第7章
深入黑暗之最战胜自己
1887年,亨利·莫顿·斯坦利沿刚果河逆流而上,不经意地启动了一场带来巨大灾难的实验。这距离他第一次深入非洲已经很久了。他第一次深入非洲是为了寻找在那里失踪的苏格兰探险家传教士大卫·利文斯通(David Livingstone),斯坦利于1869年出发,1971年找到了利文斯通。他把这次经历写成报道发表了,因此成名。找到传教士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利文斯通医生吧,我猜”——成了一句经典台词。斯坦利46岁时已经是老牌探险家,正在第三次深入非洲。走向地图上没标注的一片广阔雨林之前,他让部分探险队员留在河边营地等待物资补给。这支留守小队的领导,来自英国一些显赫家族,后来变得举世闻“名”——这个名是臭名。
除了那些人以外,斯坦利还留下一个英国士兵兼医生负责守卫沿路的一个要塞。斯坦利离开后,所有留下的人都失控了。他们拒绝给生病的土著治病,听任当地受控的非洲人因疾病和食物中毒死去(如果他们施以援手,这些非洲人是不会死的)。他们绑架、购买年轻非洲女子,将其监禁起来做性奴。有个年纪很小的哭着说要回到爸妈身边,他们置之不理;有个逃跑了,他们捉回来绑住,免得再次逃跑。要塞的英国长官野蛮地殴打、虐待非洲人,有时用尖利的钢手杖刺他们,有时因为一些小错朝他们开枪或者用藤条把他们打得半死。他手下的军官,大都不反对。住在要塞附近的几个俾格米人(一个母亲带着几个孩子)偷他们的食物,被抓到割掉了部分耳朵。还有一些偷东西的人,被开枪打死了,头被割下,高高挂起,以儆效尤。留守小队的一个军官是詹姆森威士忌财团的继承人之一,同时是一个自然主义者,他花钱请食人族的人吃一个11岁女孩——他就在一旁用素描记录全过程。
那个时候,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正要踏上前往刚果的路。10年后,他写出了小说《黑暗之心》(Heart of Darkness),创造了人物库尔兹。库尔兹是个野蛮的帝国主义者,“对各种欲望缺乏自制力”,因为他“腹中空空”、“蛮荒让他暴露了本性”。但是,很多欧洲人已经十分清楚非洲蛮荒的危险,因为他们读过斯坦利留守小队的真实故事。评论家呼吁,这样的探险应该停止,下不为例。评论家的反应令斯坦利非常沮丧。他和其他人一起谴责手下的行为,他当然明白蛮荒之地的危险,不过他并不认为这些危险是不可克服的。(www.xing528.com)
在留守小队发狂的时候,斯坦利正在更蛮荒的环境中维持纪律。他带着先遣分队在浓密的伊图里雨林挣扎了几个月,想找到一条出路。他们经历了狂风暴雨,走过了齐腰深的泥沼,其间不时驱赶着成群成群的苍蝇和咬人的蚂蚁。他们因经常吃不饱而虚弱不堪,因流脓溃疡而千疮百孔,因疟疾痢疾而无法行动。土著用带毒的剑和矛袭击他们,让他们或残或死,甚至变成盘中餐。有一段时间,他们中间每天都有几个人死于疾病和饥饿。与斯坦利一起出发深入“非洲最黑暗之地”——他这样称呼阴暗的广阔丛林——的人,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跟着他走了出来。
你很难想出史上有哪个探险家像他们一样,如此深入蛮荒之地,忍受如此长期的痛苦和恐惧。也许唯一与之匹敌的一次探险,是斯坦利本人的上次探险,那次探险,他横跨非洲,确认尼罗河和刚果河的源头。然而,斯坦利闯过了所有难关,一年又一年地坚持下来,一次又一次地探险。他的欧洲同伴惊叹他的“意志力”。非洲人把他叫做“Bula Mutari”,译成英文是“Breaker of Rocks”,中文是“破石者”的意思。跟着他探险活下来的非洲助手和非洲搬运工,一次又一次地继续支持他,不仅钦佩他的勤奋和决心,而且钦佩他的仁慈善良和临危不乱。其他人怨天尤人,怪蛮荒让人残暴,而斯坦利说蛮荒让他受益:“就我自己而言,我绝不会说大自然是格外美丽的;但是,我要说,我这个原本粗野、没教养、没耐心的人,就是从非洲经历中受到了教育,尽管现在有些人说这些经历让欧洲人性格变坏。”
那些教育教会了他什么?为什么蛮荒没有让他暴露本性?在他所处的时代,他的壮举令公众着迷,令艺术家和知识分子敬畏。马克·吐温预言,斯坦利是同时代中唯一100年后仍然有名的人。“拿我在自己短暂的一生中所获的成绩与斯坦利在他可能更为短暂的一生中所获的成绩相比,”吐温注意到,“我10层高的自我欣赏大厦就会坍塌到只剩地窖。”契诃夫说,一个斯坦利抵得上一打学校和100本好书。俄罗斯作家认为,斯坦利“不管有什么困难、危险和诱惑,都坚定不移地迈向目标”,“赋予了最高道德力量以人性”。
但是,英国以及欧洲其他很多国家的当局总是怀疑这个来自美国的性急新闻人,心怀嫉妒的对手渴望从他的探险策略中挑错,特别是留守小队的丑闻暴露之后。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他的名声急剧变差,因为传记作家和历史学家批评他的探险以及他在19世纪80年代早期与投机倒把的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的合作。康拉德写《黑暗之心》的灵感,就直接来自国王利奥波德二世的象牙商人。随着殖民主义渐渐衰落、维多利亚修身养性的理念不再受人欢迎,人们渐渐不把斯坦利视为自律的好榜样,而是视为自私的控制狂。他被刻画成残暴的剥削者、无情的帝国主义者,用鞭子和手枪开辟了横跨非洲的路。经常有人拿这个残忍的征服者与圣洁的利文斯通医生比较,后者孤身一人横跨非洲,无私地寻找需要得到拯救的灵魂。
但是,关于斯坦利的描述最近出现了另外一个版本,这个版本比大胆的英雄和无情的控制狂的版本更让现代观众感兴趣。在这个版本中,斯坦利之所以征服了蛮荒之地,不是因为无私,也不是因为不屈不挠的意志,而是因为清楚蛮荒之地的限制,并使用了心理学家现在正开始理解的长期战略。
重新定义斯坦利的人,恰好是利文斯通医生的传记作家蒂姆·吉尔(Tim Jeal)。在研究利文斯通生平的过程中,吉尔开始怀疑把利文斯通和斯坦利截然对立的传统做法。过去10年,斯坦利的信件和论文陆续解密,吉尔阅读了之后,写出了一部修正斯坦利形象的鸿篇巨制《斯坦利传:非洲大陆探险第一人》(Stanley: The Impossible Life of Africa’s Greatest Explorer)。这部受到高度赞扬的传记刻画出了一个有着深层缺陷的人物,这个人物因为既雄心勃勃又缺乏安全感而显得更勇敢,因为既有优点又有缺点而显得更像个人。考虑到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他在蛮荒之地的自制力就显得更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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