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鞭笞之下——《绣襦记·打子》
《绣襦记·打子》，是一折描写父子冲突的对手戏。当官的父亲居然将在街头卖唱的儿子鞭笞至昏死，弃之荒郊，这不能不令人震撼。
常州刺史郑儋进京述职时，在长安街头与遇见一个以送殡唱挽歌为生的歌郎，认出竟是自己的儿子郑元和。他得知儿子在赴长安应试期间，迷恋名妓李亚仙，自甘堕落，有辱家门，根本不是什么遇上强贼被害，顿时勃然大怒，将其鞭笞至昏死，弃之荒郊野外。
【得胜令】指望你步青云登高第，却缘何裹乌巾投凶肆。广寒宫懒出手攀仙桂，天门街强出头歌蒿里。不肖子呀！你曾读书史，怎不知廉耻！祖宗呀！积德个门闾，养这等习下流不肖子，不肖子。
郑元和再三向父亲求饶，说：“那虎狼尚然不食儿，可怜骨肉当饶恕。望爹爹深垂悯慈，论至亲莫如父子。”他希望爹爹能放自己回去，最后见母亲一面。做父亲的依然不肯：“我就一顿板子，敲死你这畜生。”打死了儿子，“让他鸦啄心肝狗食肉，蛆钻皮骨蚁钻尸”，才能出他心头的一股恶气，才能免得被旁人耻笑。
如此惩罚“不肖子”，方法极端，这令人吃惊。然而仔细思考，却又让我们明白，父子关系中的矛盾性与谐和性，远远比母子关系复杂得多。在家庭内外，父亲更多地承载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纲常和世俗道德标准。儿子对父亲的态度，往往不仅是“敬”，而且要生“畏”。假如儿子的行为触犯了家规祖训，给家族的荣誉抹了黑，做父亲的不管用什么方式惩罚他，哪怕打得气绝人亡，都不为过。所以，民间历来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谚语。蒲鞭之政，以香蒲作鞭子，柔软不伤人，那是在施行宽厚仁慈之治了。
被打得晕死的郑元和，经人救活，沦为乞丐。有一天，郑元和为冻馁所驱，冒雪外出乞食，昏倒在妓院门外，恰巧被李亚仙认出。她立即脱下自己的绣襦，为郑元和御寒（这便是剧名的来历）。当她得知他的遭遇后，又拿出自己二十年的积蓄，自赎其身，另择茅屋与郑元和同居。为了激励郑元和发愤努力，重新做人，她也采取了极端行为——剔目（刺瞎眼睛）劝学，终于使郑元和幡然悔悟。故事的结局没有超出我们的想象，郑元和考中了状元，并与李亚仙结为伉俪。(www.xing528.com)
《绘图精选昆曲大全·绣襦记》插图
郑元和沉浮起伏的命运，很值得深思。这个被拘束在书房内攻读经史的学子，有机会上京赴考，仿佛出了笼的小鸟，那么自由自在。面对花花世界的诱惑，未经世事的“官二代”，放松了自制，很快沉湎于酒色，失于德，失于才，失于孝，失于志。你想，他不仅将父亲为自己准备的足够两年开销的资财扔在妓院里，甚至将车马僮仆也变卖耗尽，不得不被老鸨逐出。一个读书人所应该拥有的东西，全都被他抛弃了。幸而，在李亚仙这个有情有义、有识有德的风尘女人帮助下，浪子回头，获得了美好的结局。在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人生磨难以后，终于状元及第、冠袍加身。他唱一句“不堪回首思黯然”，坦率地承认自己这些年一路走来，其实付出的是生与死的代价。
显然，郑元和的“大团圆”结局，充满了理想色彩。试想，假如郑元和最后没有考中状元，那么郑儋棒打不孝子和李亚仙剔目劝学的行为，又该如何评说？比起伦理纲常和家族荣誉，人的生命和尊严又该放在什么位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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