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百科知识 董仲舒与陆象山:儒家哲学对佛教的回应

董仲舒与陆象山:儒家哲学对佛教的回应

时间:2024-01-1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有些评论家也特别注意二者的差别,认为在某种程度上,程颢的气象更像周敦颐。程颐则被认为是“理”的最重要的阐发者。程颐刚一出山的时候,周敦颐的思想影响还很明显。其见识乃至“中正而诚,则圣矣”的说法,与周子之教不无关系。那么程伊川后来的思想就与周敦颐没什么关系了吗?他说《二程集》中涉及与周敦颐关系的地方,都没有言及“哲理”,都是讲“境界”、“师承”等等。

董仲舒与陆象山:儒家哲学对佛教的回应

程颢(1032—1085),字伯淳,后人称明道先生;程颐(1033—1107),字正叔,世称伊川先生。河南洛阳人,所以其学被称为“洛学”。程颐比程颢活得长,所以《二程集》里程颐的分量比较大。程颐的弟子可能也多一些,但这些弟子都是认二程的,只要拜了其中之一,另一个也算。所以《遗书》里有些话我们知道是程颢还是程颐讲的,但有些是不知道的,记载的时候就不分是谁讲的。有些评论家也特别注意二者的差别,认为在某种程度上,程颢的气象更像周敦颐。我们以前讲过,他十五岁再见周敦颐,受其影响,“吟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意”,然后就不想考科举了,出入佛老几十年。而且程颢比较注重“心”,是陆王心学的前导者。程颐则被认为是“理”的最重要的阐发者。当然程颢也讲“理”,并声明“天理二字是自家体贴出来”。有些评论家则比较淡化二者的区别,认为二者总的来说是一致的。

父程珦,与祖、曾祖皆仕宦。程珦慧眼识周敦颐,在程颢、程颐十四五岁时,命他们拜周敦颐为师,这是很重要的一段思想因缘。程颢说:“昔受学于周茂叔,每令寻颜子、仲尼乐处,所乐何事。”(《二程集》,16页)孔子、颜子他们“乐”的是什么?周敦颐就这么教学生。在程伊川那儿也能得到印证。伊川二十四岁时,正在国子监读书,以《颜子所好何学论》得到“宋初三先生”之一、国子监直讲胡瑗的极度赞许。从这个题目也能看出他受到周敦颐的影响。周敦颐最重视的是颜渊,以及那种“吾与点也”的天地境界。程颢从周敦颐那儿回来,也是有“吾与点也”之意。程颐的这篇文章一递上去,胡瑗大惊:学生中出来这么一个人,了不得!于是就让程颐来当国子监的讲师之一。但是程颐终生没有得功名,以布衣身份被请去当年少皇上的老师。这是一段佳话。

程颐刚一出山的时候,周敦颐的思想影响还很明显。其见识乃至“中正而诚,则圣矣”(《二程集》,577页)的说法,与周子之教不无关系。那么程伊川后来的思想就与周敦颐没什么关系了吗?不然,大有关系。我有证据。伊川最重要的著作是《周易程氏传》,这也是他的最有学理性的著作。它也源于周敦颐:

子[程颐]谓门弟子曰:昔吾受《易》于周子,使吾求仲尼、颜子之所乐。要哉此言!二三子志之!(《二程集》,1203页)

这里讲得很清楚,他的《周易》思想的开头,就是周敦颐。类似这样的话很少,但是很珍贵。

美国的“汉学泰斗”葛瑞汉,在他论二程的那本书[79]里,几乎完全否认二程在思想上对周敦颐的继承。他说程颢可能还继承了一些周敦颐的思想,而程颐完全没有,所以他认为程颐是最伟大的哲学家朱熹则没有什么创新。西方人爱出这种怪招。其实我看他那个考据是很浅的。他说《二程集》中涉及与周敦颐关系的地方,都没有言及“哲理”,都是讲“境界”、“师承”等等。显然这些都是很含糊的推论,这样的方法就很成问题。

虽然这个传承关系很清楚,但《二程集》里还有这么一条:“明道尝曰:‘吾学虽有所受[应是受于周子],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二程集》,424页)这是一句常被人引用的话。意思是说,真正理学的思想是我们自己体会出来的。字面上不错,因为周敦颐的书中讲到了“理性命”,没有直接讲“天理”。然而有“理”字,虽然不多,但很重要。

我们考察一下这个“理”。《庄子·养生主》和《礼记·乐记》中出现了“天理”。《庄子·养生主》中有一个“庖丁解牛”的寓言:“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这时才能]依乎天理[牛体的自然纹理脉络],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枝经肯綮之未尝微碍,而况大乎[80]!”一边解牛一边奏乐,也就是解牛之刀居然奏出了汤乐尧乐;过一会儿牛解完了,“如土委地”,他那把刀用了十九年,居然还不用磨。那魏君就问他:妙啊!你怎么能到这个境界呀?庖丁就解释了一番。他说我以前解牛又砍又砸,这把刀经常得磨得换。后来就“不见全牛”了。庖丁现在的境界,我们可以与上面讲的圣人境界比较一下,当然他这是道家的境界。“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完全是非对象化的,不用眼睛去看这个牛,而靠“神”来与它发生联系。牛已经不是“牛”了。他与牛已经成一体了。就像你骑自行车骑得最得意的时候,你与自行车的那种关系,甚至还更内在。“官知止而神欲行”;我们前面讲周敦颐的时候知道,“神”很重要。“官”就是感官,你觉得在这个地方刀已经动不下去了,前面都挡着,怎么办?“神”还在往前走。那你就跟着神走,别跟着对应外物的感官,甚至别跟着“思”的“官”走。到了这个境界,就能够跟上“天理”了;“天理”在这里是指牛的身体的自然纹理脉络。但这个“纹理脉络”不是从解剖上能够观察出来的,实际上是到了你“不见全牛”的时候,在“以神遇而不以目视”的状态下,牛的身体向你的神呈现出来的脉络纹理。下面的意思都是说,这个刀沿着肉和筋骨之间的空隙走,所以它一点儿也挡不住我,我决不去砍一个大骨头。这样他解牛就“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从这里我们能看出“天理”或“理”的意思。

“理”字的原义与玉有关,按照《说文解字》,它指“治玉”。古人拿一块玉石或璞玉,通过加工使玉现出来,再把玉做成玉器,比如把它刻成一个狮子、手镯或“传国玉玺”。你必须顺着这个玉的纹理脉络,才能把这个玉做好。如果逆着它走,就会做得不漂亮、不结实。这就叫“治玉”,顺着玉的纹理脉络来成就一个玉器,这里的“理”是动词。另外还有一个意思是,依据地势来建居室、建房子。这实际上是顺着地的脉络。所以它都是指顺着天然的趋势、脉络来做事情。“理”这个词后来既可作动词,也可作名词。它的哲理表现在战国时期就有了。与庄子同时的孟子将理、义并称:“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孟子·告子上》)每个人的私心是各不相同的,但我们又可以相通,为什么?因为人心在“理”上、“义”上是相同的。一到理义上,我们大家就没什么可争的。要救那井边的孩子,这种恻隐之心大家都说好。你去抢东西,大家都说不好。尤其是如果你对父母不孝,那肯定大家都说你不好。所以“理”在这里是指人心的天生倾向。这是“心”的天然脉络。

韩非子·解老》篇中对理的看法也很重要:“理者,成物之文也。”理是造成物的“文”,即纹理、形式、结构;它来成就物,这个物是具体的、可对象化的物。“凡理者,方圆、短长、粗靡、坚脆之分也。故理定而后物可得道也。……而常[道]者,无攸易,无定理,……是以不可道也。圣人观其玄虚,用其周行,强字之曰道,然而可论。故曰:‘道之可道,非常道也’[解释《老子》第一章]。”(《韩非子集解》,148-149页)理是使得方与圆、短与长等等得以区分的那个东西。这个杯子是圆的,就因为它有“圆”的形式,这个圆的形式就是使它成为杯子的“理”。理一旦定了,这个物就得其道了。一个去治玉的人最后把玉雕刻成了玉狮子,就是用了理的形式或外在意义上的结构,赋予它确定性的形式、结构,使得某个物得以出现。这就是理。韩非把理与道作了区分。理一定,这个物就出现了,你要去说这个物,可以通过理。“这是一只圆杯子”,“那是一头狮子”,这都是理使得它可以被说出来。而真正的“道”,是没有这种定理的,所以它“不可道”,不可作为对象化的东西被“道”出来。道是“虚”的、是“玄”的,是非对象化的。理是“分”,是“定”,所以理是可道的,是实在的,可对象化的和不玄虚的。按照韩非,道的特点是它能“稽万物之理”(《韩非子集解》,147页),通过它的玄虚和非对象化,能把所有的分理都统到它里头。我们以前一再讲了,法家主张君主要做“道”,不要做“理”,更不要做“物”。君主应该虚静深藏,无名无形,臣子是理,君主通过“名”来分派你去干事情,你只能做这名规定的理和事(即“形”或“实”),少了不行,多了也不行。

理的特点是确定性和分殊性。后来王弼、郭象也讲“理”。王弼说:“夫识物之动,则其所以然之理,皆可知也。”(《周易注·乾文言》)王弼把“理”看作物之“所以然”,也就是使一个东西成为这个东西的依据,尤其是形式上、道理上的依据。这个“所以然”后来被宋明儒学尤其是被二程中的小程接过来,认为是“理”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物就是一个存在者,理是使这个存在者可能的依据。这个依据可以说就是形式或者结构:它是圆的方的?硬的软的?等等。郭象讲:“物物有理,事事有宜。”(《庄子·齐物论》注)每个东西里头都有理,每件事情都有做得好不好、恰当不恰当的问题,那个恰当不恰当实际上就是依理而定的。“不得已者理之必然者也。”(《庄子·人间世》注)“不得已者”就是那个自生者。使它能生的、必然会生的那个东西就是理。郭象讲的理更强调必然,当然它也是所以然。

这两个特点后来都被小程继承了,他讲的理既是所以然,又是必然。这与韩非讲的理是相关的。韩非讲的理,一个是分殊性,一个是确定性,也是所以然。这是理的大致背景。但是我们看程氏兄弟,他们“自家体贴出来”的理是什么样的理?用一句话来概括:程氏兄弟要在又玄虚、又确定的意义上来使用“理”。这里所谓“确定”,就是它既有所以然,又有必然的意思。而二程决不想只跟着韩非、王弼、郭象走。他们有一个新的境界,要不然他们不会被人注意。韩非区分开了的道和理,在他们这儿,都要合到“理”中。

如何能达到这么一个“理”的境界?我们知道,“理”这个词确实是有很强的确定性、分殊性的特点。而且后来在宋明理学中,“理”很容易被理解为或堕落为必然性、所以然性,那恰恰不是二程讲的理的全部,后者确实还有“玄虚”的一面。这样,他们就不得不顺着周敦颐开辟的道路走,才能够得到这么一个理。但是他们又不甘于用周敦颐的“太极”这个词,而要用自己的词,于是就用“理”。这个“理”实际上被赋予了周敦颐讲的“太极”的意思,尽管不是全部。

周敦颐的《通书·理性命》中注《周易·说卦》的“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厥彰厥微,匪灵弗莹。”这句话后来被理学家不断地讨论。孟子讲过“尽心知性”,《说卦》讲“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这都是相关的,理学家要把它们都打通。朱熹注释“厥彰厥微,匪灵弗莹”曰:“此言理也。”“彰”就是显,“微”就是隐;理或者隐,或者显,只有达到灵、神(动而无动,静而无静),也就是“诚”的状态,这颗心才会像晶莹的宝珠一样,才能明了“理”,才能“穷理”。穷理就是让你的心变成晶莹剔透的“宝珠”,这“宝珠”就暗示了华严义(天帝网)。所以下面讲“性”的时候就要讲“中”,讲“命”的时候要讲“万为一;一实万分”。这里华严的意思还是比较清楚的。

二程不同意张载对《说卦》那句话的三阶段论的解释。张载属于“关学”,还与二程有亲戚关系。他们之间的交流,好像还是张载比较服二程,而二程又欣赏张载的《西铭》。他们对张载也有一些批评,说他讲“虚”、“气”是不够的。张载也不是不讲“理”,但不如二程给予理以这么高的地位。张载是给“气”以最高的地位。张载说“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是三个阶段。穷理的方式是读书学习,见物多,得到的理就多,就能穷理,也就能尽物之性。然后进入第二个阶段。穷了理就开始“尽性”了,尽性指穷尽人所禀赋的道德品性,以与天性合一,进入“诚”的状态。最后达到对天命的体悟。三者虽然有关系,但它是三步递进的关系。二程不同意这种解释:

理则须穷,性则须尽,命则不可言穷与尽,只是至于命也。横渠昔尝譬命是源,穷理与尽性如穿渠引源。然则渠与源是两物,后来此议必改来。(《二程集》,27页)(www.xing528.com)

理要穷,以便让性充分暴露出来。张载(横渠)说,“命”是真正的源头,理和性是开通源头的渠道。此源头原来就在我们的生命里,穷理尽性是造渠,把这个源引到我们的意识中来。这么看来渠与源就是两个东西了,所以这个说法必须被改过来。而他们主张:

“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三事一时并了[三谛圆融],元无次序,不可将穷理作知之事。若实穷得理,即性命亦可了。(《二程集》,15页)

穷理只是知道万物、认知一个对象吗?不是。只要把理穷了,你就性也尽了,命也至了。他赋予了“理”更深刻的含义。张横渠则给予“理”比较一般化的理解,可能还限于韩、王、郭的那种理解,好像理还是一个“分理”。但既然讲“穷理尽性”,理就不能限于一般化的理解。二程就给予理以极深的含义,在我看来实际上就是周子讲的太极。所以你一旦穷得理,就全有了,就能尽性,就能至命,就得道了,全都打通了。“元无次序”是理学不同于以往思维方式之处,于周子之图、朱子之解及二程处皆可见。关键是华严的思想境界,一多、彼此充分相互牵涉,相互贯通,使得阶段论没有根本意义了。

你穷一个理,这个理与万理全连着。你只要能穷了理,性就是理的反映,就是理,然后通过这个性理,当然就对命有恰当的理解。在这样的视野中,理就绝不只是韩非讲的分理、定理。也不只是一个发生的源头实体,好像与后来的后继者有阶段之分,像源与流、源与渠的区别。而是一即万、万即一的玄虚而又条理分明的理。这样的理我们在讲华严宗的“六相圆融”时可以看出来。华严宗既讲无尽缘起、相互贯通,又讲得条理分明。它的范畴分际非常细腻,屋与椽、总相与别相,那些关系讲得很细。总相与别相相互贯通,在相互贯通之中二者又不完全等同,屋是屋,椽是椽。这样的理应该理解为“理势”、“理心”或“理之网”、“理之海”。它不只是知识对象的形式,而是牵一发(一理)可动全“狮”者。一根狮子毛中,整个狮子,山河大地,全在里头;而且这“全在里头”本身,还通过他者的映射而再次“全在里头”,无穷无尽。所以“若实穷得理,即性命亦可了”。这句话分量很重,一开始能讲出这句话是不简单的。如果是韩非意义上的理,怎么能了性命?科学家穷那个理,他自家性命、自己的人生可能一塌糊涂。可我们这个理不一样,只要真正懂了这个理,一介微尘之理,你整个性命都被改变。这是理解宋明理学的要害,一旦错过,则理学就成了索然无味的叠床架屋了。

有一些评论家如侯外庐先生指出了周、程的华严背景,但由于这些评论家对华严理解得不透,因而在阐发理学时,并未发出多少“海潮音”。经常把二程的理又讲成规律性的东西。华严宗讲的那个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规律,虽然也有这一面,但那个规律太小了。规律是一个一个的分理,规律就意味着这个规律管这个现象,那个规律管那个现象,物理的规律,心理的规律,社会的规律,等等。即便说什么“总规律”,只要那“总”与“别”的非概念意或假名之意不明,它也就只是个大分理而已。可华严讲的理,万理皆是一理,万物皆是一理,这个境界是非常不一样的。

当然,这种“不明底细”状况的造成,与周、程遮掩自己的思想来源是有关系的。

伊川自涪陵归,《易传》已成,未尝示人。门弟子请益,有及《易》书者,方命小奴取书箧以出,身自发之,以示门弟子,非所请不敢多阅。一日出《易传序》示门弟子,先生[尹和靖]受之归,伏读数日后,见伊川。伊川问所见。先生曰:“某固欲有所问,然不敢发。”伊川曰:“何事也?”先生曰:“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似太露天机也。”伊川叹美曰:“近日学者何尝及此?某亦不得已而言焉耳。”(《二程集》,439-440页)

“微”就是微妙,最微妙的是理。最显著的是象;这是讲《易》的书,自然要讲卦象,当然这个象还可以做更深刻的理解。体与用是一个源头,显与微、理与象的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中间没有什么可以分开的间隙。即体即用,即显即微。尹和靖说:老师这些思想是不是太露天机了?(问题就是,它露了什么天机?)伊川感叹道:现在的这些学者根本看不出来这些问题,我实在是怕人完全不理解,不得已才写了这些话(即“体用一源,显微无间”)呀。

有关“太露天机”的话,被不同的程门弟子(冯忠恕、祁宽、吕坚中)记载了三次,都在《二程集》的《外书》十二卷里。可见这个对话给当时的门人印象之深。记录的文字稍有参差,如冯忠恕的记录中,伊川还讲:“如此分明说破,犹自人不解悟。”(《二程集》,430页)但这些记录大意相同,“露天机”的意思都有。

伊川讲“至微者理也”,如果理像韩非讲的是“成物之文”、众物之定分,那就无微可言,更谈不上“至微”。这至微还不止于“无形”或一般的“形而上”之义,而有华严宗讲的“事理两门圆融一际”(杜顺《华严五教止观》)、“当知一尘,即理即事,即人即法……即一即多。……理事无碍,事事无碍”(法藏《修华严奥旨妄尽还源观》)的微妙含义。所以伊川此处就用了《起信论》和华严的一心二门的讲法,说了“至微者理”后,马上讲“至著者象也”,呼应“事”或“心生灭门”;并接着讲“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也是华严之海味浓冽。这句话,后来朱熹也用。

程颐《易传序》:“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此为《周易·系辞上》引语]。……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观会通以行其典礼,则辞无所不备。”(《二程集》,689页)此为周子激发出来的“《易通》热[81]”。程明道说:“圣人用意深处,全在《系辞》,《诗》、《书》乃格言。”(《二程集》,13页)以前的儒家讲不能“玩物丧志”,君子要么就是诗书礼乐,要么就是道德文章,为何会如此神经兮兮地观象玩辞、观变玩占,即便《系辞》里讲到它?必因程子信太极万物一体,才会如此去玩物而遂其志。“观会通以行其典礼”,这也是从《周易·系辞上》里来的。如果从“观象玩辞”的角度看,你算卦观象的时候,经常要变,老阳老阴要变,观卦象的方式可能也要变,比如从互体、旁通、伏飞、当位、中正、乘承、比应等种种方式来看,就可能有多种可能,换一种观法,就又是一番意思。行《易》者贵在视野开阔、触类旁通、娴于腾挪、巧于变换,因而是善于会通的艺术大师,而非寻章摘句之徒。周敦颐讲的太极,是最强调“会通”的,圣人境界,一定是“通”的,与天地合,让事理通。还有就是华严,华严境界是会通的极致。“则辞无所不备”,这样你下的判辞,你表达的思想,才能够“无所不备”,达到“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的太极境界。

所以一定要能品到华严海味。法藏《华严经义海百门·体用开合门》:“是故用即体也。如会百川以归于海。理虽一味,恒自随缘,是故体即用也。如举大海以明百川。由理事互融,故体用自在。”(《选编》第二卷第二册,127页)理一旦“随缘”,就有了生灭。先讲用即体,再讲体即用。从先秦开始就有人讲了体,有人讲了用;但是这么讲体用一源,还是从华严开始的,其根与《起信论》和般若中观都很有关系。在华严宗里,理事关系就是体用关系。而在理学中,从二程开始,“理”这个词突显出来了,理和事的关系变成理和气、体和用的关系。

由此,他的学生尹和靖感到有些忧虑,是不是太显“天机”了?所以,这个“天机”,我把它理解为程颐易学乃至理学与华严宗的关系;而不只是与周敦颐的太极说的关系,那也没什么可隐藏的。他如果只是讲了《易经》里的话,把那个原本意义上的天机泄露出来,那就完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地方。弟子担心的是,老师您把与华严宗的联系讲得太露,这样我们会受损害的,别的儒家会攻击我们,说我们有“异端”的来源。程伊川首先赞叹尹和靖之明戏,能够体会深意,能够看出名堂,再讲“某亦不得已而言焉”。因为不透露些华严海意,此理就可能被韩非之理化、玄学之理化,而失其至微之处。又讲:“如此分明说破,犹自人不解悟。”这个担忧更深。首先他当然怕被人攻为异端,但是他更怕他的学说被人当做以前的学说一个支流。所以他需要把这个东西透露出一些来。但又不能全透,希望弟子们理解,以便在这儿保持一种必要的“含糊”性。只要把这个意思贯彻到对理的理解,就够了,不要提华严,但是又不能完全不知道。他这个担忧其实还是有道理的,后来少有能够真正领会理的华严奥义的。

此“天机”即华严三昧所透露的、由周敦颐接过而融于《易》之天理。如果没有这一层于己出身的忌讳而又难舍处,就不会有尹和靖和伊川的这些“不敢”和“不得已”。如果尽露此天机,则此天理在当时就无缘于正统;但如果完全不露此天机,则此天理就沦为一思想的概念化对象,而失去生机。所以我们读他的书时,某种意义上就像读《春秋》,也要懂“微言大义”,这样才能真正体会到程子的深意。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