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实现个体及群体的持续增长」

只要我们任意地阅读一下任意一个经济体的统计数据，就会不由自主地发现经济增长是一个极为引人瞩目的现象。增长可以表现为个人、家庭、企业、政府的收入（无论分项还是总和）逐月、逐季、逐年地增加，商品的数量以及其他有关统计指标也定期地上升。当这些数字按照相同的统计口径来排列时，通常表现得十分规则而醒目。此外，经济增长还可以体现为商品品种的增加、质量的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改善以及由此所产生的内心的幸福感，等等。这是主流教科书通常的表述。不过，在本小节，我们略微谈论一点主流教科书所不讲授的东西。

增长是否意味着人类所使用的各类生产与生活设施的体积的增大与占地的增加？这个问题听上去似乎有些古怪，在一些人看来也许有一些“外行”，但是，在一个内含着时空元素的理论框架中，这样的问题实际上是必然要提出来的，也是值得研究的。这类研究可以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现实生活，甚至可以指导人们从事经济活动。

前文已经论及，技术进步的后果之一就是，商品可以在不采用较多物质材料的情况下实现更多更好的功能，商品变得更加小巧、精致而有用了；这就是说，商品价值的增加与商品体积的增大并不同步，后者通常要慢于前者。甚至，商品的价值只是单方面地增加而它的体积却不增大。具体到单个商品，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这样的实例也是不胜枚举的。不过，需要注意到，体积的不变与缩小同时却伴随着功能的改进，商品在实际使用中的影响范围扩大了，影响程度也加深了。另一方面，随着商品流量的增长，存量也增长了；两者相加，导致任何时刻呈现于我们眼前的世界都充斥着越来越多的人类产品，产品的品种与数量都更加丰富了，其散布的或者影响的地理范围也更加广阔了。简言之，人类在地球上的活动范围与重要性日益增长。即使人类依旧珍惜天然的东西，它们也要么作为刻意的保护对象而存在，要么则作为被改造后的、更适宜与人类相处的人造物（例如草坪）而呈现。这个道理与前述的知识发展将会同时引起知识的质与量非线性增长的道理是相似的。比较发达的国家，其国土被开发的面积也较大，地上的建筑物与各类设施也比较丰富。与之相反，比较贫穷的国家，其国土的外观风貌也比较原始和荒凉。这个议题将再次涉及经济地理学。

增长的主要含义就好比生物体那样，是在现有的肌体上长出新的一部分。由于这个新的部分不可能总是对原有世界在总体上的一个全面的复制品，不可能是结构与性质完全相同、而只在尺度上更小的一个“迷你的旧世界”，我们需要观察一下这种“增长”在微观层面上具体是怎样发生的。每个处于具体情境中的当事人（也包括企业等组织），按照他们各自的目的、视野与行为方式来发展着各自的事业。他们也按照各自特定的方式和程度来考虑全局性的问题。不过，在每个个体层面对于全局以及人际互动的考虑一般来说都是不那么充分的，他们主要考虑自己的事情。由于物理与思想财富的累积，加上人生目标的持续性和稳定性，个体层面的变动、进步与增长通常将会不可避免地发生。尽管失败与成功并存，但是，如前所述，由于个人会通过降低目标、减少冒险和实行保守主义等途径来控制失败率，成功仍然是一种比失败更为常见、更为典型的现象。

以算法的逻辑来推断，在微观上，增长的方式必定是多种多样的，并且是高度不规则的。而以算法的眼光来看，现实世界里的种种增长现象也就是简单易懂的，因为通常我们大体上知道（或者容易了解）当事人的意识活动，而且我们不必确保经济体的每个部分都“增长”。企业扩张产能，开发新的项目，推出新的产品；个人增加收入，扩大消费支出与投资活动；政府税收增加，公共开支与公共服务的水平提高，都是增长的方式与表现。如前所述，任何一个人或组织，都是通过吐故纳新、新陈代谢而获得生存的，增长则意味着收入与支出的循环在更大的规模与更高的水平上进行。通常，总是收入或支出的某一方先进行扩张，然后，另一方再跟上去。成功地、稳定地增长的关键在于完成资金的循环。这就好比走路，迈开了右脚，左脚就要跟上去；迈开了左脚，右脚就要跟上去。如此一来，个人才会前进。首先发生的仍然只是“变化”而已。变化可能是当事人主动发起的，也可能是迫于客观情势而不得不为之，也可能只是循规蹈矩的一个意外后果。所谓的“进步”与“增长”通常只是一种“事后诸葛亮”式的评价；这种评价一般只是针对“变化”中的一个部分。“变化”中还包含着倒退，以及众多不被做出明确的正面或负面评价的部分；它们仅仅是“变化”而已。评价也并不总是发生的。当然，再次强调一下，“发展”与“进步”中也包含着丰富的结构性内容；按照习惯，“增长”主要只是用来指称其中的数量性内容的。

无论出于偶然、武断、尝试等任何原因，在个体所处的局部领域成功地完成了一个新的、增量型的收支循环，这就相当于在社会的肌体上长出了一块新的组织，或者一个新的器官。不管社会“最终”欢迎它或反对它，它都已经作为一种新的实体或事实而存在了。这就是“增长”与“发展”的基本形式。社会肌体的其他部分与之是否进行互动，以及互动的效果如何，这都只能是“后话”。某些个体的增长将会带动与之相关的其他个体次第地取得一系列的良性循环，从而造成持续的、扩大的增长。另一方面，对于造成增长的个体具有积极意义的事情，另一些人则未必接受它或欢迎它。该部分与经济体的其他部分争夺着各种物理与思想资源，由此发生了复杂的、往复的经济过程。其所进行的“改良”，对于另一些个体也许会造成损害。例如，一个人在某个企业找到了一份工作，其结果是，经过劳动力市场内部的一系列反应之后，导致另一个企业的一名职工下岗。某个企业扩大了生产，其结果是，经过商品市场的相互作用，导致了另一个企业不得不相应地进行减产。有时候人们只是在简单地、反复地争夺收入。算法理论告诉我们，很多原因都可以合理地导致这类情况发生。

然而，事情不一定止步于此。这种争夺几乎给所有当事人都增加了压力。在这种压力之下，其中某些人可能会另寻其他出路，而对于他们来说，创新至少是一种可供选择的出路；假如能够通过创新来加强自己在竞争中的地位，也就不一定求诸其他手段了。于是，进一步地，这样的情况便可能发生：某个雇员做出了某项新发明，并受到欢迎，而他既不是那个新近入职的人，也不是那个新近离职的人；某个企业也做出了某项生产技术或管理方法上的创新，降低了成本，增加了利润，而这个企业既不是那个贸然扩产的企业，也不是那个被迫减产的企业。于是，这种结构性的变化终于容纳了那个最初的“增长事件”。(www.xing528.com)

经济系统就以诸如此类的方式运转着。在自由、自主、自愿的规则之下，各种贸然而轻率的扩张活动施压于所有当事人。在负面竞争活动受到禁止或打击的情况下，最终导致了正面的、积极的后果发生了。经济体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意外地”“不可避免地”前进着。经济活动的质量与总规模都得到了提高。然而，进步既带来了新的积极因素，又带来了新的消极因素。发展带来了新的压力，它要求进一步的发展。这就好比走路，前一脚迈出去之后，就要求后一只脚跟上去，但后一只脚并不是简单地跟上去，而是会再次迈到前一脚的前头，这就又要求前一只脚再跟上去。^[22]例如，某个行业内的生产技术进步导致产量可以低成本地扩张，于是产品售价大跌。这在短期内对股东是不利的。但是，售价持续保持在低位刺激了下游产业的扩张，在一段时间之后又导致产品需求大增。这不仅使股东获利，而且再次鼓励企业致力于新一轮的技术创新活动。技术创新一般总是局部发生的，这会使得与之相关的其他生产环节及经济活动显得落后，造成一些不协调。创新刺激着这些领域的发展，使之也陆续地发生了创新，但各个创新之间总是勉强地进行匹配的，很少有“完全恰好匹配”的时候；而且，只有经历了一定的时间过程之后，创新的良性效果才会比较充分地显现出来。

我们不太容易设想出只会给每个人带来好处而不会带来任何坏处的创新与变化。创新在某些方面带来好处，而在另一些方面造成压力。积极后果与消极后果相互抵消之后，总量上通常只是呈现出相对轻微的增长。在我们洞察了这些内情之后，总量层面通常能够表现出幅度虽小但却持续不已的增长，的确已经颇为令人惊叹了。然而，我们不可以因为这些四平八稳的数据而把增长视为波澜不惊的事件，后者通常正是主流经济学所暗示的。不仅如此，为了缓解增长所带来的压力，修补其负效果，人们还必须继续前进。以这样的眼光来看，经济的变动与发展很难停下脚步。这就好比一台发动机，一旦发动起来，就会连续地运转下去。变动发生之前的经济体是不完善的，变动发生之后的经济体依然是不完善的。

有一款叫做“粘粘世界”（World of Goo）的电脑游戏，可以用来形象地演示经济增长的过程。请参阅图表17。

图表17：“粘粘世界”

这款游戏是用一种叫做“粘粘球”的东西搭建各种建筑结构。“粘粘球”是一种具有显著重量的球体，它浸在某种胶体之中。如果球被抬高，则胶体发生一定的凝固效应，球体于是就被撑起来了。但是，抬高的幅度不能过大，否则胶体就会被扯断，因此，建筑结构只能一步步地成长。凝固的胶体根据长度与粗细程度的不同，其支撑力与弹性也有所不同。按照这种方式搭建的结构具有一定的韧性，但也有发生局部或整体垮塌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