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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化黑茶:一个后乡汉子的命运与兴衰

时间:2023-06-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后乡汉子的个人命运、安化黑茶产业的起伏都能在茶的兴衰中窥见一个个小时代的切面。这位出生在安化后乡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汉子,早年间留学日本,是民国时期农学领域的知名专家。安化黑茶用近半个世纪的沉默,在为这个后乡汉子的离开默哀!不管是已故的彭先泽,还是如今在安化的一个普通后乡汉子,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吃苦耐劳的精神。

安化黑茶:一个后乡汉子的命运与兴衰

安化千两茶号子实景舞台表演

这个时代,茶的元素在舞台上并不罕见,但是把制茶工艺搬上舞台的并不多见。

安化黑茶的“千两茶号子”算是其中一个,和早年间赣、浙地区从茶山上吸收灵感的采茶戏不同,它要表达的不是茶山的人物故事,而是以实景再现的方式还原千两茶的制作场景。那是个气力活,需要团队协作,在汗水与力量之间,茶被压制成型。劳动的场景,充满着行为艺术的美感。安化县正在着力打造大型田野实景舞台剧,可以想象,千两茶号子在实景巨幕下给人带来的视听冲击。

那种冲击力主要是源自现实世界。后乡汉子的个人命运、安化黑茶产业的起伏都能在茶的兴衰中窥见一个个小时代的切面。

20 世纪50 年代,在盲目追求效率的大背景下,千两茶所耗费的人力与时间在当时来说是极不划算的。如何能够“多快好省”地生产具有千两茶口味的安化黑茶成了一个“政治”任务。后来研制出的花砖茶经过销区的认同逐渐成为千两茶的替代品,花砖茶上线生产,千两茶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1983 年,当最后一批掌握了踩制千两茶制造工艺的老师傅即将退休的时候,工厂又组织了一次千两茶的踩制,那次踩制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留住手艺。眼下,20 世纪80 年代的那些小伙子也到了快退休的年龄了,回望历史,我们才发现,那一年手艺的传承像是上天安排保留下的一枚火种。在轮回里,一批批老茶工耗尽了一生,一批批年轻学徒又涌现出来。

搬上舞台的千两茶之舞

千两茶制作技艺传承人李华堂(已故)

千两茶的篾篓

在这一批老茶工里面,有一个叫李华堂的老人,他的名字曾经出现在了一支千两茶的竹篾篓上。那两个字,一度成为全国茶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

这个谜团被写进了早期关注中国紧压茶的曾至贤先生的书里,在那本书中,他将千两茶称为“世界茶王”。他像发现“新物种”一样迫切地想要给全世界的读者介绍千两茶的独特魅力。他自己沉浸其间,也带着朋友们一起沉浸其间,那本书的名字叫《方圆之缘》,从书中的目录可以看到,他的这本书基于一场场紧压茶连接起来的远行,他试图用自己的视角去“深探紧压茶世界”。“华堂”二字就出现在他那本书中提到的一支压制于1983 年的千两茶上。那支茶的竹篾篓上除了这两个字,几乎就没有留下更多的其他信息了。后来经过相关人士的考证,竹篾篓上的“华堂”二字有可能是当年制茶师父留下的签名。此事一直挂在曾至贤先生的心里,他也许在内心里默默祈愿抵达安化时还能见到那位叫“华堂”的老人。没想到,上天眷顾,当曾先生跨越海峡来到安化的时候,还真的见到了当年那位叫华堂的制茶师。时隔几十年,一支茶促成了两人的会面。他们会面那天下着雨,两个人都没有太多的言语,曾先生在老人面前泡了一壶千两茶,老人捧着茶,哽咽地说出:“这支茶是我做的。”

一杯茶里藏着的相忘与相认,捶打着老手艺人柔软的内心,哪怕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在制茶季,光着膀子粗犷率性地高喊着号子。当一支支千两茶,经由他们的双手制造出来,那一刻,他们的内心就有了一种牵挂。李华堂老人在竹篾篓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从字迹上看,并不是那么刻意,却依然发酵出了“鱼传尺素”的故事。跨越海峡的相见,是一种人间风味穿越时空的确认。21 世纪的千两茶故事,在1983 年的“火种计划”中蔓延,在李华堂老人哽咽的声音里扩散。

在安化,类似于李华堂这样的手艺人多集中在后乡,以江南镇边江村为盛,那里是千两茶的发源地,踩茶的汉子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光着膀子,喊起了茶号子。在安化民间,一些制茶家族的族谱上对于踩茶痕迹的追认可以抵达明朝万历年间。一种从民间发源的茶叶生产方式在不断刷新我们的认知纪录。最开始将茶叶放在竹篾篓中踩紧,不过是为了一次多运输一些茶叶,没想到这种方式带着鲜活的生命与茶商一同上路,当茶商卸下一路的风尘抵达销区的时候,篾篓中的那些茶已经形成了新的风味。一个全新的黑茶产品,在茶商运输过程中无心插柳地问世了。

彭先泽的塑像

在这个产品问世的同时,也有意无意地产生了踩茶工这一职业。安化后乡的男人,在资江边的三伏天,将用一个个汉子的真性情,重塑那一片片叶子留给历史的固有印象。千两茶的阳刚之气,就这样被塑造出来了。这支有劲道、直挺挺的茶,赫然矗立在那的时候,让很多迷信的老人相信,那茶放在家里可以驱邪避秽。

当然,地处后乡的江南几乎浓缩着安化人的创业史。1939 年,带着国家任务的彭先泽回到安化,他在江南的老茶行里研制出了第一片黑砖茶。这位出生在安化后乡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汉子,早年间留学日本,是民国时期农学领域的知名专家。我们站在茶的坐标上回望,他的功绩显著,但除了茶,他对水稻的科研及教育教学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所著《稻作学》一书,成了很多涉农高校的教材。

中国是传统农业大国,但对于20 世纪30 年代的中国而言,农业的固有优势正在消耗殆尽,农产品商业上的表现出现了结构性失衡。诚如吴觉农先生在《中国茶业复兴计划》中提到的一样,国人眼中的茶业往往只有商业行为,而忽视了茶业本身是涵盖农、工、商业的。彭先泽对于安化黑茶产业的历史意义就在于不失时机地进驻安化,开始带领安化黑茶产业朝着社会发展的方向前进。其所著《安化黑茶》一书,涵盖了农、工、商业等各个方面,教科书式的行文范式,经久不息地影响着安化黑茶的产业从业者。(www.xing528.com)

如果说陆羽的《茶经》本质上是在嗜好的场景下为我们对于茶叶的鉴赏活动提供了标准和语汇,他利用茶叶风靡于文人学士之机,完成了中国茶对消费者的渗透,那么彭先泽的《安化黑茶》一书最大的贡献就在于书中凸显了一种完整的产业意识。他在试图调整茶产业结构的失衡,并且为了这个目标身体力行。如今在安化,有人将其称之为“安化黑茶理论之父”,我觉得这个头衔有失偏颇,因为他对于安化黑茶产业而言,完成的不仅仅是理论建设。他抵达安化,像吴觉农一般致力于改造黑茶实业;像陈椽一样用心总结黑茶理论;像庄晚芳一样热衷于黑茶教学;像冯绍裘一样躬耕于黑茶产品研发。唯一的遗憾是他过早去世,导致安化黑茶产业长期以来一直欠缺一位有足够分量的领衔人物。安化黑茶用近半个世纪的沉默,在为这个后乡汉子的离开默哀!

不管是已故的彭先泽,还是如今在安化的一个普通后乡汉子,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吃苦耐劳的精神。沿安化资江的支流朝南岸腹地山区走去,那里面是支流溪水的源头,当年的后乡汉子就是从山里放竹排将茶叶运到资江边上的老茶行里。构成资江水系的支流呈网状分布在资水两岸的群山之间。在安化江南镇顺资江流向朝小淹方向前行,途中将经过资江的一个大支流麻溪,在那条支流上,曾经活跃着一个组织规模庞大的竹排运输队伍——麻溪排帮。

如今麻溪水面依然还能见到竹排的痕迹,只是没有从前那种热闹的大场面了。交通运输变革之后,零星的竹排在水中供山民使用。麻溪排帮使用的竹排都取材于溪山两岸的毛竹,用火将竹子表面炭化之后,放在水中可以使用很多年,因此麻溪排帮的竹排又被称为“火排”。

现如今,麻溪上依然有供村民使用的“火排”

资江南岸的江南小镇

旧年里,在排帮放排的汉子被称为“排骨佬”,他们最受乡里乡外的姑娘喜欢。常年在水边劳动,光着膀子,那一身的腱子肉在阳光下泛着黝黑的光泽。这时候,假如溪边有浣洗的姑娘,总会远远地羞涩地投去欣赏的眼光。排帮汉子勤劳又有见识,富有团队协作和冒险精神。他们除了将山里的茶叶一担担运出山外,还会带着山里生活所需的物资返航。资江水系并入了长江,有些大胆的“排骨佬”可以将火排放到长沙或是岳阳

江南镇上茶行云集,排帮运输的鲜叶或毛料,在茶行里完成加工之后,再乘商行的货船出资江入洞庭,进入中国的商贸运输网。安化后乡的江南,是一个极富创造力的地方,那里孕育了千两茶,研制了第一片黑砖茶,同时也涌现出了安化黑茶产业中最具活力的企业家

资江岸边“蛮山”之间

在江南工业园区,有一个黑茶品牌本身已经超越了品牌的概念,成了安化黑茶最为显著的标签。这个品牌是21 世纪的农民企业家从一些碎片化的历史信息中重新获得启示而创建的。他们创建这个品牌的动机很简单,就是为了把生活过得更好。山民靠山吃山,他们安居大山之中,却时刻忧虑着整个村子的未来。后乡山民很多都不是本地人,旧时代乡村里的农民或因为灾荒,或因为战乱,背井离乡最后在异地扎根的并不罕见。

从安化江南工业园区进入资江南部山区腹地,里面的山民多是谌、黄、蒋姓,一直以来就有种茶制茶的传统。不过在20 世纪后半叶,安化黑茶茶事凋敝,很多茶园荒废,甚至于有勤劳的山民砍掉茶树重新种上了粮食。茶农的后人也都只还留存着一些老辈人做茶的回忆。早年间,他们也想象不到,这辈子还有机会重新捡起老祖宗们干过的行当。面对生活,他们早已选择了妥协,有些在山里种地糊口,有些以篾匠、木匠的手艺谋生,也有些通过读书走出了大山。就是这帮农民、手艺人和出山的知识分子,一个个七尺男儿,站在祖先倾力耕耘过的溪山故地接受了来自历史的召唤。他们重新谋划,组织山民,肩负起了属于这片大山的伟业。

他们创建的品牌历经挫折,一路高歌,品牌名就是大山里的古村落的名字。两条溪水激流的山间,被晋商品评列为优质茶叶的产地,历经时间的筛选,高家溪、马家溪这两个深深烙在茶行掌柜脑海中的地方,被茶学系《制茶学》教材圈出的重点茶业产地,在文字上巧妙重组,高马二溪诞生了!

早在2015 年的时候,我在安化调研,有幸与那位参与品牌创建的知识分子有过一面之缘。他姓谌,是一位律师。忘不了这个后乡汉子充满激情的讲述,在他的理想中,高马二溪的未来就是要作为安化黑茶的代表跻身中国名茶的行列。为了这个理想,他不计个人得失,在品牌起落沉浮的那些年,始终像一颗钉子一样死死地锁定在那里。可惜,非常遗憾,没过多久我在朋友圈看到了关于他的讣告,时任高马二溪茶业公司董事长的李忠先生号召工厂的员工去参加他的追悼会

安化高马二溪村里的林中茶

李忠是江南人,又一个精干的后乡汉子,接手高马二溪茶业公司的时候正值这个品牌发展极度不稳定的时期。资本方进进出出,老股东分崩离析。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公司的生产车间,他拿着饭盒从食堂打饭过来,借着午休前的空隙我们聊了一会儿。那时他刚刚出任公司董事长,对生产部门极度不满意。产品是一个企业的命脉,所以他自己钻进车间主抓生产。很多年后,当我再与他见面时,除了厂里产品质量的飞跃提升,还有就是他一个人收购了高马二溪品牌的全部股份。他是一个企业家,这辈子先后进入过很多个领域,涵盖实业和金融业。他坦言,耗费自己精力最多的还是这个茶厂,没有退路了,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在他家里,到处都存放着他喜欢喝的高马二溪茶。他喜欢书法,喜欢弹钢琴,在财务状况相对宽松的状态下带着高马二溪茶继续前行。

我时常说,高马二溪是一个企业品牌,但它绝对超越了一个企业品牌的价值。我们无法统计眼下在安化有多少人靠着这四个字谋生活。李忠大度,不去计较,在黑茶江湖上,穿透品牌的边界,我们其实很容易就能识别高马二溪人,从他们家里无处不在的高马千两、高马天尖,从他们淳朴而又真诚的脸上,从他们谦恭地给你娓娓道出的高马故事,从说起“高马二溪”这四个字时他们眼里闪烁的光芒。这是“高马二溪”的基因,也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们在心里发誓,要将自己的毕生心血献给那片大山。这些年,我见过很多高马二溪人,在他们分享的经历里,是安化黑茶又一代人在历史上抛下的生命轨迹——那些随着时间推移长满荒草的坟头,那些在时光的威逼下日渐苍老的容颜,那些在记忆灰烬中又逐一浮现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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