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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早朝:王伦归国,宋使赴乾元殿见皇上

时间:2023-07-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数日后,一名近侍前来告知冯长宁,明日早朝皇上在乾元殿接见齐国使臣。册封太子一事虽然没有得到金廷的明确答复,但金国皇帝答应派人前来咨访民意,给日夜不安的刘豫带来了希望。此次归国的宋使乃十年前南宋立国后赵构派出的第一名使臣王伦。有关王伦,靖康围城时曾轰动京师。靖康二年,王伦携一班弟子来到开封。恰逢金兵第二次南下,将王伦和他的弟子们围在了京城内。赵桓解下腰中宝剑递给王伦。

乾元殿早朝:王伦归国,宋使赴乾元殿见皇上

十二月中旬,完颜昌派万户大挞不野来到开封,问罪刘豫为何与江南开战,丧师失地?刘豫脸上红一块黑一块,回答不出。

大挞不野训斥道:“上国有令,谨守边界,不得再起战端。”

送走大挞不野,刘豫心惊肉跳。上国不仅不出兵帮助,反而禁止出兵,他预感不妙。在即将过去的一年里,为了讨好完颜宗干和完颜宗磐,刘豫可谓费尽心机。所有重大节日,如寒食节清明节、浴佛节、端午节七夕节重阳节、冬至节等,刘豫都派遣使者前往上京给太师、太傅以及相关大臣送礼。由春至冬,开封至会宁的官道上,运送礼物的车队络绎不绝。可宗干、宗磐大多坚辞不收,偶尔推辞不过收下了部分礼品,对刘豫的冷淡却并不见好转。

煎熬了几日,刘豫再次召来冯长宁道:“新年将近,烦卿再赴会宁,一来恭贺上国新年,二来代朕奏请上国皇帝,允准下国建立皇储。”

这是刘豫反复思虑的结果,他认为只要金廷同意他立皇储,就证明上国对大齐的态度没有改变。

“卿若为朕办得此事,便是我朝首功。”刘豫又加了一句。

自从在刘豫面前隐瞒了拜访高庆裔起,冯长宁就对北上会宁心有余悸,硬着头皮回答:“臣当竭尽全力。”

十二月底,冯长宁到达上京会宁,奉上大齐恭贺新年的贺帖及十万贯贺礼,呈上请立皇储的奏疏,然后就在馆舍提心吊胆地静等回复。数日后,一名近侍前来告知冯长宁,明日早朝皇上在乾元殿接见齐国使臣。

次日平明,冯长宁就来到乾元殿,行过君臣之礼后,完颜亶说道:“齐国的贺帖贺礼朕已收下。至于册立皇太子,卿可转告刘豫,待朕派人到河南咨访民意后再作决断。”

这个答复出乎冯长宁的意料,既没有首肯,也没有拒绝。对于心怀忐忑的冯长宁来说,这个留有余地的答复有如福音,他赶紧叩头谢恩。

就在冯长宁正要启程回返时,高庆裔突然来到馆舍,依然是满面酒气,眼睛暗红:“冯侍郎别来无恙。”

此时,冯长宁最怕见的人就是高庆裔。他慌忙答礼,让座,且亲手为高庆裔沏来一盏香茶。

“侍郎到御寨五天了吧?”高庆裔一边品茶一边问。

“是的。”冯长宁清楚高庆裔的来意,紧张地思索着该如何答复他。

停一停,高庆裔又道:“刘豫立储,自家判定此事难成。”

“为什么?”冯长宁惊问道。

高庆裔打了个酒嗝道:“什么咨访民意,不过是推诿之词。自家早就说过,没有了都元帅,就没有他刘皇帝。”

闻言,冯长宁没有吭声。

高庆裔话锋一转,盯着冯长宁问:“自家托侍郎问话刘皇帝,可曾问过?”

冯长宁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问过,问过。”

“刘皇帝如何作答?”

“我家皇上说……说都元帅恩比山高……”

高庆裔截断话头道:“这是虚话。自家是说在大名府一带暗添兵马之事。”

“我家皇上按高总管的吩咐,已在大名府一带增添了兵马数万。”谎言一旦生成,就需要谎言维持。

高庆裔不辨真伪,扬起脖子喝了一大口茶,搁下茶盅道:“有一件机密事说与侍郎。”

冯长宁支起耳朵。

“朝廷要与江南议和。”

“啊!”

“自家断言,朝廷一旦与江南议和,你家皇帝必废。”

十余天后,冯长宁返回开封。册封太子一事虽然没有得到金廷的明确答复,但金国皇帝答应派人前来咨访民意,给日夜不安的刘豫带来了希望。待冯长宁禀报完毕,刘豫喜滋滋道:“朕说过的,上国不可能抛弃大齐。”

冯长宁心乱如麻。圣上转忧为喜,可上国却要与江南议和。正如高总管所言,上国议和,必将抛弃大齐……忽然,冯长宁跪在刘豫面前,连连叩首,痛叫道:“陛下,臣有罪,罪该万死。”

刘豫诧异道:“卿有何罪?卿劳苦功高,朕还没有赏你。”

冯长宁一边叩首一边道:“臣有欺君之罪。”

刘豫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冷冷地问道:“你去见都元帅了?”

“不,”冯长宁坦言道,“臣去了高总管府。”

冯长宁跪在地上,将前次去高庆裔府上的经过和这次高庆裔来馆驿叙说了一遍后道:“臣去高总管府实属无奈,请陛下详查。”

半晌,刘豫才道:“既如此,卿平身吧。”

待冯长宁颤颤巍巍站起身子,刘豫又问:“高庆裔要朕在大名府暗暗添兵,是何居心?”

冯长宁摇头道:“臣实在不知。”

过会儿,刘豫又问:“高庆裔说上国要与江南议和?”

“是的,臣可是听得明明白白。”

上国果然起了变化。在大名府增添兵马,那是大不敬,休去管它。可上国要与江南议和,不得不防。整个新年期间,刘豫忧心忡忡。

这天傍晚,开封府派人来报,说上国元帅完颜昌送来几名江南使臣,命大齐护送出境。

以往宋使过境,刘豫并没有过多刁难,因为宋使前往的是西京大同。而且只见宋使北上,未见宋使南返。现在都元帅去了会宁,主持燕山以南军政要务的是完颜昌。何况,几名宋使是回返江南。

开封府的吏胥呈上大金国右副元帅府的公文。内容是,江南的老皇帝和他的妻子郑氏死了,金廷传下指令,命拘留在涿州的江南使臣回国报丧。报丧后,允许江南派使臣前来五国城迎回老皇帝和他妻子郑氏的棺椁。

按公文所说,宋国老皇帝已然驾崩七年,老皇帝的妻子郑氏死得更早。其尸骸为什么这个时辰交还江南?此时交还江南老皇帝的尸骸是不是与议和有关?挥退开封府的吏胥,刘豫越想越深感不安。

刘豫命人急召罗诱晋见。罗诱看完右副元帅府的公文,也一时无语。

刘豫忍不住问道:“罗卿有何见解?”

罗诱缓缓抬起头回道:“陛下能否容微臣直言?”

“卿是我大齐国砥柱,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乃不祥之兆。”

尽管刘豫也有很坏的预想,仍然禁不住浑身一颤。

“为今之计,当扣押宋使,不得放还。”罗诱建议道。

这一点与刘豫的想法一致。一旦放宋使回返江南报丧,江南就会派使臣北上会宁,一来二去,将祸患无穷。

“完颜昌若来问询呢?”

罗诱道:“这个容易,就说宋使已护送出境。”

刘豫咬牙道:“那就依卿所言,觅一静僻之地秘密拘押。”

此次归国的宋使乃十年前南宋立国后赵构派出的第一名使臣王伦。

有关王伦,靖康围城时曾轰动京师。王伦出身富家,自幼爱好习武,广交天下朋友。后来家道败落,王伦四处流浪。靖康二年,王伦携一班弟子来到开封。恰逢金兵第二次南下,将王伦和他的弟子们围在了京城内。腊月间,开封外城被金兵攻破,大量居民从外城拥入内城,秩序混乱。突然有一人闯到宣德门下高呼:“陛下,门外乱民,草民能弹压。”

赵桓召近前问:“壮士姓甚名谁?”

“山东王伦。”

赵桓解下腰中宝剑递给王伦。

王伦又道:“陛下,我未有官。”

赵桓命人找来纸笔,当场写下八个字——王伦可除兵部侍郎。

王伦拿着御旨下楼,率领他的一班弟子很快就将混乱不堪的内城秩序整治得井井有条。然而,王伦的官职却没能兑现。宰执们认为,若是太平年间,王伦属于山野恶民,虽然弹压乱民有功,但也不宜骤升为三品高官,最后给了个九品官衔。

开封城破,王伦随难民逃出城外。后来听说赵构在应天府登基,王伦觉得自己是官府中人,于是来到归德。由于王伦官秩太过低微,加之南宋刚刚诞生,在长达七个月的日子里,王伦在归德街头卖艺为生。

转机很快来了。是年底,赵构决定遣使北上,请求金国罢兵。可此时,昔日的朝中大臣要么死于国难,要么被金人所掳,可供驱使的寥寥无几。即便有逃过一劫的臣僚,刚刚经历了靖康之祸,一个个畏金人如畏猛虎。招募使臣的榜文张贴多日,竟无一人应召。最后,王伦揭榜了。

赵构在临时行宫传见王伦,四十出头的他身材魁梧,面目俊朗,声音清脆。赵构龙心大悦,问了王伦的身世与官职,当廷升为正六品朝奉郎,假刑部侍郎,出使北上。

王伦这一去就是十年,最初是拘留在大同,五年后转移到燕京,两年前又拘押在涿州。一同出使的共有七人,已有三人死在了途中。原以为此生不得归国,谁知忽然之间事情出现转机。

那是腊月的一天,一队金兵将王伦带入右副元帅府。

“你是何人?”一名金兵元帅高坐堂上,他就是接替完颜宗翰主管燕山以南军政要务的完颜昌。

十年的磨难与摧残,王伦老了,两鬓已生出白发,但声音仍是那么清亮:“回元帅,臣为大宋国通问使王伦。”

完颜昌平淡地说道:“你家老皇帝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御寨发下文书,命你回国报丧……”

归国的喜讯使王伦如痴如呆,竟然全无听闻上皇及太后驾崩后的悲恸。

“王伦,听见了吗?”通事在一旁道。

王伦这才叩首谢恩。

从右副元帅府出来,王伦只觉天高地阔。羁留北地十年,终于可以归家了!很快,王伦又陷入怅惘。家中老母可好?妻儿是否平安?王伦出使时,老母及妻儿均在老家,他临行之前曾写过一封家书,大意是虏人可能窜犯山东,望预作准备,随时迁徙他处。如今,山东已然沦陷,不知合家已流落何处。

回到涿州,王伦将金廷允准他们归国报丧的喜讯告诉了副使谢先以及随从范宁和朱甫。三人跟王伦一样,闻讯后宛如泥塑。

“你们这是怎么啦?要归家了!”王伦看看谢先,又看看范宁和朱甫。

三人这才醒过神来,先是拊掌大笑,过后便是沉默。沉默中,三人的眼泪缓缓流过脸颊。离家十载,那种对故土刻骨铭心的眷念,对家人痛入骨髓的挂怀,伴随了他们三千六百多个日夜。终于,噩梦将要过去。

“上皇与郑后驾崩五国城,为我朝之大不幸。”王伦又道,“我等应速速启程,归国上报圣上。”

谢先、范宁、朱甫这才收住欣喜。毕竟是大宋子民,自家皇帝死于异域他乡,心底不是滋味。

次日,通事送来右副元帅府开具的文书,将王伦一行送到开封。应该说,有大金国右副元帅府的通关文书,伪齐不敢有丝毫阻滞。可在馆驿住了三天后,一队甲兵居然将他们送到洛阳关进了一座深院。门是铁门,窗户封死,只留一洞,每天两次从小洞送入粗食。任你交涉与抗争,均无人理会。

慢慢地,王伦镇静下来了,他断定伪齐这是阻止他们归国。至于为什么阻止他们归国,或许是刘豫不愿看到金廷与大宋通好。

匹夫刘豫!自家若是大难不死,他日王师北伐,第一个便是斫下他的狗头!”范宁咬牙切齿。他自幼习武,十八般武艺谙熟,多次武举会试不第,后遇上王伦,遂结为知己

“刘豫虎狼之心,比虏人还要狠毒!”谢先随即附和。他与王伦同为乡邻,王伦家道中落后,两人一起漂泊江湖。谢先多次犯案,遭官军缉拿。

朱甫不慌不忙地道:“谢二哥,刘豫不是虎狼,是蛇蝎,属蛇蝎之心。”朱甫也是富家子弟,因替人打抱不平,犯了人命官司,潜逃京师。王伦在宣德门求见天子,要求承皇命整治内城秩序,朱甫大为叹服,前来相投,是王伦整治城内秩序最为得力的助手。

王伦没有吭声,他思忖绝不能让刘豫死困在此,必须设法逃出。他不仅要归国报丧,还负有机密,须得尽快让机密上达天听。想到此,王伦咳嗽了一声道:“事已至此,我们当是脱困求生。”

谢先问道:“幽闭在这密室之中,如何脱出?”

王伦道:“先要有脱困之志,再思脱困之计。”

朱甫随口说道:“欲脱身,最好挖墙。”

听朱甫说“欲脱身,最好挖墙”时,众人一齐睁大眼睛。王伦道:“好,就依朱贤弟所言。”

挖墙须有工具。当晚,一名伪齐兵士送来饭食,范宁接过一看,大骂道:“狗奴才,爷们是大宋使臣!如此饭菜,叫爷们如何吃得下?”说罢将饭钵朝地上一掷,饭钵碎了。伪齐兵士瞥了一眼,无动于衷,扬长而去。待伪齐兵士走后,王伦、谢先、范宁、朱甫急忙蹲下身子,各人拾起一块瓷片

在以后的日子里,几人凭着四块瓷片轮流挖掘,硬是挖开了数块墙砖。按照王伦的计划,应在除夕夜开展行动。因为除夕夜守备松懈,只要出了囚室,凭着四人的本事,轻而易举就能制服院外守卫,然后潜出洛阳。

然而,百密一疏,就在除夕的前一天,他们的行动计划被伪齐兵士觉察了。泄密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的手指。用瓷片挖掘墙砖,免不了伤及指头。几个月下来,每人的手指都伤痕累累。那天伪齐兵士又来送饭,朱甫忘了掩饰,将手伸到了洞口。伪齐兵士发现朱甫一双手尽是伤痕,可怖至极,大为惊愕,问:“你的手——”

朱甫急忙将手收回,但已经来不及了,伪齐兵士发出一声叫喊:“来人啦——”

王伦见事情已泄,立即吩咐众人将墙洞掏开钻出囚室。几名伪齐士兵闻讯从前院赶来,范宁迎上前去躲过刀锋,劈面一掌,伪齐士兵头颅立碎。范宁夺刀在手,将冲入后院的几名伪齐兵士砍翻在地。

王伦、谢先、朱甫各选了刀枪,直奔前院。前院有十几名伪齐兵士,一场混战,十几名伪齐兵士被如数斩杀。正欲出门,只见门外大道上,近百名伪齐士兵飞奔而来。

从前门出去已无可能,众人奔往后院。后院有一门,已封死。谢先找来一根木柱,大伙儿齐心合力将后门撞开。就在这时,伪齐士兵已经拥进了院子。

“诸位兄弟先走,我来断后。”朱甫一抖长枪,对众人道。

王伦大喝道:“浑说,要留也是我留!”

朱甫铮铮道:“今日之祸由我引起,自当由我排解。”

范宁道:“我来断后,朱贤弟先走!”

“别争了,好生保护王大哥。”朱甫见范宁还想争执,暴吼一声快走,便迎向拥进后院的伪齐士兵。

由于有朱甫挡住了伪齐士兵,王伦、谢先、范宁得以脱身而出。在院外,三人从伪齐兵士手里夺得三匹快马,冲出了洛阳东门。

出了洛阳城并不意味着脱离险境。洛阳城环卫四塞,古称“八关都邑”。要去杭州,或出汜水关,或出伊阙关。伊阙关近,汜水关远。王伦决定出其不意,由龙门山出关。

王伦的这一决定,为出关增添了困难。

原来,伊阙关守将孙典麾下有两员战将,号称“河北双煞”,一个善使双刀,人称“刀煞”,一个善使战斧,人称“斧煞”。王伦一行刚出伊阙关,洛阳来的急报送到了孙典手中。孙典一看,急忙带领“河北双煞”出关追赶。在伊河边,孙典带领“河北双煞”追上了人困马乏的王伦、谢先与范宁。

“哈哈!”孙典大笑道,“这不是王使臣吗?!”

王伦知道,今日若要脱身,唯有力战,遂纵马上前:“我是王伦。你是何人?”

孙典笑答:“我乃伊阙关镇守使孙典。”

孙典?王伦拘押涿州时听说过此人,他原是义军,后降了刘豫。孙典善使飞镖,十步之内取人性命只在须臾,便问:“你是宋人吗?”

孙典一愣,脸上笑容立刻僵住了。

王伦道:“你既为宋人,为何替国贼卖命?”

孙典立刻满脸尴尬。

“刘豫无德,甘愿为虏人驱使,但凡有良知者无不及时归正,否则史书无情!”王伦掷地有声。

就在孙典愣怔的当口,“斧煞”高叫一声道:“镇守使少跟他啰嗦,看我取这伙鸟人的性命。”说罢舞动开山斧,狂奔过来。

谢先拍马而出,敌住“斧煞”厮杀。

谢先使的是枪。当年在莘县,谢先的枪术颇有盛名。“斧煞”虽然力大,谢先一杆枪使得宛如蛟龙出水,“斧煞”只得前遮后挡。像开山斧这样的重兵器,最佳用途是攻,倘若用来化解对手的枪法,无疑显得笨拙。

一旁的“刀煞”按捺不住,挥舞双刀奔向王伦。范宁大叫一声,上前敌住。

范宁使的也是刀。范宁的刀术曾名满山东。十年前王伦奉旨出使,范宁是第一扈从。十年来,范宁忠心耿耿地守护在王伦左右。范宁的刀法凶狠,而“刀煞”的刀术诡异,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在范宁凶狠的进攻下,“刀煞”均能轻易化解。

王伦的心渐渐提起来了。从眼前看,谢先、范宁与对手势均力敌,问题是,他俩从午时起开始奔跑和厮杀,既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如今对手凶狠异常,王伦十分担心。

与“斧煞”缠斗的谢先清楚,他取胜的希望不大,这个使开山斧的对手实在太强悍了。谢先想到的是,如何寻找机会痛下死招,求得与对方同归于尽。

格斗中的范宁也在思索破解之策。对方肯定未入武学,所以招式怪异。这种未入武学的刀法,多半来自大辽,甚至西域。他们各自成派,每一派都有独门绝活。如果捉对儿厮杀,这种武林人物非常难缠。范宁必须迅速战胜对手,否则后果不堪。

孙典立在不远处。对他而言,只要将对方拖住就行。不消一个时辰,他的大队人马就会赶来。

转眼间,四个人缠斗了数十回合。就在王伦苦思破解之术时,大路上烟尘四起,蹄声如雷。

谢先突然狂呼一声:“大哥快走!”然后敞开门户,枪尖直指“斧煞”胸口。“斧煞”见状,侧身躲避,战斧横扫,谢先不仅不避,反而抢身上前,枪尖刺入“斧煞”肩胛,横扫而来的战斧却将谢先击出数丈之外。

“谢先!”王伦痛入心扉,举枪朝“斧煞”奔来。

“大哥不得鲁莽!”范宁虚晃一刀,逼退“刀煞”,拍马上前一把搂住王伦,调转马头,纵身跃入伊河。

伊河水流甚急,眨眼工夫就将他们冲出了百十步。当伪齐援兵赶到河边时,伊河上已不见了王伦和范宁的身影。很快天便黑了,伊河也无渡船,孙典只得作罢,抬着负伤的“斧煞”返回伊阙关。

王伦与范宁也不知在伊河里漂流了多久,天快要黑定时方才抵达对岸。对岸即是大山,为了尽快摆脱险境,他们翻过大山又急急忙忙奔走了个把时辰。夜已渐深,寒气更浓。二人身着湿衣,前一阵子奔走得急,还感觉不到寒冷,当脚步慢了下来时,奇寒锥入肌骨。

“今夜伪齐兵不会追上来了,先找个地方烤干衣服。”王伦对范宁道。

又胡乱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寻着一座茅舍。王伦叩门,说他们是收药材的商人,因失足落水,想在此借宿一晚,明日一早便走。

门开了,主人是一位老汉,也不多问,搬来柴块将屋中火笼烧旺,又为两位不速之客拿来几个红薯。王伦、范宁已经饿急,说声“多谢”,便狼吞虎咽。老汉见状,又从里屋拿出几个面馍。

王伦千恩万谢,吃罢便问老汉这是何地。老汉回说此地为香山。

王伦又问:“伊阙镇多远?”

“不远,也就三四十里地。”

跑了半宿,还在伊河边。王伦与范宁对视一眼,又对老汉道:“老人家且去安歇,我们烤干衣服,只在火堆旁打个盹就行。”(www.xing528.com)

王伦与范宁商议,此地既然距离伊阙关不远,还是尽早离开的好。最后决定平明动身,进入少室山。只要进入了大山,才会摆脱威胁。然后沿颍水南下,直抵淮南。

然而,从下半夜开始,王伦先是奇寒不止,继而高热不退。范宁试了试王伦的额头,与火炭无异。待到天明时分,范宁也头痛欲裂,浑身无力。

老汉起床一看,立即吩咐儿子收拾床铺,将王伦抬入房内,随后对范宁道:“这位客官定是感染了伤寒。”

范宁想想也是,昨天在河水中浸泡了将近个把时辰,又身着湿衣奔走了半宿。王伦毕竟是年过五旬的人了,怎经得起如此折腾?

“不碍事,香山多药草,喝几剂汤药即可痊愈。”东方既白,老汉背起竹篓,拿起尖锄,上山去了。临行前吩咐儿子,将两位客官的一应衣物烧毁,换上自家们的服饰。

老汉的儿子木讷,待爹爹走后,先将王伦、范宁的所有衣物在灶膛焚毁,然后帮王伦、范宁换上山民衣服。中午时分,老汉归来,竹篓里尽是树叶草根。老汉用文火煎煮,服侍王伦与范宁喝下。

三天后,王伦高热渐退。就在这时,一队伪齐士兵来到了山中,闯进茅屋。

“这二人是谁?”头目喝问老汉。

老汉不慌不忙回道:“这是两个收药草的商客。”

头目掴了老汉一掌,骂道:“老匹夫!这分明是江南的使臣!”

老汉并无惧色,缓缓道:“兵爷虽然手中有刀,但不能冤枉好人。”

头目冷笑道:“洛阳城里跑了几个江南汉子,你这儿便来了两个收药材的商客,天下事恁地如此之巧?”

老汉又道:“两个商客来自山东,在小民这儿染上了伤寒。兵爷若是不信,待二位商客病情好转,自去官府由兵爷询问。”

头目哼了一声,走到床边仔细察看。突然,他哈哈大笑,招呼士兵道:“你们看,这哪是山东商客,分明就是洛阳城中逃脱的江南使臣。根根手指带伤。”

老汉与兵士的对话,王伦听得清清楚楚。他的高热虽然有所减退,但四肢无力。王伦闭着眼睛想,能不能渡过此劫,全凭天命。

“无耻刁民,竟敢耍弄大爷!”头目举起战刀,一脚将老汉踹翻。

老汉的儿子被几名士兵按着,见头目欲杀爹爹,狂吼一声,从士兵手中挣脱,猛扑过来。头目猝然被撞,一个踉跄刀掉在地上。老汉的儿子正要拾刀,两个士兵挥刀上前,将老汉的儿子砍翻。

“儿啊!”老汉一声痛嚎,从地上爬起。

头目恼了,从地上拾起战刀,大骂一句劈向老汉。突然,范宁翻身下床,挥掌劈向头目,头目侧身躲过。范宁连击三掌,均被头目化解。无奈范宁气力不继,死在战刀之下。顷刻之间,茅舍内夺去两条人命。

这时,一位将官模样的人来到茅屋,所有士兵顿时屏息静气。将官见屋中死了两人,追问缘由。待头目吭吭哧哧说完,将官走到床边察看完毕,勃然大怒:“腌臜畜生!手指有伤就是洛阳城中逃出来的使臣吗?采药人成天钻深山,入密林,手指能不带伤?”

众伪齐兵士顿时蔫头蔫脑。

将官叱责头目:“擅杀无辜,草菅人命,回营打一百军棍!滚!”

头目抱头鼠窜,伪齐士兵一个个踮着脚步悄悄退出茅屋。

将官再次走到王伦床前察看,于他耳边低语:“我刚被官军开释,董将军煞是好人。”说完,在王伦枕边放下一锭银子。

王伦在老汉家整整住了一个月。失去儿子的老汉,在以后日子里言语极少。至于王伦从哪里来,到哪儿去,只字不问。王伦固然为失去范宁伤痛,更为老汉失去儿子伤惜。如若不是他与范宁到来,老汉怎么会暮年失子?

一个月后,王伦告别老汉南下。临走之前,他将那锭银子留在了老汉家。

没有了伪齐军的追捕,行程依然艰难。从洛阳到正阳关一千多里,那是大路。王伦只能走偏僻小路,就连人户密集的村落也要绕道。沿路乞讨,有时候乞讨不成便忍饥挨饿。夜晚多宿山洞,担心找人讨宿会引来麻烦。越往南走人户越稀,有时候走上一天难见人影。靴子烂了,用麻布包裹双脚。衣服破了,条条缕缕宛如乞丐。乱发如草,胡须全白。后来遭逢伪齐兵也不必避让,没人怀疑这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老者会是宋使。

二月底,淮水在望。

沿边伪齐防守很严,不时有巡逻的伪齐士兵举着明晃晃的火把走过。王伦躲进山坡草丛,天黑许久,待一队巡逻的伪齐士兵远去后才悄悄来到河边。淮水宽阔,河床两边尽是淤泥,人在淤泥中行走十分费力。王伦还未跋涉到水边,又有伪齐兵巡逻来了。

“水边有人!”火把下,伪齐兵发现了王伦。

纷飞的箭支落在王伦身前身后,他索性倒在淤泥中翻滚,一直滚入水流。

二月的淮水奇寒无比,王伦不知在水中挣扎了多久才来到南岸。爬上滩涂,王伦手捧泥土泪如雨下,一边流泪一边呢喃:“我回来了……十年了……我王伦回来了……”

一队宋军士兵来到王伦身边,王伦撑起身子艰难地说道:“我是朝廷通问使王伦……”

“王伦?”宋军士兵摇头,没听说过。

“快,派人……去杭州……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驾崩了……”一语未了,王伦昏厥过去。

赵构收到太上皇与皇太后驾崩的噩耗正在建康。

二月初,銮驾离开平江,将行府移往建康是张浚提出来的,他道:“建康为六朝古都,前凭大河,后依江浙,上通襄汉,俯瞰淮甸。将行府迁至建康,既能巡师江上,总率三军,又能鼓舞士气,威慑敌胆。”

赵构认可了张浚的主张。动身之前,他命岳飞从鄂州赶到平江护驾。

绍兴六年冬季,岳飞收复了商虢二州以及汝州大半,使得赵构龙心大悦,在朝堂上仍不住赞叹:“岳飞确实善战。”

“南方诸将,就数岳飞驭军有方。”张浚不失时机地进言。

赵构想起张俊、韩世忠、刘光世,一时心底不是滋味。

去年淮中战事刚一结束,韩世忠便点齐二万五千兵马,跨过淮水攻击涟水。涟水守备薄弱,当天即落入韩世忠之手。继而攻克海州,接着转攻下邳。下邳是徐州的大门,若占据下邳与徐州,将严重威胁伪齐东翼。刘豫深知下邳的重要,因此驻有重兵。

韩世忠将主攻方向放在南门,因为南门前地势开阔。下邳城小,城墙却高大坚固。韩世忠每天立马阵前,看一波一波将士冲到城下,架起云梯,攀上城头,又在伪齐军的抵抗下,一波一波退回原地。

到了第六天,探马报告,说徐州大军来援。韩世忠赶紧知会都督府,同时派人赶赴庐州,请刘光世迅速移兵北上,攻击宿州,使伪齐无力东顾,以减轻下邳城的压力。然而,刘光世却以大战刚过、兵器粮草奇缺为由,拒绝了韩世忠出兵宿州的请求。

再说,刘光世怎么会接受韩世忠的请求呢?

建炎三年,苗刘兵败,逃往闽中。张浚命韩世忠率兵追击。韩世忠的兵马不多,为充实韩世忠的力量,张浚命刘光世的部将王德归韩世忠节制。王德是刘光世帐前的第一悍将,人称“王夜叉”。刘光世明里没有拒绝,私下里却嘱咐王德单独行动。韩世忠见王德不遵将令,派亲将陈彦章前往王德军中质问,谁知“王夜叉”竟将陈彦章给杀了。苗刘平定后,韩世忠状告王德擅杀大将。王德被捕下狱,依律当斩。是刘光世找到赵构苦苦求情,最终赦免了王德。自此,韩世忠便与刘光世结下了仇怨。

绍兴初年,刘光世与韩世忠守卫两淮,二人的防区不断变换。绍兴三年春,韩世忠与刘光世换防,韩世忠离开镇江奔赴建康,刘光世离开建康赶赴镇江。韩世忠刚入建康城,几处府库突然火起。韩世忠捉住两名纵火者审问,竟说是受刘光世的指使。刘光世当然予以否认,说韩世忠诬陷。第二年秋,两人再一次调换防区。刘光世刚从镇江出发,探马来报,说韩世忠半道设伏,刘光世赶忙改变移军路线。

为了改善二人的关系,赵构把刘、韩二人召至内殿,要他们效仿贾复与寇恂,但贾复与寇恂化仇为友的故事在刘光世与韩世忠之间始终没有出现。

既然刘光世拒绝出兵,韩世忠只得放弃对下邳的攻击,退回楚州。

身为帝王的赵构既不能处分韩世忠,也不能处置刘光世。因为韩世忠、刘光世以及张俊均在赵构为“兵马大元帅”时就已跟随左右,属从龙之臣。现在,銮驾北移,赵构绕过韩世忠、张俊与刘光世,将不是从龙之臣的岳飞召来护驾,也属无奈之举。

十数日后,岳飞赶到平江。甫一住下,政事堂吏胥便来到馆驿,说今晚张、秦、沈三位相公要为岳太尉接风洗尘。

傍晚,岳飞来到政事堂。张浚、沈与求是老熟人,秦桧却是第一次相见。张浚特地将岳飞引到秦桧面前做了介绍。两人虽然不识,但相互间久已知名。

秦桧先道:“岳太尉复襄阳,平洞庭、收复商虢,下官如雷贯耳!”

岳飞道:“秦相公力阻割让三镇,面对强虏义存赵氏,下官亦仰慕得紧。”

于是入席。张浚面南而坐,两旁是秦桧、沈与求,岳飞坐在张浚对面。这种宴会是礼节性的,三位宰执各自斟了半盏素酒,岳飞要了一盅清水。张浚、沈与求都知道岳飞滴酒不沾,也没有多劝,倒是秦桧很为惊讶:“岳太尉出身行伍,居然忌酒,实在少见。”

席间,岳飞问道:“此次召下官来到行府,不知有何计议?”

几名宰执也不知圣上究竟何意,只是觉得圣上如此恩宠岳飞,让他们惊奇。

张浚道:“銮驾不日移往建康,官家命太尉扈从,这是对太尉的器重。”

沈与求道:“岳太尉勇猛善战,官家多次赞誉。”

秦桧道:“岳太尉,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岳飞以为此次来平江是商议军情,见是护驾,心中热情不免跌落几分。

沈与求道:“岳太尉一举从伪齐手中夺得近万匹战马,实在可喜可贺!”

行营后护军长水夺马已在邸报刊出,国人尽知。

张浚问了后护军骑兵组建情况,笑吟吟道:“后护军不愧为我朝劲旅。岳太尉练就的马军,除战马体力稍逊于虏人外,将士骑技之精,射技之准,丝毫不亚于虏人。”

沈与求道:“剪灭伪齐后,势必要与虏人对阵。有了后护军的马军,我朝将不再畏惧虏人!”

说起军事,岳飞的热情又高涨起来:“后护军有两支骑兵,一支为背嵬军,一支为游奕军,到时破敌,背嵬军正面主攻,游奕军出击侧后。”

闻言,张浚对秦桧道:“今岁购得的战马和锻造的战甲,一如去岁,半数调拨给行营后护军。”

秦桧回道:“下官一定照办。”

岳飞激动起来,举起盛满清水的酒盅道:“岳飞以一盏清水,感谢各位相公对行营后护军的关照。”

次日,赵构在临时行宫召见岳飞,几名宰执也参与了召见。张浚首先讲述了张宪等人深入伪齐腹地夺取马匹组建骑兵一事,直听得赵构频频点头,随后问道:“听说岳卿好学,不知岳卿所读何书?”

“回陛下,臣学识粗浅,以读《武经总要》为主,偶尔也读《资治通鉴》《三国志》以及太史公书。”

赵构笑道:“为将者自然要以《武经总要》为主。史书也应涉猎。不过,朕以为还应该读一读《诗经》《礼记》以及《吕氏春秋》。”

岳飞一时不解其意,赵构又缓缓道:“读《诗经》可以悦性情;读《礼记》可以知法度;读《吕氏春秋》可以明是非。”

张浚、秦桧、沈与求、陈与义均点头称是。

赵构又道:“朕居禁中,自有日课。早朝退,省阅臣僚奏疏;用完早膳,读《春秋》《史记》;晚膳后又省阅内外章奏,夜读《尚书》《礼记》,直至三更。”

张浚道:“陛下圣学如此,臣等自愧不如。”

秦桧道:“即使异代帝王,又有几人可比?”

“朕除了日课,还学书画。陈公辅曾劝朕不必留意翰墨。朕以为,人食五谷,必有所好,或喜田猎,或嗜酒色,可无论田猎还是酒色,皆蛊惑本性,废乱时政。至于学书,怡情养性,远贤于其他嗜欲。”赵构将目光投向岳飞,“岳卿于整军临阵之余,也可留意字画。”

岳飞迟疑一下,道:“臣……遵旨。”

闲聊一阵,赵构话锋一转:“灭伪齐是为我朝国策,此次召卿前来,一是随朕前往建康,二是商议北伐大计。”

听赵构如此一说,张浚大喜道:“岳太尉练兵鄂州,军威雄壮,只要朝廷降旨,便可挥师两京。”

赵构点点头,继续道:“河南之地,祖宗陵寝所在,刘贼播乱,先皇不安。朕每每想起,忧心如焚。”

岳飞更是激动万分:“微臣起于行伍,受圣上错爱,忝为大将。只要朝廷令下,微臣兵分两路。一路兵出南阳,一路兵出信阳。”

赵构点头道:“卿意甚好。”

岳飞抓住机会向赵构进言:“微臣兴师襄阳,恳请淮西刘光世兵出寿春,以为策应。”

赵构略略一想后道:“此次迁移途中,卿可与张浚、秦桧等人详细商议进兵方略。”

当日,赵构下旨:岳飞由检校少保升太尉,宣抚副使升宣抚使,营田使升营田大使。太尉是宋代武官的最高级别。至此,岳飞在军内的地位与韩世忠、刘光世、张俊三人齐平了。

次日上午,岳飞还奉旨拜会了建国公赵瑗。在内侍的引导下,岳飞来到临时行宫旁边一间书房。当赵瑗出现在岳飞眼前时,宛如云开日出,岳飞眼睛为之一亮。只见赵瑗生得眉目清秀,相貌俊朗。

按照宋代官制,国公是从一品,而太尉是正二品。赵瑗虽然只有十一岁,但官职高于岳飞。另外,在岳飞眼中赵瑗已是储君。

“臣岳飞拜见建国公。”岳飞躬身行礼。

“岳相公免礼。”赵瑗吩咐为岳飞赐座,“岳相公的威名下官早已耳闻,今日得以相见,万分荣幸。”赵瑗说话十分得体,岳飞又平添了几分欢喜。

岳飞问了赵瑗的学业,由何人教授,赵瑗一一作答。岳飞告诉赵瑗,自己仅读过冬学。至于诸子百家、儒学经典都是从军后才稍加涉猎。

赵瑗道:“然而岳相公勇冠三军,壮志凌云。单是一曲《满江红》就不知有多少硕德大儒望尘莫及。”

闻言,岳飞腼腆起来:“拙笔让国公见笑了。”

“读书当为立身,立身即为报国。若不报国,读书何用?”没想到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说出此等话来,令岳飞热血沸腾,赵瑗继续道,“岳相公虽然少读诗书,但岳相公肝胆相照。据闻,岳相公有言,‘文臣不爱财,武将不怕死,大宋中兴有望’,可谓一语中的。”

岳飞激动道:“靖康以来,臣颇有感触。多少文臣武将为了钱财、为了惜命,开门揖盗,祸国殃民!”

赵瑗点头称赞:“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若是文臣清廉,武将忠勇,何至于虏人南下?!”

整个拜会时间不长,是岳飞生前唯一一次与赵瑗相见,这次见面给双方都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数日后,御船从平江出发,沿运河北上抵达镇江,韩世忠正在恭候。镇江是行营前护军的大本营,赵构停下来检阅前护军的兵马,然后接见韩世忠,予以抚慰和勉励。二月底,乘车马到达建康。

刚一抵达建康,便收到了来自寿春的报丧。当时正值早朝,赵构看完奏报忍不住在朝堂上大哭,早朝随之罢散。来到后殿赵构依旧哀恸不止,张浚、张守、秦桧等人一边陪哭一边安慰。由于事出突然,朝廷只得安排礼部官员临时主持丧礼。按宋制,全国禁屠三日;各州县寺院道观做道场七天;百官禁乐二十七日,庶民禁乐三日;建康城内七日内禁办喜事;各地赵氏宗亲在得知凶耗后三日内不准嫁娶,等等。另外,按祖制赵构得守丧二十七个月。经张浚等人力劝,以日易月,二十七日后举行大祥典礼。

三日后,赵构召集众宰执殿前议事,道:“太上与太后驾崩北地,朕心如刀割。欲兴师报仇雪恨,可太上与太后梓宫未还,先灵难安,当如何是好?”

张浚道:“臣以为,报仇雪恨与迎回梓宫并不相悖。一边秣马厉兵,一边遣使北上。倘若金虏食言,即刻发大兵征讨。”

张守道:“张相公所言极是。太上、太后被金人所掳,如今驾崩雪域,全国军民无不咬牙切齿,气只可鼓而不可泄。”

陈与义也道:“臣以为迎还梓宫是孝,洗雪先皇之耻更是大孝。”

闻言,赵构望着秦桧问:“秦卿以为呢?”

秦桧迎着赵构的目光,缓缓道:“臣以为,当今之计是扫灭伪齐。”

张浚正色道:“秦相公,陛下垂询的是向虏人复仇与迎回梓宫。”

“陛下,伪齐不灭,我朝如何北上?”赵构、张浚和几名宰执大臣都愣住了。近一年来,伪齐关闭了所有渡口,对宋廷的使者拒绝过境。去年腊月间,朝廷曾派使臣前往燕京拜访完颜昌,差点被伪齐士兵射杀在淮水中流。秦桧继续道,“伪齐存世一日,我朝便一日去不得金国。只有伪齐不存,再议孰战孰和。”

赵构猛然大悟:“秦卿说得是,有伪齐在,万事皆休。”

接下来讨论今年战事。三年灭伪齐,按计划今年岳飞收复商州、虢州,虎视洛阳;韩世忠收复下邳、徐州,进逼归德;刘光世收复颍州、寿州,威胁开封。岳飞提前一年完成了计划,韩世忠收复了涟水、海州,只有刘光世寸土未复。

张浚道:“昨晚太平州来报,行营左护军四座仓库大火。刘光世说是伪齐的间谍所为,可他又交不出一名伪齐间谍。”

这事早已上报赵构,他一张脸阴得快要拧出水来:“十多万石粮食,几万匹绢布,还有堆如山积的军械被大火焚毁!春荒季节,十多万石粮食要救活多少人命?!速召刘光世赴行在,罢免所兼各职。”

张浚闻言大为高兴:“臣即刻下文,命刘光世速来建康行府。”

赵构阴沉的脸色稍稍缓和,问:“刘光世罢职,左护军由何人统领?”

尽管罢免刘光世去年就已经提出,可何时罢免,罢免后由何人接替均没有商议,现在皇上突然宣布罢免刘光世所兼各职,由何人继任左护军都统制,仓促之间宰执们答不上来。

“杨沂中如何?”赵构问。

张浚道:“臣以为,杨沂中资望尚浅。”

“刘锜呢?”赵构又问。

张浚委婉道:“刘锜是大将之才。臣在川陕时,刘锜即为泾原路经略使。不过,要刘锜统率行营左护军,仍缺少历练。”

张守也附和道:“左护军系刘光世所创,继任者倘若没有极高的威望,无法驾驭他的鄜延部曲。”

见状,赵构望着秦桧问:“卿是枢密使,有何见地?”

秦桧见官家点到自己,紧忙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大宋祖制便是以文制武。”

赵构闻言,不以为然道:“秦卿的意思朕明白。可此一时彼一时,祖制不可废,但也不能泥古不化。目前正值战时,统兵厮杀文臣不如武将。”

秦桧挨了一闷棍似的,默默退后。

忽然,赵构问:“除了杨沂中与刘锜,还有何人可以胜任?”

张浚突然省悟,圣上将岳飞从鄂州召来,莫非真实目的是罢免刘光世后兼统行营左护军?想到此,他立即道:“岳飞沉雄刚毅,声望卓著,可当此重任。”

赵构的面色彻底和缓下来:“用兵当用敢战之将。岳飞敢战善战,不亚于我朝狄青。”

张浚见官家把岳飞比作狄青,心底大喜。

赵构仍继续道:“岳飞出身农家,狄青出自寒微;岳飞起自小校,狄青发迹偏裨。都是从军后折节读书,精通兵法……”

“陛下,臣以为不可。”张守突然打断赵构对岳飞与狄青的夸赞。

赵构一怔,问:“有何不可?”

张守道:“岳飞已有大军十万,若再并统淮西军马,本朝一半兵马即由岳飞执掌。我朝自开国以来,还未有过如此先例。”

张浚猜测得对,赵构此次召岳飞前来行府,为的就是罢免刘光世后并统行营后护军。赵构清楚,将行营左护军交给岳飞兼统会有大臣反对。命岳飞前来平江护驾,就是显示皇家恩宠,以提高岳飞声望。

秦桧跟张浚一样,也悟透了圣上命岳飞随驾的真正缘由。一旦悟透赵构的心机,秦桧赶紧趋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岳太尉非一般武将,可当此重任。”

秦桧是枢密使,他的支持很有分量,赵构朝秦桧投去赞许的目光:“秦卿所言有理,岳飞为我朝干城,非一般武将可比。另外,兵聚则力强,兵分则力弱。朕思之再三,要匡复河南之地,剪灭伪齐,非聚兵不可。”

张浚见秦桧与皇上都支持他的提名,顿时有了底气,对张守道:“张相公多虑了。正如陛下所言,兵可以聚,也可以分。今日淮西兵马与鄂州兵马合并,明日又可以分开。”

闻言,赵构点头赞道:“张卿所言极是,统兵与分兵不在于武将,而在于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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