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骈文：中国分体学史散文卷

二、笔力矫变，工丽绝伦：苏轼的骈文

苏氏父子是欧阳修倡导的四六新体的积极追随者，也是将欧阳修开启的“宋四六”格式最后确定的人物。这一过程经历了三十年左右的时间。欧阳修《试笔》中的“苏氏四六”条说：“往时作四六者，多用古人语及广引故事，以衒博学，而不思述事不畅。近时文章变体，如苏氏父子以四六述叙，委曲精尽，不减古人。自学者变格为文，迨今三十年，始得斯人。不惟迟久而后获，实恐此后未有能继者尔。”三苏中，骈文成就最高的又是苏轼。

苏轼的骈文分两大类型。一是居官翰林院时，代朝廷拟作的制诰。这类作品，浑厚雄放，典赡高华，工丽绝伦中又笔力矫变，和他古文的恣肆风格很相近。如《王安石赠太傅制》、《赠司马光三代制》、《除吕大防左相制》等。其《吕惠卿责授建宁军节度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制》历数吕惠卿罪状，事实充分，气势充沛，语言畅达，剖析透彻，“不日传都下，纸为之贵”（朱弁《曲洧旧闻》）。就体式而论，基本上以四六为主，杂有少数五言和七言句，全篇皆用对仗，但平仄只是大致相对，文章节奏极富于变化，显得错杂有致，质朴遒劲。这种笔力在他的书、启中也一样。《四六法海》评其《贺欧阳少师致仕启》说：“无限曲折，以排偶出之，势如叠浪，机如贯珠，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苏轼骈文中最为人称道的是他屡遭迁谪时所作的表启。王志坚说：“苏公诸表，言迁谪处，泪与声下，然到底忠鲠，无一乞怜语，可谓百折不回者矣。”（《四六法海》卷四）如：“只影自怜，命寄江湖之上；惊魂未定，梦游缧绁之中。憔悴非人，章狂失志。妻孥之所窃笑，亲友至于绝交。疾病连年，人皆相传为已死；饥寒并日，臣亦自厌其余生。”（《谢量移汝州表》）这些文字，一如行云流水，抒怀宛转而沉痛，遣辞造句尤为精妙。若以全篇而论，也是如此。如他62岁被贬到海南岛时写的《到昌化军谢表》：

今年四月十七日奉被告命，责授臣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臣寻于当月十九日起离惠州，至七月二日已至昌化军讫者。并鬼门而东骛，浮瘴海以南迁。生无还期，死有余责！臣轼中谢。(www.xing528.com)

伏念臣顷缘际会，偶窃宠荣，曾无毫发之能，而有丘山之罪。宜三黜而未已，跨万里以独来。恩重命轻，咎深责浅。

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尧文炳焕，汤德宽仁。赫日月之照临，廓天地之覆育。譬之蠕动，稍赐矜怜；俾就穷途，以安余命。而臣孤老无托，瘴疠交攻。子孙恸哭于江边，已为死别；魑魅逢迎于海上，宁许生还？念报德之何时，悼此心之永已。俯伏流涕，不知所云。

孙梅《四六丛话》说：“东坡四六，工丽绝伦中笔力矫变，有意摆落隋、唐、五季蹊径。以四六观之，则独辟异境；以古文观之，则故是本色，所以奇也。”“宋四六”经过苏轼的拓展，已成为一种新的骈文体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