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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先生:一位被误解的疯狂哲学家

时间:2023-07-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不管怎样吧,多年以来,对于尼采先生,真抱歉,我就真是大不恭敬了。说到尼采先生的为人,我认为他是十足的疯狂,因为,假使依照他的主张去做,凭他的尊身体与尊力量,就早已被人一拳打死。就这样,对于尼采先生,我一直厌恶了很多年,我的年岁渐渐大起来,见到的事实也就更多。他告辞之后,我更深切地想到尼采先生,虽然这只是不幸而言中,不过既然他能言中,我在过去那样对他表示厌恶总算错了。

尼采先生:一位被误解的疯狂哲学家

这一周来,我仍同以前一样,有一些最好名之为胡思乱想的感慨,于是我顺笔写下这个题目。写下之后,我不免吃了一惊,我奇怪我为什么竟写下这样一个任何读者看了都会吃一惊的题目。我想,读者诸君之中一定会有不少人以为,我大概是尼采先生的朋友,所以到“秋雨梧桐叶落”的时候,便不由得忽而怀起他来。假使读者诸君竟这样想,那我就必须先向您谢罪,因为依照题目,您并没有错,或换一个正时兴的说法,一切责任应由我负责。——然而,您这个推想也颇使我不愉快,原因是,明智如读者诸君,一定早已知道尼采先生是德国哲学家,生于一八四四,死于一九零零,这就是说,他是彻头彻尾的十九世纪的人,而我,如竟是他的相识,而且有资格怀他,我的年岁至少应该是多大呢?这自然是很容易算出来的。而说到实际,则在尼采先生被埋在威玛郊外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因而我之认识他,正如大多数读者诸君一样,乃是在可以把他摆在桌上或拿在手中的书本子上。

那么,这样说起来,真成为怪事了,我之忽而会怀起他来就真成为怪事了。所以我必须向读者诸君解释,解释看来奇怪的事其实并不奇怪。真正奇怪的是,我们竟至于生在这个年头,不生在那个年头,生在这个地方,不生在那个地方。且说那个年头吧,读者诸君一定能够想到,彼时我——与读者诸君一样——远比现在为年青,每天的生活不过是由宿室到教室,由教室到宿室,小饭馆的肉末炸酱卖铜元一十六,面条一斤卖铜元二十八。闲来无事,我不得不拿起书来看看,由于生活容易,古圣先贤的善念就特别容易钻到心里,孔子的仁心,耶教的慈爱,一直到边沁先生的普遍快乐原理。有时这些善念,谢上天,又以感动的方式出之。譬如说吧,在托尔斯泰的《复活》中,男主角于灵与肉的困苦斗争之后,最后便抓住一个信仰,那便是无条件的舍己救人。我觉得这确是不错;不过说到所以必须如此的道理有时却也使我感到心烦。于是,有时,我也愿意坐在一个幽静的地方翻检康德的实践理性批判之类,虽然,常常地我更愿意到教堂或寺院旁去享受片刻的心理宁静。这之后,我想读者诸君一定会明白,我就不能不厌恶尼采先生了,因为他,与一切我所钦敬的人们相反,主张“力量即是正义”至于仁慈和礼让,那不过是“奴隶的道德”。

尼采先生歌颂一个强权的或暴力的世界,这正与我的信仰相反,我想,他一定也与读者诸君的信仰相反。不管怎样吧,多年以来,对于尼采先生,真抱歉,我就真是大不恭敬了。说起道德问题,我责骂他是胡说,您想吧,任何人都要凭力量为所欲为,那还成个世界么?说到尼采先生的为人,我认为他是十足的疯狂,因为,假使依照他的主张去做,凭他的尊身体与尊力量,就早已被人一拳打死。而他之所以竟至没有被人一拳打死,理由很简单,自然是旁人都没有看轻他称之为奴隶道德的仁慈和礼让。

就这样,对于尼采先生,我一直厌恶了很多年,我的年岁渐渐大起来,见到的事实也就更多。到小碗炸酱——说起来真伤心,上面所说卖小碗炸酱的那个小餐馆已经在九年以前关门了——卖六百四十银元并且加百分之几十捐税的时候,我的信仰就有点“飘飘然”起来。固然,这也应该稍加以解释,扪心自问,纵使已经有点飘飘然,就说是已经忽而变成信仰他却也不对;我之所以不能不飘飘然,因为事实证明,尼采先生的理论恰好点明一个事实,此事实是,至少在这个年头,力量已经等于正义,仁慈与礼让已经成为奴隶的道德。再说明显一点,谁要有力量,谁就把所有他的一切——从杀人吸血到姨太太的脚缝泥都在内——都变成恰好等于正义,而在另一面,谁要相信仁慈与礼让是美德,谁就立刻降为只配鞠躬和挨饿的奴隶。

这事实于是就使很多人不能不伤心,且说两天以前,因为是雨后,太阳刚一偏西就有些清冷,阶前的黄叶随着旋转的风在地下乱滚,这正如读者诸君所知,乃是宜于同朋友喝半斤烧刀子的时候,一个由于营养不足早已消瘦的朋友唉声叹气来访我。我请他坐下,他坐下,之后照例说生活难。他说他怨恨上天,为什么不使他生在美国,假使生在美国,他说:“你没有看见报么?那才真痛快哪,就是美国人的儿子甚至仆妇也好,在上海可以住百老汇大厦,在其他地方,也可以天天赴欢迎会,喝香槟酒,看中国所谓上等人的笑脸,弯腰致敬。而不幸,我——”他说不下去了,他以为无论怎样幻想,事实上他仍是不是美国人的中国人,因而就不能不受罪了。而其实,他是错了,他之不能不受罪,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不是美国人,而是因为他没有力量,或说得更干脆,没有枪。

在力量即是正义的世界里,只要谁有力量,正义就跑到谁的怀里,又岂止是不挨饿,连放的无声屁都有职业宣传家跑来给渲染成既有色声,又有味道。而说到仁慈和礼让,其功用也是非常强大的,一方面,它是上好的标语,训导被人看成是奴隶的人们去信它,以便能够安心作奴隶,另一面,谁要真心去信它,它就在事实上不得不成为只有鞠躬和挨饿的权利的奴隶。我的朋友的看法之所以成为皮相,是因为他只于看见人,没有看见力。他告辞之后,我更深切地想到尼采先生,虽然这只是不幸而言中,不过既然他能言中,我在过去那样对他表示厌恶总算错了。(www.xing528.com)

我常常为这事很痛心,一方面,我想到尼采先生的思想竟至在事实上当了道而不能不愤闷,另一面,我想到一些尚且不能忘掉仁慈和礼让的人们之大受其罪而不能不焦心。既然尼采先生的思想已经在事实上当了道,为什么我们还不顺着大势走下去?好心肠的读者诸君,您大概以为我是发了疯吧?而其实,我是照旧心平气和的。我之所以要如此说,是希望您到大街或翻开报纸看一看,看一看人们都在忙着做什么。还有,我同您——虽然我不知道您究竟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抑是二十左右的娇好小姐——既然有一段文字缘,我就不当像有些所谓上等人那样,教您相信仁慈,讲礼让,把一切用拳头的机会留给自己。为了适应时代,您应该用力量去换取正义,暂且忘掉仁慈和礼让,举起您的拳头。

您也许要疑虑,这样做岂不是乱了么?我也想,那或者会乱的;不过,我也请您放心,那样的结果多半是不乱。理由是,一、由历史哲理方面看,力量乃是正义之根源;其二、社会的不公道之产生是由于有些人用拳头,有些人讲道德,补救之道是都用拳头。固然,最好是都用道德;其三、即使都用拳头的结果是霍布士先生的自然状态之复现吧,然而那后面是就会随来大家都有一份的新社会契约的,所以您仍然可以放心。也就因此,说起来非常痛心,我们有时才不得不利用——不是信仰——尼采先生,都举起拳头,最后再在力量的均衡之上建立交情。

可是,您也要记住,最后的目的终是建立交情。在这个周末,我所能说的只是这一点感慨;显然,您和我都未必能依照这个感慨去做。但这也无妨,只要能看清楚便好,闭着眼睛,路是永远不会自己跑来的。祝您过一个快乐的秋夜,下周见。

张行健

中华民国三十五年十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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