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所论言菊朋和奚啸伯,乃是民国诸名票中的两个突出例子,不仅把京剧艺术视作爱好,还当成了毕生从事的事业。此外,还有不少票友虽未下海,但是在唱片业内外还是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本书在此也要提上一笔。
民国年间,京剧之繁盛,票友之功,功不可没。结合唱片业的发展来说,可以归为以下几点:
(一)帮助跨国唱片公司牵线搭桥。西方唱片公司将扩张的眼光投向广袤的中国市场,其首要之务必须先完成“本土化”进程。名票在其中无疑起到了指路明灯的作用。没有王雨田、乔荩臣等人的从中撮合,百代公司在21世纪初的两次大规模录音,便有可能无法落到实处。此后,胜利、高亭、蓓开、开明等跨国公司的录音,若无苏少卿、郑子褒、罗亮生等名票物色人选,谋划唱段,并在录音技术(包括设计、导演、计时)上严格把关,听众们也许会错过许多名段佳作。
(二)提高唱片业的影响力和传播力。百代第一期录音在北京进行,当时除了有谭鑫培、王凤卿、何桂山、金秀山、陈德霖、孙怡云、姜妙香、路三宝、龚云甫等名角外,王雨田、乔荩臣两位名票也录制了唱段,王雨田还充当了唱片中的报幕人。唱片的广泛传播性,使得王雨田等名票迅速窜红,这才吸引了更多优秀的伶人,如余叔岩、梅兰芳、马连良、言菊朋等积极灌录唱片。这些顶尖的艺人也是绝顶聪明之人,他们灌录唱片时精益求精的态度,超越前辈甚远。
(三)弥补艺人逝去留下的遗憾。以谭鑫培为例,老谭生前只灌录了“七张半”唱片,后六张还为人所诟病。老谭故去之后,谭派名票们纷纷灌制唱片,其中包括陈彦衡、苏少卿、王庾生、夏山楼主韩慎先等。他们“摹谭”的水准颇高,有些几可乱真,对弘扬谭派艺术,满足听众需求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四)甘作“绿叶”辅佐名角演唱。说到这一点,就不得不提谭派名票陈彦衡。陈彦衡对谭派剧目、唱法了如指掌,曾著有《说谭》一书。他曾经精心指点过余叔岩、言菊朋等后起之秀,并为言菊朋的首次灌音操琴。有了名票的传、帮、带,艺人们的演唱水准也得以稳步提高,从而独创流派,形成了京剧艺术百花齐放之态。
这些名票之中,夏山楼主韩慎先的唱片数量和质量均名列前茅,为“谭迷”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韩慎先,天津票界耆宿,别署夏山楼主,擅长文物鉴赏,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天津艺术博物馆副馆长。师从陈彦衡学唱京剧,宗谭派,对声腔艺术有深厚的造诣。
韩慎先民国年间的灌音情况,据吴小如回忆,大致有以下这些:
二十年代初在高亭公司录有《定军山》和《朱砂痣》各一面(《朱砂痣》慢板少唱了两句),是陈彦衡操琴。这两个唱段浑厚精微兼而有之,实为上品。至二十年代中期(至迟不超过二九年),又在高亭公司录《武家坡》头二段、《举鼎观画》头二段、《卖马》和《洪羊洞》各一面,共三张。一九二九年,又由陈彦衡操琴,在开明公司灌片三张,计《骂曹》、《乌龙院》、《托兆碰碑》各一张。至三十年代初,在百代公司录有《八大锤》、《捉放曹》各一张,由郭仲霖操琴。而更精彩的是从一九三一年以后陆续在长城公司所录的一批唱片,由杨宝忠操琴,杭子和司鼓。计:《二进宫》、《洪羊洞》、《战太平》各一张,《乌盆记》和《探母》各二张,此外还有《汾河湾》、《搜孤救孤》各一张(《搜孤》最晚出,较难得)。除与王琴侬合演的《寄子》未能出版外(因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德商所经营的长城公司倒闭),这九张唱片确是他中年得力之作。行腔吐字,悉具准绳,转折高下,皆能如意。[185](www.xing528.com)
谈起夏山楼主的初次灌片,纯属偶然。当时高亭公司在北京录音时,有人认为他的嗓子(正宫调)够得上条件,且为陈彦衡弟子,便请其小试歌喉,灌了一张唱片(《朱砂痣·借灯光》《定军山·师爷说话》),师徒二人配合完美,唱片销量不在余叔岩之下,可谓一举成名,此后则一发不可收拾。[186]
先说《定军山》:
【西皮二六】师爷说话言太差,不由我黄忠怒气发。一十三岁习弓马,威名镇守在长沙。自从归顺皇叔爷的驾,匹马单刀取过了巫峡。抢关夺寨功劳大,师爷不信你在功劳簿上查一查。不是我黄忠夸大话,【快板】铁胎宝弓手中拿。慢慢搭上朱红扣,帐下儿郎把咱夸。两膀运动这千斤的力,人有精神力又加。三次开弓秋月样,【散板】再与军师把话答。(1925年高亭唱片)
这段唱片的吐字行腔,是典型的谭派路子,非常适合初学者作为入门教材来听。韩慎先在塑造黄忠这个人物时,并没有一味用尽大嗓,以示黄忠不服老的心态,而是用七、八分劲,适当留有余地。【西皮二六】中“威名镇守在长沙”中的“在”字放轻,“匹马单刀取过了巫峡”中的“匹马单刀”句将口劲放出。【快板】中韩慎先唱到“两膀运用千斤力”一句时,高亢激越,满宫满调,把老将黄忠的不肯服输的气质表达得淋漓尽致,“三次开弓”更是作金石之声。足可见整个唱段劲力的层层递进,韵味悠长。
再看《朱砂痣》:
【二黄慢板】借灯光对娇娘用目观望,只见她与前妻一样的风光。要穿戴锦绣衫任你选样,问娘行因何故两泪汪汪,为的是哪桩,又何妨细说端详。(1925年高亭唱片)[187]
这段唱虽然由于时间关系,截去两句唱词,但艺术魅力不减。韩廷凤娶江氏过门,喜气洋洋,故首句“借灯光”一段行腔闲适潇洒,“用目观望”句极显飞扬之神采,“只见她”句,老谭原本参用了老旦腔,描摹人物惆怅之怀。“问娘行”则又是一气呵成,尽显雍容大方家数。韩慎先演唱时,感情铺垫转换,层次明晰,令人拍案。
综上所述,名票们艺术造诣之深,与他们良好的文化素养、深厚的音韵学功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联想到如今的戏曲教育,如果教师与学生没有良好的音韵基础作为支撑,不辨阴阳四声,连别人咬字发音正确与否都无从知晓,又何谈繁荣戏曲艺术呢?名票们的唱片价值在当今又何以突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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