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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明口述:曲艺演员赵松山的女儿

时间:2023-07-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是北京人,我是曲艺演员赵玉明。因为我的父亲就是曲艺演员,我父亲叫赵松山,是老一代的,和曹宝禄、高德民、尹福来、顾荣埔是一代人。赵玉明单弦讲座赵玉明讲座西河大鼓那天这个白云鹏,是白派京韵大鼓的创始人,他跟我父亲关系不错,他上天桥遛鸟,到陈荣启先生那儿道辛苦,我见了他就喊白大爷。嗨,你这孩子,你怎么不说你是赵松山的闺女?你得向观众介绍赵云是什么打扮,什么样,怎么威风,怎么好看,脸上怎么样。

赵玉明口述:曲艺演员赵松山的女儿

我是北京人,我是曲艺演员赵玉明。不但会单弦,也会京韵、西河、梅花大鼓。为什么会这么多?因为我的父亲就是曲艺演员,我父亲叫赵松山,是老一代的,和曹宝禄、高德民、尹福来、顾荣埔是一代人。我父亲教学,其实我都没怎么学,他教那些大师姐,我就会唱。从五六岁就蹬着板凳就打鼓,就能唱《华容道》,绕口令。就是熏陶的。我父亲有六七十个女徒弟,因为旧社会孩子们家里头困难,就让小孩学大鼓。所以我父亲就是一启蒙老师,他能教那么多的小女孩,一代一代的,旧社会就是孩子们能够学会了去挣点钱养家。我是1929年生人,今年周岁88岁。

我住家就在天桥的北边赵锥子胡同,我是在那儿生的,离天桥太近了。也就算是在天桥这一带出生的。我家里头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八口之家,上不起学。我们那个院里十一家没有上学的,就有一家,房东的孩子上学。我们小时候都不上学,帮着妈妈看弟弟,看妹妹。不上学呢就有好多闲功夫,从赵锥子胡同走留学路,就往天桥,小时候没事就上天桥。

我记得我那年才六岁,这个天桥是一个大剧场,是一个大的市场,说、变、练、唱全有。有好多棚子,像孙长海、王艳芬都是大棚里头唱。有关顺鹏的竹板书大棚子,在那里唱。但也有说书的,我有一次就钻到这个说书的场子里头,它是一个桌子,桌子后头一把椅子,周围有那么二三十条板凳,一大棚子,这三十条板凳都是观众坐那儿听书。我一下就钻到那里,我就听了一回书,听的是谁呢?老先生陈荣启,这是老艺人里头说书的。我也不知道说的那是什么,什么小脑袋瓜儿赵壁,杜克雄。其实我就听了一回书,我就不愿意走了,我就还想往下听。他那时候是一回书一个大子儿,我们小时候还花铜板呢,一回书一个铜板。下来打钱,我先是站到外头,最后我就坐到里头了,坐到他那桌子旁边,他一看我也挺新鲜,这么小的姑娘听书你懂吗?我说懂,我就坐他那书桌旁边,一回书一枚,铜子。其实我在家里头,跟我爸要了几个大子,我全都给他了,我也没吃什么。完了一回书给一个大子,听了一天就上瘾了,那时我才六岁,他说的那些书,《五女七贞》《施公案》,我都能听懂。第二天我还去,后来他就说了,你这么点小孩听这一天书得十几个大子,他得说十二回。说你就一天给我四个大子,你听一天。我说谢谢先生。我每天从家里头要出四个大子,到天桥吃啊喝的,我就都送他那儿。我到那儿我就把四大枚搁他那桌子上,我就坐那儿听一天。这个上瘾呢!我不但跟他说我晚上回来,我们杂院里的小孩都围着我,我还给小孩说,我把白天听的都给他们讲了,晚上那小孩都围着我,我给他们说。我记忆力特别好,好多东西我不用特别学,听三遍我就会了。大鼓也好,单弦也好,我听三四遍我就能会了。这个记忆力特别好。所以我就每天去听书。

赵玉明单弦讲座

赵玉明讲座西河大鼓

那天这个白云鹏,是白派京韵大鼓的创始人,他跟我父亲关系不错,他上天桥遛鸟,到陈荣启先生那儿道辛苦,我见了他就喊白大爷。陈荣启就问你怎么认识这孩子?这不是唱大鼓赵松山的闺女吗?嗨,你这孩子,你怎么不说你是赵松山的闺女?我要你钱干吗?打今儿起,你这四个大子我不要了,你听一天书我给你四大枚。我听一天书拿他四个大子,我是喝完了豆汁,吃着炸糕,吃饱了我回家。那时候那个迷啊,还送先生,人家先生怎么说呢?那么好呢?在后头跟着人家,看人家在哪儿住。先生这一天的,全是那铜子,一大兜着提留着,往回家走。挺老远的,人家也不坐车。有时候观众也是他朋友,也跟着他,我也跟着他,看人家进哪个门,看人家在哪儿住。后来我父亲知道了,就到天桥跟陈先生说,你也别给她钱了,她也别给你钱,你让她白听书就行。这样我听了两年,一直到八岁。这个听书对我后来的在艺术上的发展有好大帮助,因为咱们鼓曲艺术就是说唱艺术,这个说唱艺术就是讲故事,因为你20分钟、30分钟,你这一段不是光凭唱,你嗓子再好,你没把故事交代清楚也不行。他必须以说为主,以唱为辅,你这个20分钟你才能把人给说住了,才能够让人家爱听爱看。你比如咱们鼓曲艺术,老得跟观众们交流,咱不是戏,你唱戏你扮上,你是孔明,你是孙权,你是诸葛亮,你扮上就是。咱们不是,有时候这一个曲目里头好几个角色,你说完诸葛亮,你比如说草船借箭,诸葛亮、鲁肃周瑜曹操,你都得表演。你表演谁你都得像谁,但是一表而过,它是写意,不是工笔。一一而过你就成了。你比如说赵云这个,在马上端坐一员将,真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有的演员他不知道,他就以为他就是那个赵云,相貌堂堂,你不是赵云。你得向观众介绍赵云是什么打扮,什么样,怎么威风,怎么好看,脸上怎么样。得这个神,向观众交流,这是曲艺的表演方法。

我再说说天桥吧,我们小时候也是挺困难的,你比如穿鞋,穿鞋我妈妈做不了,我们也买不起,就穿两三毛钱一双的,穿着叫杆儿挑。他那旧鞋,人家穿剩下的那鞋,他刷点糨子,把它洗洗,反正没露窟窿,没破,都是旧的,他洗完了刷点糨子往那一搁,其实人家就地摊摆着一双一双的,男的女的,大的小的全有。我说那会儿说叫杆儿挑呢?都在地下摆着,他得拿一竹竿一挑,你试试,试着合适,两三毛钱买一双。其实特不结实,人家已经穿旧了,都差不多了,再穿几天就露脚指头,露脚后跟了。真是没有办法,我们小时候就穿这个,叫杆儿挑。长这么大没有说买双新鞋穿,没有。

估衣摊

还有估衣,咱天桥讲究卖估衣,何为估衣?就是人家穿剩下的,死人扒下来的那个就叫估衣。这卖估衣的也是两个人站在那儿,从这头串到那头,一边唱一边翻这个估衣。唱的还挺好听,招人。从这头唱到这头翻过来,你要看上哪件衣裳,他就给你拿来试试,几毛钱,也是人家穿剩下的,估衣。什么死人穿过的,好称人家富家子弟穿完了我们再穿,就是穿估衣。他从这头卖,吆喝到那头,一件一件的吆喝,到时候再换一人从这边再吆喝过来,这一天就来回的说这件怎么好,一边唱这个是夹袄,是棉袄,皮夹棉纱,全是旧的。现在咱们都是外国垃圾弄来,那时候不是外国,都是中国人有钱人穿剩下不要的,死人扒下来的那种衣服。

这个天桥也是穷人挣钱的地方,都是这种小商小贩,八大怪大家都过来,肯定比我还清楚。我写了一本回忆录,我写天桥,我也写的八大怪,也有。反正我们小时候一看那个也挺新鲜的,穿一个大黄马褂骂街,骂这个军阀祖宗奶奶的一通骂,他就卖药糖,一个葫芦,卖点药糖也能生活。像那样蹭油的,你这有油,他一边蹭一边唱,挺瘦的,我记得那个人,个不高,就怪模怪气的,把你身上那油都蹭下去了,完了你就买他一块肥皂。也能生存。就比较怪气的,所以八大怪比较怪。拉洋片的,一般大金牙一拉,一边唱一边拉那个,爬那小孔里边看,像看电影似的,其实就是一个片,他给说,这里头孙悟空怎么怎么着的,他给说。

我回忆录里头写了几代八大怪,我昨天参加了侯宝林先生的百年诞辰。他其实跟我一样,从小他也是没爹没妈,就在天桥,在云里飞唱的。那时候就戴那纸壳帽子,烟卷盒的那个戴一个那帽子,穿一个大褂,他不画脸,就是戴那个,在那儿撂地。这是我小时候。

晚上呢,他就串街去了。我小时候也串过街,为了帮助我父亲养家,因为八口人。在日本侵略中国的时候,那个做艺的太难了,没地方挣钱去,我们10岁就背一个鼓。从我们赵锥子胡同一拐弯,就叫做莲花河,这一条胡同,是三等妓院。我们好多人,你比如像侯宝林、王孟山、高凤山、辜荣埔、尹福来,我们这些人都在那个妓院里挣钱。我们好多小姑娘背着鼓,我们这有一套,这套里头装一个鼓,装一个木板,一副铁板,一副鞋子板。

冬天是一折子,夏天是一把扇子。这一鼓架子,这套有绳,把这鼓架子呢,拿着绳子一绕,这么一背,俩小姑娘抬着就去串街。妓院它也是一个大市场,都是谈生意的,做生意,到那儿去交朋友,到那儿喝茶。一般白天就是喝茶,他晚上住宿那是单一码事。我们呢,他们去那儿喝茶,我们就进去给他唱。有时候那妓女,那姑娘也跟我们一块唱,一天能挣个块儿八毛的。明天家里生个火炉子,比如冬天买几斤棒子面,就能吃饭。过去的那个艺人呢,三六九等,像最低等的,就是天桥晚上去唱,再有能耐大点的,高点的,上剧场,再有上堂会。天桥都是坤书馆,比如小园子,能有那么十来张桌子,有一台,这叫女班,全是女孩子,往台上一坐,进来的客人坐到茶座上喝茶,那时候一块钱一壶茶。我那时候十三四岁,客人要看哪个女孩子,让她唱一个一块钱。这一块钱呢,我们给前台,前后台连伴奏的,五毛,我们落五毛。就天桥这种坤书馆不下十个。我最初去的是春华园,万盛轩的旁边,这新凤霞就在万盛轩唱的,魏荣源都是在那儿唱的。

我们这个春华园前边就是飞飞飞,哥仨杂技。我们这叫春华园,春华园是以坠子为主,是马中翠挑班,她家里头马桂荣、马小荣、马爱荣、马秀荣。还有董桂芝老先生也是坠子的佼佼者。他妹妹董桂云,还有一个男的叫王永安,拉弦的叫张志和,现在是广播说唱团的老班子了。我13岁就不去妓院唱了,因为长大了我就不到妓院去唱了,就上园子,我们叫上园子,其实就是坤书馆。这坤书馆也就是旧社会的女孩子想挣钱,她好像有一个潜规则,你女孩子只要出来,女招待,饭馆的女招待。打球,球场的服务员,现在是服务员,那时候的叫女招待,就是服务员。一般的干这个,唱大鼓。就是比妓院要高级,这么说吧。反正也得有男的来捧你,让你唱,花钱让你唱,也是这样。所以女孩子们学点大鼓就上这个坤书馆。后来在天桥我第一个去的春华园,后来二友轩、得意轩、合意轩、瑞云、天花、春华园,还有这么十来个,在我那时候就有五六个,七八个,都是这些坤书馆,都是一些女孩子在那儿唱。也有茶座,进来唱茶,让我们唱一个,给一块钱,当然也有给三块,也有给五块的。他喜欢这女孩子他就多花钱,他来多少次呢,请她吃个饭,交个朋友,这都有。

但是就是说你只要是女孩子唱,不光是唱,各种戏曲也是这样子的,为什么过去四大名旦全是男的?女的落不住,长得太漂亮了,也得让人家拉走。过去的旧社会只要你结了婚就不能再唱了,不像现在,结婚生孩子你还能唱,不是。结婚就跟人家过日子去了,说实在了就让资本家买走了。乔清秀跟乔立元是两口子,她还唱,最后让人家拿刀给扎死了。就是你有男人在你身边,不行,就是女孩子去唱,唱不了多久就不唱了,或者给人家做小,明白吗?人家家里有太太,再娶一个外家,真正说一夫一妻去过日子的也不多,也有,但是少。都是生活所迫,这是旧社会的痕迹。我们受人家外国侵略,我们国家太穷了,太苦了,所以没办法。其实我为了养家,我六岁蹬板凳就唱,跟着我父亲上堂会,十岁我就背大鼓跟侯宝林、王长友这些师哥们一块去串妓院,挣几毛钱养家。到17岁就让资本家买走了,因为他能养活我这八口人。我不跟他走我天天唱去,那么多的军警特都能来找你麻烦,你稍微有点姿色,那就是麻烦大了,我也就不愿意受这些麻烦,给大家当外去,我就给人家做小,你能养活我这一家子,我就认了。其实到人家里照样受歧视。唱大鼓的,你是下九流。人家有钱大家庭,到了那也得忍着,给人家生了个儿子,管人家太太叫妈,管我叫姨。

天桥有轨电车

我跟那个老妈子一块吃饭,这些个都是旧社会的痕迹。没办法,不是我一个,好多人都是这样。你比如天津像小蓝云,唱的,那是京韵大鼓一把,最后也被一个大资本家带走了。当时我们要条件,得八抬大轿,行啊,人家有钱,人家还有老婆,还有孩子,你再要,角儿,你就是多好的条件,你要多好的条件,他有钱,没关系,就喜欢。所以你看旧社会四大名旦全是男的,女的唱的再红,再好,留不住。咱们天桥,这个大市场,大家都在这儿挣这钱,挺不容易的,说相声的画锅,小时候都不知道什么叫画锅,就拿白粉画一圈,就站到里头就说什么荤相声,只要能挣钱。也有不少在天桥做生意的,那叫撂地。你看侯宝林先生也会拿那白粉子写字,那就是撂地的技术。在天桥甭管是南城北城的,有钱的,都逛天桥去,它也是高中低档全有,也有饭馆,也有什么撂地的。咱们北京东西南北城,过去咱们天桥这儿有两个黄牌、红牌,黄牌奔东城,电车,有轨电车。红牌奔西直门,黄牌奔东直门,这两辆。过去咱们北京,你比如说东西南北城,咱南城全是做生意的,唱戏的,那些什么谭富英,那些名角都住在南城,南城就属于天桥前门这边,这算南城。东城就比较高贵一点,都是外国的大使馆,东交民巷、西交民巷。西城就是文化区,像过去的北京大学清华什么的,都是文化区。在北城就是皇族多,北城的都是太监、宫女、王爷的后裔出来,都住在北城鼓楼以北全是。过去曲艺讲究上堂会,咱们北京的大剧院没有,就是新世界有一个海飞,这是一个大的场子。那里头卖什么的都有,曲艺园子、电影园子什么都有。我小时候,刘宝全在那儿唱过,我在七八岁听刘宝全的《战长沙》,在那儿听的。我十一二岁,小彩舞到北京来,就在海飞这儿唱。那时候小彩舞叫金嗓歌王,到北京来,其实她才二十多点,嗓子好,金嗓子。她那个唱也挺绝了,那时候也不讲把这故事一气呵成,她那个声音就太漂亮了,唱完一落,你比如说我听过她一段《徐母骂曹》,那弦子,小胡琴,不涨半调,涨了半调再回来。到时候再冒第二份,她又来那弦、胡琴又涨了,再唱比刚才还亮。唱六份。怎么也得涨两个调,涨一个半调。到后头老徐母仰天大笑,毫无惧色,恨不能及时就义以报君王。哎呀,太漂亮了。

赵玉明表演京韵大鼓

她年轻时候也不打扮,不擦粉,就穿黑旗袍,也不烫头,这头发留挺长,往后一背,这儿别一个夹子,一个大尾巴在后头。漂亮!淡雅,这大眼睛。其实她个不高,特有气势,就那种大将的气势,这是她年轻时候第一次到北京来唱《击鼓骂曹》,端上这花盆鼓来,打这个“夜深沉”。她在天津红的,在天津小梨园唱红的。她也挺苦的,她被卖了四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多不知道。养父、养母,她父亲叫骆彩舞,她就叫小彩舞。我小时候纳闷,怎么还有叫这名的?但是人家嗓子好,唱得好,只能叫小彩舞才有这嗓子,小时候就是。她到北京来,才二十二三岁。过去的这个鼓曲艺人特别多,上堂会的,北京堂会比较多,为什么呢?就是园子少,除了坤书馆有几个,真正的剧场,唱曲艺的不多,有时候一个礼拜、俩礼拜的有一个义务,撺个什么,给祖师爷办那个四月十八,要撺,大角名角都得上,为了那个聚会。这有时候吧,一个礼拜、俩礼拜有那么一场,像中和、长安、华乐,那时候不叫大中,叫华乐,演那么一场,全是北京不错的演员去一次。平常没有固定的剧场,我觉得除了那个海飞以外。(www.xing528.com)

后来解放后才有什么小上海,什么金秋,解放前很少有。堂会多,在天津剧场多,在天津挣完钱北京歇一下午,像容赞臣、孙福林他们这些都是北京有房,到北京休息,歇假,挣钱上天津挣去。咱们北京是出处,天津是聚处,都得到天津。天津观众批准你了,认可你了,你才是一个好角。这天津人厉害,对演员,你要真好真捧你,不行你走人,这些不容,就这么厉害。我父亲那时候到一年祭灶,到腊月二十三祭灶,就是堂会条这么一大摞,随着祭灶烧了,就去上堂会。堂会也叫杂耍,你看他上堂会的就是上去唱两场,角儿,好角唱两场,白天唱一场,下午唱一场。比如像那时候,像旧社会三十块现大洋,这是好角的。我们小,我们也上堂会,我们是要打山寨,什么叫打山寨呢?就是人家角来唱完走了,这儿不能空着,我们得老在那儿唱,其实我们才挣一块钱。跟这个剧场一样,折跟头打把式搂的一块钱,那角儿五百。我们就是那个打山寨,底包。我们上堂会八个男的,旗袍马褂坎肩,那时候上堂会必须有的,八角鼓,男的,八个人站在那儿唱万寿香,都是唱吉祥歌。

堂会就是生日、满月、娶媳妇,就是办喜事都请杂耍比较多。过去咱曲艺就叫杂耍园子,不叫曲艺,曲艺解放后才有的这名,过去叫杂耍。说、唱、变、练,戏法、耍叉、踢毽子、抖空竹的、顶坛的,这都跟杂技在一块,加上唱的。男的八个人唱完了,女的八个唱“小八仙”,我们也唱吉祥歌。完了太太小姐上桌了,我们拿着扇子,太太请点一出。他们吃饭又说又笑,我们这儿就唱,他也不认真听,但得有响动,老得响着,不能没有。有一次常宝坤,小蘑菇,他这儿演完这场,他又去赶别的堂会,他又赶好几家,到晚上都十点了他们才赶到我们这一家,再说第二段,他必须说两段。我们不能闲着,从下午吃完饭我们就得唱到我们都没的唱了,老得敲着鼓唱着。等他来都九十点了,得他说完这一段我们才能收,他不说完我们不能走。他来了以后我说老爷子你可来了,你来我们才能走。他说我也没办法,我这几家堂会,几家电台,他也是挺忙的。我们那个时候干的那个都是累活,还不挣钱,反正就是学艺,就是小孩学艺,所以北京就是堂会比较多。天桥呢,你比如说我们这些个坤书馆,没人点我们也得唱,也是不能闲着。

比如没有客人,我们就当排练,就当溜活,我们也得从一开场,下午一点半两点到五六点钟。客人多呢,点他一个,有人点我们唱,没人,大伙站那儿也得你唱一个,我唱一个,他唱一个,也得在那儿打着鼓唱,招人。人家棚子里头,我们叫圆帘,就打那个鼓,西河,打那鼓,也得叫座。我们的坤书馆也是,这些小孩们在那儿。

弹弦的呢,伴奏员,过去这些好弹弦的人都在天桥弹过,像给我伴奏的那马常青,什么胡宝均,什么尹福来,这些个都在天桥,天桥他怎么呢?他赶一家,他不是坐弦,他在这家弹三段,他就上那家坤书馆,到那再弹三段,他赶三四家。待会儿他再回来,转回来他再回来,这儿再弹弹,他才拿这个份,弹三段。我们有时候好一点的演员呢,也等着这个好弦,你比如马常青吧,过去瑞云像什么于岚凤、方红霞这些唱的比较好的,刚好客人要点,就说先别让我们唱,等那弦来了。也有不好的弦,就会弹那么两下子,让你唱着难受。等这好弦来了再唱才有精神。我们老先生总结叫三分唱,七分弦,这弦是就伴奏的,好伴奏的,他能给你提起你的艺术。过去这些女孩子都是跟伴奏员学的。过去什么胡宝均、于少章、白奉霖、霍春山,这些都是早晨到这些角儿家里去排练,就给这个。他们也教学,他们教出来的给你弹,你就唱着舒服。

要那个好的弦唱,你演员本来就有六成能耐,你这师傅能给你弹这弦带,你就变十成能耐,就能托着你走。他那个乐队替你唱,你有六成能耐,那弦不跟着你,跟你不是一码事,你变成四成能耐。就是这个乐队跟演员的关系特别重要,一个好演员都有他的好伴奏员。

我就想说说我们鼓曲的表演,我们讲究,这鼓曲是文学艺术,因为第一脚本,你看好的节目它能把演员抬起来,你看骆玉笙的《剑阁闻铃》《丑末寅初》《红梅阁》,还有单弦《打渔杀家》《倒拔垂杨柳》《孔雀东南飞》,我们也有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唱个小段。我们是文学艺术。

赵玉明与种玉杰表演京韵大鼓《坐楼杀惜》

我们又是表演艺术,这个说唱你要说,它是语言艺术。这个我都跟广播学院去给人家讲课,我也跟人家学习。这轻音字、重音字,出气的字,它有好多讲究。你哪一个字轻,哪一个字重,怎么样抓人,让观众能够听进去,这都是有技巧的,我们就说你从他这儿也没有高潮,你也不知道语言的结构,你一倒腾,观众也一倒腾。就是你演员能唱多深,观众就能懂多深。你演员没有,可是这嗓子还不错,今儿挺卖力气,这不是艺术。

我开窍的时候,就从我那个团长白凤鸣。这个白家,白凤岩是三弦圣手,是我的老师,我到说唱团跟他学了三年新梅花调和马头调。他的三弟是白凤鸣,是少白派的这个创始人,也是白凤岩让他弟弟跟刘宝全对抗,但是他弟弟白凤鸣没有那么高的亮丽的嗓子。他给他单做了好多适合他唱的,低音的,半音的,好听啊!那种单给他作曲,单给他做的好多节目,形成少白派。所以这个他们白家人是几代人都是好角儿。现在他的五弟叫白奉霖,这两年刚去世,九十多了,也是好弦,也会弹,也会唱,也会教。之后这个教白惠迁,白惠迁也是好弦,我有一段脍炙人口的“倒拔垂杨柳”,这段就是白惠迁给我弹的,这个艺术它也要靠天赋,他才16岁,他给我弹,我唱着就舒服。有的人跟唱一样,唱一辈子没出来,弹一辈子没出来,他16岁,他就能给我弹这一段,我这一段现在有音配像,就好。所以那时候陈云同志喜欢京韵大鼓,也喜欢南方评弹,我们这团长好多年都不唱,最后给他录了资料。那时候我还年轻,二十多岁,原来我唱的我也不懂,我就是卖力气。他唱一个《华容道》,其实我从6岁就会唱《华容道》。

从小都说这孩子小嗓子也好,嘴里也都好,好玩。我就会唱这个,就是这白凤鸣给陈云同志录这个资料,就唱这个《华容道》,哎呀,我从头听到尾,就像我没听过这一段。就是这个演员他体现的深刻,孔明怎么派兵,关公怎么不愿意,最后曹操怎么求他,你放过我,就这一段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的节目。我才明白,演员体会多深,观众就体会多深。演员白开水,什么也没有,观众也就没有印象。说绕梁三日,入木三分,百听不厌,这叫功夫,这是艺术。要达到这个程度,就太不容易了!我们有四个字,会、通、精、化,你会了,你这是会唱,嗓子不错,你准会唱。通了,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了。精就更不容易了,唱精了让人百听不厌,能让人下回还得买票听他,能叫座的,这叫精。到化就是四两破千斤,没使劲,就这一点,就跟这个按摩师一样,我就这儿酸,啪这一手按下去,就是那穴位,舒服!观众也是这样。这个劲大了不行,劲小了不行。这唱也是一样,你太努了,过了,你不使劲没有,观众不给。你稍微过一点,讨厌了。这个度,这会、通、精、化都要有这个度,这个度太难了。不卑不亢,不温不火。

首先得是语言,字,每一个字能让最后一排的观众听出你唱的是什么,这要下工夫。比如《春至河开》它这不在你外头口形,有的人唱什么艺术都算上,要照顾口形,口形要好看。他这个字清楚在里头,春,你老觉着这嘴角向上,春,就难看了。春,它出气了,你不出这气就是没有。春,它得字头、字中、字尾,这个音从哪儿出来,打到哪儿,这舌尖到哪儿,舌根到哪儿,功夫都在里头呢。至,这声音从后头出来,要让它打上来,打远。我们讲这四个字,这是我跟人家语言专家学的。你所有十三辙都包括在你这个开启合错,这个字。你看播音员天天拿着一张纸站那儿背这个诗。出气的字这纸得动弹,不能有吐沫星子,这功夫都在里头,都在口形里头。这个音该收到哪儿,该前齿,该后颚,你必须每个字你都得讲究,后一排的观众才能听出你唱的是什么,一点都不能马虎。你比如在苏州有一个六十六条胡同口,里边住着一个六十六岁刘老六,他倒坐门口吃牛头,来啃牛头。它不在你快慢,在你这个清晰,我们叫清晰的口齿流利的字,醉人的声韵,动人的声韵醉人的音。

怎么才能让一千多观众都能看你?都能觉得你那么领神、气场,这个演员要会制造气场。这气场从哪儿来?精气神,你这一上台就像插上电门了,插上电了,上了弦了,全部的观众都得在这儿,你哪怕一个手指头伸出去,你得有位置,你的眼神,怎么能让这一千多观众、两千多观众都能看你。精气神,你得有这个精气神。要制造气场,没这个,你上台也跟台下一样,你唱的再好也不行。这个演员要学会制造气场。其实我差一岁九十,我要上台,人家说我不像,刚才于老师说也不像。在台上就是全神贯注,他精神就来了。这观众就要你这个,一个你要有冲击力,有爆发力,一个你还要让他们坐住了,舒服,好听,好看,这观众的脉搏他跟演员走,你演员老在那儿嚷,观众也在这儿疼着,他累。你得让他有爆发力,他要刺激,你还得让他美,让他舒服,让他听。要不过火,也别不够,这个度要掌握好了,所以演员在台上挺不容易的。你比如说吐字,你比如这六个字,你哪一个字轻,哪一个字重,内容就不一样。

这个演员在台上有演员的态度,有演员的修养,有演员的政治态度,人生态度,都能从你的演唱中发现,能观察。

其实就《华容道》从古来就有,你这个演员思想进步,与时俱进,你跟那个天天在家里烙饼、蒸馒头、不关心国家大事的人,唱出来都不一样,你们虽然都是传统节目也不一样。每一段都有演员的态度,演员的内心。你比如说我说六个字,“明天我上天津”这六个字,你强到哪一个字,这意思就不一样。明天我上天津,是明天,不是后天,不是昨天。明天我上天津,你强调明天。明天我上天津,你强调天津了,就不是去上海,不是去南京,我是去天津。明天我去天津,不是你,不是他,是我。这个唱词你要抓住重心,抓住重点,在每一个字上都有功夫,都有你的态度。你能够把这个东西表现的淋漓尽致,入木三分,一个是练习口形嘴里的字,一个就是他的内涵。这演员要有内涵,还要向社会学,多观察社会,多关心国家大事。一个演员不是会唱就好,会那词,你那词在,你那腔也对,就是不抓人,为什么?语言的逻辑重音你要会掌握,你才能把人抓住。其实我也没读过书,就是要塑造自己,要锻炼自己,要修炼自己。要修炼成一个好一点的演员,比如说你从各方面都得去观察。我不客气地说,我也是从小就在天桥,旧社会,日本侵略,我十岁以前军阀混战,后来八年抗日战争,又三年解放战争,那些个旧社会的酸甜苦辣我全尝过了。

赵玉明获得“终生成就”奖

我就信共产党,我们有时候也烧香,也给祖师爷烧香,也拜佛,但我什么都不信,我就信唯物主义。因为我这儿说句实话,我们家的人谁说共产党不好我都不愿意,只有共产党救了中国,我们这七十年不打仗,人民这么安定,古来都没有。这说实在的,我们学艺到今天好好学,为社会主义服务。其实我都差一岁90了,我如果在家一呆,真唱大段我也唱不了,但是我愿意给曲艺喝采,给曲艺助威。我带着学生,我自己唱不了,我带着学生咱们一块唱,我这精气神,我也要为曲艺服务。因为旧社会受的苦太多了,这新社会享的福太多了,所以要把我热爱的这门艺术,这门曲艺,把它唱好,把它传承,把它研究的透彻。

其实你说有人家问我,你怎么保养的?其实还真不是保养。我这人呢,牛奶不喝,鸡蛋有限,猪肉不吃,营养品不吃,什么学生送的鱼油、人参、阿胶,我都不吃,就是一天三顿饭。好像前人说过这么四句话,“遇事不怒,坚持走路,劳动适度,基本吃素。”就这四句话是我养成的,遇事不怒,我这人与世无争,我从来不争什么名啊利啊。我的什么金唱片奖,单弦非遗传承人,好多的荣誉,我都没争过,我也没去托谁的,我的荣誉都是人家找我来给我的。我这个人呢,也淡泊名利,为什么呢?就是旧社会太看多了,这个人呢越活越精,就现在我不说与时俱进,反正每天的新闻联播我必看,北京新闻,全国大事,世界大事,我都想知道。这手机,现在这个新时代太快了,追不上,我也要努力追,我有微信,我还能拿这个手机花钱,电脑,我都能够懂一点。

为什么呢?要跟上时代,你要跟不上,这个搞艺术的,你要不关心国家大事,不关心社会,你的艺术长不了。其实说咱们民族艺术有点萧条,现在就好了,从文代会以后,党就把咱们国粹,民族艺术都提前一步,都往上推了。你这看这三天天桥剧场,一张票没卖,全是国家拿钱,都是好角儿,钱不少,就是非遗,为了传承,为了给大家听民族艺术。就像我们,其实我这岁数也是带着学生,我唱一段,带着他们俩一块唱,就这点精神。我爱我的艺术,我爱祖国,我爱这个社会。我还要发挥我的余热,我去传承,教学生。我觉得一个搞艺术的,一定要与时俱进,跟上时代。好像你看我在台上不像九十,差一岁九十,老像那五六十、六七十岁那种精神,这就是一种力量,就是自我修炼。我爱这个社会,我爱我这个国家,我爱我这个艺术,我就不老,不服输,不服老,你还能有这点精神。所以我也希望我们的年轻人,好好地爱我们这个社会,爱我们这个艺术,去传承,去接班,把我们的艺术就着这个契机,国家对我们这么重视,我们艺人应该珍惜,应该爱惜,好好地继承我们的艺术。今年我能上台,我只要能唱,我还唱,我还带学生。为我的艺术,为我的国家贡献自己晚年的一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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