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应注意：生命状态影响孩子作文质量

有一次，红旗出版社的总编辑鲁强先生打来电话，说他们想编一本台湾学生的作文集子，出发点是想让海峡这边的孩子们看看对岸的同龄人是怎么写文章的。他的话里其实存在一个“预设立场”，即今天我们孩子的作文有异化（如矫情、编造等）之嫌，而与我们操弄着同一种语言文字的台湾小同胞则仍能在作文时保持某种“纯天然”状态。

对于这种判断我并不太认可，就如同我不想盲从那种把民国语文读本奉为圭臬的做派一样。网上曾流行一篇民国时期小学生的春游作文，读者纷纷赞它是如何文笔简洁、情感真切，反衬之下，今天小学生写的一些概念化、模式化的春游作文似乎要“羞煞”了。其实，当时的小学生作文里带有文言的遗风流绪是得天时之利的，而且我曾在一篇评论《过去的中学》的文章里提到过，当年的中小学生比今天的大学生还要稀罕，凡能提笔写字者都已具备了一定的国语根底，高小毕业者差不多就可以算“知识精英”了，拿他们与今天处于基础教育全面普及的境况里的学生做机械类比，没多大意思。何况，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不必说小学生，就是当年一些大师的白话文字其实也是或啰嗦累赘，或寡淡似水，勉强做到文从字顺就不错了，根本谈不上什么清通、优美。我们之所以“厚古薄今”，漫长的时间也许在我们的心理上起了微妙的作用，那些文字就像泛黄的照片，人物面目上的浮躁之气似乎消失殆尽，只留下了沉静安详：迂腐的变成了老练，幼稚的变成了朴拙，肤浅的变成了清新，乏味的变成了自然……

在谈到台湾小朋友的作文时，我们有没有“厚彼薄此”呢？我不太确定。但我知道今天不少人是把攻击大陆的语文课本、作文教学当习惯的。在这里我并没有与他们辩论的兴趣，我只是觉得，无论他们那种偏激或偏颇的态度是否揭示了部分真实，我只想把一切的指责都当成一个反思的契机。当《向台湾小孩学作文》摆在我面前，我与另外几位教师和专家一起围绕这本书座谈学生作文这个话题时，我的心态也是一样：反思一下如何不让作文异化？怎样才能写好作文？

座谈时我只讲了三句话。

第一句话是对学生说的：请尽可能把作文当成一件自然的事。

我曾经读到过一位中学生关于写作困惑的来信，她说自己本来挺喜欢写作文，老师也屡屡表扬，但她感觉自己因此受到了同学的嫉妒，有次看到某处有作文比赛她变得很紧张，把自己所有的作文都烧掉了。她问，还该不该坚持写作？我在回信里说得很明确：作文不是为了老师的表扬而写，不是为了获奖而写，它也与起大誓、立大志、赌咒发狠无关，重要的是找到一个舒适的写作的姿势（态度）。自我表达原本就是简单而快乐的事情，为什么要用力那么猛，甚至把自己逼到“黛王焚稿”这等境地？

这位学生对待作文的心境是否有代表性我不得而知，但翻读台湾孩子的作文集子，我发现其中大多文章都很自然。自然是什么意思？就是苏东坡不介意睡觉时胡子是在被子里还是被子外的状态（而当他想起别人的这个问题时，就一直在那儿摆弄胡子，以至于整宿失眠）。自然还包含了不造假、不伪饰的内容。没错，做假是学生作文的一大弊病，怎么祛除？我的看法是，杜绝做假并不意味着拒绝虚构，我们完全可以用虚构的方式来写作文，但并不把那虚构的东西当成“我”的真事儿，不为了迎合某个“中心思想”或者“形而上的提示”来编造情节。也就是说，只要明确作文内容是虚构的，就不妨放开胆子和想象力去组织自己的文字，营造一个有趣的世界。当然，这需要教师多出一些开放性的题目。我注意到有的教师就很聪明，索性在班上创造一个虚构的人物，让学生假托那个人物来编织故事，孩子们就跟玩游戏似的写出了一篇篇好作文。

第二句话是对教师说的：请不要用我们的意义模式去硬套孩子的作文。

在我们看来，蚂蚁搬骨头、甲鱼翻身有什么“意义”？但孩子们却看得兴致盎然，他们其实看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意义”。老顽童画家黄永王就曾用极其有味道的笔触写下了“甲鱼翻身”的憨态，教师可千万别用我们自己已经僵化的意义模式去否定孩子作文里的这种趣味。类似的事情真的发生过：在一所名校里，有学生在课间玩蚂蚱，科学老师走进来后拿起蚂蚱就扔到了窗外，科学老师毫不留情地用所谓“秩序”的意义践踏了学生心目中“生灵”的意义。我们嘴上总是说，教学是需要“生成”的，行动上却不自觉地用僵死的“现成”的意义去覆盖灵动鲜活的“生成”的意义。童心粲然可观的黄永王在大兴安岭里发现，当锯一棵大松树时，周围的松树都在发抖，我们呢？从某种意义上说，孩子是有些通灵的，他们的世界还没有完全被我们的意义框架所污染和格式化，所以我们必须充分尊重他们笔下哪怕看上去无意义的意义，不要轻易用本质性的、主题化的思维去桎梏他们的心灵。(www.xing528.com)

第三句话是对家长说的：请记住我们的生命状态会影响孩子作文的质量。

孩子写作文时碰到的一大问题是“没什么好写”，写周记时往往只有寥寥数语，单调重复，写作文时也屡屡胡编乱造，摆出生硬的造型。孩子的世界有多大？虽说今天他们也算“见多识广”，但总体上来说他们的见闻囿于学校、家庭之间，当然有些家长会腾出点时间陪伴孩子去动物园、植物园、博物馆之类。如此看来，他们视野的大小、见闻的多寡、观察的精粗、体验的深浅、感受的浓淡，很大程度上其实是由家长决定的。孩子的世界，是在家长引导之下不断扩展和深入的世界，虽然孩子是无可争议的主角，但很多时候他们的视线停留在父母身上，他们感悟的契机来自父母的话语和行为，他们价值观的底色源自家长在生活中的诸般表现。写父亲母亲，写爷爷外婆，写身边的点滴小事，从来就是学生最初写作文时的选择。我们是与孩子最“接壤”的人，我们是孩子察看、理解世界或者观照自我的“第一入口”。我们自身是否是有个性的人，是否是有情趣的人，是否是能激发孩子思考和表达欲望的人，直接关系到孩子作文时是否有鲜活的素材、独特的视角、生动的领悟。如果我们有好奇心、爱探索自然，孩子一定会被引领着去曲径通幽；如果我们感性发达、诗性未泯，孩子必定会被影响着敏感于四时变迁、花开花落；如果我们真诚地生活并且领略着真实的艰辛和欢乐，孩子也便能从中窥探到一点世界的复杂色彩，甚至隐约品尝到一丝生活的酸甜滋味……他们怎么会觉得“没什么好写”？怎么还会想到去硬憋生造？请相信，我们的生命状态会直接作用于孩子的作文。因为我们的在场，一次日出会点染孩子抒情的渴望，一滴露珠会折射孩子审美的熹光。今天有多少家长还会带着孩子走在草地上、奔跑在田野上？会领着孩子在远离光污染的地方静静仰望浩大的星空？如果没有，我们有什么资格埋怨孩子无话可写？

我们的天地有多大，孩子眼里、心中和笔下的世界就有多大。

我们的生命有多厚实，孩子的领受就有多丰富。

孩子的作文，是附丽于我们以及我们帮他开启的生活世界的。作文与心智的发育同步，作文总是伴随着发现的惊奇和喜悦。

作文，其实是生命的眺望。

2012年3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