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儋州:从儋耳地狱到我本海南民

时间:2023-08-1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苏轼渡海后,自琼州(今海口)登岛,由于地形所限,先向西,再折向南前往儋州。苏轼的目的地为昌化军,即海南儋州,又称“儋耳”。东坡的轶事小说《仇池笔记》中有一条关于“儋耳地狱”的记载,故事讲的是儋耳城西一个名叫处子的平民死而复生的地狱经历。或许在最初,“食物人烟,萧条之甚”的儋州对苏轼而言,确实近乎一个人间地狱。这位63岁的老人初到儋州时,丧孙之痛尚未平复,而周遭人地生疏的环境又给了他新的打击。

儋州:从儋耳地狱到我本海南民

五月十一日,各自奔赴贬谪地的苏轼兄弟有幸相遇于藤州(今广西藤县),后相偕而行至雷州。这对肝胆相照、共同进退的兄弟分道扬镳于斯,此次分别竟成永诀!

苏轼渡海后,自琼州(今海口)登岛,由于地形所限,先向西,再折向南前往儋州。当苏轼行至琼州、儋州之间时,登高北望,四顾茫然,不由吟咏道:“登高望中原,但见积水空。此生当安归?四顾真穷途!”[37]渡海后的东坡步入了新的人生旅程,而其诗歌生命也真正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在诗歌史上成为“与杜甫居夔州以后诗并称的最高艺术典范,标志着一种永远不可企及的炉火纯青的境界”[38]

苏轼的目的地为昌化军,即海南儋州,又称“儋耳”。北宋时期的儋州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蛮荒之境呢?

东坡的轶事小说《仇池笔记》中有一条关于“儋耳地狱”的记载,故事讲的是儋耳城西一个名叫处子的平民死而复生的地狱经历。该地狱关押的都是本城的死鬼,令处子印象最为深刻的恐怕要数狱中死鬼们争相抢食的场面。

或许在最初,“食物人烟,萧条之甚”的儋州对苏轼而言,确实近乎一个人间地狱。

苏轼离开惠州后不久,传来了苏迈丧子的噩耗。这位63岁的老人初到儋州时,丧孙之痛尚未平复,而周遭人地生疏的环境又给了他新的打击。据《儋县志》记载:

盖地极炎热,而海风甚寒,山中多雨多雾,林木阴翳,燥湿之气郁不能达,蒸而为云,渟而在水,莫不有毒。

苏轼在给友人的信件中如此描绘这一“六无”之地:“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然亦未易悉数,大率皆无尔。”[39]面对一个无医无药的生存环境,他竟这样对朋友说道:“每念京师无数人丧生于医师之手,予颇自庆幸。”

苏轼在《文说》中对自己的文思有这样一段评论:

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岀。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40]

“随物赋形”,既可以指文思,也可以指个人遭遇生命中的“山石曲折”时的一种回应姿态。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尚有此身,付与造物者,听其运转,流行坎止,无不可者”[41],此句与“随物赋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正因为秉持这种随缘委命、旷达宽厚的气度,苏轼又一次把世人眼中的贬谪地狱变成人间天堂。当时,苏轼父子盘缠耗尽,又被朝廷所派按察岭外的官员逐出官舍。于是,他们在黎族学生的帮助下,在桄榔林中搭建起一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茅屋。

苏轼曾自命“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此言甚为贴切。在海南,苏轼时常去黎族朋友家串门。一天访友归来,半醒半醉的他在一片竹梢刺藤丛中迷失了方向,幸好隐约还记得家在牛栏的最西面,于是循着牛屎一路往西面走,这一招果然奏效。

从“万里家在岷峨”[42],到“家在江南黄叶村”[43],再到“家在牛栏西复西”[44],处处为家处处家的苏轼已然找到一个泰然自适、随遇而安的自处模式。这种模式从苏轼的组诗《谪居三适》—《旦起理发》《午窗坐睡》《夜卧濯足》自可窥见。

有一年冬天,海南的朋友送来一些生蚝。苏轼将生蚝破开,取出数升蚝肉,连浆带肉一起入锅,倒入少许黄酒同煮,其味“甚美未始有也”,后又将一些大个的生蚝烤熟后食用。海南岛海鲜品类丰富,慷慨的海南百姓常常给他们送来蟹、螺、八足鱼等海味。在尽享美味的同时,苏轼还不忘告诫儿子苏过切勿将此事外传,因为:“恐北方君子闻之,争欲为东坡所为,求谪海南,分我此美也。”[45]

不过更多时候,苏轼在海南岛过的是艰苦卓绝的生活。在缺衣少食的日子里,三子苏过忽出新意,烹制出一道色香味奇绝的“玉糁羹”。苏轼尝后赞赏不已,惊叹道:“天上酥陀则不可知,人间决无此味也”,并赋诗云:

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

莫将北海金齑鲙,轻比东坡玉糁羹。[46]

这道玉糁羹香浓似龙涎,滋味如牛乳。在此馔面前,连北海的金齑鲙都不值一提。你道“玉糁羹”为何物?苏轼在该诗的篇名中点出,玉糁羹只是一道山芋所蒸制的普通田园菜而已。关于山芋,此处有两条记载:

生于山者,名山药。《千金方》:“薯蓣,一名山芋……”[47]

山药,本名薯蓣,以山土所宜,“故名山药……可以充食疗饥,兼作“东坡玉糁羹”。[48](www.xing528.com)

可见,宋代人口中的山芋应当为山药,而非今人所说的红薯或者芋艿。因此,所谓的东坡玉糁羹就是山药羹。一道山药羹怎会赢得苏轼如此高的赞誉呢?

我曾听母亲讲,昔年,村里有对一贫如洗的老夫妻。老太太面对长年劳作后疲惫不堪的丈夫心疼不已,家里买不起滋补的食物,她只得给瘦骨嶙峋的丈夫捧上一碗蔗糖水。据说,老人喝完那碗蔗糖水后,第二天竟“满血复活”。一碗蔗糖水能有多少滋补效果呢?同样,一道山药又会有多美味呢?这只能透露一点:此时东坡父子极有可能经常面临断炊之忧。既然连温饱都成问题,那么就更没有资格评论食物美味与否了。后来,苏辙谈起身处儋州时的苏轼,说他“日啖薯芋,而华屋玉食之念不存于胸中”[49]

黄州,东坡尚有长江鲜鱼和价贱如土的猪肉食用,而在儋州却面临“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遇黄鸡粥”的境地。猪肉、鸡肉鲜有,他只能与当地土著一样,顿顿食用薯芋。

海南本岛所产的粮食难以自给自足,往往需仰赖海船贩运。但海船能否畅通时常受限于天气,一旦天气条件恶劣,就会发生“北船不到米如珠”的现象。正因为“饮食百物维艰”,才会出现苏轼写给侄孙信中所提及的窘境:“老人与过子相对,如两苦行僧耳。”[50]

“苦行僧”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三年。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正月,哲宗暴崩,其弟端王赵佶继位,即后来的宋徽宗。徽宗当政后,“元祐党人”又重新被起用,苏轼终于获得北归的机会。而此时,将近一半的元祐党人已死于贬所,另一半皆垂垂老矣!

苏东坡北归之前,给寄予厚望的学生姜唐佐留下两句诗——“沧海何曾断地脉,朱崖从此破天荒”,并补充道,等你将来考上进士,再为你续成全篇。但遗憾的是,大观三年(公元1109年)姜唐佐高中之时,东坡已溘然长逝,后由苏辙代为续诗:“锦衣不日人争看,始信东坡眼力长。”史上从未出过进士的海南,终于在苏轼到来后一改“断地脉”的境地。

宋时海南岛的居民主要以“贸香为业”,作物粗放。当地一切繁重的劳作,都由妇女承担,而年富力强的男子却闲居在家。对农业文明来说,耕牛极其珍贵,但海南人极不爱惜。据《儋县志》记载,海南百姓生病后,有槌牛祭鬼的陋俗;丧葬时,又有宰牛款客的风习。这些现象唤起了苏轼那颗悯农之心,他亲自书写柳宗元的《牛赋》广作宣传,为海南的移风易俗、发展农业尽心竭力。苏轼每到一处,总是不遗余力地为百姓造福。当年在黄州,他曾为遏制溺婴的陋习奔走呼告。对于一个贬官来说,还能保有这份济世热情实属难能可贵!

苏轼是一个传播中原文化使者,他对海南的文化影响可谓震古烁今。在海南,至今仍留有东坡村、东坡井、东坡田、东坡路、东坡桥以及东坡帽等遗存,甚至还有“东坡话”。

将官员贬至海南岛并非宋王朝的首创,唐代的宰相杨炎、韦执谊、李德裕等人也曾被贬往海南岛上的崖州(唐时治所在今海口境内)。三人之中,无一人能活着离开海南岛。其中,杨炎在距离崖州还有百里左右的地方被赐死,而韦执谊与李德裕两人都死于崖州。苏轼后来能活着离开海南岛,确实是一个奇迹!

苏东坡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东至山东蓬莱,西至四川眉山,北至河北定县,南至海南儋州。他颇能随遇而安,每到可心之地往往有着长居久安的计划,一有余力便买田置地,倾尽全力去营造一个温馨的家,甚至被贬至黄州、惠州、儋州这三个不甚讨喜的地方也是如此。当年,东坡在杭州为官时,曾对友人说“居杭积五岁,自意本杭人”[51];而谪居黄州后,却对子由说“便为齐安民,何必归故丘”[52];后来,到了惠州,他向世人宣布“不辞长作岭南人”;最后,朝廷将他贬至海南岛,他又对海南的父老乡亲们说“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53]。这种“反认他乡作故乡”的心境大抵源自苏东坡自创的安身立命的哲学,正如他的《定风波》所吟:“此心安处是吾乡。”[54]

《苏文忠公笠屐图》

明末陈洪绶

关于本书的主题—饮食,苏东坡从不吝惜笔墨,他留下无数以饮食为题材的诗词与文章,除却前文已提及的作品之外,还有《后杞菊赋》《菜羹赋》《元修菜》《春菜》《安州老人食蜜歌》《浣溪沙·咏橘》等。另外单是涉及美酒,就有《洞庭春色赋一首》《中山松醪赋》《酒子赋一首》《浊醪有妙理赋一首(神圣功用无捷于酒)》《真一酒》《桂酒颂》……他还有着多种美酒的酿造实践,如蜜酒、天门冬酒等。在儋州,他亲自尝试酿制天门冬酒。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正月十二日,天门冬酒成熟。好酒却不胜酒力的他亲自滤酒,只是“且漉且尝”而已,却以大醉收场。东坡还把一些酿酒经验记载在《东坡酒经》中,不过,其酿酒水平并未受到儿子的认可。据说,有人曾这样问苏过:“东坡先生是否真的很善于酿酒?”苏过满脸堆笑地说道:“如果你不怕拉肚子,我请你喝两大碗。”

史上还流传着不少关于苏东坡的饮食故事,其中较为有名的便是“三白饭”与“三毛饭”的轶事。

有一次,东坡对刘贡父说:“我与弟弟子由在学经义对策时,每天以食用‘三白饭’为乐,之后我们便不再相信世间还有八珍美味。”贡父问:“‘三白’为哪三样食物?”答曰:“一撮盐,一碟生萝卜,一碗饭。”贡父听后大笑不止,不久之后下了一张请柬邀东坡吃皛饭。东坡早就忘记“三白饭”这一茬,还对人说:“贡父博览群书,想来皛饭必有岀处。”一到赴约的日子,他兴冲冲地前往刘家,只见食案上只摆出三样东西:盐、萝卜、饭,他这才悟出刘竟以“三白饭”这件旧事捉弄自己。饭局之后,东坡打道回府,在马上对刘说:“明日我在家中设宴,以毳饭作为酬谢。”贡父虽知有“埋伏”,但仍十分好奇这种毳饭到底为何物,次日便迫不及待地前往苏家一探究竟。东坡与其侃侃而谈整日,却只字不提宴请一事。贡父饿得前胸贴后背,再三向他索食。东坡从容地回答:“再稍等片刻。”少顷,贡父说自己已经饥不可忍,东坡这才笑着说:“毛盐也,毛萝卜也,毛饭也,三个‘毛’不正是‘毳饭’吗?”原来,在南方一些地区,“毛”通“无”,毳饭即“三无”之饭。贡父捧腹大笑道:“我早知你会报复我,没想到出这么一个狠招。”[55]

苏东坡舌尖上的情趣,岂是本篇区区万把字的文章能说穷道尽的?名篇《老饕赋》就是他对自己这位精致吃货的一个完美总结。在文中,他自命“老饕”:“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用大白话说就是:全天下的美味呀,你们的存在都是为了满足我这个老馋鬼哦!在《老饕赋》文末,吃饱喝足的东坡先生大呼一声:“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阔而天高。”[56]

从东坡所记食物的变化,我们可窥见东坡人生道路、心态的转变:初到黄州时,“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使其颇觉欣慰;被贬惠州时,仍有“三日饮不散,杀尽西村鸡”的兴致;哪怕在儋州日啖薯芋,依旧有“莫将北海金齑鲙,轻比东坡玉糁羹”的旷达。此生,苏轼饱尝世间甘苦。尽管阅尽人间百态之后,他对生活、对人—哪怕是仇人,也依旧古道热肠。时下流行的一句话恰如其分地道出了苏轼的人生态度:“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

苏轼画像

元代赵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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