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学者饯行宴：绝代风流的西南联大生活录

西南联大的学者非常重视友情，常以聚餐、宴饮的方式，为远道而来的朋友接风洗尘，或者为出国远行者饯行。在战争阴霾的笼罩下，师友弦歌在春城，随着时局的变化和各自人生道路的岔开，萍聚又星散，相忘于江湖。

1939年春，英国牛津大学敦聘陈寅恪为汉学教授，并授予英国皇家学会研究员职称。陈寅恪因不习惯昆明的高原气候，时常生病，又希望与旅居香港的家属团聚，决定于夏天离开联大赴英国讲学。吴宓特意在昆明市的“海棠春”为其饯别，时值端阳，吴宓赠诗曰：

国殇哀郢已千年，内美修能等弃捐。

泽畔行吟犹楚地，云中飞祸尽胡天。

朱颜明烛依依泪，乱世衰身渺渺缘。

辽海传经非左计，蛰居愁与俗周旋。

笔者查阅《吴宓日记》，未找到这次请客的记录。有一个注释：1939年4月10日至6月28日的日记，在“文革”被抄没，未归还。(www.xing528.com)

1944年春，联大历史系何炳棣在联大新校舍遇到其师闻一多，此时何炳棣在大西门外昆华中学兼课已半年多，有一间宿舍。闻一多想在昆华中学兼课，希望获得两间宿舍，以免城里、乡下奔波之苦，何炳棣将闻先生的这个意愿告诉给李埏（云大文史系讲师，兼任昆中教务主任），李埏和昆华中学校长徐天祥喜出望外，慷慨地给予闻一多专任教师的待遇。报酬是每月一石（100斤）平价米和20块云南通行的“半开”（两块“半开”合一个银元），并将楼上两间医务室腾出，安置闻一多一家住宿。

何炳棣在《读史阅世六十年》书中回忆：

这20块“半开”的待遇是我们一般兼课的人所没有的，银元在当时是非常“顶事”的，更何况闻先生已开始以篆刻收入补家用，所以那时闻先生全家的生活并不是像一般回忆文章里所说的那么困难。

何炳棣已考取清华第六届庚款留学生，不久将出国（后成为海外著名的历史学家），“闻师及师母预先为我饯行，准备了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餐”。主菜是用全只老母鸡和一大块宣威火腿炖出的一大锅原汁鸡火汤，其醇美香浓，使何炳棣终生难忘。闻先生告诉何炳棣：“我们湖北人最讲究吃汤。”何炳棣说，年少时曾听到有些前辈说，饭饱不如菜饱，菜饱不如汤饱，确实很对；湖北的吃文化是很深厚的。何炳棣想起自己的一段经历：1943年他由上海兜大圈子、越秦岭过成都时，曾问成都当地居民哪种汤菜最实惠最有名，回答是：“原锅子汤。”问及用料，以“肘子、猪心、整棵莲花白”对。何炳棣请教闻先生，这种大的锅菜是否源自湖北？闻先生说很可能是，因为明末张献忠屠蜀后，江西人入湖北、湖南，两湖人占据四川，把大锅汤菜传统带进四川，这是非常合理的推测。

学人的饮食、宴饮，也和常人不一样，笔者喜欢看这样的席间琐屑谈资。人在放松时，三五师友，天南地北地聊天，总会无意间流露出他们的才情和性情。

1944年9月15日晚，梅贻琦在家宴请联大的同事莫泮芹夫妇、陈梦家夫妇、冯友兰夫妇、王力夫妇，吴宓、闻一多、吴晗（字辰伯）。这天晚上梅贻琦的夫人韩咏华因为患痢疾，未能陪坐。梅贻琦这次请客，是饯行宴，为陈梦家夫妇和吴宓送行。陈梦家和赵萝蕤要去美国留学，对于这个决定，其师闻一多并不赞成，认为这是抗战最关键的时刻，应该留在昆明，但去美国留学是陈梦家梦寐以求的事，有了机会，自然不能错过。吴宓休年假，要赴四川成都度假，因为好友陈寅恪在成都，任教于燕京大学，此次之行是想和陈寅恪朝夕相处，此外，吴宓还有亲属在成都，也是他去成都的原因。这天晚上天气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的样子，客人散去时，梅贻琦庆幸没有落雨，不然，他会心有不安。由此可见，梅贻琦宅心仁厚，有儒家君子仁爱之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