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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玄同:写疑古废话之计划

时间:2023-08-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何典》“再出土”的前一年,钱玄同曾计划在《语丝》上写一组文章,总题为“废话”。以“放屁”精神作“疑古废话”,如何写法?照片背面有吴稚晖题字:“独立泰山之顶,亦未见天下之小也”;“俯首于孔仲尼之朽骨甚恭,胡所取义耶” 图片来源:《疑古玄同——钱玄同文物图录》《语丝》第54期刊出疑古“废话”的第一章,开宗明义以“原经”为题,驳斥章士钊的小学读经论[52]。

钱玄同:写疑古废话之计划

1926年6月出版的《何典》重印本中,附有北新书局掌柜李小峰的一则启事,向读者道歉说此书“预定由疑古玄同先生担任一篇序文,曾经登有广告在案,自无疑义。不料疑古先生未及着笔,疑古夫人就重病了”,之前允诺的序文短期内无法交卷,容后补上。就与校点者刘半农的关系及对吴氏文风的痴迷程度而言,钱玄同确是为《何典》重印本作序的最佳人选。刘半农忆及他和钱玄同的交往,谓二人缔交十余年“每相见必打闹,每打电话必打闹,每写信必打闹,甚至作为文章亦打闹,虽总角时同窗共砚之友,无此顽皮也”[32]

查1926年2月24日钱玄同日记:“至孔德,知半农新购一书,名《何典》,书共五回[33],首有词一首,中有‘放屁放屁,真正岂有此理’,吴叟之所本。半农正标点付印,我想作一序。”[34]钱玄同主动为《何典》作序,不尽出于私谊,更缘于《何典》卷首之“放屁”一语为“吴叟之所本”。

《何典》“再出土”的前一年,钱玄同曾计划在《语丝》上写一组文章,总题为“废话”。关于“废话”的“废话”中,钱氏宣称古今文章家中最佩服吴稚晖,随即抄录《乱谈几句》中那段自述作为取法对象[35]。因地域关系,吴稚晖常被誉为阳湖派的异军[36],但在发明“桐城谬种、选学妖孽”口号的钱玄同看来,如果说桐城派是三寸金莲,阳湖派也不过三寸半或四寸而已[37],吴稚晖则不但是天足,“简直是五指揸开,阔而且长,可以穿在草鞋里健步如飞的村姑底脚”[38]

钱玄同表彰吴老丈的“天足”,以为从来自由活泼的好文章莫不如此,如禅宗语录和元杂剧,吴稚晖将这路文章高度风格化,表现得格外淋漓尽致。钱玄同所以对吴氏文风情有独钟,除了“顽皮”的性格作祟,还源于他对文章体式的敏感。这种文体的警觉性,不单是对“桐城谬种、选学妖孽”的反动,亦是为驱除自家笔下的“体式鬼”:“可恨我太没有文才,笔一提起,‘体式鬼’便奔赴腕下,所以虽欲力求振拔,苦难如愿以偿。”[39]钱玄同笔下的“体式鬼”,或与他思想复古时期一度服膺桐城义法,时而想学《文选》有关。吴稚晖标举“放屁放屁,真正岂有此理”之精神,正是挣脱文士的镣铐,驱除“体式鬼”的利器[40]

以“放屁”精神作“疑古废话”,如何写法?钱玄同擅长语词的混搭:

古语跟今语,官话跟土话,圣贤垂训跟泼妇骂街,典谟训诰跟淫词艳曲,中国字跟外国字,汉字跟注音字母(或罗马字母),袭旧的跟杜撰的,欧化的跟民众化的……信笔拈来,信笔写去。[41]

这种古今、中外、雅俗杂糅的写法与《何典》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服膺吴氏文风的曹聚仁称《何典》的笔法,乃是“揉合俗语与经典,村言与辞赋为一炉的创格”。例如第四回写六事鬼劝雌鬼再嫁,上一句是“肉面贴着肉面”,下一句是“风光摇曳,与众不同”。吴稚晖所谓的“放屁”精神,在曹聚仁看来,就是敢用“下体鸡脚之辞,比诸黄绢幼妇之妙”[42],替白话文学另辟门径[43]

钱玄同以“放屁”精神颠覆固有的语言秩序,借助秽亵字样的爆破力自创一种“不伦”的国语。1925年6月25日钱玄同致周作人信中称:(www.xing528.com)

我们尽可做“曰若稽古臭瘪三”[44],“奉天承运放狗屁”,“圣有谦训吹牛屄(非写此字不可,作‘皮’者非)”,“维初太始那话儿”[45],“於戏!烟士披里纯乎”这种文章。盖不问古今雅俗中外的文字语言,要用就用,这便是我的国语。所以博士胡讥“猜拳赌谜,载笑载言”两语为不伦,我以为就是不伦得好也。

“曰若稽古臭瘪三”云云,大都属于将“圣贤垂训跟泼妇骂街”“典谟训诰跟淫词艳曲”拼在一起的野蛮造句法。“猜拳赌谜,载笑载言”二语[46],出自任鸿隽的四言诗《泛湖即事》,胡适追述文学革命的前史时,曾举此例以为“上句为二十世纪之活字,下句为三千年前之死句,殊不相称也”[47]。钱玄同偏要将“三千年前之死句”与“二十世纪之活字”尤其是秽亵字样——特别注明“吹牛皮”的“皮”,非用“屄”字不可——焊接起来,造成“不文”甚至“不伦”的效果。

钱玄同主张“不伦”的国语,正合乎《语丝》的文体[48]。周作人对《语丝》的定位是“不伦不类”:一班“不伦不类”的人借此园地发表“不伦不类”的思想与文章[49]。这种“不伦不类”的文体,难免招致外界的质疑,有读者来信说《语丝》太多滑稽分子,有变成《晶报》之虑。周作人回复说《晶报》是“为滑稽的滑稽”,而《语丝》大抵是“为严正的滑稽”[50]。周作人为《语丝》拟的广告词带有自我辩护的色彩:“我们的意见是反道学家的,但我们的滑稽放诞里有道学家所没有的端庄;我们的态度是非学者非绅士的,但我们的嬉笑怒骂里有那些学者绅士们所没有的诚实。”[51]在“滑稽放诞”的面具下,是与“正人君子”论战中的“反道学家”的新道德家。

吴稚晖题赠钱玄同照片。照片背面有吴稚晖题字:“独立泰山之顶,亦未见天下之小也”;“俯首于孔仲尼之朽骨甚恭,胡所取义耶”
图片来源:《疑古玄同——钱玄同文物图录》

《语丝》第54期刊出疑古“废话”的第一章,开宗明义以“原经”为题,驳斥章士钊的小学读经论[52]。对于正经研读过《十三经注疏》《皇清经解》《续皇清经解》的太炎弟子来说,谈“经”正是钱玄同的拿手戏。但“原经”篇的主旨,不单是为了还原经书的历史面目,进而要打倒“经”字招牌。所谓“十三经”,在钱氏看来,不过是“不伦不类、杂七杂八的十三部古书而已”。[53]钱玄同作“原经”篇的学术动机,与胡适倡导“整理国故”的宗旨近似,就是要人明白这些东西原来“也不过如此”。整理国故的目的,用胡适的话说,是为了“捉妖”“打鬼”,让其显出原形;或者说“化神奇为臭腐,化玄妙为平常”[54]

1925年底受《吴稚晖学术论著》的刺激[55],钱玄同对周作人发誓说:从谈经、谈小学、谈诸子至于说废话、嚼白蛆,“持同样之顽皮态度,做同样之吊诡文章”,假如能在整理国故上取得成绩,这成绩的报告“尤其非做吊诡文章不可”[56]。所谓“顽皮态度”,即“端午吃月饼,中秋吃粽子”的怪脾气;而将整理国故的成绩做成“吊诡文章”,“敢于公然在道林纸精装本的著作中发见‘卵’字、‘屄’字、‘肏’字之类”,把“王八蛋”“妈拉巴子”“放狗屁”与“纲常名教”“奉天承运”“寅绍丕基”“乃圣乃神”贯串在一起[57]

有人责难1920年代兴起的整理国故运动,造成一种“非驴非马”的白话文[58]。胡适回应说,社会上流行的“半文半白”的白话文有三种来源:一是做惯古文的人,半路出家改做白话,尚未脱胎换骨,遂成不古不今之体,如梁启超的白话文;二是有意夹点古文调子,添点风趣,带有滑稽意味,如吴稚晖、鲁迅、钱玄同的文章;三是不求上进的时髦少年,借吴老先生作幌子随笔乱写。晚清、“五四”这两代人从古文里“滚”出来,早年下的死功夫终归要留下点鬼影。即如胡适自己,须全神贯注于修词造句,方可做纯粹的白话文;当讨论学术问题时,偶一松懈,便成了“非驴非马”之文[59]。而钱玄同的“疑古废话”,在文白之间并不设防,乃刻意要做“非驴非马”的白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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