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思维（2）：视觉艺术教育的真正价值

我们先来看下近年来一些颇具影响力的艺术教育工具论观点。1995年总统艺术与人文委员会（President’s Committee on the Arts and Humanities）在一份报告中声称“艺术学习对学校的总体教学效果具有重大影响，”并指出，学习艺术课程的高中学生比那些没有上过艺术课的学生在SAT学术能力评估测试（包括口试和笔试）中考的分数要高，（Murfee，1995）。在《变革的拥护者：艺术对学习的影响》（Champions of Change：The Impact of the Arts on Learning）一书（艺术教育合作体和总统艺术与人文委员会出版的一本具有重要影响的著作）的前几页，我们读到“学习者可以通过学习艺术取得更高的成就”（Fiske，1999）。前格鲁吉亚州州长泽尔·弥勒（Zell Miller）曾向新生儿的父母分发古典音乐磁带，他声称古典音乐可以提高空间推理能力，进而提高数学和工程技能（引用自1998年1月13日国家公共电台《时事纵观》节目）。虽然这些都是非常有力的论断，但我们更想知道这些观点背后是否有足够的研究证据支撑。

我们在REAP（Reviewing Education and the Arts Project，教育和艺术回顾项目）中研究了艺术教育的这些工具性论断（Winner &Hetland，2000），并进行了10次荟萃分析。荟萃分析是指对相似的研究成果进行整合，计算出平均值后得出综合结论的分析方法。因为一些变量可能会影响研究结果（例如，任教老师、教学持续时间、父母的参与度、研究项目设计等变量），它也比较、分析了用不同变量进行研究的研究结果。我们结合了几组1950年以来的研究数据，这些研究对“某一特定艺术形式的学习能够迁移到特定的非艺术学习形式中（例如，阅读理解、数学思维的口试及笔试的考试成绩、空间推理等）”这一说法进行了验证。

我们的研究结论颇具争议。研究显示，在大多数情况下，学习一个或多个艺术形式和非艺术认知之间并没有任何因果关系。但本研究最终证实了以下三个领域的因果关系：

1.课堂戏剧可以提高阅读准备能力和阅读成绩、语言口头表现能力和故事的理解能力（Podlozny，2000）。

2.听古典音乐可以提高成年人在一些空间测试中的表现。然而，由于此类影响只持续10～15分钟，所以这一发现对教育没有产生直接的影响（Hetland，2000a）。不幸的是，很多人和泽尔·弥勒一样仅凭这一发现就得出结论：让婴儿听古典音乐，18年后你就能在他们的SAT成绩单上见证古典音乐的效力！

3.在课堂音乐项目中，学生可以尝试弹奏乐器、即兴创作以及随着音乐的节拍摆动身体。研究发现，这些行为可以提高学生在纸笔空间测验中的表现（Hetland，2000b）。然而，这种效果可以持续多久、它与学校科目成绩之间的关系依然有待探索。

我们也报告了一些尚未得出明确的因果关系的领域。我们并未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音乐有助于学生学习数学科目（Vaughn，2000），舞蹈可以提高空间思维能力（Keinanen，Hetland &Winner，2000）。我们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表明学习视觉艺术、舞蹈、音乐等可以提高阅读能力（Burger &Winner，2000；Butzlaff，2000；Keinanen etal，2000）。

现在就到了我们最有争议的研究发现了。我们没有找到证据表明艺术学习（无论是作为独立的学科还是加入学术课程）可以提高学术科目的成绩或提高标准口语和数学测试成绩（Winner &Cooper，2000）。这一发现基于一些实验性研究——这些研究在学生接受艺术培训前后，对他们进行了两次测试，并将他们取得的进步与没有接受过很多艺术培训的对照组的成绩进行对比。鉴于研究文献中可供参考的研究成果，我们的分析显示，与没有学习过艺术的孩子相比，接受过艺术教育的孩子在成就测验中的表现并不突出，而且也并没有取得更高的分数。

上述研究结果让很多人感到困惑不解，因为在美国确有事实表明学生在SAT测试中取得的成绩层次与他们学习艺术课程的程度之间具有相关性：高中生在上过一年、两年、三年的艺术课程后，他们的SAT成绩稳步提升，且在学过四年的艺术课后，成绩更是有了大幅提升（Vaughn &Winner，2000）。尽管如此，我们依然不能由此得出艺术课程能够提升成绩这个结论。在任何统计类的课程上，老师教给学生的第一课就是切勿将相关性与因果关系混为一谈。除了学习艺术能够提高SAT成绩这一种可能性外，还有很多其他原因可以解释艺术与SAT成绩之间的相关性。例如，学术科目成绩优异的学生可能会比学术成绩较差的学生选择更多的艺术类课程，因为他们知道，展示出兴趣广泛的一面可以为进入大学增加砝码（在这种情况下，艺术不是SAT成绩提高的原因）。又或者，那些重视学术科目的家长也同样重视孩子在艺术方面的学习，从而鼓励他们的孩子努力学习艺术课程。在这种情况下，是父母促成了孩子学习艺术和SAT成绩的提高，而艺术与SAT成绩的提升并不具备真正的因果关系。(www.xing528.com)

英国的一项研究更加凸显了这种草率地由相关性论据得出因果关系的做法所存在的弊端。英国的这项研究结果与上述美国的研究结果刚好相反：在英国，学生在中学阶段学习的艺术课程越多，他们在全国考试中的成绩越差（Harland，Kinder，Haynes &Schagen，1998）。当然，英国的研究人员并没有将这项研究发现用以证明“学习艺术会导致成绩差”这一论断，因为这并不符合他们的思想观念。他们意识到在英国他们会建议学术科目成绩差的学生学习艺术课程，这也许就可以解释艺术学习和成绩之间的负相关关系。而美国的情况是我们建议成绩差的学生选择低级别的课程或补习学术课程，但不会建议他们转而学习艺术课程。

所以我们认为艺术教育能够促进其他学科学习的工具性论断严重缺乏实际论据，这一点已获得兰德公司（Rand）一份名为《缪斯的礼物：重构艺术益处之争》（Gift of the Muse：Reframing the Debate about the Benefits of the Arts）（McCarthy，Ondaatje，Zakaras &Brooks，2004）的报告的支持，且英国的阿德里安·埃利斯（Adrian Ellis）（2003）也提出了同样的观点。我们的报告引起了很多人的愤怒。一些人视我们为艺术教育的仇敌，认为本研究成果的公布会摧毁美国优质的儿童艺术教育。一位学者曾告诉我们，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探讨这个问题，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就应该将研究结果永久封藏。

我们感到无比震惊。我们的本意是找出这些论断背后的真相，将围绕学习迁移的轻率、肤浅的争论转移到对艺术的真正教育价值的深层次探讨上，因为从长远来看前者可能会削弱支持艺术教育的论据。艺术教育维护者让我们放弃这种因果关系的研究，他们认为我们的研究是“为艺术而艺术”，而这种教育研究是一种精英教育，注定会一败涂地。他们告诉我们作为艺术教育维护者必须要做行之有效的事情，这就意味着我们要为艺术工具论辩护，把艺术教育看作是促进《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中强调的基础技能的工具，也意味着无论是否有证据支撑，也要为此论断摇旗呐喊。

那么我们该如何回应？我们认为，首先，仅从艺术教育的工具性出发为艺术教育发声是徒劳无功的，因为艺术工具论是一把双刃剑。如果艺术在学校中占有一席之地是因为人们相信艺术可以提高学术科目的成绩，那么当学生的学术科目成绩并没有因此提高，或人们发现艺术教育在提升识字和算术能力方面没有这些学科高质量的、直接的教学有效，艺术教育在学校教育的地位将会急转直下。如果我们立足艺术教育的从属价值、实用性价值为艺术教育辩护，最终可能反倒证实艺术教育在这两个方面都不如学术科目的效果显著。所以艺术教育者不能完全或主要从艺术教育能够提升数学和阅读能力出发为艺术教育辩护，艺术必须立足于自身所教授的内容上。在学习艺术的过程中，如果在研究过程中我们发现艺术对其他学科的学习具有促进作用，那么我们就得到了一个令人惊喜的“附带价值”。但如果我们基于艺术的工具性为艺术项目发声，我们就贬低了艺术的价值，也陷入了伴随美国回归基础学科的反艺术或将艺术仅作为学校的装饰学科的压力之下。

第二，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艺术学习不能迁移到学术科目的学习中。艺术学习能否发生迁移取决于我们教了什么以及如何来教（Salomon &Perkins，1989）。但是，基于目前有关迁移的研究，我们并不能得出艺术学习迁移确有发生的结论。正如大卫·珀金斯（2001）在评论REAP的荟萃分析时说：“我们要从他们的（有关迁移缺乏）发现中抽出身来，思考这个游戏是否已经结束了，这两点非常重要。也或者有人会说，它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我们同意前大学校长及前联邦教育政策办公室主任迈克尔·廷潘（Michael Timpane）的观点，他曾这样说：

艺术教育研究仍处于早期阶段……在未来我们会清楚地看到它类似于（大约30年前）对阅读的研究——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研究成果的累计，教育工作者和决策者们会对最好的教育政策与实践有更深入的认识。（Deasy &Fulbright，2001年）

迄今为止，在针对艺术学习迁移的研究中最明显的疏漏是研究人员没有记录艺术学习培养的思维类型。如果艺术教育要在公共教育中继续占据一席之地，艺术教育者就必须就艺术能教给学生什么、学生能够从中学到什么这两个问题给出回答。我们只有先确定并记录学生在学习一种艺术形式时真正的学习层次，才能继续研究该学习能否迁移至其他学科的学习中这个问题。我们用荟萃分析方法对很多相关研究进行了分析，我们发现很多研究都没有详细说明相对于对照课堂组或项目组，老师在艺术课堂中的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也没有对学生的学习进行评估。在不知道艺术教学和对照组教学的不同之处以及该艺术教学达到的学习层次的情况下，我们就无法有效地预测艺术学习中的哪些内容为什么会以及如何能够迁移至其他学科的学习中。

尽管艺术教育领域热衷于对这些问题进行探讨，但它们在面对这些问题时依然感到茫然。公众对在艺术课的教学价值的认识也是如此。面对“学生能够在艺术课上学到什么”这个问题时，大多数人的回答通常是学习如何涂色，或绘画，或如何用拉胚技法做陶罐，等等。诚然这都是事实，但这只说明了学生在课上做了什么，而不是他们如何学习思考。这个回答就好比是，学生在写作课上学习写作技巧。当然，艺术技法是艺术课的必学内容，但我们必须要问，除了这些他们还学到了什么。学生的艺术学习经历是否改变了他们的思维习惯，能够让他们像艺术家一样感知这个世界？就像我们让学生学习用数学、科学、历史、语言接触和理解世界一样，我们也必须给他们提供机会让他们能够像艺术家一样思考。艺术是了解这个世界的另外一种方式——它和其他学科同样在促进社会的健康发展方面扮演者举足轻重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