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见王老夫人如此说,遂向身边黑大汉说道:“把他身上的纹银掏出来!”
黑大汉从那汉子口袋里掏出纹银二十两。王阳明一看果然是县衙金库里的官银。王老夫人接过纹银,看了看向知县问道:“知县大人,这不是官银吗?大人还有何话可说?”
知县大怒道:“巧了,本衙金库丢了官银,即便不是这个恶徒偷的,但肯定与他有关联!知府大人,官银丢失事关重大,请大人允许下官将这恶徒与这官银一并带回县衙查证如何?”
知府点头道:“是啊,你县衙金库被盗一事,因事关重大,本官一直压着还没上报朝廷,现在人赃并获,好,你把他带回县衙吧,回府!”
王阳明见知府与知县二人沆瀣一气、蛇蝎一窝,挥手道:“知府大人,不可!”
王老夫人笑道:“知府大人,到现在为止,墓地内的污秽之物已真相大白,这个恶徒不能让知县大人带走,否则,今天这事怎么了结?本命妇如何向俺老头子的在天之灵交代?”
知府见王阳明和王老夫人执意不让他和知县带走那汉子,向二人怒道:“哼!此事发生在本官的地界上,本官有权力把他带走,胆敢阻拦者,以违抗府衙之命论处!”
王阳明知道,只要他把那汉子一带走,肯定杀人灭口,到那时,你无证据,说什么朝廷也不会听!遂又说道:“知府大人,本官奉旨督建威宁伯王老将军之墓,不幸发生墓道污秽物之事,但知县大人和知府大人都无权把他带走审问。况且,这个人一走,本官无法向王老夫人交代,我这个奉旨官更难以向朝廷、向工部交代!两位大人站在本官的位置想想,我有皇命在身,难道不该如此吗?”
知府狡黠一笑:“王大人,事虽如此,可是本官问一下,你执意留他有何事?你总不会,等我们走后,派人把他押到京城吧?”
王阳明笑道:“大人多虑!本官奉旨督建此墓,自是离不开知县和知府大人的鼎力相助。本官为朝野上下闻名的威宁伯王老将军建造墓地,是一件庄重神圣之事,委实马虎不得。既然这恶徒在墓道投放了污秽之物,使王老将军亡灵受到莫大亵渎,本官想暂时留下这恶徒,请当地寺院高僧做一个法事,做完法事之后,本官一定把他交给两位大人如何?”
知县如释重负,首先点头道:“好,王大人几日做法事?”
王阳明笑道:“此事本官听凭王老夫人之意。”
王老夫人点头道:“两位大人公务繁忙,三日之后做法事,事毕按王大人之意,两位大人就可把他带走。”
知府见王阳明说得在理,点头道:“也罢,就这样吧。”
这时,知府和知县等要离开墓地,知府向相送的王阳明转身说道:“王大人,威宁伯王越老将军墓地发现污秽物之事,事关重大,这也涉及王大人的清誉,王大人,你要保证把这个投放污秽物的恶徒,完完整整地交给本官!”
王阳明正色道:“知府大人放心,本官言出必行,请大人如期派人来带走就是。”
王阳明向王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本官担心知府大人反复无常,眼下当务之急,是当着老夫人的面,让这恶徒说出详情,然后让他签字画押如何?”
王老夫人点头道:“好,就依王大人!”
待王阳明和王老夫人让那汉子录完口供,签字画押之后,刚把他带出门,知府和知县两人率领随从匆匆又奔回来。
王阳明惊问道:“两位大人又匆匆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知府皱眉道:“王大人,王老夫人,这墓地只有工棚草房,都是临时住所,把这个恶徒放在这儿,万一他跑了,本官难以向朝廷交代,为安全起见,本官让知县大人先把他押回县衙看管,待做法事那天再把他送来如何?”
王老夫人皱眉看了看王阳明。
王阳明故作难色说道:“知府大人,看来大人不相信本官,这……”
知府正色道:“王大人,相信归相信,但这世上常有万一之事发生,本官是为你着想,把他暂时押到县衙看管。”说罢,他向知县示意。
知县会心一笑,故意叹道:“王大人,王老夫人,论职位,你们一个是朝廷的钦差,一个是朝廷的诰命夫人,谁都比下官官大,请二位高抬贵手,就让下官把他带走,待做法事时再送来吧。”
王阳明向知府知县说道:“好!你们带走吧!”
商议罢请寺院高僧做法事之后,王老夫人想到,夫君在世时有两件物品是他最心爱的:一是宝贝女儿簪儿,正值芳年十四,春时簪儿夭折,夫君几近癫狂!他满脸泪水厚葬了女儿;二是这把宝剑。戍边时,敌方派来刺客,刚及他的门口,这宝剑在剑鞘中上蹿下跳铿锵鸣响。他闻声而起,剑遂人意,杀死高手!老夫人长叹一声,遂从侍女手中接过夫君王越昔日珍爱的宝剑,再次向王阳明说道:“王大人,真金不怕火炼,这两个月来,王大人的所作所为,令本夫人内心折服。自古宝剑识俊杰,唯俊杰义士、侠客才是宝剑的归处,请大人接了此剑。”
见王老夫人真诚地双手捧剑,王阳明急忙两膝跪地双手施礼道:“谢老夫人厚爱,谢老夫人遗爱王阳明!”
王阳明双手庄重地接过宝剑,他当着王老夫人的面,“唰”的一声,抽出宝剑,顿时寒光四射,盈盈豁然一亮。他向王老夫人再次施礼道:“老夫人,实不相瞒,本官未曾入仕之前,就非常仰慕王老将军,后来做过一梦,梦见王老将军亲手把这把宝剑赠送于本官,今果然也。”
王老夫人笑道:“王大人,冥冥之中,此乃上天之意,也是天意当如此,让宝剑实至名归!”
此处不表王阳明督建的威宁伯王越之墓,请寺院高僧做法事及提前竣工返京。只说王阳明回京后,把墓道的污秽物之事如实告诉了父亲王华。王华在见到首辅大臣杨廷和与孙燧时,有意说出了这件事。杨廷和听后叹道:“王兄,这是大阉官刘瑾第二次加害贤侄,你务必让贤侄处处提防,事事小心,以免落入刘瑾的圈套!”
王华点头道:“杨兄,话虽如此,我儿再怎么防范也跳不出刘瑾这个恶魔的掌控。依我看,咱们处处事事提防刘瑾,不如联合朝中大臣,变被动为主动,大家联手上奏当今圣上,除掉这个害人的恶魔!”
孙燧放下茶杯道:“不!要想除掉刘瑾,首先要躲过他的暗探和爪牙的监视。因为大家都清楚,东厂西厂人数上千,都是他的属下,稍有风吹草动,刘瑾就会知道。所以,咱们要做这件事,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杨廷和很赞同孙燧的说法,由于武宗对刘瑾的宠爱,刘瑾越发有恃无恐。就连武宗有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中公、侯、勋、戚以下,“莫敢钧礼,每私谒,相率跪拜”。章奏时先写好红揭投刘瑾,号红本。经刘瑾同意后,才可上通政司,号白本。朝野上下“皆称刘太监而不名,都察院奏谳误写瑾名,刘瑾大怒,都察院屠庸率属下跪谢乃已”。武宗竟不再审批奏折,他嫌麻烦。刘瑾每批答章奏,全部拿回府邸,刘瑾与妹婿礼部司务孙聪、华亭人张文冕相参决,倘写的词率鄙冗,则由吏部尚书焦芳为之润色。杨廷和等顾命辅政大臣联合上奏,武宗都不同意,仍让刘瑾全权处置。
杨廷和长叹一声说道:“刘瑾权倾天下,要避开刘瑾的爪牙,联合朝中大臣共同举事,只能私下悄悄进行,而且还必须保证这件事不外泄,否则,此事难成!”
王华此时也清楚,武宗已被刘瑾架空,这件事说来容易,但要做起来,真的很难。可一想到刚刚入仕的儿子王阳明,短短三个月,两次遭到刘瑾的陷害,结果真的不知道怎样。他说道:“杨兄,你说咱们怎么办才好?”
“先不急,先找咱们身边最信任的人,悄悄收集刘瑾作恶的证据,咱们手中只要掌握他几件铁证,再计划下一步,时机一旦成熟,就反戈一击,我不信,天下邪恶总开顺风船!”杨廷和想了想,最后放下茶杯,向王华和孙燧说道。
王阳明回府后,本想找父亲问事情,可是父亲总是忙忙碌碌。这天夜里,王阳明饭后坐在灯下,拿出一部书来。
夫人诸氏进来,她用巾物擦着手,坐在王阳明身边,说道:“夫君,污秽之物这件事怎么办?大阉官刘瑾绝不会就这样了事,贱妾真的为你担心啊!”
王阳明这才放下书卷。想起十几年前,他到南昌诸伯家迎娶夫人,转眼十几年过去了,诸氏身体一直不好,在京城内找了很多郎中给夫人把脉问诊,身体总还是这样。尽管她多次入道观进寺院,烧香叩头、许愿,但是……
王阳明什么也没说,拉起夫人的纤细玉指,诸氏顿时红透了脸,夫君的一股暖流顿时涌入她的心田。在诸氏看来,夫妻二人虽说正值青春旺年,应该能生养,可是她在京城寻医问药这么多年,早已经知道了自己不能生养,所以她既想着多和夫君在一起,但又害怕夫君和自己在一起;她既相信郎中,似乎又不太相信郎中。她是释放着柔情蜜意的女人,别人该有的她似乎都有,为何人家婚后一两年,就能为夫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可她为什么不能呢?
诸氏笑吟吟地依偎在王阳明的温暖怀抱中,抚摸夫君的手,抬起头说道:“夫君,方才贱妾问你话呢。”
王阳明自从竣工向朝廷交了差,心里就一直想着这件事,而且他在离开河南浚县之前,做了很细致的防范。他临离开河南时,只有知县和几个官员相送,当王阳明问知县那个投放污秽之物的恶徒时,知县先是支支吾吾,末了干脆说,此事事关重大,县衙早把那人送到府衙,究竟此人下落如何,他不知道。尽管如此,王阳明防备之心并没放松,可是直到现在也没见朝廷有任何动静。听了夫人的再次催问,便说道:“夫人放心,尽管有人想借修墓之机陷害我,但上天相助,让我明察秋毫,真理在咱手里。况且,威宁伯王老将军的夫人对此事十分清楚,真要有一天对簿公堂,我有铁证,不怕他!”
诸氏听了王阳明的话,笑着说:“夫君,这太好了!太好了!刚才母亲大人说及此事时,贱妾还十分担心,现在看来,是贱妾多虑了。”
王阳明回到京城第一天晚上,他亲手端了盆热水,按照他多年侍奉父亲和继母的习惯,大凡公干离家归来总要为父亲和继母洗脚。他给继母洗完脚,继母示意诸氏退下。继母说道:“吾儿,我虽然不是你的生身母亲,但你十三岁那年,你母亲过世,我作为继母续弦进了你王家大门。这十几年来,我对你视若己出,你把我当成生身母亲一样孝顺,我打心里感激你啊,守仁!”
见继母如此说,王阳明双膝跪地说道:“继母大人在上,您老有什么话尽管说,守仁一定静心听教诲。”
继母赵氏看了看王华,对王阳明说道:“守仁,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从你和诸氏成婚以来,你们一直没有子嗣,这些年,我背着你爹,多次带诸氏四处求诊问医,现在作为你的至亲,我告诉你,诸氏今生不能生养,按郎中的话,她是天生石女!”
“继母大人,这是真的吗?该不会是郎中误诊吧?”
“不!不是误诊,这是真的!”
赵氏见王阳明一时哑口无言,她接着说道:“守仁,现在大凡做官和有钱的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这不是一件丢人的事,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我和你爹商量好了,只要你开口,我和你爹就立刻托人去办!王家人从余姚、绍兴到京城,也算出人头地的大户官宦之家,咱不能无人延续王家列祖列宗的香火,你……”
至此,王华才慢吞吞说道:“儿啊,天意如此,你好好想想,王家不能没有后啊!要不然,你爹和你继母百年之后,如何到九泉之下见王家的列祖列宗呢!无后为大!”
听到这儿,王阳明顿时汗颜无语。他抬眼看到了父亲两鬓的白发和满脸的皱纹,父亲和继母已经奔向苍老的大门前,可是,我……
这时,王阳明想起十几年前,他和夫人诸氏拜完堂,双双入洞房,在侍女的侍奉下,两人喝罢合卺酒,他这才发现,诸氏长得非常俊美,不愧是官宦之女。诸氏纵情地依偎在他怀抱中。她见王守仁英俊潇洒,脸色白皙,双目炯炯,身材伟岸,须眉清秀蔚然,且胸有大才,词辩泉涌,分明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大丈夫,诸氏万分喜悦。自从她扑入他怀中的那一刻起,她真的担心有一天她人老珠黄,会有别的漂亮女人占有了他。故而,她担心又喜悦,不知怎么竟掉下泪来。
王守仁见美艳如花的诸氏在洞房之夜竟流出眼泪,以为他有什么过错,令新婚夫人悲伤,遂伸手为她拭泪,抚着她柔软似是无骨的肩头,问道:“夫人,是我不好,让夫人伤心落泪。请问夫人,我做错了何事,请夫人一定告诉我!”
越是这样,诸氏越发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自古女人多为懦弱之躯,女人是水做的,倘哪天自己病了,花儿凋零,或是自己遭遇了不测,属于她的俊美伟岸丈夫必定会离她而去。想到世人说水做的女人不幸,她眼含泪水,伸展双臂,紧紧地把王守仁搂在怀里,在他脸上狂吻着。末了,王守仁动情地把她抱起来,双双进入锦纱红帐。第二天早晨,当王守仁醒来时,诸氏笑吟吟地坐在床边,梳妆打扮得更加楚楚动人,美艳四溢。她红着脸儿妩媚地说道:“夫君,贱妾已是你的人了!从今天起,贱妾生是你王家的人,死是……”
王守仁有些不快,他皱眉道:“夫人,大喜之日,说这些不吉不利的话不好,你放心,一朝为夫妻,终身不相移!”
“夫君,你熟读经史,有首汉乐府的《上邪》,不知夫君可记得否?”诸氏双手搂着王守仁的脖子,四目相视,她用一种火辣辣的情欲目光,看着王守仁的眼。
王守仁脱口道:“夫人,我记得《上邪》乃《汉乐府·铙歌》。”
“那好!夫君,你我夫妻此时共同吟诵此诗,让上天神灵做个见证如何?”
因为刚成婚,王守仁真不知道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似乎总有一种要离要散,很难白头偕老之意。可是,诸氏执意如此,他心中闪过一丝忧郁之情,不过很短暂,几乎是稍纵即逝,但毕竟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想过,凡是在心里想过的事情,必定会留下痕迹。他由此想到,昨夜入洞房,诸氏就曾泪水涟涟,今日又要共同吟诵《上邪》一诗,女人是雾中之花,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得,夫妻以和为金,不如随她去,省得她又要泪水涟涟。
王守仁笑着从床上坐起来,穿衣系带,按诸氏的要求,俩人手牵手相视而蹲踞在地上,同声吟诵《汉乐府·铙歌·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场面,如同铁砂金笔,牢牢雕刻在王阳明的心里,不管风吹雨打,过去了十几年,依然鲜明、清晰地镌刻在他的心里。今日想起来,恰恰应了坊间的话“洞房不吉言,途半必罹难”。与诸氏成婚十几年来,夫妻聚多散少,可还是膝下无半个儿女,这是上苍之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让他和夫人诸氏不得享受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
父亲和继母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说明两位老人已经考虑再三。王阳明抬起头来叹道:“爹、继母大人,这件事至关重大,孩儿到现在还没听到夫人的话,孩儿要和她商议,请两位老人家海涵。”(www.xing528.com)
王华见王阳明如此,笑道:“守仁,你回屋吧。”
诸氏离开上房回到她和王阳明的居室,她想爹和继母留下夫君,肯定是说我的事。但这件事怎么说得出口呢?况且,为此事,我给爹写了家书,现在爹的家书未到,若不然等等再向夫君说吧!
王阳明离开上房,并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的屋里,他站在院内,抬头仰望繁密如银点撒落的夜空,他极目眺望着两颗闪亮的星星。
京城之夜,到处静悄悄,黑漆漆的世界幽暗寂寥,白日车响马鸣、男欢女笑的活生生的世界,此时却死寂一般无声无息。当然,京城内偶尔传来守夜人打更之声。
王阳明双臂抱在胸前,静静地仰望着星空。是啊,我自从和夫人诸氏成婚后,冬去春来,在各自的盼望中,我们走过了一年又一年,不觉得十几年的岁月,竟从我们的指间悄然流逝了。我一向遵守父子、君臣纲常,这件事真的非常难以启齿,若我说出来,夫人诸氏做何想,她会怎样呢?我和她在新婚之夜,曾共同手牵手,四目相对,吟诵过《上邪》的,那时我们恩恩爱爱,藤倚萝,萝缠藤,亲密无间,画面犹在眼前!也不知王阳明在庭院之中伫立徘徊了多久,在三星西下之时,他决定,随遇而安,这件事须待夫人提起时再商议如何办,才能上安爹和继母,下和夫人。
这天晚上,在京城内外暗查了一个多月的侍女嫣儿端着一盏热茶进来,武宗假意困觉,示意皇后、嫔妃、刘瑾等退下。
婵儿把门一关,垂手侍于一侧。
嫣儿从袖中拿出一沓纸,俯伏于地向武宗道:“启奏陛下,奴婢按陛下旨意,经过明察暗访,开列了朝廷内生在余姚、会稽的文武官员名单,请陛下过目!”
武宗接过名单细细一看,拿起毛笔,把王华、王阳明父子的名字划掉,然后交给嫣儿说道:“嫣儿,这王华虽是余姚人,但他一直是朕的心中之恨。所以,他们父子不可能是‘保尔社稷稳如泰’之人,故而排除他俩仔细查吧。”
嫣儿皱眉道:“陛下,此等攸关江山社稷的大事,乞请陛下抛却个人恩怨,应以先帝的诀词为上,请陛下三思!”
武宗点头道:“嫣儿,即便添上他们父子二人,你只有余姚籍官员名单,可怀胎十四个月,五岁言,要查起来岂不更难!”
嫣儿叹道:“陛下,难不怕,此事关乎大明江山社稷稳定,即使再难,奴婢一朝受命绝无二言。”她和婵儿在武宗身边做近侍已经两载,耳濡目染明白了江山社稷的重要。
“那好!嫣儿,你记住,除朕、你妹婵儿之外,先帝诀词之事,决不可外泄,朝廷内外,皆知朕宠爱皇后和刘瑾,甚至还呼他瑾儿,朕是大智若愚,虽好犬马享乐,但朕的心里真正相信的是汝二人。这是世人万万想不到的!”武宗点头说道。
嫣儿与婵儿双双伏地道:“谢陛下!”
刘瑾这次一反常态,他看了看俯伏在地的知府和焦芳,倒背两手,不知怎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知府汗流满面,以额触地,血迹斑斑。他惊恐万分地说道:“千岁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焦芳稍微抬头斜睨倒背两手、仍在大笑的刘瑾。他什么也没说,心中庆幸今天知府是他的替罪羊,原本他要按刘瑾之意,在威宁伯王越墓道中的污秽之物上大做特做文章,不但借此惩处王阳明,而且还要对杨廷和、孙燧、王华产生重大威慑和致命一击!现在是知府办事不力,没头脑,让王阳明又一次躲过了。对付王阳明,再次竹篮打水一场空!王阳明啊王阳明,你天生是我焦芳的克星,我怎么就……
刘瑾笑毕说道:“焦兄弟,这件事又办砸了,你自己说,让爷怎么办?”
焦芳皱眉道:“千岁爷,下官焦芳这条命,是千岁爷赏赐的,千岁爷是主人,主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焦芳绝无半点儿不满之意,一切听凭千岁爷的处置!”
相比权倾天下的刘瑾,小小知府简直不足为道。刘瑾踢了知府一脚,大声吼道:“小兔崽子,这没你事儿啦!”
知府得到赦命符,连连向刘瑾磕头谢恩,旋而如脱钩的鱼儿、顿开枷锁的鼠兔,急匆匆、灰溜溜地逃走了。
刘瑾说道:“焦兄弟,这王阳明的算计,也算周密。你看他以做法事为借口留下了人,随即审问写下了供词,而且怕有人将来杀人灭口,还对投放污秽之物人的家庭、街坊四邻都做了笔录。你看他做得天衣无缝!所以,爷说,这个王阳明,非常了不起,他的智商和算计远远超过了你们。如此,你们怎么和王阳明斗?你们斗了两次,两次都败在他手下。”
焦芳叹道:“千岁爷所言,句句在理,面对文武全才的王阳明,不是咱们缺乏算计,而是那王阳明太能算计,太难对付了!”
刘瑾喝了口茶,冷笑道:“焦兄弟,话虽如此,但是,你不要忘了,古语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虎狼豺豹虽凶猛,但它们尚有打盹、睡觉之时,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它的软肋,都有它的致命之处,只是咱没找到他的软肋、他的致命之处,所以我们才屡战屡败,成了王阳明的笑柄。”
焦芳见刘瑾面色稍缓,站起身,用近乎商量的口吻说道:“千岁爷,其实这件事很简单,用不着费这么多周折,完全可以一招致命。”
“屁话!爷东厂西厂养着上千人,随便找两个人,伏于王阳明家门口或他经常经过之地,要么用鹤顶红毒箭,要么用蘸了毒的匕首,要那样,王阳明早死了八百回了!可是,爷的焦兄弟,那样有意思吗?如那样,人人自危,个个胆怯,其中必有不要命的!如此,你和爷这样的人,还有生存之地吗?他们不把京城闹翻了才怪呢?故而,爷要成大事,需打着皇上的招牌,开自己的店铺。有一条必须记住,对付某些人可以万般诡计,但不能引发众怒,明白吗?爷的焦兄弟!”刘瑾长叹一声说道。
“千岁爷,下官知道王阳明成婚十几年,至今膝下无子嗣,其妻诸氏乃天生石女,不能生养,王阳明和诸氏感情很好。另外,他的继母赵氏,家教甚严,王阳明又很孝顺,下官把该想的办法都想了,真不知道再用什么办法,请千岁爷明示下官!”焦芳身为朝廷吏部尚书,整天公务之事让左右侍郎代劳,他只是一门心思对付王阳明,现在他除了一踢二叫,真的是黔驴技穷了。
人的心思和智能,就像空中的闪电,骤起的风,又如一纵即逝的云烟。徒手去抓,时间无人抓得住,但会留下记忆,像滞留在千年冰雪封冻下的保鲜果一样,色泽永远那样鲜亮。刘瑾听着焦芳的话,突然心头闪过焦芳之妹美艳动人的笑脸。他点头笑道:“焦兄弟,人吃五谷杂粮,咱们对王阳明换一种方式如何?”
焦芳正苦于无计可施,遂高兴道:“好办,下官愿闻其详。”
刘瑾示意焦芳近前,微微一笑道:“焦兄弟,抛开王阳明与爷的个人恩怨,你以为王阳明这个大才子人品如何?你说心里话!”
焦芳霎时坠入云雾之中。他惊道:“按说这人有些大器晚成,不过长相、人品、智慧、能力在满朝文武官员之中,可谓一等一的良才!只是他不识时务,偏生在与千岁爷有仇恨的王华门下,人好,但他投错了胎,站错了阵营,他人再好,在千岁爷眼里,也不值得一提。”
“呃,焦兄弟,爷明白了,你认为王阳明是满朝文武百官中一等一的良才!爷想化敌为友,让他成为爷驱使的人!焦兄弟,你敢不敢一试?”刘瑾转动一双狡诈的眼,紧紧盯着焦芳的脸,看似试探,其实他已决定就用这个办法。说罢,他有意扬了扬瘦巴脸。
“千岁爷,试与不试如何?下官唯爷的训示是从,绝无二话!”焦芳这些年从名不见经传的庶吉士,青云直上,做到了多少文武官员几辈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吏部尚书的高位。当年王华侍讲宫中,由于他焦芳粗鲁无学识,性又阴狠,动就议讪,人皆避之。但在刘瑾提携之下,他进入东宫侍讲。他根本不是侍讲之才,但后来还是被刘瑾提携到了吏部尚书的高位上。若不是首辅大臣杨廷和和右佥副都御使孙燧上奏,按焦芳之意,非把王华调至吏部不可,他要借手中之权,好好整整王华。现在他平步青云,春风得意,有千岁爷这棵大树,何事可愁?
见焦芳如此,刘瑾正色道:“焦兄弟,爷听张彩说,你有一个待字闺中的胞妹,年方二八,姿色绝美。倘若与王阳明为妾,岂不是一桩人间上佳的姻缘,不知你意下如何?”
焦芳万没料到刘瑾会如此说,可既然话已出口,说明千岁爷正有此意。按品爵,他与王华相当,也算门当户对,可关键是做妾,他有些不甘心。焦芳迟疑一阵,说道:“千岁爷,恐怕不妥吧?王阳明已有妻室,下官之妹,如入王家,只能做妾……”
刘瑾笑道:“妻如何?妾如何?关键取决于权位高低。焦兄弟只要做着吏部尚书,他王阳明敢小看你吗?况且,只要王阳明回心转意,肯为咱用,朝中的高官厚禄,只要他提出来,爷就能满足他,爷让他高官任做、骏马任骑!”
焦芳猛然想到,王华之才远远在他之上,而王阳明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倘以后他胞妹真的有缘嫁与王阳明为妾,凭王家父子的聪明智慧和才干,很快就会超越他焦芳,到了那时,千岁爷还会像今天这样器重他吗?
想到这儿,焦芳问道:“王华呆板固执,与千岁爷有切齿之恨,他能接受这门亲事吗?再说,咱们两次为难王阳明,在他心里只有恨和仇,他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吗?这件事咱可别拿着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届时,下官吏部尚书的面子可以不要,但千岁爷的面子往哪儿放?”
刘瑾见焦芳如此说,脱口道:“焦兄弟,你放心,眼下,他王华、王阳明和咱势同水火,但是,只要咱们把这件事当面提出来,他王华、王阳明就得好好考虑考虑。成了能怎样,不成又能怎样,但是这层窗户纸必须先捅破。王华固执呆板也好,王阳明心里有恨有仇也罢,咱们不走出第一步,如何能知道人家想什么?”
焦芳心中仍有芥蒂,有些不情愿。他说道:“千岁爷,恕下官直言,下官以为玉成这件事难于上青天!”
刘瑾明白了焦芳的心意,佯怒道:“焦兄弟,想想你当庶吉士,想想你入东宫当侍讲时,你可没有这难那难的!今儿你高官任做、骏马任骑,爷还没让你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呢,你就前怕狼、后怕虎,你蹲着屁股就不往前走,爷打你一鞭子,你回回头儿,挠挠痒痒儿还不走,你是不是拉着马车的畜生要卸套不干了?”
焦芳扑通双膝跪地,叩头道:“千岁爷,是下官一时糊涂,今下官立誓,下官本人,包括下官的家眷子女,一切听从千岁爷驱使,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刘瑾手抚着稀疏的几根髯须大笑道:“焦芳,你始终要明白一个道理,只要咱们的圣皇在位,爷高兴时你可以做朝廷的吏部尚书,甚至还可以坐到王、公、侯、伯之位上,倘爷哪一天不高兴,不说你的官爵品级全无,随便找个理由灭你焦家九族,爷也可以做得出来!哼,你只要上了爷的船,就当尽心尽力往前开!倘想搁浅,或是下船,那么爷会毫不留情。只要能做到的,就要绝对做到!”
“千岁爷,下官再无二话,听凭千岁爷安排调遣。”
见焦芳再无话,刘瑾左手抚摸着右手说道:“焦兄弟,你去把张彩和江彬找来,爷自有安排。”
三天以后,王华刚从朝门中走出来,张彩和江彬二人从一侧走来。
王华知道张彩和江彬是刘瑾的死党,他像躲瘟神似的,急匆匆加快了脚步。
张彩施礼后高喊道:“王大人,下官奉刘公公之意借一步说话!”
王华停下来,回了揖礼道:“张大人、江大人,下官刚散朝,不知刘公公有何事儿?”
江彬笑着施礼道:“王大人,此乃好事,找个茶馆,请下官和张大人喝杯茶吧!”
好事儿?刘瑾权倾天下,有一肚子坏水,他派二人来能有什么好事?不过,念在同朝为官的分儿上,请二人喝杯茶就喝杯茶。王华还礼后笑道:“那好,既然是好事儿,下官就请二位大人喝杯茶!”
三人沉默寡言来到逸春茶馆门口,王华停下来,在京城之地,逸春茶馆也算京城的高档茶馆。王华请张彩、江彬在前,一起走进茶馆后,点了清明时节烹制的新茶,店小二给三人斟了茶。
王华一边手抚茶杯,一边想,他见二人面带微笑,并无恶意,遂把茶杯一推,直言道:“二位大人,咱们同朝为官数年,刘公公有什么话不妨请讲吧!”
张彩笑道:“王大人,贤侄,不,阳明大兄弟成婚十几年,至今膝下无儿无女,下官听坊间说,他的夫人天生石女,不能生养。不知王大人是否想过为贤侄,不,为阳明大兄弟纳妾之事?”
王华叹道:“是啊,世上无十全十美之人,吾儿守仁的确如此。不过,守仁夫妻一向感情深厚,这件事呢,下官……”
江彬把茶杯一放说道:“王大人,下官知道,阳明大兄弟堪称天下大才子。可是‘无后为大’呀!阳明大兄弟纵有千般好,他媳妇再贤淑端庄,不能生养,这总不好吧?一句话,现在京城纳妾收偏房成风,都是你王大人管教太严,放在任何一个官宦之家,像阳明大兄弟这样的情况,早纳妾收偏房了。你呀,至少给你的王家列祖列宗耽误了一代人!”
“王大人,你心里呢,不要有任何隔阂,刘公公常年侍奉在圣皇身边,他天生一副慈善心肠。用刘公公的话说,要想叫马儿跑,就要让马儿多吃草多吃料,刘公公愿做月下老,给你们王家牵这根姻缘红丝绳。不知王大人乐不乐意?”张彩抿了口茶,看着王华的脸,笑着说道。
王华至此心中犯难。可以这样说,为侍讲唐朝李辅国和张皇后表里用事这件事,刘瑾也不止一次报复和为难王华了。王华还挨过几次廷杖,甚至被免过职。但王华身上有一种傲骨,他没有向刘瑾低过一次头。他不知这次刘瑾又耍什么花样儿,但既来之则安之。如果断然拒绝,肯定引发刘瑾不满。不如先应承着,然后再想对策。王华笑道:“下官知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谁愿总背着过去的记事簿呢,下官先谢谢刘公公的好意。其次,不知女方是谁家,下官儿子守仁初入仕,品级低微,不知和人家是否门当户对,请张大人、江大人赐教。”
张彩点头道:“王大人,其实女方家和大人很熟,虽然时间短,但做过同僚。说白了,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人家年方二八,正是待阁之女,诗书文采样样皆通,至于女织、三从四德更不在话下。姑娘的兄长,就是当朝吏部尚书焦芳焦大人是也。”
“对,焦大人身为朝廷大员,其胞妹与阳明大兄弟这个当今大才子,可谓珠联璧合、郎才女貌啊!说是绝配、天配一点也不为过!”江彬趁机用颇带恭维的口气说道。
王华自语道:“呃,是焦大人的胞妹。”
张彩站起来,向江彬递了个眼色,又向王华说道:“王大人,今刘公公的话,下官和江大人已经当面传达。王大人回府好好想想,三日之后回个话,下官也好给刘公公回话,好,告辞,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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