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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浙东学派文学思想研究:吕祖谦的《东莱博议》

时间:2023-11-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吕祖谦有《东莱博议》二十五卷,文168篇,又称《左氏博议》,是吕祖谦根据《左传》写作的史论文章,可称作“因史成文”的著作。《东莱博议》的成书,与宋代科举对策、论的重视是分不开的。吕祖谦作《东莱博议》也正是本于这样的初衷。吕祖谦《博议》中的文章不拘定格,姿态万千,颇有东坡文的神采。富于气势,亦是《东莱博议》的特点。文章要出奇制胜,是吕祖谦向来的主张,他认为作论应当“题常则意新,意常则语新”。

南宋浙东学派文学思想研究:吕祖谦的《东莱博议》

吕祖谦有《东莱博议》二十五卷,文168篇(52),又称《左氏博议》,是吕祖谦根据《左传》写作的史论文章,可称作“因史成文”的著作。该书作于乾道四年居母丧屏居武川时,是祖谦指导学生应举而作的科举范文

《东莱博议》的成书,与宋代科举对策、论的重视是分不开的。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三《选举四》说:“诗赋不过工浮词,策论可以验实学,此正理也。”宋仁宗天圣年间予以改革,开始重视策论(53),这种倾向到了南宋愈发突出。绍兴九年,国子司业高闶劄子称:“太学旧法,每旬有课,月一周之;每月有试,季一周之,皆以经义为主而兼习论策。”(54)策论作为举子必修的课程,与之相应的训练在科举教学中受到高度的重视。吕祖谦作《东莱博议》也正是本于这样的初衷。他在该书序中说:“予思有以佐其笔端,乃取左氏书理乱得失之迹,疏其说于下,旬储月积,浸就编帙,诸生岁时休沐,必抄置楮中,解其归装无虚者。”(55)《博议》以《左传》人事理乱的事迹为题材展开议论,洞察人心,详阅世变,而且作为科举范文,为了取悦读者的心目,每一篇文字都写得文采斐然。该书二十五卷,文一百六十八篇,每一篇都是绝妙的史论文。因此,该书在当时的举子中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后世著名文人也奉之为佳作,明代的钟惺有《东莱博议注》、清代朱书有《评东莱博议》,王世贞、唐顺之、袁宏道等人在文章中对该书的行文之妙也多有叹赏。

吕祖谦《博议》中的文章不拘定格,姿态万千,颇有东坡文的神采。有的文章是先立靶子,而后驳论(如《郑孔叔申侯》、《随伐楚》),有的是层层递进,愈出愈奇(如《葵丘之会》),而大多数篇章形式自由,莫可端倪,似乎不甚经意,而意脉自然贯通。此类文章左右融通,浮想联翩,常常用“虽然”、“然”、“抑”等连词开启下文,折出新意。他有时也用“或曰”的设问方式辟出新意,有峰回路转之妙。如《妖祥》一文,前两段先述鬼神幽冥等怪怪奇奇者皆“生于罕而止于习”,而后从反面论述此意,言人们虽然对习闻习见的事物不以为怪,而其中又实有怪存焉。其后一段突然转入子路学于夫子,以鬼神为问,待明得生死人鬼俱为一理,乃能白刃在前,结缨而不变色;下一段更转入《易·睽》一卦:“睽孤,见豕负途,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则吉。”该文对此的解释是:幽明实相表里,故先以之为怪,后以为常,终于疑窦释然。后面两段看似与前面无甚关联,但是内在理路却是一线贯穿的。整篇文字腾挪吞吐,隐显之处相为映发,有草蛇灰线之妙。明代邱浚评此文曰:“引睽之文以赞子路,文字恍然惚然,一似左氏,一似庄子。”(56)

吕祖谦作文的善蓄文势、文气奔逸,也有苏文的影子。沈德潜认为:“东坡之才大,一泻千里,纯以气胜。”(57)富于气势,亦是《东莱博议》的特点。钟惺称其“文气波澜洋溢”(58)。比如下面一段:

楚人有习操舟者,其始折旋疾徐,惟舟师之是听,开帆击楫,云兴鸟逝,一息千里,虽未知操舟之术,而动于操舟之利,既不能自制,亦不能自决也。于是小试于洲渚之间,平澜浅濑,水波不兴,投之所向,无不如意。不知适有大幸,遂以为尽操舟之术矣。遽谢遣舟师,傲然自得,沼视溟渤而杯视江湖,椎鼓径进,亟犯大险,吞天沃日之涛,排山倒海之风,轰逐澎湃,奔鲸骇虬,乃傍徨四顾,胆落神泣,堕桨失柂,身膏鱼鳖之腹。然则召今日之危者,岂非前日之幸乎?(59)

这段文字短短二百字,但写尽了楚人操舟由初始临深履薄的谨慎,到自命不凡的轻躁之状。前半部分节奏舒徐,波澜不惊;后半部分文势急转直下,铺排夸饰,节奏紧蹙,文气惊挺,给人以文势如潮之感。

与东坡文章的气势本于纵逸不羁的天资有所不同,吕祖谦文章恢弘壮大的气势更多地缘自刻意安排。他有时是通过文句的铺排使文势增强。上面所引的文字中描写惊涛骇浪,便连用了“吞天沃日之涛,排山倒海之风,轰逐澎湃,奔鲸骇虬”几个句子一气贯下,极写江上风涛之险恶惊怖,气势汹涌郁勃。再如《管仲言宴安》一文,言宴安之害,用了一长串的排比句以危言耸听:“端居之暇,尝试思之:使吾志衰气惰者谁欤?使吾功业废者谁欤?使吾岁月虚弃者谁欤?使吾草木同腐者谁欤?使吾纵欲忘反而流于恶者谁欤?使吾弛备忘患而陷于祸者谁欤?自叶之根,皆宴安之为也。”(60)本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老调重弹,但经过吕氏的反复铺迭,乃将宴安之祸揭示得触目惊心,读来极像战国纵横家的说辞。

吕文之气势充溢,更深层的原因乃在于他对历史的精见卓识。吕氏认为读史应当“揆之以理,体之以身,平心熟看,参考积累,经历谙练”(61)古今人性是相通的,因此吕祖谦主张要切实揣测古人的性情计虑,重构历史发生的情境,故而他评骘历史上的人事得失恰切透辟,理直气壮,有高屋建瓴之势。如《楚莫敖屈瑕》一篇,讥弹楚国的莫敖屈瑕因一次小胜而自鸣得意,懈怠废弛,最终在与绞的交锋中落败。吕祖谦曰:“幸而绞人偶入其计,志满气扬,自谓算无遗策,凡天下之言兵者无出我之右矣。彼区区之罗人,政须折棰笞之耳。削规破矩,任意直前,变出不图,军偾身蹶其得祸,盖与操舟者无以异也。”吕祖谦出于对人性易骄的弱点的体会,深刻揭出了屈瑕落败的必然,文章也因此显得气势逼人。

文章要出奇制胜,是吕祖谦向来的主张,他认为作论应当“题常则意新,意常则语新”(62)。《博议》中许多文章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如《秦取梁新里》一篇,梁伯役使人民筑城,百姓弗堪其苦。为能早日竣工,梁伯乃以“秦将袭我”欺诈百姓,却使百姓恐惧逃散,终致亡国。梁伯欺诈百姓,乃是狡诈虚伪的表现,吕祖谦却从他身上发现了“良心”:

梁伯溺于土功,无故劳民,底于灭亡。议者莫不指罔民以寇自致骇溃,定梁伯之罪。是则然矣。吾独于罪之中而知天理之所在焉。人皆以罔民为梁伯之诈心,吾独以为梁伯之良心。世之论良心者归之仁,归之义,归之礼,归之信,未有敢以诈为良心者也。名诈以良心,岂有说乎?曰:诈非良心也,所以诈者良心也。(63)

梁伯之所以要编造秦寇将至的谎言,说明他自以版筑之事为非,这足以为他的良心尚未泯灭之验。从诈心中发现良心的根苗,就更能显发天理和良心的溥遍广大,绝无断灭之理。这种卓异的识见,发人之所未发,立论精警。此外,以为羽父弑隐公可以“勉天下为义之心”(《羽父弑隐公》),由郑忽辞昏生发出“依之不可常”的道理(《郑忽辞昏》),以及对人们视随国伐楚而亡为咎由自取,故当自安于愚的见解的批驳(《随伐楚》)等等,多能就旧题翻出新意,一洗俗说,而对题旨的论证又细密谨严,必能自圆其说,给人以奇而不僻、理致盎然之感。

吕祖谦的文章文辞华丽富赡,遣词造句表现出尚“巧”的特点。祖谦称《博议》“凡《春秋》经旨,概不敢僭论,而枝辞赘喻,则举子所以资课试者也”(64)。祖谦对辞采、句法研味颇深,精于雕琢。这首先体现在骈俪句法的运用。骈体排偶在《博议》中珠贯丝连,俯拾即是。现举几例:(www.xing528.com)

递进句法:

已许其纵佚乐,而禁其近小人,是授人以田而夺其耒耜也;已容其近小人,而禁其夺吾权,是与盗者同处而恶其攘窃也。(65)

对比句法:

得志则气盈,而自视其身,不胜其大,人少慢之,己不能平;失志则气涸,而自视其身,不胜其小,人共贱之,反不能较。(66)

比喻句法:

守身在我,而疾不在于六气。守国在我,而患不在于四邻。何人而不受六气,其独致疾者,必非善守身者也。何国而不接四邻,其独被患者必非善守国者也。端汝视履,啬汝精神,时汝饮食,审汝药石,六气虽沴,于汝身何有哉?丰汝德泽,明汝政刑,固汝封疆,训汝师旅,四邻虽暴,于汝国何有哉?(67)

由上面三例可以看出,吕祖谦的骈俪句式,或两相对照,或譬喻论证,或逐层递进,而前后两部分句法一律,铢两相称。如上引第三段虽长,但两部分词语对偶则十分整饬。“六气”与“四邻”、“端汝视履,啬汝精神,时汝饮食,审汝药石”与“丰汝德泽,明汝政刑,固汝封疆,训汝师旅”应和无舛,左提右挈,婉转相承,造语极尽精工之能。钱基博说吕文“参西昆弘润之气”(68),殆指吕氏喜用骈俪句法而言。这在宋代古文家当中是极为突出的。即以吕氏最推崇的苏轼来说,文章中骈俪句的运用就少得多。只要对比一下吕氏《博议》中的《郑伯克段于鄢》和苏轼的《论郑伯克段于鄢》(69),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其间的差别:苏文自始至终并无一个骈句,吕文在仅700余字的篇幅中,所用骈句则多达9个。在《博议》中,骈句往往和比喻联系在一起。因为吕氏很少单用一个比喻句,往往是多个比喻铺排,指喻一种道理。如《郑伯克段于鄢》篇首一段:

钓者负鱼,鱼何负于钓?猎者负兽,兽何负于猎?庄公负叔段,叔段何负于庄公?且为钩饵以诱鱼者,钓也;为陷阱以诱兽者,猎也。不责钓者而责鱼之吞饵,不责猎者而责兽之投阱,天下宁有是耶?

用鱼和钓者、兽和猎者两个比喻暗射叔段和庄公,使得句式严整,也增强了表达效果。

吕祖谦骈句运用之纯熟,技巧之谙练,体现了他四六文方面深厚的修养。吕祖谦科场得意,他隆兴元年春试礼部登进士第,同年又中博学宏词科。词科始设于北宋绍圣二年,主要考试拟写章表、戒谕、露布、檄书、赋、颂、铭、箴、序、记十种文体(70),该科试格甚难,绍兴中得十七人,隆兴至淳熙仅得十三人。应该科试者必须在骈文方面有极深湛的功底,如叶适所说:“自词科之兴,其最贵者四六之文。”(71)吕祖谦对此留意颇多,并曾总结写作经验道:“诏书或用散文,或用四六,皆得。唯四六者下语须浑全,不可如表求新奇之对而失大体。”(72)《东莱外集》中今存宏词、制诰、露布等应试文章,华藻烨然,对属工稳。正是由于在骈文方面的深厚修养,吕祖谦的《博议》才能写得如此流光溢彩,气势贯注。不过,有些篇章用骈句太多,也给人以堆砌呆板之感。

《东莱博议》因其文采飞动,论理透辟,气势波澜开豁,使它在南宋以至于民国时期的文人中间获得了极高的声誉。清代以来,该书仍作为绝佳的文章范本而广为人们摹习,其影响甚至堪与《古文观止》相比肩(73),足见吕祖谦文章的巨大魅力。不过,该书也因其尚“巧”遭到了朱熹的批评,他在乾道六年给吕祖谦的信中苦口劝诫道:“向见所与诸生论说左氏之书,极为详博,然遣词命意亦颇伤巧矣。恐后生传习,益以浇漓,重为心术之害,愿亟思所以反之,则学者之幸也。”(74)如果此信措词还算客气的话,朱熹在自己的学生面前批评起吕祖谦来就有些刻薄了,如云:“伯恭之弊,尽在于巧。”“伯恭解说文字太奸巧。”“伯恭是个宽厚底人,不知如何做得文字却似个轻儇底人?”(75)“巧”或者“轻儇”都是贬义词,有轻浮浅薄,卖弄小聪明的意思。《四库总目·〈左氏传说〉提要》对此的理解是:“朱子所谓巧者,乃指其笔锋颖利,凡所指摘,皆刻露不留余地耳,非谓巧于驰辨或至颠倒是非也。”似乎是朱熹赞扬吕祖谦文笔犀利,说理明晰,这根本不合乎朱熹的本意。所谓“伤于巧”,大抵是指吕祖谦《博议》之文好为新说奇论,舌底翻澜,执定一理反复论辩,皆能融通无碍(76)。针对朱熹的苛评,吕祖谦在给朱熹的信中解释说:“龟山之说诚为奇险,非子思本指。向日不觉其非者,政缘为程文时,考观新说余习时有在者故耳。所与诸生讲说左氏,语意伤巧,病源亦在是,自此当力扫除也。”(77)龟山杨时的《中庸解》对“中庸不可能”、“道不远人”两章的解释,大抵是因为受到了佛老思想的熏染,被朱熹斥为“奇险”;吕祖谦这里坦承,自己曾经信奉杨龟山的《中庸解》和写作《东莱博议》皆失之偏颇,病源只有一个,那便是自己担任南外宗学教授时,尚新“好奇”的余习消磨未尽。但实际上,“奇巧”虽无利于学问,却有助于文章。吕祖谦刻意求奇、汲汲尽心于此道,才使《博议》迥出众作,对读者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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