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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与孟浩然的山水田园诗比较研究

时间:2023-11-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第一节王维孟浩然的田园诗山水诗王维、孟浩然都以田园山水诗擅场,世称王孟。文学史家往往将王孟为代表的田园山水诗人,称作盛唐田园山水诗派。王维与孟浩然虽然都喜欢以祖国山水与田园风光为题材写诗,诗的艺术风格也有些近似,然二人毕竟是经历了迥然不同的生活道路,其思想境界、心理素质、创作情绪、艺术素养,都有着较大的差异。孟浩然出仕的强烈愿望,在许多诗中都有充分的表现。

王维与孟浩然的山水田园诗比较研究

第一节 王维孟浩然田园诗山水诗

王维、孟浩然都以田园山水诗擅场,世称王孟。文学史家往往将王孟为代表的田园山水诗人,称作盛唐田园山水诗派。因此就给人造成一个错觉:以为他们都是隐居田园徜徉山水的诗人,这却是极大的误解。王维与孟浩然虽然都喜欢以祖国山水与田园风光为题材写诗,诗的艺术风格也有些近似,然二人毕竟是经历了迥然不同的生活道路,其思想境界、心理素质、创作情绪、艺术素养,都有着较大的差异。因此,他们的诗歌在思想内容与艺术风格上均有很多不同之处。分析比较其差异,有助于在较深层次上对二人诗歌创作的艺术成就,做出接近实际的判断。

研究文学史的人,往往视王、孟为隐逸诗人,这是不符合他们的生活实际的。

孟浩然出生于耕读传家的中小地主家庭,从小受到家庭的熏陶,接受儒家思想教育,遂产生了强烈的功名欲望,热切希望出仕,以施展自己颇为不凡的抱负。他在《书怀贻京邑同好》中说:“惟先自邹鲁,家世重儒风。诗礼袭遗训,趋庭沾末躬。昼夜常自强,词翰颇亦工。三十既成立,吁嗟命不通。……执鞭慕夫子,捧檄怀毛公。感激遂弹冠,安能守固穷?……秦楚邈离异,翻飞何日同?”他从小刻苦自励,学养有素,做好了出仕的准备,并迫切希望达到出仕的目的。孟浩然出仕的强烈愿望,在许多诗中都有充分的表现。“粤余任推迁,三十犹未遇……冲天羡鸿鹄,争食羞鸡鹜。望继金马门,劳歌秋樵路。乡曲无知己,朝端乏亲故。谁能为扬雄,一荐《甘泉赋》。”(《田园作》)“观涛壮枚发,吊屈痛沉湘。魏阙心恒在,金门诏不忘。遥怜上林雁,冰泮已回翔。”(《自浔阳泛舟经明海》)他在壮游中仍不免有:“魏阙心恒在,金门诏不忘”的浩叹,并翘首仰望朝廷的征召。在田园也念念不忘“谁能为扬雄,一荐《甘泉赋》”,这表明他追求仕进的心情是十分强烈的,也是无时无处不挂在心头的。他曾多次赴长安,觅寻仕进之路。然他既没有考上进士,也未能因人举荐捞得一官半职,这对他实在是很大的打击。“十上耻还家,徘徊守归路!”(《南阳北阻雪》)“惜无金张援,十上空归来。弃置乡园老,翻飞羽翼摧。”(《送丁大凤进士赴举呈张九龄》)出仕的强烈要求以及在现实中的屡遭碰壁,在诗人心中翻滚着巨大的波澜,诗人承受着这巨大的痛苦与磨难。一次一次地失败,不免产生怀才不遇的怨望,不时流露着怨愤之情:“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索寞,还掩故园扉。”(《留别王维))“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岁暮归南山》)这种强烈的怨愤之情,表明他不得志的牢骚,是为着用世,而不是想走隐居的道路,以逃避现实。因此,与其说孟浩然是隐士,毋宁说他是一介布衣。有人说他一生不甘隐沦而终身布衣,这个说法是切合实际的。在封建社会,出身于中小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埋头读书,一举成名,这几乎是他们政治上的唯一出路。潜心读书,当然要远离喧嚣的闹市,远居于山林田园。这样做,除了便于读书之外,自然也不无买名之义,以便走终南捷径。当然,孟浩然久居田园,也考虑到个人的生计问题。他亲自参加过一些劳动,就是明证。纵观他的一生,其思想是积极的、奋发向上的,是急于用世而很少有消极退隐的思想情绪,故没有王维晚年那样颓唐消极。他一生生活经历也比较单纯,除了数次赴京求仕之外,曾有过吴越之游,其余时间都是在故园度过的。

与孟浩然相比,王维生活经历就复杂得多了。他少有才思,二十岁时举进士,这在仕途上,可算是极为得意的了。在任大乐丞时,因伶人舞黄狮子牵累,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这是他仕途上的第一次挫折。后张九龄任相,擢为右拾遗。张九龄是开元时期的名相,他直言敢谏,谔谔当朝,在他执政期间,朝野清肃,佞臣不禁惮畏。当时正直有为的知识分子,充满了从政的热情。王维在《献始兴公》诗中说:“宁栖野树林,宁饮涧水流;不用食粱肉,崎岖见王侯。鄙哉匹夫节,布褐将白头!任智诚则短,守仁固其优。侧闻大君子,安问党与仇;所不卖公器,动为苍生谋。贱子跪自陈:‘可为帐下不?感激有公议,曲私非所求!’”开元二十三年,张九龄封始兴县伯,这是诗人的干谒诗。诗中先表明自己是重气节的,宁可一辈子不做官,也不愿干谒权贵;接着他称赞张九龄为国为民正直无私的精神;最后请求张不要徇私情,而要公正地来任用他。这既表明了自己的政治节操,又表现了对开明政治的强烈向往。不久,张九龄罢执政事,以口蜜腹剑著称的李林甫执政,这时王维的政治处境是颇为尴尬的:他是张九龄重用的人,岂能不为张的政敌李林甫所忌?李是狡诈阴险之徒,王维对他岂无恐惧之心?揆诸情理,他当是如坐针毡,难以自处。性格十分软弱的王维,既不敢公开与之争斗,又不愿放弃做官的俸禄而甘于贫贱,因此虚与委蛇,自在情理之中。加上他中年信佛,于是亦官亦隐。这种颇为圆滑的处世态度,从此没有遭贬谪,而且还照例迁升。然他对官场的机诈权变,备尝苦辛。他的隐居,其实是为了摆脱官场尖锐复杂的斗争,借隐居以示无争权夺利之心,免得执政的猜忌。因此,与其说王维隐居,毋宁说他在官场争斗的夹缝中,寻求逃避现实的渊薮,求得苟安而已。

综上所述,王维、孟浩然都不是真正的隐士,都没有像陶渊明那样归园田隐居,而其生活道路、思想状况都有极大的不同:王维是由仕到隐,由积极到消极,最后退居别墅的;孟浩然始终想离开家园,登上仕途,终其一生,未能如愿,然他的处世态度却始终是比较积极的。王维尽管在仕途上坎坎坷坷,未能青云直上,然他的官阶毕竟是由九品一级一级升到四品的。虽不能说向黑暗腐朽势力投靠,然总是李林甫、杨国忠等执政时在官场还混得不错的。他以退为进、以退为保,做官几近尸位素餐,亦官亦隐,差可名利双收。他崇佛信道,带着官场的厌倦情绪回到田园,巧妙地避开政治上的种种风浪。孟浩然一生汲汲追求仕进,急欲用世并想有一番大的作为,然终未能步入官场,获取寸禄。他时有不得志的牢骚,偶然流露出消极归隐的思想,但思想比较单纯,感情也比较淳真。且崇儒尚侠,颇有气骨,思想境界较王维为高。

虽然王孟并称,但其才情气质、诗之风格、艺术成就都有较大的差异。古今论者都作过一些颇为精当的比较,但仍未尽惬人意,故不避繁言,略加分析。

首先,孟浩然追求古朴淳真,诗风古澹而自然。王维诗则稍涉丽缛,风调圆润。

谈到王维、孟浩然的诗,明人李东阳与今人闻一多,从不同的角度作了极为精当的比较。李云:“王诗丰缛而不华靡,孟却专心古澹,而悠远深厚,自无寒俭枯瘠之病。由此言之,则孟为尤胜。”[1]闻一多说:“一般人论孟诗,往往只注意它的高雅古澹,而忽略它的媚处。媚而不及纤巧,正是他高于王维的地方。”[2]李东阳是说孟浩然的诗能纯任自然,毫无修饰;王维的诗虽有修饰,却不过分。闻一多则是说孟浩然的诗修饰恰到好处,而王维的诗在修饰中则不免留有痕迹。李东阳、闻一多评论比较王孟的诗,分析角度略有不同,但其实质却是一样的,都是就诗歌创作中纯任自然还是略施铅华而言的。尽管两人似乎都没有把话挑亮说透,但却都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孟浩然的诗,写得极为本色自然,了无修饰。其山水诗,犹如在旅游中随意拍摄的一幅山水画;其田园诗,也似真的质朴淡雅的田园风光。其实,好的山水摄影,都是摄影师经过精心选择而拍摄的,淡雅的园林风光,也无疑包含着园林师的苦心经营,只不过他们的技艺十分高超,不露点滴经营的痕迹罢了。孟浩然的诗,犹如宝鉴无尘,寒水绝翳,其光洁透亮,自然天成,以至淡化到看不见诗,这其实是因为他写诗的技艺高明之至,因而淡化到看不出使用任何技巧的地步。王维诗虽然号称浑成,其实细味其诗,是能感觉到他在写诗时是用了艺术技巧的,只是写诗的技巧表露得不很明显罢了。“诗以自然为上,工巧次之。工巧之至,始入自然;自然之妙,无须工巧。”[3]王维诗工巧而浑成,不露痕迹。读他的诗,仍能感到他是有意写诗。孟浩然将其感情自然地融化在诗里,读其诗,觉得现实本来就是这样,不见剪裁之妙。诚如闻一多在评《游精思观回王白云在后》时说:“甚至淡到令你疑心到底有诗没有。”又在评《万山潭》诗时说:“淡到看不见诗了,才是真正孟浩然的诗。不,说是孟浩然的诗,倒不如说是诗的孟浩然,更为准确。”[4]孟浩然富于诗人的气质,并有极高的艺术素养,可以说他是诗化了的人。他的诗如自然流出,不假安排。我们无妨对孟浩然、王维两首最负盛誉的田园诗,作一点分析比较。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这是孟浩然的《过故人庄》,诗写应邀过访故友的情景,诗人淡淡写来,如话家常,全不见着意写诗。诗人好像是在客观地描写,并把自己摆进所描写的画面里,其实诗人把他浓烈的感情,渗透到客观景物的描写中,情景不分,浑然一体。诗里感情非常淳真,没有一分一厘的虚假;诗味十分醇厚,不掺一星半点水分;诗中句句自然,淡远高妙。“淡到看不见诗了”,才是这一首诗的真正特点。

再看王维的《渭川田家》:

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img17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诗里描写了渭河流域农村傍晚的景象,表现了农民父子之间、邻里之间深厚而淳真的感情。这是一幅颇为感人的农村风俗图,但遗憾的是,诗人并没有直接加入到这个欢乐的人群中去,而是置身于人群之外,扮演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故不可能了解并写出他们思想深层的欢乐与痛苦,仅仅只看到他们表面的闲逸。而这闲逸,却是从一位饱经官场机巧、身心交困的封建官僚眼中看出的,因此就很难说有几分真实。这犹如一位城市的阔佬,他对城市的吵闹喧嚣厌倦了,乍到农村,扑鼻而来的是新鲜的空气,环境是那么静谧,遂误以为农村就没有污浊与喧闹。正因为诗人并没有真正进入角色,体验农村生活,因此只能写出表面的现象,而未能表现真正的感情。清人施补华有一段话很有意思,他说:“摩诘五言古,雅淡之中,别饶华气,故其人清贵;盖山泽间仪态,非山泽间性情也。若孟公则真山泽之癯矣。”[5]的确,孟浩然像长期生活在农村的瘠瘦的老头儿,性情仪态都带有农村质朴的气息;王维则像去农村前临时装扮成农民的样儿,尽管仪态颇像农村人,然性情则不是农民的,且不免露出本来的“清贵”像。用这段话来评价王维、孟浩然的田园诗,也是颇为精当的。王维的诗写得很精工,孟浩然诗则多粗服乱发处。精工则难免稍涉修饰,有碍自然;粗服乱发则不施铅粉,易见本色。王维诗虽然风调圆润,但在追求精工的同时,不免留下作诗的痕迹;而孟浩然的诗,自然天成,直是神龙无迹了。这一点除了诗人的艺术素养以外,与他的生活经历与处世态度也是有着密切的关系。总之,孟浩然更富于诗人的气质,追求古澹淳真,诗歌淡远高妙;王维则不免受了官场的濡染,有失天真。以诗人气质言,孟浩然似略高王维一筹。以才情言,孟浩然不得不让王维一头。谈到诗人的艺术素养与才情,苏轼有一段极切要的评论:“孟浩然之诗韵高而才短,如造内法酒手而无材料尔。”[6]明陆时雍也说:“孟浩然材虽浅窘,然语气清亮,诵之有泉流石上风来松下之音。”[7]宋人写诗,是很讲究才学的。东坡所说的才既指诗人的才情,也兼指才学。陆时雍说孟浩然材浅窘,也是兼指才情才学二者而言的。谈到写诗的才气或才情,孟浩然确实略有不足。他只擅长五言诗,一般都是短诗,而且题材也比较单一,反映的现实生活不够广泛。王维是中国文学史上少有的艺术天才,他精通音乐,擅长绘画、书法、诗歌。以诗歌论,他不特题材比较广泛,除了田园山水诗外,还有边塞诗、乐府诗等,风格多样,或以清远胜,或以雄浑胜。就诗体来说也是兼擅众体的。他的绝句、律诗、乐府歌行都是极出色的。像他这样全面的艺术家,在中国艺术史上,只有极少数的人,如李煜、苏轼、赵佶、赵孟蔙、唐寅、郑板桥等。以诗的兼擅众体说,在盛唐诗坛,王维也是数得上的角色。苏东坡云:“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8]艺术本来是相通的,王维把绘画的技法、布景,把音乐上的音律谐和用在诗歌创作上,故其诗别具特色。王世贞云:“摩诘才胜孟襄阳,由工入微,不犯痕迹,所以为佳。”[9]王维诗显示出他过人的才情,尤其在艺术的相通方面,不特孟浩然不及,就是李、杜也不能不稍逊一筹。

其次,由于二人生活经历不同,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经验与感受。王维远离农村现实,因此他的田园诗感情隔膜而浮泛;孟浩然久居农村,他的田园诗富于生活气息,感情深厚而真淳。

王维住在别墅,优游山水,并不是真的要做隐士,高卧东窗,而是为了逃避严峻的现实斗争。因此,他虽然长期山居,却从未参加劳动。对于农村生活,他只是一位冷眼旁观者,他不想也根本不了解农村的实际情况,更谈不上有感同身受的体验,他是带着对官场浓郁的厌倦情绪和以隐士的身份看农村的。因此,农村成为乐园,而他的田园诗正是这种乐园的颂歌。其实,他的田园诗所描写的只是幻想中的农村,是经过粉饰和美化了的,或者只把农村作为写诗的空间背景,而不是着力描写的对象。因此这些诗大部分感情浮泛,毫无生气,我们读起来觉得感情十分隔膜。如《田园乐七首》其一云:“出入千门万户,经过北里南邻;蹀躞鸣珂有底,崆峒散发何人。”其二云:“再见封侯万户,立谈赐璧一双。讵胜耦耕南亩,何如高卧东窗。”诗以功名富贵的幻灭作陪衬,歌颂崆峒散发的山人和高卧东窗的隐士,田园只是他逃避现实的渊薮。又如同组诗写的:“采菱渡头风急,策杖村西日斜。杏树坛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其三)“牛羊自归村巷,童稚不识衣冠。”(其四)“花落家僮未扫,莺啼山客犹眠。”(其六)“南园露葵朝折,东谷黄粱夜舂。”(其七)如此等等,只描写了农村恬美静谧的表面现象,未能深入现实,写出人的内心感情世界。诗里描写的只是“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式的生活。诗中展示的景象,是极表面的、浮层的,是未谙世情的封建士大夫幻化了的农村。他之所以这样描写,在于表现出世胜似入世、隐居胜似做官的理念。然而他心目中的出世与归隐,又非陶渊明似的挂冠归隐,甘于贫贱,而是亦官亦隐,既未能忘宦情以澹泊,又不能安贫贱而守真。他不特与农民的感情格格不入,而且,也没有表现出自己真实的感情。有人赞扬他的《田家》,并认为这首诗的思想内容比孟浩然的田园诗内容深刻,这种说法是值得商榷的。其诗云:“旧谷行将尽,良苗未可希。老年方爱粥,卒岁且无衣。雀乳青苔井,鸡鸣白板扉。柴车驾羸芺,草蔍牧豪豨。多雨红榴折,新秋绿芋肥。饷田桑下憩,旁舍草中归。住处名愚谷,何烦问是非。”以思想内容而言,这首诗在王维田园诗中无疑是佼佼者。其实这首写农民景况的诗,思想感情极其浮浅,而这些景象的描写,都在于歌赞“何烦问是非”的处世哲学而已。

与王维相较,孟浩然的田园诗,内容则比较深刻,感情也比较真实,有一定的感人力量。譬如《田家元日》:

昨夜斗回北,今朝岁起东。

我年已强仕,无禄尚忧农。

野老就耕去,荷锄随牧童。

田家占气候,共说此年丰。

这首诗有三层意思:“我年已强仕,无禄尚忧农。”他不甘隐居田园,梦想出仕,写出了不得志的心情;“野老就耕去,荷锄随牧童。”写他亲自参加了劳动;“田家占气候,共说此年丰。”他和农民有了共同的语言,相处自然就融洽了。这首诗比王维的田园诗感情就真实得多了,读起来觉得亲切。此外,他写的田园诗还有《南山下与老圃期种瓜》、《东陂遇雨率尔贻谢南池》、《白云先生迥见访》、《涧南园即事贻皎上人》、《采樵作》、《田园作》等,这些田园诗有着极鲜明的特点:一是充满了生活气息,诗人与农民的感情已不很隔膜;二是很少有隐逸思想的流露,更多的则是壮志未遂的哀叹以及表达出仕用世的强烈愿望;三是写亲身参加了一些劳动,对劳动有着一些切身的体验。因此,他的田园诗思想比较深刻,感情也还真实。当然,他有时也写高人逸趣,如《题张逸人园庐》写道:“与君园庐并,微尚颇亦同。耕钓方自逸,壶觞趣不空。门无俗士驾,人有上皇风。何必先贤传,惟称庞德公。”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抬高身价,借颂扬隐居以达到最终出仕的目的。

总之,王维、孟浩然同是盛唐著名的田园诗人,孟浩然长期生活在田园,并亲自参加了劳动,因此他的田园诗感情就比较真实而深沉;王维住在别墅,他只是农村劳动的旁观者,其田园诗,感情就难免浮浅和隔膜。从反映现实的角度看,王维的田园诗,不及孟浩然的深刻。

第三,王维、孟浩然虽然都以山水诗著称,然两人的艺术归趣不同。他们都写过一些雄浑壮阔的诗篇,但王维更多的是通过山水风光的描写,表现冷寂索漠的心境;孟浩然则在山水景物的描绘中,洋溢着飘逸舒畅的心情。他们在山水诗中,渗透了不同的人生经验与生活体验,并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

王维写过一些气势雄浑的山水诗,如《终南山》:“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汉江临眺》:“楚塞三湘接,荆门九脉通。……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送梓州李使君》:“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其气势之雄壮,表现之浑融都是空前的,难以企及的。孟浩然诗也颇有壮逸之气,如《彭蠡湖中望庐山》:“中流见匡阜,势压九江雄。黯img18凝黛色,峥嵘当曙空。香炉初上日,瀑水喷成虹。”《临洞庭》:“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登望楚山最高顶》:“云梦掌中小,武陵花处迷。”《与颜钱塘登樟亭望潮作》:“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府中连骑出,江上待潮观。照日秋云迥,浮天渤img19宽。惊涛来是雪,一坐凛生寒。”其壮逸之气,也是十分特出的。王、孟在表现雄浑壮阔的境界方面,可谓双峰并峙,各有千秋。

王维的山水诗,大量的却是描写幽静阒寂的境界,在表现隐者情致的同时,渗透着佛家的理趣。著名的《辋川集》,就是借幽寂的景象以表现超尘出世情怀的。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www.xing528.com)

——《辛夷坞》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竹里馆》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鹿柴》

分行接绮树,倒影入清漪。

不学御沟上,春风伤别离。

——《柳浪》

另外,《皇甫岳云溪杂题五首》、《答裴迪》、《山中寄诸弟妹》等,也是写山林幽趣与隐者情怀的。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鸟鸣涧》

朝耕上平田,暮耕上平田。

借问问津者,宁知沮溺贤?

——《上平田》

诗人极力描写幽寂的自然环境以及与之契合的心情。在表面的恬淡自适中,隐隐透露着寂冷孤独无人赏识的人生感受,渗透了佛家的影响。胡应麟云:“太白五言绝,自是天仙口语,右丞却入禅宗。如‘人闲桂花落……’,‘木末芙蓉花……’,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不谓声律之中,有此妙诠。”[10]李瑛云:“鸟鸣,动机也;涧,狭境也。而先着‘夜静春山空’五字于其前,然后点出鸟鸣涧来,便觉有一种空旷寂静景象,因鸟鸣而愈显者。流露于笔墨之外,一片化机,非复人力可到。”[11]宋顾乐谓:“下二句只是写足‘空’字意。”[12]今人陈允吉先生说:“作者并没有把这种‘山涧响声’视作‘实声’,而是作为‘解无定实’的幻觉,放在诗中从反面衬出‘静’的意境。”[13]总之,他极力描写空寂幽静的山景,是为了表现闲居山林的感觉与心态。他往往以动写静,以闹显幽,在幽静优美的诗意描写中,表现着诗人的审美追求与创作心态。与王维相较,孟浩然却喜欢以流走的笔调,描写动态的山水景象。他悠闲地欣赏景物,视点在自然地转移。读他的诗,如渐次展开的山水画卷。譬如《秋登万山寄张五》:“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相望试登高,心随雁飞灭。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时见归村人,平沙渡头歇。天边树若荠,江畔舟如月。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在抒发对友人怀念的心情时,显示出一种从容不迫的闲澹飘逸的韵致。《孟浩然集》中的山水诗,大部分都是具有闲澹飘逸韵致的诗篇,表现出诗人独特的情致。

悠悠清江水,水落沙屿出。

回潭石下深,绿筱岸旁密。

鲛人潜不见,渔父歌自逸。

忆与君别时,泛舟如昨日。

夕阳开晚照,中坐兴非一。

南望鹿门山,归来恨相失。

——《登江中孤屿赠白云先生王迥》

漾舟乘水便,因访故人居。

落日清川里,谁言独羡鱼?

石潭窥洞彻,沙岸历纡余。

竹屿见垂钓,茅斋闻读书。

款言忘景夕,清兴属凉初。

回也一瓢饮,贤者常晏如。

——《西山寻辛谔》

你看,他的诗无论是写景还是抒情,都是那么自然,那么从容潇洒,又是那么本色。从情景关系而言,既无借景抒情的痕迹,也没有把他的感情完全淹没在客观景物的描写中。一切都如自然流出,不假安排,而又显现着闲澹飘逸的韵致。诗人一生追求仕进,却无躁进之心;常与幽人隐士往来,却很少有飘飘出尘之想。他长期生活在农村,故无阒寂之情。他是那么平和、本分,有着执著的人生追求与艺术追求。这种处世态度与艺术趣味,在诗中得到充分的体现。他的诗味似淡而实醇,描写色彩似淡而实浓,感情表现似淡而实深。读其诗,诗人着力表现的适度中和雅淡的美,得到很深的感受,而且诗人那种悠然自得的心情、飘逸潇洒的风度,都给人极深刻的印象。

第四,王维在一些山水诗的意境描写中,表现出富有理趣的艺术特色,这是他在诗歌史上做出的独特的贡献。包括孟浩然在内的盛唐诗人,很少有人涉足。

诗的理趣,是指在诗的形象中含有哲理的意蕴,这意蕴浑含在诗的意境描写中,它对读者有着感悟性的哲理的启发,启迪着读者睿智的思索。譬如《终南别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走就一直走到尽头,坐就一直坐下去,完全听任自然,没有目的,没有追求,这不正是佛家宣扬的人生哲学吗?但它却是形象的显现,而不是形象之外硬加的理性的说教。又如《终南山》:“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汉江临眺》:“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都是在景物描写中,寓有佛教的哲理。这哲理在情景交融中,不露痕迹。犹如在开水中加了白糖,在透明清澈的水中却有着甜味。富有理趣,是诗歌意境高层次的艺术追求,是王维诗的重要特点之一,因此得到诗论家很高的评价。徐增云:“太白以气韵胜,子美以格律胜,摩诘以理趣胜。太白千秋逸调,子美一代规模,摩诘精大雄氏之学,篇章字句,皆合圣教。”[14]王维诗的艺术成就虽然不能与李、杜媲美,然以气韵、格律、理趣言,差可与李、杜鼎足而三。应该指出,王维诗的理趣的表现与追求,是他在诗歌发展史上的重大贡献。这不仅因为理趣的表现在他所处的盛唐是独创的,而且对宋诗重意与追求理趣,有着深刻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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