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通史：渡日僧与纯粹禅

荣西这一系融合真言、天台与禅，富于密教色彩，一般称为“兼修禅”。而专弘禅宗的“纯粹禅”传入日本，除了道元的曹洞宗以外，还要从宋僧兰溪道隆等人开始。南宋末年，外族入侵，生灵涂炭，一些高僧在日方力邀下，相继东渡，其中最先在朝野取得巨大反响的是兰溪道隆。

兰溪道隆（1213—1278），出生于西蜀。他师从无准师范和痴绝道冲，与圆尔辨圆属于同门。道隆在中国时，日本泉涌寺僧月翁智镜曾慕名前来拜访，结识后邀请道隆赴日。宽元四年（1246）道隆在弟子义翁绍仁、龙江应宣等人的陪同下于九州博多登陆。第二年，即宝治元年（1247），道隆进入京都，住泉涌寺来迎院。不久，他又前往镰仓拜访寿福寺的大歇了心。当时北条时赖刚刚就任执权，听说道隆不远万里前来，非常高兴，立刻与他会面。双方相谈甚欢，时赖决心支持道隆在日本弘扬禅宗。

建长元年（1249），时赖发愿建造一所与宋朝名刹比肩的大寺院，并亲自为寺院工程奠基。三年后寺院基本完工，兰溪道隆被任命为该寺的开山住持。建长五年（1253）十一月举行了隆重的落成典礼。禅寺的正式名称是“大建长兴国禅寺”，寺额由后深草天皇钦赐。“建长”是年号，“兴国”表明该寺是为皇室、将军和北条一族祈福而建。以年号命名寺院在日本历史上属于特典，对被命名的寺院来说是荣誉和地位的象征。南北朝时期历应年间（1338—1341），室町幕府初代将军足利尊为后醍醐天皇祈祷冥福建寺，拟用“历应寺”为名，因遭到比叡山延历寺（延历年间建立）的强烈反对而不得不改称天龙寺。此前日本以年号命名的寺院除延历寺之外，还有摄关政治的肇始者藤原良房建造的贞观寺（贞观年间建立）、镰仓幕府第二代将军源赖家委托荣西建造的建仁寺（建仁年间建立），加上建长寺现在共四所寺院。由此可见，时赖对道隆的推崇程度。建长寺是日本第一座纯粹的敕建禅宗寺院，在日本禅宗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建长五年（1253），道隆应邀入京，成为京都建仁寺第十一代住持。道隆就任住持后，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试图将作为比叡山别院、天台与禅并弘的建仁寺改造成一所纯粹的禅宗寺院。他的入寺开堂仪式完全采用禅宗的丛林规式，还在寺内按照宋代禅林的规制开创了塔头西来院，这引起了比叡山的强烈不满。在比叡山的排挤下，三年以后，道隆不得不离开了京都，重返镰仓。此后不久，文永之役前后，大约在文永九年（1272），有谣言说道隆是元朝的间谍，幕府因而两度将道隆贬谪到地方。弘安元年（1278），他才得到赦免得以重返镰仓，重住建长寺，但不久就示寂，享年66岁。遗偈称：“用翳睛术，三十余年，打翻筋斗，地转天旋。”道隆谥号大觉禅师，这是日本最初的禅师号，他有著作《大觉禅师语录》行世。

道隆在日活动33年，门下人才济济。著名的有约翁德俭（1244—1319），他曾入宋学习，回国后开创了镰仓长胜寺，后担任建仁寺、建长寺、南禅寺等大丛林的住持，生前获赐佛灯大光国师号。还有桃溪德悟（1263—1329）等人都是一时俊杰。其弟子们形成的僧团被称为大觉派，在镰仓时代以建长寺为中心，发展到关东、奥羽等地，势力超过了荣西开创的黄龙派。室町幕府成立后，由于政治中心从镰仓转移到了京都，大觉派的影响力有所减弱。但自室町时代中期起一枝独秀的大德寺、妙心寺两派的始祖南浦绍明原本也是道隆的弟子。因此，可以说道隆对日本禅宗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道隆赴日时恰逢元军入侵日本的微妙时期，再加上他性格刚直，不免遭到诽谤中伤，遇到了一些挫折。不过，幕府执权北条时赖、时宗父子对道隆一直非常尊重，在道隆的影响下，时赖对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多次在道隆的指导下参禅。康元元年（1256）时赖出家称最明寺入道道崇，此后在另一名渡日僧无庵普宁的指导下，获得证悟。这一事件对武士阶层影响很大。时赖英年早逝，世寿仅仅36岁，但其子时宗效仿父亲的做法，通过追随禅师参禅打坐来提高自己的身心能力。在上层武士的率领下，武士们纷纷效仿，禅在武士阶层中逐渐普及开来。

兀庵普宁（1197—1276）于文应元年（1260）来日。他与先行来日的道隆都是西蜀人，而且是同门，与东福寺的圆尔辨圆也是道契。普宁幼年学习儒学，出家后又攻读唯识，后师从痴绝道冲、无准师范等人习禅，获得了师范的印可。他曾先后担任灵隐寺、天童寺的首座，在道隆、圆尔的举荐下，应时赖之邀渡日。

普宁来日后先被圆尔辨圆迎入京都，其后又受北条时赖邀请进住建长寺，成为建长寺的第二代住持。普宁擅长教学，禅风犀利，时赖在其指导下开悟。但是普宁在日仅仅滞留六年，文永二年（1265）即突然回国。据其弟子东岩慧安所著传记，原因在于普宁痛心于时赖早逝（时赖殁于1263年），感觉伯乐难觅，遂萌生了去意。普宁在日时间虽然短暂，但他的禅法和德行受到了很高评价，对禅在武士阶层中的推广发挥了重要作用，他的法脉为东岩慧安（宏觉禅师，1225—1277）等人所继承，称兀庵派。其著作有《兀庵和尚语录》存世。

普宁回国，成人后的北条时宗一度追随兰溪道隆参禅。文永六年（1269），大休正念（1215—1289）来日，受到了时宗的欢迎。时宗延请正念先后住于禅兴寺、建长寺、寿福寺，亲自向他学习，其后正念开创了净智寺并招徒说法，但其法脉未能获得延续。

弘安元年（1278），兰溪道隆圆寂后，时宗亲自修书给道隆的弟子要求他们延请宋国优秀的禅僧来日。信中说：“时宗留意宗乘（禅宗）的宗旨多年，希望营建寺院，延请禅师安住。禅宗的发源地在宋国，所以我想请你们自宋国延请优秀的禅师来日本，发扬宗乘。”^[7]其后不久，无学祖元（1226—1286）应邀来日。

祖元别号子元，明州人。初从净慈寺北磵居简学习，后投径山无准师范门下。但无准师范不久圆寂，祖元又先后追随径山的石溪心月、净慈寺的偃溪广闻、灵隐寺的虚堂智愚等人学习。他先住台州真如寺，后住雁荡山能仁寺。时值元军入侵，乱兵四处劫掠，僧徒四散，唯独祖元一人端坐禅堂。元军冲入寺院后，以刀抵祖元之颈相威胁，祖元面不改色，当即吟诵道：“乾坤无地卓孤筇，喜得人空法亦空，珍重大元三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8]元军敬畏而退。

弘安二年（1279），祖元受幕府的正式邀请来日。时宗对他执弟子礼，请到他镰仓建长寺任该寺第五代住持，礼遇甚厚。三年后，又请他担任刚刚竣工的圆觉寺的开山住持。弘安七年（1284），时宗病逝。祖元将圆觉寺住持让与在寿福寺的大休正念，专住建长寺。弘安九年（1286），祖元圆寂于建长寺，谥号佛光禅师，后光严天皇又赐予圆满常照国师的尊号。祖元有著作《佛光圆满常照国师语录》行世。(www.xing528.com)

祖元应邀来日，原本只想做短暂停留^[9]，但为北条时宗的热忱所感动，决定终身在日传法。他得到了以时宗为首的北条氏一门的皈依，还受到了镰仓、长崎、诹访等地众多武士的尊重和信奉。祖元不但学识深厚、见识高远，在教学方面也独具一格，自称“老婆禅”，以细腻温存的禅风赢得了众多信众。其弘法时间虽然不长，但对于日本禅宗和武士阶层的影响不亚于道隆。祖元不但传禅法给时宗，在政治上也给予了时宗精神支持。弘安年间元军第二次入侵日本，时宗曾多次问计于祖元，得到了祖元的鼓励和安慰。时宗英年早逝，让祖元非常难过，不久也辞世。祖元与时宗真挚牢固的师生之谊，对他的弘法成功起到了重要作用。祖元的传人被称为佛光派。其门下有高足高峰显日（1241—1316），据说是后嵯峨天皇的皇子，在下野国那须建立了云严寺。显日门下有弟子梦窗疏石（1275—1351），开辟了天龙寺，号称七朝国师。其法系在室町时代于五山禅林中占据显赫地位。

宋灭亡以后，元代的一山一宁于正安元年（1299）作为元成宗的外交使节来到日本。元朝军事征服日本失败，听说日本重视佛教，便派遣卓有学识的僧人出使，希望通过和谈令日本称臣入贡。一宁为此被委以重任。一山一宁（1247—1317）是台州人，曾学习禅、律和天台等内典，还熟读诸子百家。他是天童山简翁居敬门下，得到顽极行弥的传法印可，曾任祖印寺、普陀山等地的住持多年，因学识渊博被举荐于朝廷。元成宗赐号一宁妙慈弘济大师，并赐金襕法衣，命他出使日本。

时任执权的北条贞时因日元尚处于敌对状态，起初对一宁不予理睬，将他直接软禁在了伊豆国的修禅寺。后来贞时为一宁的学识德行所倾倒，转而皈依于他，对他非常尊重。一宁被委任为建长寺、圆觉寺等地的住持，其后又得到后宇多法皇的皈依，被延请到京都担任南禅寺住持。法皇对一宁执弟子礼，经常巡幸到南禅寺就一宁参禅。一宁任南禅寺住持多年，屡次欲辞去住持归隐山林，法皇都亲自修书挽留。一宁辞世第二日即获赠国师号，法皇亲自为其顶相题写赞文。一宁门下有雪村友梅等俊杰，其派别在室町时代非常活跃，与祖元法系的梦窗一派关系密切。一宁的著作有《一山国师语录》。

一宁渡日时，日本对于禅宗的认识已经较为深入，北条贞时还效仿中国南宋建立了日本的五山制度，将禅宗直接置于幕府的管理和扶植之下。在此背景下，一宁来日不仅进一步提高了日本禅学的水平，还通过禅宗将最新的中国文化全面传播到了日本。一宁富于文采，在文学方面造诣很深，五山文学的代表人物梦窗疏石、虎关师錬、龙山德见等人都曾问学于他，因此他被奉为日本五山文学之祖。一宁还是书法家，他的书艺对日本后世的书道影响也很大。由此可以说，一宁对日本禅宗和日本文化的各个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

除了渡日的中国禅僧，还有自中国留学归来或就教于在日中国禅师的日本僧人弘扬纯粹的禅法。其代表人物有无象静照（1234—1306）和南浦绍明（1235—1308）。

无象静照是镰仓人，他出家后从东福寺圆尔辨圆学习，建长四年（1252）入宋，在径山石溪心月门下参禅五年，并得了心月的印可。从法脉而言，宋僧大休正念和无学祖元是他的师兄。其后他又历访阿育王山、天台山、天童山等地，就教于横川如珙、虚舟普度、虚堂智愚等人。文永二年（1265），他留学14年后回国，先后成为京都佛心寺、丹后宝林寺、常陆兴禅寺等处的开山住持。静照与中国僧侣情谊深厚，大休正念、无学祖元等来日弘法时，因言语不通（弘法完全依靠笔谈）有诸多不便，静照曾给予他们很多帮助。祖元任圆觉寺首任住持时，他曾作为首座予以协助。特别是兰溪道隆遭受陷害被贬谪于甲斐等地时，静照一直陪伴左右，表现出了正直、忠诚的高贵品格。静照死后获赐谥号法海禅师，其著作有《无象和尚语录》和史书《兴禅记》。

南浦绍明年少时在兰溪道隆的指导下成为禅师，绍明的法名即为道隆所赐。正元元年（1259），他入宋深造，从径山的虚堂智愚学习临济宗杨岐派禅法。他天性聪颖，深得虚堂嘉许，开悟偈称：“忽然心境共忘时，大地山河透脱机。法王法身全体现，时人相对莫相知。”虚堂对此予以印可，当众宣布绍明已经开悟。文永四年（1267）绍明辞别虚堂回国，临别时他赠诗虚堂一首，诗曰：“敲磕门庭细揣磨，路头尽处再经过。明明说与虚堂叟，东海儿孙日转多”，表示要在日本光大虚堂门庭。

回国后，绍明在博多的崇福寺一住33年。后得到后宇多上皇的崇信，于嘉元二年（1304）应邀进入京都，住万寿寺。其后他在京都东山建立了嘉元寺，成为开山住持。德治二年（1307），绍明应邀前往镰仓，为北条时贞讲禅，住于建长寺。第二年绍明示寂，获追赠谥号圆通大应国师。遗偈称：“呵风骂雨，佛祖不知。一机瞥转，闪电犹迟。”

绍明门下俊才辈出，著名的弟子有通翁镜圆和宗峰妙超，他们都受到花园天皇和后醍醐天皇的尊崇，其中妙超（1282—1337）最为突出。花园天皇倾心禅法，追随妙超习禅，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在公家阶层传为佳话。正中二年（1325），花园天皇将妙超创建的紫野大德寺辟为祈愿所，提升了大德寺的规格。此外，在妙超生前，朝廷还赐予他兴禅大灯国师的称号，这在当时是一项殊荣。建武四年（1337）妙超殁。妙超的高足有彻翁义亨和关山慧玄。义亨（1295—1369）继承了大德寺，其门流称大德寺派，其中有著名的一休宗纯（1394—1481）。关山慧玄（1277—1360）因受到妙超的举荐而蒙花园上皇召见。上皇对关山非常崇信，将自己的离宫捐为寺院，延请关山担任开山，是为妙心寺。妙心寺派和大德寺派自室町中期以后在日本全国获得了发展，成长为临济宗林下派^[10]的主流。由于绍明、妙超分别被称为大应国师和大灯国师，所以这一派被统称为“应灯关派”（大应、大灯、关山），时至今日，仍然是日本临济宗的主流。由此，绍明兑现了他对乃师虚堂的承诺，正所谓“东海儿孙日转多”。

综上所述，自兰溪道隆以后，除我们略加介绍的兀菴普宁、大休正念等人外，宋元两代还有西涧子昙（1213—1296）、巨山志源、明极楚俊（1262—1336）、清拙正澄（1274—1339）、竺仙梵仙（1292—1348）、曹洞宗东明惠日（1272—1340）等中国僧渡日，日本方面则有无象静照、南浦绍明、樵谷惟仙、桂堂琼林等留学禅僧归国，禅宗作为最新的中国文化在镰仓社会上层风靡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