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经济的运行与算法经济学的意义

在我们对经济体的各个侧面进行了分别论述之后，现在就整个经济体（区别于“宏观经济”）再说些什么呢？

均衡框架不能作为全面的、一般的和核心的框架，它只能算作关于经济的局部方面与局部过程的理论。也就是说，对均衡理论必须进行“降级”的处理，而不能拿“均衡”的眼光来看待整个经济体。均衡的部分与不均衡的部分合在一起，均衡学说与其他学说合在一起，我们需要给它们提供一个共同的、全面的和一般性的基础框架；这个框架就是算法理论，或者叫做“算法经济学”。其他的各种理论、学说或者称作“经济学”的学问都可以在经过修剪之后粘贴在这个统一的框架之上。它们彼此之间的联系或者紧密，或者松散，都不影响经济学（或者社会科学）的统一性。因为它们所居住的这个框架本身已经提供了这种统一性（包括“高阶一致性”）。

现在，面对着这个合成起来的整体，除了业已做出的论述之外，我们还能够说些什么呢？似乎不存在这样的一句话，可以拿来对整个经济体做出什么概括。这是语言的局限性，也是思想的局限性。正如我们已经多次指出的，算法经济学的意义首先是否定性的，它通过否定“经济体是什么东西”来达到对经济体更为正确的认识。而当我们要说“经济体是什么”的时候，却感到这里有一些困难。

造成这种困难的原因之一，在于经济体的混合性质。说它是运动的，但它也可以静止，而静止与运动都是局部性的。说它是扩张的和发展的，但它也可以收缩或退化，而扩张、发展、收缩、退化也都是局部性的。说它是和谐的，其中却充斥着矛盾。说它是个人化的，其中却存在着大量组织化、群体化的现象。说它是不可知的，我们却可以发现大量规律性的东西。

冯友兰说：“人必须先说很多话然后保持静默。”^[24]我们已经说了很多话，现在似乎到了要“保持静默”的时候了。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情。但在回到静默之前，笔者觉得还有一些话需要说一说。(www.xing528.com)

但愿算法经济学已经使经济理论真正地实现了动态化。这是我们的主要目标之一。我们的方法就好比写小说：先设定时间、地点、人物、场景、事件（或议题），然后再开始讲故事。如果理论是动态的，那么，理论的主要任务可能就是讲故事——讲已经发生的故事，推想未来的故事，或者虚构故事，等等。经济学文献中的推理，往往其实是在讲故事；所讲的并不是逻辑过程，而是现实的社会过程。经济学家们对这个问题并非一无所知，宏观学者们则对此所知颇多，但这一点并没有得到透彻的论述。原因很简单：在均衡框架下，这一点不可能得到透彻的论述。

对组合爆炸原理的无知显然是知识界中所存在的普遍问题。这种无知很容易把人们的注意力优先地导向对于世界状态背后的“终极真相”的研究。假设这种“真相”已经被抓住（或者其中的某些部分完全能够抓住），从而“一般均衡”已经实现的思维方式意味着，思想活动“抄了”物理化行动的“后路”，从而使得今后的一切物理化行动都归于无意义。思维与行动之间是具有相互替代性的，但是，替代性难以达到如此彻底和绝对的地步。恰恰相反，只有在算法框架下，思维与行动之间才存在着具体的、有限的从而真实的替代性。思想从当事人所处的位置出发，向时空深处一边弥漫，一边衰减，最终停留于某处；这就为行动的独立性留下了空间。反之亦然，行动的有限性也为思想的独立性留下了空间。它们的某些部分之间发生了相互替代，而另一些部分则没有发生。后者要么相互配合，要么各行各路。

这就展示了思想流与行动流彼此共存的复杂多样性。它们都是“行为”。现在哪个也不能完全“吃掉”另一个了，问题则变成了哪个具体行为与哪个具体行为之间关系比较紧密、哪个又与哪个关系比较疏远的问题。“单个行为”当然也包括由具体思想与具体行动所组成的组合，以及不同个人、人群的组合，等等。对“关系”的研究当然也包括对这些不同组合之间的关系的研究。关系紧密的实体先动，关系疏远的实体后动；关系紧密的实体之间联动性强，关系疏远的实体之间联动性弱；关系紧密的实体之间互动频繁，关系疏远的实体之间则互不敏感；强度高的行为影响力大，强度低的行为影响力小，等等。社会科学家的任务则是发现、描述、分析和解释这些纷繁多样的关系。顺便再强调一下，这其中的一大部分就是我们所说的“小型质量互变”或者“柔性数量分析”，它将在日常研究工作中占据重要的位置。在摆脱了新古典式的把定性分析与定量分析绝对化地加以区分的做法之后，我们就可以发现社会的角角落落所存在的极为广泛的小型的结构与数量关系。为了有效地描述和分析它们，就需要借助真实当事人的经验，灵活地运用语言和研究方法。数量特征在不同的维度上、以丰富多样的、难以彼此通约的方式存在着。定性特征同样也是如此。存在数量特征的地方，也大都潜在着复杂的异质性。

我们可以认为，在我们所观察的任何有限的期间之内，我们眼前的对象或实体之间（流量与流量之间、存量与流量之间、存量与存量之间，等等）的关系在总体上都不可能实现充分的合理化。一时可以存在的东西，也就有可能（通过变得僵化而）长期存在。这就好比人体与环境之间的温度差异总是能够保持下去一样，任何合理化的进程都不足以在总体上压制社会的活力和内在差异。而由于各种复杂因素（包括时序）的存在，经济社会体系在受到某种冲击后将会表现如何，可能永远都是谜题。这些都是动态化的经济学与社会科学需要包含的元素，或者需要面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