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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教会我写作艺术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二川端康成教会了我如何写作在余华走向文学创作的道路上,在余华所阅读的外国作家的名单中,在余华所接受的外国文学的影响中,有一个作家的名字不可不提,他就是20世纪日本作家川端康成。[22]川端康成教会了我如何写作,…[24]在20世纪的日本文学史上,川端康成是一位有着独特艺术魅力的作家。[27]循着川端康成对余华的启蒙线索,我们在他的处女作《第一宿舍》中觅到了这种描写伤痛的“温暖的文字” 。

川端康成教会我写作艺术

二 川端康成教会了我如何写作

在余华走向文学创作的道路上,在余华所阅读的外国作家的名单中,在余华所接受的外国文学的影响中,有一个作家的名字不可不提,他就是20世纪日本作家川端康成。虽然在他的影响下,余华的创作还显稚嫩,还“只能满足于‘小偷小摸’” ,[18]虽然余华有分量的作品并非是川端康成直接影响的结果,但是,这位日本作家在余华的文学世界中却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就是从对《伊豆的舞女》的阅读开始, “川端康成差不多成为余华写作初期最为崇拜的对象,也对余华的早期创作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19]

也许作家本人当时并未意识到那一次偶然阅读的重要性:

我是1983年开始小说创作,当时我深受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影响。[20]

我第一次读到他的作品,是《伊豆的歌女》 ,我吓了一跳。那时候中国文学正是伤痕文学的黄金时期,我发现写受伤的小说还有另外一种表达,我觉得比伤痕文学那种控诉更有力量。后来,有五六年的时间,我一直迷恋川端康成,那时候出版的所有他的书,我都有。[21]

川端康成是我唯一一个几乎读完作品的作家,起码那个时候,他的作品我都读了,后来就没有一个作家能够让我做到这一步,… …[22]川端康成教会了我如何写作,… …[23]他是我第一个写作的老师,… …[24]

在20世纪的日本文学史上,川端康成是一位有着独特艺术魅力的作家。这个生活在不幸的童年时代,在对父母无法割舍的思念中长大的作家,在孤寂、怪癖的个性中,在与祖父相依为命的生活中,在图书的海洋中练就了一副观察人生,描摹社会的慧眼。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影响, “新感觉派”艺术的洗礼,痛苦的成长道路所形成的卡夫卡式的孤独,使他的作品自始至终散发着一种轻柔的、淡淡的忧伤。这忧伤,就像即将凋零的紫罗兰,使周围的空气弥漫着一缕余香。既哀婉,又凄美。

《伊豆的舞女》写一个高中生“我”在去伊豆的旅途中与一群艺人结伴而行的故事,描述了在短暂的交往中“我”对舞女生活的所见所感,所闻所思。清纯的气氛中渗透着低沉,忧伤的笔调中蕴含着凄美。小说的最后,作家留下了这样一段感伤的文字:

舢板猛烈地摇晃着。舞女依然紧闭双唇,凝视着一个方向。我抓住绳梯,回过头去,舞女想说声再见,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然后再次深深地点了点头。舢板折回去了。荣吉频频地摇动着我刚才送给他的那顶便帽。直到船儿远去,舞女才开始挥舞她手中白色的东西。

轮船出了下田海面,我全神贯注地凭栏眺望着海上的大岛,直到伊豆半岛的南端,那大岛才渐渐消失在船后。同舞女离别,仿佛是遥远的过去了。老婆子怎样了呢?我窥视船舱,人们围坐在她的身旁,竭力抚慰她。我放下心来,走进了贴邻的船舱。相模湾上,波浪汹涌起伏。一落座就不时左跌右倒。船员依次分发着金属小盆。我用书包当枕头,躺了下来。脑子空空,全无时间概念了。泪水簌簌地滴落在书包上。[25]

这种凄婉的情,淡淡的伤,柔柔的美,显然对看《伊豆的舞女》起步于文学之旅的余华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而从作品的字里行间中所透射出来的人性和人性美,不但“给了余华极大的震颤,也与他自幼所感受到的那种婉约柔美的江南地域文化构成了一种心灵上的默契。 ”[26]余华走上文坛之际,中国新时期“伤痕文学”的余波还在。那场以卢新华的短篇小说《伤痕》命名的文学浪潮,无情地撕开了人们心口上那道尚未愈合的流血的伤疤,促使作家们纷纷拿起笔来,以满腔的愤懑大声控诉十年动乱给人们的心灵所带来的巨大创伤,疾呼向“四人帮”讨还血债;疾呼“万恶的四人帮,还我青春! ” 。就在这样一场以愤怒的控诉为主旋律的浪潮中,余华却从《伊豆的舞女》中,从川端康成的笔下,发现了“比伤痕文学那种控诉更有力量”的写受伤小说的另一种表达方式,那就是忧伤的美:

我记得那个时候,伤痕文学还没有完全退潮,所以读了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以后,我有一个强烈的感受,就是人家写伤痕是这样写的,不是以一种控诉的方式,而是以一种非常温暖的方式在写。[27]

循着川端康成对余华的启蒙线索,我们在他的处女作《第一宿舍》中觅到了这种描写伤痛的“温暖的文字” 。小说以一家医院为故事的发生地,以住在这家医院第一宿舍中的4名实习生为中心人物,以宿舍内所发生的事件为主要线索,在短小的篇幅中,以近乎调侃的笔调讲述了居住在这间狭窄的宿舍内所发生的悲喜交加的故事。宿舍内除了“我” 、小林和陕西人之外,毕建国是一个面带病态的、被称为“傻子”的人物。他性格内向,待人诚恳,心地善良,事业上兢兢业业。作为只有8平方米的宿舍中的一员,他的身上和内心深处所蕴藏的美好品质也被在压缩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得不到舒展和释放。直到因病早逝,宿舍中的余生者方才感觉到他短暂人生中那沉甸甸的分量。

作品结尾处,那川端式的忧伤的美出现了:

这幢楼就要拆除了,我们就将搬出第一宿舍了。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这个曾经被我千百次诅咒过的第一宿舍,如今使我无限留恋。

尤其是在最后一个晚上——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书。渐渐地总感到少了一顾什么气味。慢慢地想起来,是烟味儿。于是我笑着问: “毕建国,怎么你戒烟了? ”说完,心头不由一颤,抬眼望,毕建国铺上空空的。再望望小林和陕西人,他俩正吃惊地瞪着我。我眼睛一热,忙将头转向窗外。

外面开始下雨了,不知道大兴安岭也在下雨否?[28]《伊豆的舞女》不是川端康成的处女作,却是川端康成在创作手法上发生重大转折的作品,在艺术上产生新的突破的作品。作品中那种“透过雅而美,反映内在的悲伤和沉痛的哀愁” ,那种哀与艳相结合的“余情美” ,[29]仿佛经过沐浴后的洗礼和净化,透射出一股寂寞与哀愁的清纯。在长篇小说《雪国》中,作家通过松散的结构,淡化的情节,平面化的人物,超脱于历史和现实之上地叙写了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并且将从《伊豆的舞女》中所承继下来的“余情美” ,透过女主人公驹子的内心世界和情感变化,透过贯穿于始终的淡淡的哀愁,在清丽的文字中表现出来, “构成一种既美且悲、愈美愈悲、愈悲愈美、因悲方美、因美方悲的独特格调。 ”[30]在川端康成日后创作的《古都》和《千只鹤》等作品中,这种艺术情调得到了不断且深入的延续,乃至于“达到了病态伤感的境地。 ”[31]

《第一宿舍》是余华的处女作,是余华在接触了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等作品后所创作的第一部作品。这一个由一万余字的短篇所流露出来的川端式的忧伤,也在日后的作品中得到了延续和发展。 《鸽子,鸽子》写两个进修的年轻医生在海边偶遇一位每天放飞鸽子的少女后,不约而同地萌动了青春的梦想。去海边、看鸽子、看姑娘成为他俩每日的必修课。而发现那位姑娘的眼睛患有斜视病之后,他们又故意地通过对话的方式,巧妙地向姑娘传递了治疗的信息。经过医院的矫正,姑娘变得漂亮了,也有自己的心上人了,而那对被关进笼子里很久的鸽子被放出后却一去没有回音。海滩上,伫立着姑娘等待的身影,姑娘身后,是两位实习生闪烁的泪光。因为他们心海深处所燃起的火焰已经被远去的鸽子带走了。川端式的唯美和清婉,在轻缓的叙述中,带着轻描淡抹的感伤慢慢地落下故事的帷幕。 《竹女》讲述的是一个更具川端式凄婉情调的感伤故事:一对逃荒而来的父女栖息船边,父亲留下5岁的竹女含泪而走,竹女与船主一家相依为命。多年后,风烛残年的父亲回来见过女儿后又在泪水中无声地离去,所留下的却是长大成人后的竹女对父亲的模糊记忆:

竹女靠着婆婆,站在茅棚前,望着。那老人向她伸出的手,触动了她的记忆,那是一些遥远的、早已飘逝的记忆。她曾经有过一个父亲,是婆婆告诉她的。她手上的银镯子,便是父亲留下的。她记起来了,小时候,父亲总爱伸出大手,笨拙地抚摸她的头,替她摘去头发上的草屑,替她揩去脸上的污迹。竹女没有对母亲的记忆,母亲早就死了,在她还不会记忆的时候。对父亲,十多年未见面的父亲,也只有这一点点可怜的记忆了。[32]

1968年,在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典礼上,瑞典科学院常任干事安达斯・艾斯特林在授奖词中指出: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 “我们可以发现作者冷艳的插话里闪烁的光辉,卓越而敏锐的观察力以及具有精雕细刻的神秘价值,… …川端先生热爱纤细的美,并且赞赏那种洋溢着悲哀情调的象征性语言,用它来表现自然的生命和人的宿命的存在。 ”[33]

作为一个坚定地追求深层艺术,探索灵魂深处的奥秘,不轻信现实表象的作家,川端康成除了在创作中运用清丽的语言,忧伤的情感,唯美的情调去营造一种梦幻的氛围之外,还十分注重对细微处的刻画,注重对细微之处的近似夸张的精雕细刻的描写。在川端康城的小说中,这种“纤细的美”随处可见。(www.xing528.com)

《雪国》中,在描写驹子的面容时,作家写道:

玲珑而悬直的鼻梁,虽显得有点单薄,但双颊绯红,很有朝气,仿佛在窃窃私语:我在这里呢。那两片美丽而又红润的嘴唇微微闭上时,上面好像闪烁着红光,显得格外润泽。那樱桃小口纵然随着歌唱而张大,可是很快又合上,可爱极了,就如同她的身体所具有的魅力一样。在微弯的眉毛下,那双外眼梢既不翘起,也不垂下,简直像有意描直了似的眼睛,如今滴溜溜的,带着几分稚气。她没有施白粉,都市的艺妓生活却给她留下惨白的肤色,而今天又渗入了山野的色彩,娇嫩得好像新剥开的百合花或是洋葱头的球根;连脖颈也微微泛起了淡红,显得格外洁净无瑕。[34]

《舞姬》中,在描写黄昏时,作家写道:

一连两三天,上午放晴,下午薄云轻飘。

真是名副其实的薄云。日暮时分,西边的天空,云彩融进了晚霞。暮霭夹着薄雾幻化出美妙的色彩。是由于云彩的关系吧。

黄昏的天空,雾霭迷蒙,仿佛罩上一层淡红的轻纱,驱赶着白天的热气,带来了秋夜的凉意。晚霞黄澄澄的,恰好给人以这种感觉。

黄澄澄的天空,有的地方特别红,有的地方成为浅红,还有少数地方是浅紫、浅蓝,五光十色,互相融进了晚雾之中,雾幕眼看着缓缓地低垂下来,云彩迅速飘逝了。

皇宫森林的树梢上,只剩下一窄条细长的蓝色天空,活像一根飘带。

晚霞的色彩,一点也没映在这蓝色的天空上。黑黢黢的深沉的森林,同红彤彤的停滞的晚霞之间,划了一道鲜明的界限,那细长的蓝色天空,显得遥远、静谧而清澈,哀婉动人。[35]

作为从阅读川端康成起步的作家,余华从这位日本老师那里所接受的影响也并非仅仅用温暖的文字来表达忧伤这一点,而是比这种艺术手法更为重要的“纤细的美” 。在谈到川端康成对自己文学创作的影响时,余华写道:

川端康成最迷恋我的地方是他的那种细部的描述,他描述的细部,给我的感觉和我们那个时候时髦的文学杂志上发表的那些作品有很大区别的,他的描写是有距离的,他刻画细部非常好,但他是有距离的。你觉得他是用一种目光去注视,而不是用手去抚摩。[36]

在川端康成做我导师的五六年时间里,我学会了如何去表现细部,而且是用一种感受的方式去表现。感受,这非常重要,这样的方式会使细部异常丰厚。川端康成是一个非常细腻的作家。就像是练书法先练正楷一样,那个五六年的时间我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写作基础,就是对细部的关注。现在不管我小说的节奏有多快,我都不会忘了细部。[37]

在川端康成的引导下,余华在自己的早期小说展中示了多姿多彩的“细部”才能。这其中,既有对一座小桥的精雕细刻,如《“威尼斯牙齿店》的开头,也有对农村集镇的精细描述,如《竹女》中婆婆逛集镇一段;既有对人物肖像的精致刻画,如《星星》的开头,也有在纤细的描写中透露出命运的沧桑,如《竹女》中父亲离去的凄凉场景。

这是《“威尼斯”牙齿店》中的一段文字:

这儿水多,桥多。

桥,都是石拱桥,有阶梯。水,碧碧青,一片连着一片。若谓之湖,太小;谓之池,太大。也不是淀。还是用水称来呼合适。从早到晚,水上总漂浮着一些小船,土名叫脚划船。船的统治者都是些十四、五岁的男孩。他们歪着脑袋、斜着身子,用脚划船,一把小桨作为舵。同时扯着尖细的嗓子,说着一些只属于他们自己的话。那些七、八岁的男孩,暂时还没拥有这样的舰艇,便光着黑黝黝的屁股,在水里捉迷藏。有时摸到一只小虾,当即剥壳吃下。偶尔远远地听到“突、突、突”的柴油机声,马上爬上岸去站在一座石桥上;等那客船来到桥下,领头的喊声: “打! ” ,七、八口唾沫立刻齐齐地朝船上飞去。[38]这是《竹女》中的一段文字:

去集镇的路有两条,一条水路,一条旱路。婆婆走的是旱路,旱路离集镇近些。那镇很小,百十米长的两条街,中间夹着一条从静水湖伸过来的小河流。桥倒是不少,有五座,都是石拱桥,桥面高出两旁的屋顶。那些屋子看上去都象是陷在地里。镇上有米庄、有鱼行、有当铺;还有豆腐店、酒店、药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凡是城里有的,这儿全有。酒店的生意最兴隆,柜台上挂着块牌匾,上面写:太白遗风。只要是男人,都愿在此喝上点,价钱也不贵,花上他八文、十文铜钱便喝得心满意足了。那药店叫康寿堂,生意要差些。街上常有个穿绸服的人荡来荡去,这人是地保,地保靠收税养着。地保收税从来不收那些开店设铺做大生意的,这些人全有来头。他是收那些卖烧饼、卖渔网、卖梨膏糖的税,也收“野鸡”的税。这儿的“野鸡”的都是从城里淘汰下来的,全四、五十岁了。她们穿着有补丁的花花绿绿的衣服(这些衣服还是她们年轻时在城里接客那阵置的) ,倚在门框上,向来来往往的男人卖弄风情。男人只消花二、三十文铜钱,就可尽情地野了。集镇上的风气很差,婆婆不让竹女来卖鱼,这也是一个原因。[39]

虽然在日后的创作中,余华“抛弃”了川端康成的影响, “摆脱”了川端康成的束缚,但这种对人物、景物和事物等细微处的关注,对“细部”的细致入微的描写却始终没有“抛弃” ,没有“摆脱” ,而是在他的文学作品中延续下来,融汇到他日后的文学创作中,成为其艺术风格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余华和川端康成,一个是默默无闻的文学青年,一个是蜚声世界的文学大师;一个是初出茅庐的青年作家,一个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一个是刚进门的徒弟,一个是手艺纯熟的师傅。因此,这一阶段的余华主要以“学艺”为主,虽然在“学艺”的过程中已在某种程度上显露出自己的创作个性和艺术才华,发表过《星星》这样在文坛上产生过影响的作品,但对川端康成的学习还基本停留在表层上,尚未形成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 “无论是人物的性格,还是作品的内在力度,也都缺乏某种丰厚性, ”[40]“他还无法像川端那样,用一种沉静的眼光来谛视世界、感喟人生。 … …此时的余华更像一个学步的小孩,歪歪斜斜地在许多人拥挤的地方步履蹒跚,左顾右盼,寻找突围的方向。 ”[41]

而就在这一时刻,余华突然痛苦地发现在“迷恋川端康成几年以后,我开始走投无路了,都不知道自己该写些什么?感觉到自己没有写多少作品,就已经江郎才尽了。 ”[42]感觉到“川端康成教会了我如何写作,然后又窒息了我的才华。 ”[43]他恍然意识到“任何一个作家他教会了你写作的同时也会葬送你的前途。你越迷恋他,你自己的道路就没有了。我试图走上川端康成的道路,但他的道路在他去世以后就封死了。我走的是一条虚幻的川端之路,不是自己的路。 ”[44]于是,如同偶然之中阅读了《伊豆的舞女》后必然地步入文学之路一样,他又在一次偶然的阅读之中接触到了另一位文学大师,并且必然地沿着那位大师指引的道路前行,在中国新时期“先锋文学”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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