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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德与杜丽特尔的青春友谊及庞德重获自由的故事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3.《结束磨难》《结束磨难》是H.D.继《向弗洛伊德致谢》之后的又一部回忆录,记录了她和诗人庞德年轻时代的感情经历和以后终生保持的友谊。她借用好友的话为此书命名,以纪念庞德在众人的努力下结束牢笼生活,重获自由。我读了《诗章》,读了关于它的文章。后来当我读到一篇文章《与艾兹拉·庞德共度周末》时,所有的记忆都复苏了。理查德和我在意大利度过了艾兹拉所说的“不正式的蜜月”后,在1913年10月结了婚。

庞德与杜丽特尔的青春友谊及庞德重获自由的故事

3.《结束磨难》

《结束磨难》(End to Torment)是H.D.继《向弗洛伊德致谢》之后的又一部回忆录,记录了她和诗人庞德年轻时代的感情经历和以后终生保持的友谊。庞德是美国乃至世界最为杰出的当代诗人之一,是现代主义文坛的领军人物,他一生笔耕不辍,勇于创新,用毕生的时间写下《诗章》(Cantos)这一具有现代诗坛里程碑式意义的著作。在他的热心鼓励和积极扶持下,一大批年轻诗人被推向文坛,其中包括像T.S.艾略特这样日后享有盛名的杰出诗人。H.D.也在此列,不过她和庞德的交往却有更深的渊源。庞德是她青年时代的恋人,更是她诗歌道路上的引路人。两人曾一度订婚,但由于H.D.家庭的反对和其他一些原因,他们最终分道扬镳。但是他们之间始终保持联系。毋庸置疑,庞德是H.D.一生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给她带来过莫大的快乐,也带来过巨大的伤痛。此书成于1958年,当时的H.D.已经年过七旬,因摔伤在瑞士的一家医院疗养。在好友和医生的敦促下,她打开尘封半个世纪的记忆之门,抽丝剥茧,努力地去挖掘内心深处曾经不愿面对的情愫。她借用好友的话为此书命名,以纪念庞德在众人的努力下结束牢笼生活,重获自由。全书采用了日记体形式,其中选用了许多当时的报纸杂志里刊登的有关庞德的消息。在H.D.的笔下,岁月风尘点点滴滴地汇聚起来,平实沉静的语气中夹杂着沧桑,饱蘸着深情。本书选取的片段集中表现了青年时代的H.D.与庞德的一段情感历程。

(库斯纳赫特)[46]

1958年3月7日

星期五

雪花落在他的胡须上。不过,那时的他还没有留胡须。雪花从松树枝上飞落下来,像干粉末落在赤金[47]之上。“我因为头发交了五个朋友,因为我自己只交了一个。”

他是不是还戴着一顶软帽,帽檐压到了眼睛?戴着一副面具,一个伪装?他的眼睛是最不吸引人的地方。不过我没记错吧?它们看上去很小。颜色吗?鹅卵石般的青绿色?当然,他的眼睛还是很有特点的。人们说它们看上去很恐怖,仿佛月光穿行在蚀刻般的树影之中。冷冰冰的?

有点像僵尸。此刻,我周身都僵硬了起来。

也许我一辈子都有冷硬的特质,就是人们所说的“意象”的特质;直到今天,人们还在说我的诗“像斧凿出来的石刻”,还说,“她的意象鲜明——就是这个词。”

人们说要找的“就是这个词”。也许他用过这个词;也许这个词是用我们交融的气息写就的。他大概十九岁,我比他小一岁。他非常的成熟老练,非常的超凡脱俗,非常的不修边幅。完全不像我的哥哥们和他们的朋友们——也不像跟我们跳舞的男孩们(他的舞跳得很差劲)。他会说,没关系的,旁边有这么多人。听到这话,女孩们还是同他跳了。这儿,在冬日的树林里,发生的事情看似很有意义。

事情却又显得万分的微不足道——他是在自我炫耀吗?他为什么要说:“她问我‘你以前吻过别的女孩吗’?我回答‘从来没在直布罗陀岩石[48]下亲吻过’。”

那就没必要再问下去了。初吻了吗?在冬日的树林里——人们还能指望什么呢?不是这样。就像通了电,有了磁性,他们没有感到有多么温暖,他俩只是被磁化了,充满了活力。我们再也不要回去了,就在这树下躺着吧,死在这里。我们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这就是僵尸的最初症状吧?

过去大人们总说:“四处跑跑,孩子们,只要一直跑,就不会有事的。”我停下来没跑了吗?

只要有勇气把他呼喊回来,就暂时停跑吧。

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那时的样子了。有几分像年轻的伊格纳茨·帕德雷夫斯基[49],不过没那么健壮。如果他瘦弱的身躯能发育得很好的话,竟也有几分史文朋[50]的味道。但是比起上述的波兰作曲家英国诗人,这位年轻的叛逆者要更激昂和顽强。我们私下都说他在“写东西”,但他还没向我说起这事。“你在哪里?回来呀——”我听到踩着平底雪橇的人群在上面喊叫着,接着又听到“嗨!嗨!哟”(你在他的诗里读到过这句)。在我的下意识里,他仿佛倏忽一下回到我的日常生活中。他把我拖出了阴影。

3月8日

现在没人能懂这种感觉。记忆从地洞里涌了出来,“可是您一定要写写他。”可我写的没人爱读。埃瑞克[51]管我的回忆叫,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在我的小字典里,它的意思是“蚂蚁”。埃瑞克说他想让我用这些蚂蚁,这些“Ameisen”来为《诗章》写一篇评论。他在苏黎世拿到了该书选段的德—英版本。“你想要吗?”他边说便把平装书递给我。庞德的脸从平装书封面的黑色反光中朝我看过来。我喜欢这封面的感觉。封面上完全正面的脸,在黑色的背景下呈现古铜色,像铜镜里的影像,正看着我。“不,”我把书递了回去。“可这儿——写了你的,”埃瑞克说,“这里,依娃·海丝[52]说是他创造了‘意象主义’这个词汇来说明一位年轻诗人的诗作——年轻的女诗人——在这儿——就是你。”但是我没要这本书,“我在别的地方读到过,”我说。也许它是我三年前读过的那本书的重印本?我有过许许多多的书籍,成堆的纸张和小册子,但是我把它们都交给薇薇依了,让她把它们和别的书一道放在朋友那里。我读了《诗章》,读了关于它的文章。诺曼·皮尔森[53]不停地叫我解释书中的典故。我全都放弃了。后来当我读到一篇文章《与艾兹拉·庞德共度周末》时,所有的记忆都复苏了。我让琼恩帮我弄一本在苏黎世读过的那本旧书的新版本。

大卫·拉特瑞写的《周末》一文刊登在1957年11月16日出版的《国家》杂志里,文中登载了一幅在塔特美术馆展出过的温德姆·刘易斯[54]的肖像画。温德姆·刘易斯过去总来肯星顿我们住的狭小公寓里,向理查德·奥尔丁顿[55]剃须刀。这让理查德很烦心。艾兹拉和多萝西住在大厅另一头稍大一些的公寓里。在他们结婚前的某一天,我看见他们的房门开着,艾兹拉在里面。“你在干什么——什么呀?”我问。他说他正要找一个地方避开叶芝。后来他搬过去的时候,我大吃一惊。他们住得近极了。不过我们很快去了汉姆普斯泰德,一个朋友帮我们在那儿找到了大一点的公寓。

从那以后,我们很少再见到艾兹拉和肯星顿的朋友们了。1914年的战争此时已经打响了。理查德和我在意大利度过了艾兹拉所说的“不正式的蜜月”后,在1913年10月结了婚。

那一年在威尼斯,在从开普瑞—那不勒斯回来的途中,我见到了艾兹拉。

他一定要让我参观一个教堂。我们穿街走巷,走过桥和狭窄的通道,好似在迷宫中寻路。天很热——我想是5月吧。教堂很阴凉,里面有一个雕有冷冰冰的美人鱼的楼座,是圣母玛利亚大教堂。多年以后,二战爆发,我从伦敦重返此地,手提包里放着当年教堂司事送给我的画着圣母玛丽亚的还愿图,和另外一张画着圣马可的纪念画。众所周知,艾兹拉那时住在拉帕罗[56]

战后,1946年5月,当我来到库斯纳赫特的时候,我清理了东西放得乱糟糟的手提包。我为什么把画片都撕掉了?唉,它们残旧不堪,和我一样,而我必须找到新的护身符。我在写作中找到了护身符。我满怀热情地写作,但是关于艾兹拉的真实故事,我却绝口不提,最多也是一笔带过。

莫里先生是这里的一位客人。除了海德特和琼恩,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艾兹拉——现在秘密之门打开了。莫里先生知道关于艾兹拉的一些事情。莫里先生是一位高高的、沉郁的美国抽象派艺术家,他的声音十分悦耳。他谈起乔伊斯、叶芝和艾略特。这些人物和他们的世界又都呈现在我的意识中。今天他给我带来了一幅画。“您一定要保存它,”他对我说。这幅画画的是一只蓝色的动物,是一头狮子,在可能是象征一棵树的柱子后行走。画的名字叫《铁笼中的诗人》。画面令人昏昏欲睡。琼恩说要帮我把画挂起来,然后到楼上去找地方了。

我在这里隐姓埋名,极力让自己不为人知。但是谈起和想起艾兹拉使我与周围的人有了交道。不过这也是新近才出现的情况;我是说,这一简单自然的疗法,是从我一读再读《周末》一文后才发现的。

3月9日

吃饭前,我们照例喝一杯基安蒂红酒,琼恩反复端详着这幅画。她已经把画挂在布赖尔[57]送来的洛桑书柜的上方。早饭后,我在床上写东西的时候,看了看这头狮子。琼恩说过,“它看起来像头水牛。还有些鸟儿呢——这会儿,我又看见一头。”从这里望去,我看不到狮子的头,画的没准是牛头怪兽呢。它像是要从笼子里冲出去。

现在柱子变成了树。狮子要来吞噬我,还是拯救我——或者两者都有?

众人都说我应该去苏黎世再拍一张X光片。这真让我害怕。我说不出这害怕的滋味,仿佛是在“黑夜中前行”。他们说不定又要我呆在诊所里面。我害怕被抓住,关起来,被禁锢——这是种对禁锢的恐惧。去年冬天,我在西尔斯兰德诊所里呆了十六个星期。现在我能绕着屋子,四处走走了。走到外面去终究还是太冷了……

1915年,我第一次遭受禁锢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他。那一年,我失去了孩子。四年后的1919年,我有了第二个孩子。他匆匆地赶到环境优雅的圣菲斯疗养院,疗养院位于伦敦城外的伊林镇,一脸胡子,黑色软帽,乌木手杖——活像歌剧里的道具——气派的大衣,威尔第[58]再世。他昂首阔步地在房里走着。又像是被咳嗽呛到了,又像在笑,“你看起来真像温科特的格拉姆皮夫人(或者别的什么名字)。”温科特在费城郊外,庞德在那里住过。也是,我穿着合身的带花边的黑色斗篷。看起来自然一点也不苗条。他敲打着乌木手杖,就像在挥舞一根指挥棒。我记不清了。只是依稀感觉他重重地敲打,用手杖重重地敲打着墙壁。在我人生的一次重大危机中,他也曾像这样,在出租车里,狠狠地敲打手杖。这次的经历也是我人生的一次重大危机。它就发生在这里。“但是,”他说道,“我真正要批评的是,这个孩子不是我的。”

我不知道是谁让他进来的。我不知道他会来。尖叫是被绝对禁止的。我当时是想尖叫吗?很抱歉,我的样子吓到了他。第二天,1919年3月31日,孩子降生了。

在出租车里,他第一次敲打手杖,那还是在我结婚之前。在艾兹拉和我的“订婚”关系解除后,弗朗西斯·格雷格[59]填补了我费城生活的空白。也许,失去艾兹拉使我的生活陷入真空,而弗朗西斯就像这真空中的蓝色火焰。1911年的夏天,和她还有她的母亲一道,我首次登上了去欧洲的旅途。回到美国后大约一年,弗朗西斯来信说,她要结婚了(“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结婚了”)。她说自己嫁给那位英国大学讲师的一个目的——实际上是主要目的——就是回到欧洲,好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一起去比利时,“路易斯”在那里教课。

在牛津马戏团[60],我看见艾兹拉在我屋外的人行道上等着我。他又是出乎意料地突如其来。他开口说:“我作为你最亲近的男性友人……”接着叫了一辆出租车。他把我推了进去,敲打着手杖,像我说过的那样狠狠敲着。“你不要和他们一起去。”我前一天刚去过维多利亚车站,到饭店里见过他们。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之后,艾兹拉肯定去见了他们。“艾格(他这样叫她)不可能开心的,你会把一切都弄糟的。”在维多利亚车站,面对带着旅行面纱的、结了婚的弗朗西斯,我神情尴尬地解释说:“我不来了,我改变主意了。”她丈夫神情尴尬地把支付车票用的支票还给了我。艾兹拉气急败坏地一直等到火车开出了站台。

3月10日

《周末》是理查德·奥尔丁顿从法国的苏里安凡给我寄来的。我把它还了回去,然后又把它要了回来。我想让海德特、布赖尔和才来这里几天的乔治·布朗克都读一读。我对乔治说过“那是我第一次取笑艾兹拉,是因为——那是多少年前了?是因为他把茶往果酱瓶或者是装花生酱的瓶子里倒”。我再次得到这篇文章后,把它寄给了在塞赛克斯的乔治,他还回来后,琼恩、布赖尔和埃瑞克都读了它。我们都觉得艾兹拉的生活环境太悲惨了。于是我谈起了艾兹拉。我再次给在法国的理查德去信,问他我是否应该把《周末》还给他。他回信说:“你千万要好好保存这篇拉特瑞写的关于艾兹拉的文章。把他写成一个普通人,而不是记者笔下的抽象符号或政治‘事业’是多么令人欣喜的改变。”

在梅·辛克莱[61]的工作室里,一个普通的艾兹拉把桌子上的许多书扔到书架上,书架摆在高高的斜屋顶下,高得让人够不着。“这些人在逼迫你,”他说着“你不可以把这些书拿下来。你不可以给他们所有人写信。”后来,他向我们解释说:“都是因为她的《圣火》。你们读过吗?”那些人是诗人,和《圣火》的主人公一样挣扎在社会底层,艾兹拉叫他们一群小鱼儿。在和弗朗西斯,还有她的母亲离开美国前,我就读过这本书。我从不指望能遇见像她这样的知名人士。奇怪的是,如果艾兹拉发现了某个人有天分,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天分,他都会对那人百般照顾。我还能想起那些书,全是薄薄的诗卷,我猜想大部分都是处女作。当然,辛克莱小姐还是叫了一个大概是门卫、擦窗工或是消防员的师傅,带来一个大得吓人的梯子,作风老派、对人一向彬彬有礼的她,是不愿冷落她的小鱼儿们的。

一天早上,理查德、艾兹拉和我一起在肯星顿散步,艾兹拉说:“我们去看一看梅吧。”辛克莱小姐打开了公寓的门。她玛丽女王式的刘海包在卷着的纸片里。我扯了一下理查德的袖子想要离开,可是艾兹拉已经一下子冲进了她的工作室。梅·辛克莱对自己一大早的模样没做任何解释。她是,就像诺尔曼·道格拉斯曾经说过的“当今的珍稀物品,一个贵妇”。

3月11日

20年代初,我在她的圣约翰木屋里与她单独见过面,后来我们在斯露恩街我住的公寓里又见了一面。那时,已经有一个不苟言笑的护士在照料她了。不久之后,有报道说,她住进了精神病院,从此便销声匿迹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1947年,她死后,我在洛桑收到了她的律师送来的一则告示。她留给艾兹拉、理查德和我每人50英镑或者100英镑,我们还可以从她的图书馆里各自挑选大约500本书。有人送来了一个长长的打印好的书目。那律师,我猜想是她的侄子,跟我说要书的人不少,建议我不要拿得太多。我要了所有的艾兹拉、理查德和我自己写的书,几本梅的小说和莎士比亚词索引。

温德姆·刘易斯几年前死了。死前,他就已经双目失明了。

我也失明了吗?埃瑞克·海德特,这里年轻的主治医生,似乎认为我失明了。1953年夏天,在洛桑动完手术后,我第二次来到这里,他在我的手臂上扎了一针。那大概是我第二次或第三次见到他——也许是第一次?他说:“你认识艾兹拉·庞德,是不是?”一个陌生人这样问让我大吃一惊。他或许把艾兹拉注射到我身上去了。我极力地想,也不敢太肯定海德特医生打算干什么。他好像借助什么奖学金或旅行资金去过美国,参观了各式各样的医院和诊所;他还特别在圣伊丽莎白医院[62]呆过一段时间。他是怎么知道我认识艾兹拉的呢?他在花园里见过他,被一群来访者和信徒围着。“我问他们都是谁。在餐厅里,我见过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我不想谈这个。“您为什么不看着我?”海德特医生说。“您为什么看着窗外。我在跟您说话。”

我太虚弱了,没有力气在意或者听他说什么。不过,我也许真的很在意。

埃瑞克·海德特让我读些他下午得到的记录。他说:“面对困惑,简单是最好的办法。”他做出一副学究的样子,问我对依娃·海丝的用词有什么看法,“她说是为了给你一个正确的定位,他才成立意象派的。”

《色拉皮它》[63]。巴尔扎克的一部小说。那个双性人在雪地里消失,或死去了。小说是艾兹拉带来给我的。

激情时刻的完美是不会长久的——是不是?

3月12日

月历第十天的祷告词是这样结尾的:观你的塑像带给我诚挚的心,让我不受迷茫之困。

我被迷茫所困。我被逼入迷途。是不是每一条人生道路都是错误?我憎恶在准备考大学的那几年里花时间学音乐、绘画、诗歌吗?我已经读得够多了。“你就是诗,虽然你写的不是诗,”艾兹拉引用着别人的句子。用的是谁的句子?我没去问他。在费城郊外我家的花园里,我们爬上了一棵高大的枫树。

树上有一个我弟弟搭的乌鸦巢——是用做长条板凳的木块和一种平板搭的。粗大的树枝遮挡了我家的房子。篱笆外的大马路上不时有马车驶过。每隔半小时,会有电车从这里颠簸而过。他必须赶乘主干道上去温科特的最后一班车。“半小时后还有一班车,”我说着,准备从乌鸦巢里爬出去。

“不,树仙,”他说道,一把将我拽了回去。我们随风荡漾。无风。我们随星辰荡漾。它们并不遥远。

我们滑过枝条,一起跳向地面。“不,”我说,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不,”躲开他的亲吻。“我跑在前头,叫停电车,不——快点儿,拿上你的东西——书——你扔在大厅里的那些东西。”“我下次来拿,”他说。“跑啊,”我说,“跑啊。”他勉强赶上了电车,车身晃得厉害,车几乎没停,只停了一半。现在,我得面对家里人了。

“他又要迟到了。”我父亲给表上着发条。我母亲说:“你到哪儿去了?我叫你呢。没听见吗?艾兹拉·庞德在哪儿?”我说:“哦——他走了。”“书呢?帽子?”“他下次过来拿。”我干嘛要从树上下来?

《铁笼中的诗人》大约在两年前问世。在这篇发表在《墨丘利》上的德语文章里,庞德的爱恨情仇得到了充分展现。

当埃瑞克给我读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划掉了一些过于随意的用词。毋庸置疑,这是一篇出色的综述,言辞中流露出巨大的挫折感。关于这位充满争议的诗人的文章已经很多了,其中不少是上乘之作。我又该写些什么呢?埃瑞克在谈起我写的记录时,说过“面对困惑,简单是最好的办法”。我希望他是对的。

3月13日

月历15日的祈祷词是:愿你的希望不要使我困惑。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们从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她们只是说:“他真是个疯子。”“怎么回事?”“他太不可思议了;他告诉西林教授,萧伯纳比莎士比亚更伟大。”“怎么回事?”“他爱显摆;穿鲜艳的红袜子,老生不准新生穿那样的袜子。二年级的学生把他扔到荷花池里。他们管他叫‘荷花池’。”[64]“怎么了?”他已经上毕业班的课了;这些,如果当真都发生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为什么系里的女教员们都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了?现在他已经走得够远了,没有再当罗曼语的教员了。“怎么回事?”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校方让他离开[65]。我父亲说:“庞德先生,我没有说这次你做错了什么。我不会禁止你来家里,但是我请你少来几次。”“怎么回事?”“我在雪地里发现了她,当时我正要去寄信。她被旅行团落下了。她没地方可去。我让她进我的房间。她睡在床上,我睡在地上。”“怎么回事?”“事情还不止这样。艾德堂兄在温科特认识的人告诉他——”但是人们不告诉我他们跟他说了什么。“怎么回事?艾德堂兄认识一些温科特的人——”“噢——是那样——我原以为我们的艾德堂兄是个有教养的家伙。”他是我母亲的堂兄,一个牧师,他告诉她——什么呢?什么呢?什么呢?

“温科特的人说,我是个双性人,有不正常的欲望。”我不懂这话里包含的是什么意思。如今,见多识广的青少年都会取笑当时的那些人的。可这是——1906年?1907年?

“树仙,你必须跟我走。”“我怎么可以呢?我怎么可以呢?”他的父亲可以勉强凑点钱供他糊口。我一无所有。“总之,”好像是为了让我打起精神,一个老校友向我交了底,“人家都说他和玛丽安·摩尔订过婚。只要他开口的话,贝西·艾略特也是愿意的。这之前,还有路易斯·斯科得摩尔。”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如此一来,订婚就像砸在地上的威尼斯玻璃高脚杯一样地被粉碎了。

今天下午,当我把最后一段读给埃瑞克听的时候,他说:“但是您并没有说你俩真的订过婚。”“我暗暗点明了这一点。我没有把每一页都读给你听。我读给你听过,订婚取消后,弗朗西斯填补了我生活的空白。不管怎样,除非俩人之间有了——有了——至少是默契,不然的话,这位保守的小姐怎么会接受我一开始提到过的火热的吻呢?”“您没说他给过您戒指。他给过您戒指吗?”“当然了——你也太德国人了——”“你们宣布了?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哟,你怎么这么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是的,不。我是说,我理解我的父母对此不太高兴,而且我又羞又怕。我没有举办传统的聚会——共进午餐、晚餐或开个宣布消息的舞会,如果这就是你所说的东西。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父母来看过您吗?”“当然。”“他们很高兴?”“非常高兴——我的父母并不高兴,我说过了。庞德夫人给了我一颗精致的珍珠坠子。”“那么,你们的确是订婚了。您把戒指还给他了吗?”“当然。”“他去威尼斯的时候,给您写信了吗?”“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3月14日

“您父亲说‘我没有说这次你做错了什么’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那件事吗?他是如何知道的呢?您没跟我说他是如何知道的。”“老天啊——我暗暗点明了呀——有人说——”“谁说的?都说了什么?”“我哪里会知道。”“您没有问吗?”“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您上的贵格会办的大学吗?它离费城远吗?”“我想不是贵格会的——在中西部的什么地方——不是很远——”“有那样的家庭环境一定让您很难办。您嫉妒那位睡在他床上的女孩儿吗?

“我怎么会嫉妒睡在他床上的人呢?”“那么你们没有——?”“你想让我去说生理的、病理的细节吗?”“是的。”“可为什么呢?”“因为那很有意思,也因为我一直知道您有事情瞒着我。”

“您父亲让他别再来的时候,您在场吗?”“在——但他说的是别来得太勤了。”“他来了吗?”“来了——没有——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嫂子住在房子的侧厅,面积很大。我们在那里碰面——有时候是在朋友家里——”“好吧,告诉我——”

“那就下次吧,也许星期一。”“我可以来得更早些。”“不用,接下来的四天我们都已经有安排了。不了,五点钟了。你要错过火车了。”“我叫了出租车。”“啊,不管怎么说,五点到了——您下面还有会诊……”

会诊?他把我们的见面和互相拜访称为会诊。他每星期来三四次。他现在在苏黎世有自己办公用的公寓,在那里会见接受心理咨询的人和心理病人。前年夏天,我去过他那里不少次,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生”。难道他,难道我希望有什么事“发生”吗?

往事如云烟。他喜欢我轻盈的夏装。在我的意识中,艾兹拉的形象不是一个爱人。但是他也许一直蛰伏在、潜藏在岁月的沧桑之中。埃瑞克提起他,是为了让我感到年轻和快乐。

我父亲发现我俩的时候,我们正在扶手椅上拥抱。我“死掉了”。魂不附体。全身散了架。我站了起来;艾兹拉站在我旁边。我们肯定摇摇晃晃,抖抖索索了吧。不过,我想我们并没有这样。“庞德先生,我没有说你做错了什么……”庞德先生,你大错特错了。你已经变成了一个色魔,一只山猫,而你怀里的女孩(你叫她,树仙),尽管她瘦弱不堪,还保有贞操,也成了崇拜酒神巴克斯的发狂的女人。

庞德先生,为什么不用你的魔法,你那“古老神灵的古怪咒语”去彻底变身呢?啪,啪,啪,……过来呀,我的山猫。我们出去吧。你透不过气来,我肚子好饿。你说哪里有葡萄来着——我饿得要命。

3月15日(www.xing528.com)

“当这位——这位沃特告诉您那事的时候,您的心情如何?”“你瞧——我没法说清楚。我感到全身发冷,一道地缝裂开来——”“您的意思是,艾兹拉跟别人说您和他订婚了?”“我不知道——只不过沃特说,‘我想我应该告诉你,虽然我跟莎士比亚夫人[66]发誓不要——告诉你和别人。但是你应该理解。艾兹拉要跟多萝西·莎士比亚结婚了。’他真不该对别人明言相告或者暗示他——你——”“您和艾兹拉谈过这个话题吗?”“没有。”

“他到底对别人怎么讲的?”“哦——我不知道……”飘浮着。飘浮着。在博物馆的茶室里我和他单独见面,有时候,也有别人在场。我们都在大英博物馆的阅览室里看书。昏暗的墙壁和阴沉沉的雕塑。弗朗西斯已经回家了。我可以等到父母过来。父亲70岁了,已经从大学里退休了。母亲在信中写道:“我们可以在基诺阿碰面。”我已经自己挣到津贴了。飘浮着?“但是树仙,”(在博物馆的茶室里)“这才是诗。”他挥动着一支铅笔。“把这个删掉,把这行缩短。《引路的赫尔墨斯》是个好标题。我要把这诗投给哈瑞特·蒙罗主编的《诗歌》。你有多的一份吗?有的?那我们就投这一份,或者我回来的时候,再打印一份。这样可以吗?”然后,他在纸页的底端潦草地写道“H.D.,意象派诗人”。

我有所隐瞒。在伦敦的这最后几年是个光彩的续尾。“您在隐瞒什么呢?”埃瑞克·海德特一再追问。我在隐瞒我和艾兹拉,这样说吧,“在行动中”被父亲撞见,在他的跟前站起来。我隐瞒是因为少女的初次拥抱比以后的任何“行动”都更有意义,尽管后者能满足生理的需求。“初恋”的意义怎么说都不为过。如果“初恋”是不和谐的存在,是天使—魔鬼,是色拉皮特斯—色拉皮它——接下来会怎样呢?去寻找一个甘心付出、力求完美的男英雄,这是寻求和谐生活的老套路。是什么样的奇迹才能使天造地设的婚姻臻于完美?这完美的奇迹填满了我十年的幻想与美梦,成就了我十年的诗文,可是最终身心的和谐完美、事业成就的桂冠都不会长久。在难以预料的世事中,它们将受到锤炼、寻找平衡、获得重生、重新聚焦,甚至只能被勉强维持。

【注释】

[1]伦敦一著名的街区。

[2]维米和卢斯(Vimy and Loos),法国北部地名,均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役所在地。

[3]弗里德里克暗指英国作家D.H.劳伦斯,他与导师的德国妻子相爱,后私奔,在英国短暂居住过一段时间。

[4]艾米小姐可能是指美国著名女诗人艾米·洛威尔(Amy Lowell)。

[5]庞奇和朱迪(Punch and Judy)是英国一传统木偶剧中的一对夫妻。

[6]《法国先导报》(Mercure de France),法国18世纪的刊物。

[7]品达(Pindar)是古希腊著名抒情诗人,以写颂歌而闻名。

[8]海怪轰炸机(Leviathan),希伯来文,意为海怪,在圣经中有记载。此处指盘旋在空中的轰炸机。

[9]“the black-hole-of-Calcutta”,加尔各答黑洞,18世纪法国殖民者在加尔各答修建的土牢,用来关押英国俘虏。土牢的条件极其恶劣。

[10]指弗莱芒斯画派的肖像画。该画派的发源地弗莱芒斯位于现今的荷兰和比利时一带,该地区15—16世纪的绘画盛极一时,画中的人物都长着长圆脸,四肢细长。

[11]沃尔特·佩特(Walter Pater),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唯美主义理论家。

[12]见此书扉页的题诗。

[13]瓦洛姆布洛沙(Vallombrasa)是意大利中部的风景区。

[14]17世纪玄学派诗人罗伯特·赫里克诗里的句子。

[15]伊莱克特拉(Electra),《荷马史诗》中希腊首领阿伽门农的女儿,阿伽门农从特洛伊凯旋而归后,被妻子和她的情夫谋杀,伊莱克特拉和她的哥哥一起杀死母亲为父报仇。

[16]死去的死神(dead Death)是玄学派诗人多恩诗里出现的词语。

[17]康沃尔(Cornwall)郡,位于英国的西南端,濒临大西洋,风景优美,古迹众多。

[18]俄尔普斯,希腊神话中著名的乐手,他的音乐征服了冥王,使其释放了自己的妻子。这里指书中女主人公以俄尔普斯为题的诗作。

[19]希腊神话中的大地之母。

[20]指文森特·凡·高。

[21]参诺(Zennor)是位于康沃尔郡的一个村庄。

[22]珀尔塞福涅(Persephone)是希腊神话中冥府的皇后。

[23]阿尔勒(Arles)是位于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地区的小城,凡高后期一直居住在此。

[24]指里克的恋母情结。

[25]柏树是希腊神话中冥府前生长的树,象征死亡。这里的柏树应指凡高的名画《星夜》里的柏树。它位于画面左下方的前景中,翻卷的树体看似深色的火焰,与画面上方天空中奔腾的黄色星球互相呼应,暗示了凡高疯狂和死亡的欲望。

[26]指凡高的恋母情结。

[27]德鲁伊教士(the Druid)是凯尔特宗教里的祭司,具有超自然的能力,能与神灵对话,卜算未来。石头在凯尔特宗教中有至高无上的神力,圆石阵可能代表着某种重要的祭祀仪式。

[28]女主人公的这一幻觉是与里克的生活背景紧密关联的。圆石阵对应里克居住过的康沃尔地区,远古时期那里曾被凯尔特人占领,留下了许多凯尔特文化的遗迹,德鲁伊教士的圆石阵就是其中之一。从中东内陆移至地中海东部的腓尼基人,也暗合里克的人生轨迹。里克的原型D.H.劳伦斯是矿工的儿子,而他后来去的康沃尔正位于英国西南端的海滨。

[29]廷太基古堡(Tintagel Castle)是传说中的凯尔特王亚瑟和他的圆桌骑士的驻地,也在康沃尔郡。

[30]梅林(Merlin)是亚瑟王传说中辅佐亚瑟的德鲁伊巫师。

[31]指1934年奥地利总理多尔弗斯被纳粹刺杀的事件。

[32]原文是德语Sturmund Drang,原指17世纪后期德国的一个文学流派,以抗争和反叛为主要特征。

[33]原文分别是Gods和Goods。

[34]弗洛伊德往往要求接受心理分析的人斜躺在沙发上。这一点,可以从前文对“会飞的荷兰人”的描述中看出。

[35]沃特·史密德伯格(Walter Schmiedeberg)和下文中的汉斯·萨赫斯(Hanns Sachs)都曾是H.D.的心理分析师。

[36]弗洛伊德酷爱雪茄。

[37]H.D.这首悼念弗洛伊德的诗《你可知道这片土地》(“Kennst du das Land?”)出自歌德的小说《维尔姆·迈斯特的学徒生涯》(Wilhelm Meister's Apprenticeship)中的片断,由编者自译。

[38]哈夫洛克·艾利斯博士和汉斯·萨赫斯博士(Dr.Havelock Ellis and Dr.Hanns Sachs)都曾经是H.D.的心理分析师。

[39]丢勒(Albrecht Dürer),德国16世纪著名版画家,作品有深刻的宗教和道德寓意。

[40]指以色利。弗洛伊德是犹太人。

[41]普绪喀(Psyche)是希腊神话中与爱神爱洛斯相爱的美丽公主。该词在希腊语中的意思是灵魂,这是英语中心理学一词的由来。

[42]透特(Thoth)是埃及神话中的神祗,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赫尔墨斯(Hermes)或罗马神话中的墨丘利(Mercury),他们都掌管智慧,并且有给亡人引路的职责,H.D.经常在自己的作品中把他们喻为人生的指引者。

[43]雅努斯(Janus),罗马神话中的门神,长有双头,分别看着前方和后方。

[44]参见本书简介。

[45]一月的英文January的词根正是罗马门神Janus。一月是新年伊始之际,象征着“灯塔守护者”为避难的孩子带来新生。

[46]库斯纳赫特(Küsnacht)是瑞士的一家疗养院,H.D.在完成此书期间因摔伤在此疗养。

[47]赤金指庞德头发的颜色。

[48]位于欧洲大陆南端直布罗陀海峡上的一块巨石,此处应有天涯海角的意思,是庞德自我揶揄的话。

[49]伊格纳茨·帕德雷夫斯基(Ignace Paderewski,1860-1941),波兰钢琴演奏家和作曲家。

[50]史文朋(Swinburne),19世纪后期的英国诗人。

[51]埃瑞克(Erich Heydt)是H.D.在库斯纳赫特时的心理医生,也是她的好友。

[52]依娃·海丝(Eva Hess)是德文书《艾兹拉·庞德诗歌散文选》(Ezra Pound,Dichtung und Prosa)的英译者。

[53]诺曼·皮尔森(Norman Person)是H.D.的好友,出版了她的许多作品。

[54]温德姆·刘易斯(WyndhamLewis),英国画家和小说家。

[55]理查德·奥尔丁顿(Richard Aldington),英国诗人和小说家,H.D.当时的丈夫。

[56]拉帕罗(Rapallo)是意大利南部小镇,庞德二战前后在此居住。

[57]布赖尔(Bryher)是英国女作家Winifred Ellerman的笔名,H.D.与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结识,随后两人成为一生的挚友。

[58]威尔第(Verdi),19世纪意大利著名作曲家。

[59]弗朗西斯·格雷格(Frances Gregg)是H.D.青年时期的密友。

[60]伦敦闹市区的一个地名。

[61]梅·辛克莱(May Sinclair),英国女小说家,《圣火》(The Divine Fire)是她的一部小说。

[62]圣伊丽莎白医院(St.Elizabeth's)在美国首都华盛顿。庞德被诊断为精神异常后,从1946年至1958年一直在这家医院接受治疗。

[63]《色拉皮它》(Séraphita)是巴尔扎克的一部神秘主义短篇小说。主人公Séraphita/Séraphitus是一个双性人。

[64]原文是“Lily Pound”,与“lily pond”(荷花池)谐音。

[65]1907年至1908年庞德任教于印第安纳州的Wabash College。庞德与同事之间关系不和,一次他的房东发现他的房间里有女客,随后他被请退。

[66]庞德的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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