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新力量导演研究：意象世界的美学精神

戏剧导演出身的饶晓志在创作潜意识里较为注重意象的创造。而作为戏剧的姊妹艺术，电影也会因为意象世界的营造而更具诗意和趣味，更具有独特的美学精神。

（一）两部影片共有的意象

1.音乐《送别》

《你好，疯子！》片头起用了童声版《送别》，酿造了一种淡淡的感伤气氛；一群人证明自己不是疯子时，在集体表演中也卖力地唱起了《送别》，听来全无惜别之情，在被迫的“伪装”中显出一丝滑稽可笑；安希晕过去之后，她的六个“朋友”（六种附属人格）安抚着她，吹起了《送别》的口哨声，表达与安希（安希的主人格）依依分别的不舍情绪。

《无名之辈》中，刘五在工地上、大街上、西山大桥大张旗鼓地为活人高明一次次地开追悼会，还请歌手演唱、乐手演奏《送别》。随着充气的“黑白无常”张牙舞爪，声势浩大的“葬礼队伍”在乐曲的伴奏下，透露出催债鬼蛮横恶搞的荒唐劲儿。

2.雨天

《你好，疯子！》中，安希所在的精神病院四周氤氲着阴霾雾霭和连绵大雨，时有霹雳闪电和轰隆雷声。这一座被层峦叠嶂包围的建筑物因为天气的衬托，更像是一座荒凉迷乱的孤岛，牢牢地困住了安希及其六个“朋友”。糟糕阴晦的天气象征着驳杂人性的暗流涌动，加剧了安希纷乱与错愕的无助情绪，烘托出她浓重抑郁的心理阴影和孤苦无依的精神世界。

《无名之辈》中，胡广生和李海根因为后者对坐台女的痴爱和是否帮助马嘉旗自杀而起了冲突。伴随着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一向对胡广生唯唯诺诺、甘当绿叶的李海根向好兄弟怒不可遏地吼出自己的主张和声音，他坚信爱情，反对胡广生当杀人犯。从他拒绝胡广生唤他的外号“大头”而道出自己的真实姓名起，就意味着他自我身份意识的觉醒，雷雨中的叫喊鸣示着其随和性格的反转——他是活脱脱的、有自己主见的人，决意不再当“无名之辈”。致使马先勇家庭支离破碎的车祸也发生在雨天，这种含有危险因素的自然天气更像是一种不祥的魔咒，从此把马先勇置于难以翻身的罪人境地，令马嘉旗活在痛不欲生、不见阳光的生活之中，让女儿对马先勇怀有怨恨。这种造成创伤记忆的天气在当地司空见惯，相当于经常向马家人提示着往事伤疤所造成的隐痛。

3.枪

枪凝聚着权力、威严、身份、危险、伤害、愤怒、痛苦等因子。

《你好，疯子！》中，枪是安希自救的工具，她必须杀掉六种附属人格，才能够保障主体人格的中心地位，保全自我，才能够痊愈出院。而脆弱孤苦的安希不忍下手，她对附属人格的依恋、对人类弱点的怜悯让她宁可自杀，用永久的伤痛守住自己内心的需求，拯救其他人。枪一头连接着付出、压制与牺牲，一头连接着革新、理想与救赎。

《无名之辈》上映前曾叫《慌枪走板》，突出了枪及其连带的犯罪与荒诞元素，而“走板”的“慌枪”势必伴随着误用、误认、误会、误伤等出其不意的戏剧性。“枪”作为胡广生做大事以震慑四方的工具，是他闯荡出名堂的凭依，是他实现身份进阶的手段，凝聚着他的梦想与尊严。对于被革职的马先勇而言，“枪”是他为自己正名的途径，而当真枪被调包，玩具枪喷出的水是对他急切之心的戏弄与羞辱。最终，他替女儿挡枪和被胡广生枪击，通过受伤的代价赢得了女儿的谅解，重获为父的尊严，也算殊途同归。

（二）《你好，疯子！》中的意象组合

1.雪天(www.xing528.com)

大雪有时意味着寒冷严酷和行动阻碍，但片尾天气由雨不停地下转为下雪，象征着随着时间的推移，主人公安希的精神状态有了质的蜕变。雪是洁白纯净的，它在云中凝结后降临大地，洗刷了空气中的污浊，还主人公一个清新空灵的世界。当出院的安希仰望天空时，随着镜头旋转，近景变为侧面倩影，历经心灵与情感折磨后的超脱与净化感通过皑皑白雪呼之欲出。

2.画

安希创作的每一幅画都映射着她的一个愿望，反映出她的每一重人格，描画着她所匮乏和希冀的一幅幅生命图景。画是沟通安希自我内在与外部世界的桥梁，是她发自心底的狂热呐喊。这些画聚焦了父亲、慈师、恋人、哥们儿、闺蜜、朋友等形象，反映了安希对爱、自信、希望、快乐等积极要素的向往，基本是“爱和归属感”“尊重”和“自我实现”这三方面的需求，是安希的心理动因，亦即其人格发展的缺失与不足。

3.红色电话机

作为关键道具多次出现的电话机，在复古气息的废旧仓库里，其大红的色彩显得如此刺目，就像频频闪动的警示灯，伴随着急促的铃声，总是在事情的重要节点处惊醒安希，营造出危险、惊悚、吊诡的氛围，有效地调剂着叙事节奏，不断刺激着观众紧张的神经，制造着快感与痛感的变换交替。

（三）《无名之辈》中的意象组合

1.鱼

《无名之辈》的英文片名为A Cool Fish，中文译为“一个冷酷的家伙”（也可译为“无耻之徒”），而这种冷酷（或无耻）又跟片中实际表现出来的“温情可爱”形成“反差萌”。该片有个版本的海报上写着“你住在混沌深海，奋力游向海面的光”，轮廓与故事主角有一丝相像的漫画人物，在城市楼宇下的海底深处向着水面，像鱼一样做出力争上游的姿态。本片着力刻画了逆流而上的草根群像：作为名不见经传的底层小百姓，本来就像是永难翻身的“咸鱼”，可“咸鱼”也有梦想和追求，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积极地向光而生，其为理想而奋力一搏、相互激励温暖的活法看起来很酷（Cool的另一种含义），故英文片名也可译为“一个酷酷的家伙”。马嘉旗的房间虽稍显破旧，但布置得也算整洁温馨，而一只淡蓝色的鱼缸缓和了画面整体色调的黯淡，几次被作为前景或背景出现在画面中，可见她内心深处对生活还是有一丝热爱的。游弋在玻璃缸内的鱼儿们看似快活无忧，却也像她一样被有限空间所桎梏，也像困于此地的胡广生和李海根一样难以脱身。在同一个房檐下，周旋于斗室中，一时找不到出路的三个人都是茫然无措的，骨子里流淌着对生命的留恋与渴求，意识里奔突着要挣脱命运的束缚，暗自纠结的境况与缸中鱼又何其相似。人跟鱼形成一种互文，相映成趣，印证了影片的题旨。而胡广生为马嘉旗作的画中，就有两条遨游的鱼，指代这两个同病相怜的人，表达出一起被“放生”从而相濡以沫的心愿。

2.桥

故事发生地都匀是高原桥都，故事的鲜明转折点和最高潮处也都发生在桥上或桥附近。桥既是路的变相延伸，又连通着不同的空间，是接驳交通的枢纽设施；桥既让无“路”可走的人们看到新的可能性，又由于它周围地理形貌的高低错落，人们可以凭栏眺望、俯瞰，也可以驻足畅想。在西山大桥对面居民楼的天台上，故事来到了李海根发自肺腑的自白时刻；在西山大桥上，多桩混杂之事最终被理清头绪并实现了相对完满的解决——因为桥，郁结在人物心头的复杂情愫得以宣泄与疏解。就算是世界另一边的奈何桥，只有小学文化的胡广生依然通过幼稚的画和丑陋的字向马嘉旗表达由衷的心声（“我想陪你走过剩下的桥”）——朴素的表白述说着底层弱民惺惺相惜、彼此靠近的心语。总之，“桥”的出现意味着“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的“柳暗花明”，象征着沟通与理解之后的释然和“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豁达心态，代表着希望与新生。

3.烟花

烟火绽放能展现烂漫梦幻的意境之美。当肇红霞沉浸在李海根对自己的深沉爱意中，幸福感爆棚的她对着缤纷绮丽的烟花嫣然而笑；慌张万分的胡广生在烟火的燃放声中误伤了马先勇，又制造了一种荒诞的幻灭感。胡广生被捕，他为烟花的迷幻而懊恼；同时，马嘉旗在烟花声中醒来，为他的诚意（粗糙画作）而感动——因为烟花，胡广生“伤”了马先勇（使其得到亲人的真正“赦免”），又“救”了马先勇的妹妹。终于，在一场热闹的烟花晚会上，一群“无名之辈”带着对爱与尊严的不懈追寻，心扉被次第打开，精神有所皈依。烟花代表着美好与憧憬，其发出的光亮虽然转瞬即逝，终归是璀璨浪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