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作《论犹太人问题》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的过程中,在论述资产阶级革命的基础上,马克思几乎同时开始研究国民经济学问题,其间还摘录了恩格斯的《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和詹姆斯·穆勒的《政治经济学原理》,并针对后者展开了自己的分析,在1844年上半年完成了《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标题简称《穆勒评注》)。马克思在这个摘要中论述了“直接的”劳动、异化的谋生劳动和“作为人”的生产等三种生产的历史演进,揭露了资本主义经济生活中的各种异化现象,而货币异化问题可以说开启了资本主义拜物教的理论之门。
(一) 成为“上帝”和目的的货币引起人丧失了自身
1. 人在货币的中介活动中“丧失了自身”
穆勒正确地指出了货币的本质是交换的媒介。马克思则进一步深刻指出了货币媒介的更深层次的本质。首先,货币在本质上是人们之间的中介活动或中介运动,通过这个中介活动来互相补充各自需要的产品。但是,在这个中介运动中,“人的、社会的行动异化了并成为在人之外的物质东西的属性,成为货币的属性”(256) 。其次,货币的中介运动和活动被人们外化了,也就是说,产品之间的关系和人们之间的用产品进行的活动,成为外在于人和独立于人的某种本质的活动。再次,因此,在货币的中介运动和活动中的人成了“丧失了自身的人”和“失去人性的人”,(257) 人们也以丧失了自身的人和失去人性的人的方式进行货币的中介活动。复次,在中介活动和运动中,货币是人的异己的媒介,人本身却不是人的媒介。最后,在这种异己的媒介的中介活动中,人们自己的愿望和活动、人们之间的关系就被人们看成是一种不依赖于人们的力量。
2. 货币媒介成为“真正的上帝”
在货币的媒介活动中,人的愿望、活动和人们之间的关系成为异己的力量。“媒介是支配它借以把我间接表现出来的那个东西的真正的权力”。“借以把我间接表现出来的那个东西”就是“物”,就是交换中的产品,即商品,“它”是作为媒介的货币,作为媒介的货币成为支配物或者说商品的真正的权力。因此,货币作为媒介成为“真正的上帝”,从而人的“奴隶地位”达到了“极端”。(258)
3. 物与媒介之间目的与手段的关系的颠倒
本来媒介代表物,并且在代表物时媒介才有价值。但在媒介异化为真正的权力和真正的上帝后,物就与媒介脱离了,物就失去了自己的价值。因此,物此时只有在代表了货币这个媒介时才会有价值了。结论是货币中介的异化形成了一种目的与中介的颠倒。
(二) 交换中的目的与手段的颠倒和“互相奴役”
1. 需要成为支配和被支配的手段
首先,某人需要他人的产品,他人的产品成为某人的愿望和意志的对象,某人同他人的产品形成了一种人的关系。其次,某人对他人产品的需要就是某人的本质,但是某人的人的本质并不具备支配别人产品的权力,因为没有所有权,他人的产品并不承认某人的本质及其权力。再次,因为依赖他人的产品,所以某人的需要、愿望和意志使得某人依赖于别人,成为别人支配某人的手段。
2. 为社会需要进行生产的假象
首先,某人生产的物品被自己消费后有剩余,这其实是为了别人的需求。所以,某人表面上生产了这些多余出来的产品,实际他是生产了别人的产品,也就是某人想用自己的剩余产品来交换别人生产的产品,这种交换目的在生产时已经在某人的思想上完成了。其次,生产者之间互相为对方需要进行生产、他们互相补充、他们之间的社会关系等,都是假象。因为为了交换的生产以及交换本质都是为了自己,是自私自利,都是力图占有更多对方的私利,所以是相互之间的掠夺,是相互之间在观念上和思想上的欺骗,并且都是不公开的。
3. 产品是满足彼此需要的手段和“公认的权力”
需要是支配与被支配的手段,交换双方彼此的产品也是支配与被支配的手段。首先,交换的中介是交换双方彼此生产和占有的物品。其次,在观念上,双方对彼此的产品有需要,但是在现实中,“只是彼此排斥对方对自己产品的占有”,因为你需要我的产品,你必须向我的产品提供相应的价值和身价,也就是你必须提供你的产品,此时你的产品其实是我的物品的等价物。可见,交换双方彼此的产品成了满足彼此需要的“手段、媒介、工具、公认的权力”(259) 。再次,产品被生产和交换双方当成了支配他人同时支配自己的权力。最后,因此,产品不再是生产者的产品和财产,相反,生产者成为产品的财产。
4. 交换中的“互相奴役”关系
首先,人们互相之间用产品来交谈,而不是通过人的语言,因为人们已经不懂人的语言了。在用产品交流过程中,人的语言变成了“哀诉”、“屈辱”和“不知羞耻或神经错乱”,人的本质异化了,人们把人的本质的“直接语言”当成“人类尊严的侮辱”,“相反,物的价值的异化语言倒成了完全符合于理所当然的、自信的和自我认可的人类尊严的东西”。(260) 其次,在交换中,人们把彼此当作生产物品的手段和工具,因此,每个想占有别人物品的人都把自己变成了手段和工具,进一步,每个人为了自己就把别人变成了自己的物品的手段和工具。再次,在这种手段和目的颠倒中,每个人的物品成为他自己的愿望也即他自己本质的奴隶主,人们之间的关系成为互相奴役的关系。最后,人们之间的价值就是人们彼此拥有的物品的价值,也就是说,人们相互之间都是没有价值的存在。
(三) 信用业的“卑劣的和极端的自我异化”和“假仁假义”
1. 信贷的本质:把人本身作为媒介
首先,信贷的内容是货币,是一个人把某种价值贷给另一个人,他信任这个人,相信这个人是诚实的,其实就是这个人有支付能力。其次,原先的交换媒介金属和纸币在信贷中被人本身代替了,人本身变成了货币,与货币成为一体。再次,信贷中作为交换媒介的人本质上并不是人,而是资本和利息。最后,人的个性本身和人的道德本身兼具交易物品和货币的物质形式两种属性,“构成货币灵魂的物质、躯体的”是个人的存在、肉体和血液以及“社会美德和声誉”,(261) 信贷中的货币价值存在于人的肉体和人心灵中,而不是存在于货币中。即使非常规的或国民经济学中浪漫的部分的贷款行为,如一个富人贷款给一个穷人,而这个穷人是勤劳的并且有信用,也不能表明信贷的道德高尚,因为此时富人是用穷人的生命、才能和努力来保证归还贷款,是用货币来对一个人进行估价。同时,还有法律给予富人保证。而对于富裕的债务人来说,信贷其实就是“纯粹观念形式的货币本身”(262) ,或者说,信贷中的货币实质是纯观念的存在,对于债权人来说是更加便于交换的媒介。
2. 信用业的“自我异化”的扬弃的假象
首先,媒介变换之后,信用业似乎是把人放在了人与人的关系中了,原先的异化的人与人的关系及其形成的异己的物质力量似乎都消失了,在圣西门主义者看来,汇票、纸币、纸的货币代表、信贷和银行业成了扬弃异化和异己力量的不同阶段。从形式上看,交换的媒介在信贷中又从物质形式“返回和复归到人”(263) 。其次,信贷中的所谓扬弃异化只是一个假象。信贷中的人的返回和复归其实是人把自己移到自身之外,自身成了某种外在的物质形式。信用业看起来是人对人的信任,但实质是“卑劣的和极端的自我异化”和“非人化”,在信任假象的背后是极端不信任,因为信用业的要素已经变成了“道德的存在、社会的存在、人自己的内在生命”了,已经不再是商品、金属和纸币了。(264) 国民经济学看起来高度承认人,其实是一个假象。
3. 信用业异化的结果
首先是资本家同工人、大资本家同小资本家之间产生了越来越大的对立,进一步形成了富人和被富人随意肯定或否定的穷人。其次是无以复加的尔虞我诈和假仁假义:认为得不到信贷的人就是贫穷的,更是在道德上不配得到信任和承认的社会贱民和坏人;由于信贷中的货币是纯观念的存在,因此,只用人格就可以伪造货币,用狡诈和谎言来就能骗得信用,买卖双方相互欺骗;国民经济学主张的信贷的基础即信任实际上是不信任,比如买卖双方的疑惑、探求隐私、利用私人困境等;国家信贷也具有同样的性质。最后是银行业是信用业的完成,银行统治国家和财产集中在银行家手中,是“货币的完成”(265) 。
(四) “直接的”劳动和谋生劳动及其异化(www.xing528.com)
1. “直接的”劳动和生产
第一,在“直接的”劳动和生产中,人是“未开化的野蛮状态下”的人,他们从事非谋生的直接的生产活动。第二,在直接的非谋生的劳动中,人的生产的目的只是单纯地占有,自私自利地自己占有。第三,产品是“他直接的、自私自利的需要的物化”(266) 。一方面,生产的尺度决定于人的直接需要的数量,直接需要的多少构成了生产的数量界限。另一方面,生产的物品本身是什么决定于人的直接需要的内容。第四,因为直接需要的多少决定了生产的尺度,所以,需求等于供给,没有交换。第五,生产者各自为自己生产,不为别人生产,某生产者的产品与其他生产者没有直接关系,因此,生产不是社会的生产,“不是人为了作为人的人而从事的生产”(267) 。第六,人们并不因为其他人生产而存在。
2. 谋生劳动是“异化的劳动”
第一,谋生劳动及其四重异化。就谋生劳动而言,首先,为了交换而进行的劳动,其目的已经不是劳动本身了,已经不是出于和劳动者“直接的个人关系”了,其产品是价值、交换价值或等价物,谋生劳动是交换关系的“前提”。其次,生产向多方面发展,生产越来越是多方面的,也即需要越来越是多方面的,但是单个生产者能够完成的制品却“越是单方面的”,劳动的产品已经与他个人的需要和直接消费没有直接关系了,这种劳动也不再是劳动者个人的享受,不再是他的“天然禀赋和精神目的的实现”了,劳动越来越成为谋生的劳动。再次,这种情况发展到最后,单方面的劳动完全就是为了谋生,“成为完全偶然的和非本质的”,“异化的劳动”的关系“达到自己的顶点”。最后,在直接的生产中,直接需要是生产尺度,但在谋生劳动中,事情反过来了,产品的生产和占有成了衡量人的需要得到满足程度的尺度。(268) 谋生劳动中包含了四重异化,即劳动相对于劳动主体的异化和偶然联系,“劳动对劳动对象的异化和偶然联系”,由同工人格格不入的社会需要所决定和强制的“工人的使命”使得工人成为社会需要的奴隶,以及工人的劳动对他自己来说只是手段,其目的是维持自己的个人生存,工人只是为了谋取生活资料而活着。总之,在私有制中,人越来越利己和没有社会性,“越同自己固有的本质相异化。”(269)
第二,谋生劳动的异化的结果。首先是分工导致的结果。人的活动中不仅存在产品的交换,也存在人的活动本身的相互交换和补充,这就形成了分工。分工致使劳动者成为“高度抽象的存在物”以及精神和肉体上的“畸形的人”。(270) 分工使得产品和私有财产成为等价物,并进一步在货币中获得自己的存在。其次,货币作为异化的物的统治。货币是交换的媒介,是谋生的劳动的直接结果;货币表现了“异化的物对人的全面统治”(271) ,以往是人对人的统治,而在私有财产交换关系中,是物对个人、产品对生产者的普遍统治。再次,普遍的分离和相互异化。劳动同自身相分离,工人同资本家也即劳动同资本相分离,劳动同劳动对象的分离,不同人之间和同一个人身上发生了生产和消费、活动和精神的分离,劳动、资本和地产之间的分离,其结果是劳动与劳动报酬的分离、资本与利润的分离、利润同利息的分离、地产与地租的分离。由此可见,自我异化不只是自我异化,也表现为相互异化。
(五) 国民经济学将异化作为本质
国民经济学通过交换和贸易分析了人们的社会联系和人的本质,但是,它“把社会交往的异化形式作为本质的和最初的形式、作为同人的本性相适应的形式确定下来了”(272) 。
1. 国民经济学的出发点是私有者之间的关系
国民经济学的出发点确切地说是表现为私有者同私有者的人同人的关系。首先,由于贫困或者需要,私有者之间交换各自的作为私有财产的产品。其次,私有者占有物,与物之间具有私有权关系,另一方面,私有者不是单独存在物,而是“总体的存在物”,私有者与其他私有者的劳动产品具有内在所有权关系。因为这个劳动产品是我需要的,所以它属于我的本质,“物的为我的存在”也即我对它的占有,就是“我的本质的属性和特点”。(273) 再次,在交换过程中,私有者们同时放弃了私有财产,物物交换是社会行为,是社会的联系和联合,是外化的类的行为。最后,在物物交换中发生的粗糙的私有财产外化中,私有者的生产的动力是他自己的需要和才能以及手头的自然材料。私有者之间的交换是自己的产品余额。一方面,劳动成为他们直接的生活来源,也实现了他们各自的存在;另一方面,劳动中的一部分通过交换变成了他们的收入。
2. 私有财产作为等价物和交换价值
首先,是私有财产的相互外化。在交换中,某私有者把私有财产出让给另一私有者,就是私有财产的外化,对于某私有者来说,出让的私有财产就是外化的私有财产。其次,交换双方的私有财产互相替代,私有财产成为代替物和等价物,成为价值和交换价值。
(六) 人的本质的异化与人的本质的实现
在人类的生产史中,人的本质的实现经历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
1. “人的本质是人的真正的社会联系”
首先,人的“类活动和类精神”的真实的和真正的存在是“社会的活动和社会的享受”(274) ,真实的和真正的类活动和类精神存在于人的活动和产品的交换等生产本身中。其次,“人的本质是人的真正的社会联系”(275) ,是在生产中创造和生产出来的。再次,人的这种社会本质就是每一个人的本质,就是每一个人现实的活动、生活、享受和财富。又次,因此,这种真正的社会联系来自每个个人的需要和利己主义,是每个人实现存在的直接产物,既不是反思的结果,也不是某种同单个人相对立的抽象力量。最后,真正的社会联系是不以人为转移的。
2. 人的本质的异化
首先,人的本质、人的社会联系会发生异化。其次,异化之所以发生,是因为“人不承认自己是人”,“不按照人的样子来组织世界”(276) 。不承认自己是人的人,就是异化的人和异化的存在物。“人的样子”就是真正的社会联系中的人。因为作为社会联系的主体的人是异化的人和异化的存在物,不是按照人的样子来组织世界,也就是按照异化的人来组织世界,所以,人是异化的,社会联系自然就是异化的。再次,异化的人和异化的人的社会是人的现实的社会联系,在这种异化中,个人创造物变成了异己力量,例如活动表现为苦难、财富表现为贫穷、同别人分离表现为真正存在、生命表现为生命的牺牲、本质现实化表现为生命失去现实性、生产表现为“非存在的生产”、支配物的权力表现为“物支配他的权力”、他自己本身作为创造物的主人表现为“创造物的奴隶”等。(277)
3. “作为人”的生产及人的“真正的本质”的实现
生产是反映人们本质的镜子,在作为人所进行的生产中,人的本质得到实现。每个人在生产过程中既肯定了自己,也肯定了别人。首先,在自己的生产中,个人物化了自己的个性,因此个人在生产中表现了个人的生命,在反观产品中直观地感受到了个人的权力和乐趣。其次,通过别人享受自己的产品,自己也获得了享受,自己意识到了自己的劳动满足了人的需要,因此,自己的劳动“物化了人的本质”,创造了符合另一个人的本质的需要的物品。再次,人们相互之间都是对方“与类之间的中介人”,双方都意识到自己是对方本质的补充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都用自己的思想和爱来证实对方。复次,劳动成为自己的生命表现,成为自己真正的活动的财产。最后,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表现中直接创造了他人的生命表现,从而也就“直接证实和实现了”自己的“真正的本质”,即自己的“人的本质”和“社会的本质”。(278)
(七) 意识形态思想进展
第一,本质“异化”—“回归”思路的完全形成。首先,马克思大量使用了“真正的存在”、“真正的社会联系”、“真正的财产”、“真正的本质”以及“类活动”等表述,还使用了“丧失了自身的人”和“失去人性的人”等从反面肯定了真正的人的表述,这些都是回归“应有”和“真正”的理论分析思路。其次,全面地引入了异化的分析思路,指出现实经济活动和现实的人发生了全方位的异化,包括货币异化、信用业异化、人的本质异化、劳动异化等。再次,指出人的真正的本质在生产中的实现。马克思第一次论述了“作为人”的生产,论述了人的本质在生产中真正实现后的表现,这可以看作是对人的解放结果的一种描述。
第二,明确提出资本主义劳动和生产活动导致了人的本质的异化,导致工人的人的本质的丧失。这是对《〈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的“异化”—“回归”和人的解放的根源和具体形式的回答。为什么否定私有财产这个社会的原则成了体现在无产阶级身上的需要?为什么无产阶级成了一个“一切等级解体的等级”,成了遭受普遍苦难而具有普遍性质的领域,具有彻底的普遍性?根源是异化劳动。这是向更加深刻的历史唯物主义迈出的一大步。当然,紧接着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更完整地论述了异化劳动。
第三,再次论及存在于人之外的“异己的”力量,形成了异己力量的理论分析路径。货币在中介活动中否定了人本身是人的媒介,变成了异己的媒介,人们之间的媒介既然不是人本身,而是货币这种异己的媒介,那么在货币的中介活动中,人们自己的愿望、活动关系就变成了一种在人们看来不依赖于他们的力量。
第四,拜物教思想的初现。马克思指出,在货币中介活动中,人和社会的行动异化了,成了在人之外的物质东西也即货币的属性,而物的相互关系本身和人用物进行的活动变成外在于人的本质也即货币所进行的活动。马克思还指出,货币是真正的上帝,拥有支配物的真正的权力,崇拜它成为人们活动的目的。可见,马克思这里已经初步发现了拜物教的物化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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