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13日，瑞典文学院宣布，美国歌手鲍勃·迪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大多数人知道鲍勃·迪伦，应该是从他这首不朽的Blowing In the Wind（《答案在风中飘》）：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How many times must the cannon balls fly
Before they’re forever banned
The answer，my friend，is blowing in the wind
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
（一个男人要走多少的路程
才能成为一个男人
才能安睡在沙滩之上
炮弹要多少次冲上天空
才能永远被禁锢在炮膛
我的朋友啊，答案在风中飘扬
答案在风中飘扬
……）
到底怎样才能成为男人，不同的人也许有不同的回答。不过由蒂姆·麦肯莱斯执导的影片《二手狮王》（Secondhand Lions）无疑给了我们一个别具一格的答案。
影片讲的是一个14岁的男孩与两个叔公的故事。
暑假开始了，14岁的少年沃尔特被他的单亲妈妈连哄带骗送到了他两个从未联系过的叔公贾斯和哈勃那里。这是一对古怪的老头。坊间传言他们曾经是银行劫匪，而且藏了一笔巨款。他们年轻时就浪迹天涯，40年没和家人联系，后来回到故乡，居住在偏远的乡下。
他们性格十分古怪，拒绝与外人接触。在离家还很远的路上他们就竖起了一连串警告木牌，不许外人闯入。
两个老头看样子脾气暴躁，整天枪不离身。对找上门来碰运气的推销员，他们总是用枪招呼，就连捕鱼他们都是用雷明顿猎枪射击，堪称渔民中的奇葩。
沃尔特的妈妈之所以把孩子送到两个叔公这里，主要是为了安顿好孩子，自己方便跟男朋友约会。而沃尔特自己却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尤其是他看见叔公们向推销员射击，吓得后者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的时候，更加坚信这两个老头一定是残忍凶暴、无恶不作的蓝胡子。
可是随着剧情的发展，他却慢慢发现了叔公们让人好奇、钦佩、敬仰的一面，他与两位叔公逐渐走近，成为他们的好朋友。
很多年之后，沃尔特已经长大成年，成了一名小有成就的漫画家。这时候的他才明白，14岁的那个暑假，是他人生中接受的最重要的一堂课。在这堂课上，两位叔公用自己的人生教会了他怎样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那么，两位叔公到底教给了沃尔特什么呢？
野性与勇敢
电影把沃尔特的妈妈设置成为一个单亲母亲是有用意的。这样就清楚地表明了在沃尔特的教育中父亲的缺位。影片开始时，坐在妈妈车里的沃尔特眼神是胆怯的，神情也是游移的。两位叔公对他也没有好感。知道他的来意后，两位叔公的第一反应就是：“我们最烦的就是整个夏天都要和一个娘娘腔的小鬼待在一起。”
由于父亲缺位而造成的沃尔特缺乏阳刚之气，无疑与两位年纪虽老但雄风不减的老头形成了强烈对比。这也成为他们初见时矛盾的主要原因。
就在沃尔特一刻都不想待下去时，他发现了阁楼上一个布满灰尘的箱子，打开箱子，里面珍藏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一天夜里，他又无意中发现了哈勃叔公有梦游的毛病。夜晚，叔公会穿着睡衣跑出来，有时拿着马桶搋子跟空气决斗，有时则是一个人呆呆地望着湖那边。好奇的沃尔特向贾斯叔公询问原因，贾斯告诉了沃尔特他们年轻时的故事。
很多年前，年轻的哈勃在家乡得克萨斯很不安分，他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家人让贾斯跟他一起到了欧洲。那是1914年，“一战”刚刚爆发。两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在一家酒吧跟人痛饮之后，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海船上，原来他们被人贩卖给了法国海外军团，稀里糊涂成了士兵。
在战争中，他们出生入死，哈勃多次在枪林弹雨中救了贾斯的命。
战争结束后，两人分道扬镳，贾斯去为一些探险者做导游，而生性喜欢冒险的哈勃则在北非抓捕奴隶贩子。之后，他们辗转于阿尔及利亚、摩洛哥、肯尼亚，金戈铁马，大漠孤烟，异域风情，宝剑美人，生生把自己的青春活成了传奇。
一个男人，如果年轻时没有这样仗剑去国、壮游四方的经历，大概是很难成为真正的男人的。而这样的经历对于今天成天被关在教室里被要求必须背着手听课的孩子来说无疑也是很奢侈的。
正如鲍勃·迪伦唱的一样：“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的路程，才能成为一个男人。”书斋培养不出男人，教科书更培养不出男人。真正的男人应该永远在路上，带着好奇与激情，野性与勇敢，仰天大笑出门去，铁马冰河入梦来。
执着与爱
人类总是在社会性和自然性中间寻找平衡点。过于社会性的人可能过于拘谨，容易失之迂腐；而过于自然性的人有野性，但容易失之粗野。如孔子所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哈勃和贾斯两位叔公年轻时候的叱咤风云、快意恩仇让人看着的确过瘾，但是如果仅有这些，他们两个也不过是江湖莽汉罢了。而影片最让人动容的部分，无疑是哈勃叔公对照片里那个女子——贾思敏——深沉而执着的爱。(www.xing528.com)
贾斯叔公告诉沃尔特，哈勃在追捕奴隶贩子的时候，救下了一个女孩，她正好是一个部落公主的侍女。她回去之后，向女伴们讲起了这个以一当十的勇敢的美国人，引起了公主的兴趣。公主偷偷出来见到了哈勃，两个人坠入爱河。
可是，公主已经被许配给另一个部落的酋长，公主至死不从。恼羞成怒的酋长巨额悬赏想杀掉情敌，却被哈勃屡屡死里逃生。为了免除后患，哈勃与贾斯决定深入虎穴。他们乔装打扮，闯入酋长的宫殿，解决了众多守卫，用宝剑对准了酋长的咽喉，但是哈勃没有杀掉他，而是留下他一命，让他再也不要骚扰自己和贾思敏的生活。顺便，他们也抢走了酋长大量的金币。这成为后来他们财富的源泉。
影片故意用了夸张得近乎可笑的方式来表现哈勃与贾斯的这段传奇，其用意也是明显的：这样游侠骑士加深宫美人的故事，现在估计只能骗骗小孩子罢了。而贾斯叔公槽点百出的讲述似乎更加证明了这个故事很可能是他自己编造的。或者，也是因为这样唯美而深挚的爱情故事在当代社会已经显得过于落伍和迂腐了：今天还有几个人会相信一见钟情，相信为了爱人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相信一段爱情可以成为生命的不朽？
可是沃尔特又的确发现了阁楼上箱子里那张照片，他更发现了哈勃叔公在夜里经常梦游，常常在深夜里对着湖水喃喃自语。他无法想象这样凄恻感人的传奇爱情故事是编造的，那现在贾思敏在哪里？
一次，沃尔特终于大着胆子问哈勃叔公贾思敏的下落。他得到的回答却是贾思敏后来因为难产而去世。
对沃尔特来说，长久以来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照片里的女子就是哈勃叔公一生的挚爱，他曾经为了她而不顾生死，曾经为了她敢于放弃一切。也是因为她的离去，这个倔强、强悍的老人会常常在夜里梦游，面对着湖水喃喃自语，也许是在回忆过去爱情的美好，也许是在对另一个世界的爱人倾诉衷肠。
可是，从叔公一群贪婪的亲戚以及自己的妈妈那里听到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他们告诉沃尔特，两个叔公其实是银行劫匪，贾思敏是他们的同伙。在一次抢劫中贾思敏中弹受伤，两个叔公狠心地抛弃了她，导致贾思敏不治身亡。
不过亲戚们和妈妈对这个故事也并不感兴趣，他们关心的是传说中叔公们的财富。妈妈把沃尔特送到叔公这里，还有一个目的也是让他和叔公们搞好关系，好把他们的财富弄到手。
如此大差异的两个版本，到底应该听谁的？
也就在这时，哈勃叔公给沃尔特上了另一堂重要的课。
善良与相信
深夜，湖边，当沃尔特听完哈勃叔公说贾思敏的故事之后，14岁的他表示了怀疑：
沃尔特：非洲的故事，是真的吗？
哈勃：谁在乎？
沃尔特：我在乎。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听到的都是谎言，我对一切都将信将疑。
哈勃：如果你认为是对的，就要坚信不疑。即便有些添油加醋，也要坚信不疑。有些难辨真伪的事，却是一个人最应该深信不疑的事。人性本善，荣誉、勇气和德行是无价之宝。而金钱、权力和地位如同草芥。邪不压正，牢记爱情，真正的爱情应该天荒地老……真假并不重要，要知道一个人对此深信不疑，是因为这是信仰。
这让我想到了蒂姆·波顿的电影《大鱼》（Big Fish）。威尔的父亲爱德华在威尔小的时候就一直给他讲自己的传奇经历，什么遇到女巫、巨人，曾经慷慨从军，救出了双生姊妹，还到过一个奇异的丰都小镇，而他最喜欢夸耀的就是自己用婚戒钓到了一条巨大的鱼。威尔曾经对父亲的喋喋不休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当他年龄渐长便开始怀疑这些传奇故事的真实性，到后来对父亲的炫耀感到无比厌倦。但是当父亲即将不久于人世，他回家探望，通过深入了解这些故事才发觉，这些真真假假的故事可能背后都是一个个隐喻：
与巨人谈判隐喻的是勇敢和友善；
为马戏团老板打工隐喻的是勤劳和坚忍；
追求心爱的人隐喻的是对爱情的执着追求；
慷慨从军隐喻的是对国家民族的责任与义务；
丰都镇隐喻的是停止生命的追求而享受人生……
和《大鱼》的结尾一样，当两位叔公去世，沃尔特来到故乡怀念他们的时候，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酋长的孙子，他告诉沃尔特哈勃叔公的故事完全是真实的。不过我倒是以为这个结尾有画蛇添足之嫌，因为故事发展到此，真实性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些故事体现的其实是一种价值判断。我们的人生也许有很多限制，但是这些限制阻挡不了我们对真善美的追求。我们的故事也许不一定完全是我们活出来的样子，但是一定是我们想活出来的样子。正如司马迁说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真正的男人的动力，不是来自肌肉，也不是来自智力，而是来自对美、善与爱的信仰，这也是对自己人生的期许，对未来的信任。
但是，只有这些还不够，要成为真正的男人，还有一个必须的条件：一直在路上。
一直在路上
影片开始时的两个老头无疑是孤僻、古怪的典型：他们拒绝亲戚，拒绝朋友，拒绝外界的一切。他们的领地到处是禁止进入的标牌，上门的推销员总是被他们的枪吓跑。但是当14岁的男孩沃尔特进入他们的生活之后，一切悄然发生了改变。
第一次改变发生在又一个不怕死的推销员上门的时候。和往常一样，两个老头端枪瞄准，推销员躲在汽车后面挥舞白手绢表示投降，夸张的剧情让人忍俊不禁。但是这一次的结果却跟以前不一样，在侄孙的鼓励下，两个怪老头第一次买下了推销员的货物——一架昂贵的抛飞碟机。从此，两个老人的枪不再对准推销员，而是对准了抛出的飞碟，沃尔特则成了抛靶员，祖孙三人抛靶打靶，玩得不亦乐乎。
这标志着两位老人开始在侄孙的影响下，走出了以前戒备、封闭的生活，开始接触外面的世界。这更是他们生命状态的一个隐喻——真正的男人，生命永远不会是停滞不动的。即便他们已经垂垂老矣，他们的心里依然有一个天真好奇、渴望探索和改变的小男孩，他们的生命没有终点，一直在路上。
而这次经历之后一发不可收，两个老人如两个顽童，稀里哗啦买了一大堆惊世骇俗的东西：庄稼种子、长颈鹿、飞机，甚至游艇！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只被马戏团淘汰的风烛残年的狮子。
这只二手狮子是影片得名的原因，也是两位老人的象征。曹操曾说：“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只狮子已经老得无法再在原野上搏杀，但是百兽之王的雄风依然存在，就如两位老人，虽然已经远离了年轻时的传奇，但是依然如两只狮王，凛然不可冒犯。而老狮子为了从沃尔特母亲的新男友的毒打中救出沃尔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最后死在沃尔特怀里，也可以看作是两个老人的隐喻：在他们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如那只狮子一样，他们给了深爱的侄孙最美好的东西。
影片开头，随着字幕一起出现的，是两个没有飞行执照的疯狂的老头，高声尖叫大笑着，驾驶一架“一战”时候的双翼飞机从桥洞下飞快钻过，让警车里打瞌睡的警察惊诧莫名。这也是他们离世的原因：他们想驾着飞机倒飞过谷仓，结果发生了事故。但是就正如勘查事故现场的老警官说的：“他们俩叱咤一生，并肩作战，也算死得其所。”
斗士愿意死在战场上，如汉代的马援宁愿马革裹尸也不愿意老死床上。
行者愿意死在路上，埋在路边。而即便他们已经死了，他们的魂灵还是在路上行走着，永远在路上，一直在路上。
在行者的墓碑上，应该刻着这样一行字：我活过，我活着。
《大鱼》（Big Fish）
导演：蒂姆·波顿（Tim Burton）
主演：伊万·麦克格雷格（Ewan McGregor）
上映时间：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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