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掉了刘昱,该让谁当皇帝呢?
萧道成等到天一亮,便以太后名义召袁 粲、褚渊、刘秉三位重臣入宫商议,他向“四贵”中的其他三位通报了刘昱被杀之事,首先问刘秉说:“这是你们家的事情,你看该如何处置?”刘秉素来胆小,又见萧道成目光咄咄逼人,腿肚子更加发软,赶紧表示自己可以在尚书省负责日常政务,军队方面的事情都交给萧道成处理,这相当于将“军权”交给了萧道成。萧道成却故作姿态,假意要将军权交给袁粲。袁粲见到这样的情形,表示不敢接受,就在几人推来推去时,王敬则忍不住了,他拔出佩刀,大喊道:“天下事皆应关萧公,敢有开一言者,血染敬则刀刃!”他又取来一顶皇帝即位时专用的白纱帽戴到萧道成的头上,说要拥立萧道成继位,对自己主子说:“今日谁敢再动,做事要趁热打铁。”
戏一般演到这个程度差不多应该收场了。
萧道成站起来,大声呵斥王敬则道:“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袁粲、褚渊、刘秉看到这一幕,觉得除了将大权交给萧道成,已经没有其他选择。褚渊说道:“非萧公无以了此。”然后亲自将需要皇帝裁决的文书交给萧道成。萧道成不再客气,于是做主去东府迎安成王刘准入宫即位。
就在当天,萧道成以太后名义下诏历数刘昱的罪行,把这位刚刚被杀皇帝的名声彻底搞臭,诏令中表示刘昱穷凶极恶,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但将他像百姓一样对待,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封他为苍梧郡王。所以,刘昱在历史上被称为后废帝或苍梧王。
七月十一日,刘宋王朝最后一位皇帝刘准正式登基,是为宋顺帝。当时他只有十一岁,萧道成搬进了标志第一权臣的东府,获封司空、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自此包揽了军政大权。
萧道成一手遮天的行为,引起了一个人的极大不满,此人是荆州刺史沈攸之。
沈攸之是当年宋明帝刘彧选定的五位顾命大臣之一,论地位远高于萧道成,眼见萧道成一步步从身后跑到了自己的前面,心里感到有些不平衡。不过,他和萧道成一直私交不错,两人都做过禁军将领,而且后来两人还成为儿女亲家。萧道成的长女嫁给了沈攸之的第二子。
不过,在沈攸之看来,萧道成这次弑君上位,做得实在太过了,如果任由这位亲家如此下去,自己恐怕永无出头之日。
刘昱被杀的消息传到荆州,沈攸之的手下就劝说他起兵,但因为长子沈元琰在建康做官,所以沈攸之一时下不了决心。没想到,萧道成派沈元琰带着刘昱杀人剖腹时用的刑具回到了荆州,借此想向沈攸之解释自己为什么废昏立明。谁承想萧道成这样的安排,完全解除了沈攸之的后顾之忧。他对沈元琰说道:“我宁愿像王凌那样讨伐逆贼而死,也不愿做贾充投降叛逆而生。”
尽管如此说,但沈攸之觉得起兵时机尚不成熟,他上表向新皇帝刘准表示恭贺,却没有让沈元琰回京,而是把他留在了江陵。
纸包不住火,沈攸之的野心还是被人看出来了,此人便是萧道成的亲信雍州刺史张敬儿。张敬儿和沈攸之的手下司马刘攘兵私交很好,他派人秘密问刘攘兵荆州是否要有大动作。刘攘兵对此沉默不语,只送给张敬儿一个马镫。张敬儿心领神会,知道荆州很快要生乱,于是开始抓紧备战。
造反总是需要一个能站得住脚的由头,沈攸之为此煞费苦心,他将一封写在白绸缎上的信,总是藏在背心的衣角之内,给人感觉这封信非常神秘重要,他对身边人说这是宋明帝刘彧生前和他的盟誓。不过,这显然有些扯,宋明帝刘彧死时,萧道成连顾命大臣都不是,刘彧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沈攸之去除掉萧道成。
沈攸之很快又找到了另一个由头,皇太后王贞风派使者赏赐沈攸之,赐给他一些蜡烛。沈攸之割开蜡烛,声称从中间取得了太后的密令,上面写着:“国家大事,全交给你。”
取得太后的“全权授权”后,昇明元年(477年)十二月,沈攸之正式发布檄文,同时向雍州刺史张敬儿、梁州刺史范柏年、豫州刺史 刘怀珍、司州刺史姚道和、湘州行事庾佩玉、巴陵内史王文和等人派出使者,邀请他们一起起兵。不过,这次效果要比刘子勋叛乱差许多,张敬儿、刘怀珍、王文和杀掉了使者,并派快马向朝廷报告,剩下的范柏年、庾佩玉、姚道和则保持观望,没有明确表态到底支持谁。
沈攸之经营荆州多年,将士人数多达十万,而且军用物资充裕。他下令让孙同率先锋部队先行开拔东进,自己则率大军随后出动。在行动之前,他给萧道成写了一封长信,信中先是回顾了两人的革命情谊,然后笔锋一转,表示废昏立明之事,自古以来就有,幼主(刘昱)昏暴疯狂,不是不可以废,但应该与朝中重臣秘密商议,共同报请太后再下令废黜,而萧道成却以厚赏为诱饵,让下人公然弑杀主上,而且一直不收殓主上的尸体,以至于蛆虫爬到尸体之上,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更为甚者,萧道成在朝野上遍布私党,内外宫禁都交由萧家人掌管,难道霍光、孔明的遗训就是如此?王导、谢安、陶侃、庾亮所作所为也是这般?萧道成心怀叵测,图谋不轨,自己岂能舍弃申包胥的气节!
沈攸之搬出一群名人来说事,为的是将自己塑造为正义的化身,而萧道成就是典型的乱臣贼子,必须除之而后快。
这对萧道成无疑是一个真正的考验,过去刘宋王朝的内乱都是指向皇室,而这次亲家公沈攸之将矛头直指了自己。
沈攸之起兵的消息传到建康,引起了一片恐慌。萧道成没有时间犹豫,他直接入宫坐镇,命二儿子萧嶷代替自己镇守东府,令三子萧映镇守京口,又任命原郢州刺史刘赞为荆州刺史,任命右卫将军黄回为郢州刺史,率领先头部队向西迎敌。
萧道成的处境不妙,沈攸之的大军从东边杀来,更关键的是,建康城里也并不安稳,让他觉得阴风阵阵。
前湘州刺史王蕴是皇太后王贞风的侄儿,和沈攸之关系很好,因为母亲去世辞职回去奔丧。当时沈攸之还没有起兵,但他知道自己这个铁哥们很快就要作乱,于是想着帮沈攸之一把。他路过郢州时,打算趁郢州长史,也就是萧道成的长子萧赜出城迎送时,将萧赜杀掉,然后将郢州献给沈攸之。
不过,他路过 郢州治所江夏时,萧赜并没有出城,王蕴的算盘落空。他回到建康后,又希望萧道成能来参加母亲的吊唁,从而趁机杀掉沈攸之的心头大患,但萧道成也没来。王蕴的计划再度落空,他还不死心,暗地里联络袁粲、刘秉等一同密谋除掉萧道成,黄回、孙昙瓘、王宜兴、卜伯兴等将领也参与其中。
作为仅次于萧道成的重臣,袁粲无疑是中间最关键的人物,他一直就站到萧道成的对面。萧道成掌权后,找了个由头将袁粲赶到了建康旁边的石头城。这样一来,既让袁粲离开了权力中枢,又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从而便于控制对方。
沈攸之起兵后,褚渊对对萧道成说:“西方叛乱,肯定不会成功,应当先应对建康内部。”言外之意就是要特别留意袁粲。萧道成于是亲自到石头城拜见袁粲,说是想与袁粲商量退敌之策,不料却吃了个闭门羹,袁粲宣称病重,闭门不见他。萧道成知道袁粲不可能站到自己这一边,就召来褚渊,两人同进同出,一起商讨征伐事宜。
袁粲当然没病,此时他的主要精力在于谋划如何除掉萧道成。袁粲与刘韫、卜伯兴、黄回等人进行密谋,这几个人都很重要,刘韫是刘秉的堂弟,他当时担任领军将军,驻防门下省,而卜伯兴作为直阁将军在宫门值守,黄回等众将则驻守在离建康不远的新亭。(www.xing528.com)
袁粲和他们确定的计划是以太后的名义,让刘韫、卜伯兴率领禁卫军攻击萧道成。与此同时,黄回从新亭回师,里应外合,一举铲除萧道成和他的党羽。
计划算得上周密,但成功与否关键在于保密,令人有些大跌眼镜的是,袁粲在紧要关头表现得“好傻好天真”,他居然想把计划告诉褚渊,与他密谋的几位力劝袁粲说褚渊和萧道成关系密切,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向褚渊透露。袁粲却不以为然,他说:“虽然褚渊与萧道成关系不错,但他岂能在大是大非面前提出异议!今天如果不告诉他,事成之后就要将他诛杀啊!”
袁粲不听劝,把行动计划通报给了褚渊,褚渊扭头就跑去告诉了萧道成。萧道成当机立断,派部下苏烈、薛渊、王天生去石头城,名义上是协助袁粲,实际上是监视他,又下令让王敬则担任直阁将军,在禁卫军中牵制刘韫、卜伯兴两人。
袁粲就此失去了主动权。接下来,胆小鬼刘秉把一切彻底搞砸了。
袁粲和刘秉本来约定在十二月二十三日深夜一起动手,但到了这一天,刘秉紧张得要命,坐立不安,越接近天黑,越感到害怕,吃晚饭时双手哆哆嗦嗦,将稀饭都洒到了衣服上。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他便带着家眷从建康逃往石头城,按说这种逃跑应该静悄悄地进行,但无奈刘秉家当太多,竟然堵塞了道路,这相当于将起事阴谋告诉了萧道成。等他跑到了石头城,袁粲感到一头雾水。按计划这个时候刘秉应该在建康城。袁粲不禁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如此快就来石头城了?”刘秉的答复让袁粲哭笑不得,他说:“能见到大人,就是死了也无怨。”
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刘秉一跑,就全部露馅了。萧道成觉得是时候收网了,他密令王敬则开始动手。王敬则紧急结合军队,到中书省去捉拿刘韫。刘韫见到王敬则带人突然闯入,大为吃惊地问道:“你怎么深夜来此?”王敬则大喊一声道:“你怎么敢谋反!”接着,他上前一刀将刘韫杀掉,然后又领兵将卜伯兴杀死。
与此同时,接到命令的苏烈、王天生、薛渊与袁粲的队伍接上了火,双方势均力敌,形成对峙局面。萧道成派部将戴僧静率部前去助战,起到了立竿见影的作用。戴僧静身先士卒,攻入西门。胆小鬼刘秉看到火光冲天,带着两个儿子弃城而逃,袁粲觉得大势已去,便对儿子袁最说道:“我本就知道独木难支大厦,但身为人臣,为名声和道义,不得不走到这一步。”话音刚落,戴僧静带兵来到他们身前,袁最挺身而出护住自己的父亲。袁粲从容说道:“我不失为忠臣,你不失为孝子。”随后,父子两人遇难。
刘秉父子也没跑多远被抓到,随即被诛杀,王蕴也被斩杀。黄回等人率军来救援袁粲,但到了朱雀桥时,听闻袁粲已经败了,赶忙改称自己是来支援萧道成的。萧道成对此心知肚明,为了尽快稳定局势,他不想多加诛杀,劝慰了黄回等人,让他们领兵继续驻守新亭。
内乱被平定,萧道成可以集中精力对付沈攸之了。
在建康城乱成一团时,沈攸之率领十万大军到达了夏口。在沈攸之叛乱之前,驻防夏口的 郢州刺史刘 燮调任扬州刺史,萧道成长子郢州长史萧赜调往京师,出任左卫将军,他走之前推荐柳世隆替代自己,出任新任郢州刺史武陵王刘赞的长史,处理州里日常事务。当时萧赜已经预感到沈攸之有可能生乱,临别之际对柳世隆说:“如果沈攸之作乱,一旦他焚烧了在夏口我军的战舰,就很难制约他。但如果能引诱他攻城,肯定在短时间内无法攻陷城池,到时我们里应外合,肯定能将其击败。”
沈攸之兵临郢城,仗着兵强马壮,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派人给柳世隆递话说:“我奉太后之命暂时回京,如果你忠于国家,应该知道怎么做。”柳世隆自然不会吃这套,派人答复道:“您的意图,我们早有耳闻,郢城不过是座小城,只是自守而已。”沈攸之大怒,准备发兵攻打城池,手下功曹臧寅劝他说:“郢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进攻只会白白耗费实力,不如长驱东下,直取建康。”沈攸之觉得有理,命令小股队伍进攻郢城,他则准备率主力挥师东进。
柳世隆想起了萧赜的嘱咐,无论如何也要拖住沈攸之。于是,他让人在阵前公开辱骂沈攸之,用的言语难听至极,搞得沈攸之火冒三丈。沈攸之改变主意,下令猛攻郢城,必须将柳世隆千刀万剐。
诚如臧寅所言,郢城易守难攻,虽然沈攸之的兵力占绝对优势,每日奋力攻城,但进展甚慢,而此时萧赜派出的援兵攻占了郢城西边的重要关塞,本来与沈攸之暗通款曲的黄回没有倒戈,反而受萧道成之命率军鼓噪而来,距离郢城只有几十里远。本来形势大好的沈攸之如今四面受敌,急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更严重的问题随即到来,那便是队伍里不断出现逃兵,他所统率的荆州军士不少是被胁迫而来的,本来就不想打仗,如今困在郢城下,面临内外夹攻,纷纷偷着跑回荆州老家。
沈攸之听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把部将召集在一起训斥道:“我奉太后之命仗义兴师,事成之后,荣华富贵一定会与大家分享。如果战败,朝廷只会诛杀我的一家老小,和大家无关。但现在士兵们纷纷逃亡,这都是因为你们管教不严,如果再有士兵逃跑,拿你们是问。”
沈攸之说得很严厉,但并没有刹住逃兵潮,反而更加厉害。将军们发现一个人跑了,便派十个人去追,结果十个人头也不回一并逃走。这些将领害怕遭到沈攸之的处罚,只好瞒着不报。
士兵逃跑只是序章,很快将领们也待不下去了,先走一步的是与雍州刺史张敬儿关系很好的刘攘兵,当初正是他向张敬儿透露了沈攸之将要起兵的消息。他纵火烧掉自家军营,然后向柳世隆的军队投降。这下引起了连锁反应,其他营寨的将士见状,顿时崩溃,士兵们纷纷放下武器,四散而去,将领们也无力阻止。沈攸之听闻此噩耗,“怒,衔须咀之”,就是说气得咬住了自己的胡须,立即令人逮捕了刘攘兵的侄儿和女婿,并将两人斩首。
但一切已经无济于事,沈攸之除了撤兵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带着残兵败将向东撤退,想回到江陵,但越走人越少,忠心耿耿的臧寅说:“得势从,失势即散,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说罢,他投水自尽。沈攸之担心即使能跑回江陵,这样下去自己也会变成光杆司令,于是传令道:“荆州城钱多,只要跟着回去的,任意拿取。”连哄带骗凑起两万多人,一起向江陵逃去。
国破家何在,就在沈攸之快马加鞭向江陵而来时,张敬儿率军闪电般占领了江陵城,城里沈攸之的几个儿子和孙子都被诛杀。
沈攸之带着残兵跑到距离江陵一百多里的地方,听说了江陵失陷的消息,这下军心彻底乱了,利用金钱利诱好不容易凑起的队伍,顿作鸟兽散。沈攸之和儿子沈文和只好向湘州逃窜,经过一个村庄时遭到村民的围捕,虽然最终逃脱,但沈攸之感到走投无路,心灰意冷,想想当年自己统领万军,挥斥方遒,如今却落得如此落魄的地步,山穷水尽的他和沈文和上吊自杀。
沈攸之自行了断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被活捉,想必下场会更惨。沈攸之死后,有人割开他的腹部,挖出心脏,又将他们父子的头颅割下送往江陵。张敬儿将沈攸之的尸体捆在盾甲上面,用粗布盖着到集市上展览,然后送到建康。
沈攸之的死,让悬在萧道成心头上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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