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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精讲:公孙丑问孟子

时间:2023-10-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释词①《集注》:“公孙丑,孟子弟子,齐人也。当路,居要地也。管仲,齐大夫,名夷吾,相桓公,霸诸侯。许,犹期也。孟子未尝得政,丑盖设辞以问也。”释义公孙丑问孟子:“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

孟子精讲:公孙丑问孟子

九章

3.1 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

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蹵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

曰:“以齐王,由反手也。”

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

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

释词

①《集注》:“公孙丑,孟子弟子,齐人也。当路,居要地也。管仲,齐大夫,名夷吾,相桓公,霸诸侯。许,犹期也。孟子未尝得政,丑盖设辞以问也。”②《集注》:“曾西,曾子之孙(或谓曾子之子)。蹵(cù),不安貌。先子,曾子也。艴(bò,又音fú),怒色也。……烈,犹光也。……桓公独任管仲四十馀年,是专且久也。管仲不知王道而行霸术,故言功烈之卑也。”③由,通犹。④洽,润泽多。⑤《集注》:“当,犹敌也。商自成汤至于武丁,中间大甲、大戊、祖乙、盘庚皆贤圣之君。作,起也。自武丁至纣凡九世。故家,旧臣之家也。”⑥镃(zī)基,田器也。时,耕种之时。⑦《集注》:“辟,与闢同。此言其势之易也。三代盛时,王畿不过千里。今齐已有之,异于文王之百里。又鸡犬之声相闻,自国都以至于四境,言民居稠密也。”⑧置、邮,都是名词,古代驿站叫置或邮。

释义

公孙丑问孟子:“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老师如果在齐国当政,管仲、晏子的功业可以再度兴起吗?管仲是齐桓公的宰相,协助齐桓公成就了霸业。孔子多次赞美他,说如果没有管仲,华夏民族很可能回到蛮荒时代去。因为周天子失势后,如果没有一个诸侯国起来维护各国的团结,西周的文化很可能就在内战和外族入侵中消失。晏子是齐景公时候的宰相,与孔子同时代,也曾得到孔子的赞扬。有《管子》和《晏子春秋》存世,虽然不是他们本人的著作,也能看出他们的影响很大,书中也保存了他们的部分思想。

孟子说:“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你确实是个齐人,就知道管仲和晏子。“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蹵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有人问曾西:“你和子路谁强?”曾西不安地说:“我父亲都怕他呢。”“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又问:“那你和管仲谁强呢?”曾西马上不高兴了,说:“你怎么拿我和管仲相比呢?管仲得到君王的信任,是那样地专一;行使管理国家的权力,是那样的久;可是他的功业,是那样的小。你怎么拿我和他相比呢?”

孟子说:“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管仲是曾西都不愿意和他相比的人,你以为我愿意和他相比吗?

公孙丑又问:“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管仲辅助君王成就霸业,晏子辅助君王扬名天下,管仲和晏子还不值得学习吗?

孟子说:“以齐王,由反手也。”以齐国来称王天下,易如反掌。

公孙丑说:“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学生就更加疑惑了。凭借文王那样的德行,而且活了一百岁,尚且没有把王道推行于天下;武王、周公继承他的事业,然后王道才推行于天下。现在你说王天下这么容易,那文王也不值得效法吗?

孟子说:“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文王怎么能比呢?从汤到武丁,贤明的君王出了六七个。天下归服殷商已经很久了,久了就很难变动。“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武丁使诸侯来朝,治理天下,就像在手掌上玩弄小东西一样。“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纣王距离武丁不久,旧家族、老传统、好风气、仁政德政,都还有存留。“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他们都是贤人,这些人共同辅助纣王,所以延续了很久才亡国。“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当时每一寸土地都归纣王所有,每一个百姓都是纣王的臣民,然而文王还能凭借方圆百里的小国创立基业,所以很艰难。这里讲到变革难。在中国的历史上,改变旧传统从来都是很难的。因为中国的旧传统中确实有一些美好的风俗、爱民的圣贤、仁政、德政、善政,即使出现几个暴君,人们还是怀念老传统中那些美好的东西。这些美好的东西既是改革的动力,同时也是改革的阻力。是动力,因为它是反对暴政的;是阻力,因为它维护旧传统,它不能认识到暴政正是从旧传统中产生的。旧传统难以改变还有一个原因,孟子也看到了。那就是在中国的旧传统中,尺地莫非王土,一民莫非王臣的强大的专制力量。皇家的统治力量太强大,民众一盘散沙,没有西方那样的各种社团、行会组织能够聚集他们,团结他们。农民的起义往往因为饥荒来了,聚集的灾民才揭竿而起。孟子看到战国时期各国的政治已经彻底腐朽,如果有谁推行王政,统治天下将易如反掌。

“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齐国有句俗话:“虽有智慧,不如乘形势;虽有锄头,不如趁农时。”现在推行王政,正是最好的时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夏、商、周最兴盛的时候,土地没有超过方圆千里的,而齐国有这样广阔的土地。“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鸡鸣狗吠的声音,从国都一直到四周的边境,都能相互听到,齐国的人口如此地稠密。“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土地不必再开辟,人口不必再增加,推行仁政而称王天下,没有人能阻挡得了。“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而且推行仁政的君王不出现的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久的了;老百姓被暴政所残害,没有比现在更厉害的了。“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饥饿的人不会苛择食物,口渴的人不会苛择饮料。“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孔子说:“德政的流行,比驿站传递信件还要快。”现在这个时候,拥有一万辆兵车的国家推行仁政,老百姓那高兴的样子,就像倒挂着的人被解开了绳索。“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所以和古人相比事半功倍,只有现在的时机才是这样啊!

齐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这是物质条件。更重要的,自西周灭亡以来,很长时间没有谁推行仁政,称王天下了,而诸侯割据,相互争斗,让老百姓长期陷入水深火热的痛苦生活中。这是时势。所以,孟子有充足的信心成就比管仲、晏子更大的事业:协助齐王王天下。孟子的王天下不是简单的统一天下,争雄的结果总有人统一天下,后来秦国就统一了天下。孟子的王天下是推行仁政而统一天下,就像尧、舜、商汤、文王、武王、周公那样。

3.2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

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

曰:“不动心有道乎?”

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

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何谓知言?”

曰:“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

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

曰:“姑舍是。”

曰:“伯夷、伊尹何如?”

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

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

曰:“然则有同与?”

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

曰:“敢问其所以异?”

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汗,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

释词

①《集注》:“北宫,姓,黝,名。肤挠,肌肤被刺而挠屈也。目逃,目被刺而转睛逃避也。挫,犹辱也。褐,毛布。宽博,宽大之衣,贱者之服也。不受者,不受其挫也。刺,杀也。严,畏惮也。言无可畏惮之诸侯也。黝盖刺客之流,以必胜为主,而不动心者也。“恶声至,必反之。”赵注:以恶声加己,己必恶声报之。”②《集注》:“孟,姓。施,发语声。舍,名也。会,合战也。舍自言其战虽不胜,亦无所惧。若量敌虑胜而后进战,则是无勇而畏三军矣。舍盖力战之士,以无惧为主,而不动心者也。”③约,要也。④赵注:“人加恶于己,己内自省,有不义不直之心,虽敌人被褐宽博一夫,不当轻,惊惧之也。自省有义,虽敌家千万人,我直往突之。”缩,直也。⑤《集注》:“告子谓于言有所不达,则当舍置其言,而不必反求其理于心;于心有所不安,则当力制其心,而不必更求其助于气,此所以固守其心而不动之速也。孟子既诵其言而断之曰,彼谓不得于心而勿求诸气者,急于本而缓其末,犹之可也;谓不得于言而不求诸心,则既失于外,而遂遗其内,其不可也必矣。然凡曰可者,亦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耳。若论其极,则志固心之所之,而为气之将帅;然气亦人之所以充满于身,而为志之卒徒者也。故志固为至极,而气即次之。人固当敬守其志,然亦不可不致养其气。盖其内外本末,交相培养。此则孟子之心所以未尝必其不动,而自然不动之大略也。”⑥《集注》:“壹,专一也。蹶,颠踬也。趋,走也。孟子言志之所向专一,则气固从之;然气之所在专一,则志亦反为之动。如人颠踬趋走,则气专在是而反动其心焉。所以既持其志,而又必无暴其气也。程子曰:“志动气者什九,气动志者什一。”⑦《集注》:“知言者,尽心知性,于凡天下之言,无不有以究极其理,而识其是非得失之所以然也。浩然,盛大流行之貌。气,即所谓体之充者。本自浩然,失养故馁,惟孟子为善养之以复其初也。盖惟知言,则有以明夫道义,而于天下之事无所疑;养气,则有以配夫道义,而于天下之事无所惧,此其所以当大任而不动心也。告子之学,与此正相反。其不动心,殆亦冥然无觉,悍然不顾而已尔。”⑧《集注》:“至大,初无限量,至刚,不可屈挠。盖天地之正气,而人得以生者,其体段本如是也。惟其自反而缩,则得其所养;而又无所作为以害之,则其本体不亏而充塞无间矣。程子曰:‘天人一也,更不分别。浩然之气,乃吾气也。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一为私意所蔽,则欿然而馁,却甚小也。’谢氏曰:‘浩然之气,须于心得其正时识取。’又曰:‘浩然是无亏欠时。’”⑨《集注》:“配者,合而有助之意。义者,人心之裁制。道者,天理之自然。馁,饥乏而气不充体也。言人能养成此气,则其气合乎道义而为之助,使其行之勇决,无所疑惮;若无此气,则其一时所为虽未必不出于道义,然其体有所不充,则亦不免于疑惧,而不足以有为矣。”⑩《集注》:“集义,犹言积善,盖欲事事皆合于义也。袭,掩取也,如齐侯袭莒之袭。言气虽可以配乎道义,而其养之之始,乃由事皆合义,自反常直,是以无所愧怍,而此气自然发生于中。非由只行一事偶合于义,便可掩袭于外而得之也。慊(qiǎn),快也,足也。言所行一有不合于义,而自反不直,则不足于心而其体有所不充矣。然则义岂在外哉?告子不知此理,乃曰仁内义外,而不复以义为事,则必不能集义以生浩然之气矣。”⑪《集注》:“‘必有事焉而勿正’,赵氏、程子以七字为句。近世或并下文心字读之者亦通。必有事焉,有所事也,如有事于颛臾之‘有事’。正,预期也。《春秋传》曰‘战不正胜’,是也。如作正心义亦同。此与《大学》之所谓正心者,语意自不同也。此言养气者,必以集义为事,而勿预期其效。其或未充,则但当勿忘其所有事,而不可作为以助其长,乃集义养气之节度也。闵,忧也。揠,拔也。芒芒,无知之貌。其人,家人也。病,疲倦也。舍之而不耘者,忘其所有事。揠而助之长者,正之不得,而妄有作为者也。然不耘则失养而已,揠则反以害之。无是二者,则气得其养而无所害矣。如告子不能集义,而欲强制其心,则必不能免于正助之病。其于所谓浩然者,盖不惟不善养,而又反害之矣。”⑫《集注》:“诐(bì),偏陂也。淫,放荡也。邪,邪僻也。遁,逃避也。四者相因,言之病也。蔽,遮隔也。陷,沉溺也。离,叛去也。穷,困屈也。四者亦相因,则心之失也。人之有言,皆本于心。其心明乎正理而无蔽,然后其言平正通达而无病;苟为不然,则必有是四者之病矣。即其言之病,而知其心之失,又知其害于政事之决然而不可易者如此。非心通于道,而无疑于天下之理,其孰能之?彼告子者,不得于言而不肯求之于心;至为义外之说,则自不免于四者之病,其何以知天下之言而无所疑哉?程子曰:‘心通乎道,然后能辨是非,如持权衡以较轻重,孟子所谓知言是也。’又曰:‘孟子知言,正如人在堂上,方能辨堂下人曲直。若犹未免杂于堂下众人之中,则不能辨决矣。’”⑬《集注》:“一体,犹一肢也。具体而微,谓有其全体,但未广大耳。安,处也。”⑭《集注》:“孟子言且置是者,不欲以数子所至者自处也。”⑮《集注》:“伯夷,孤竹君之长子。兄弟逊国,避纣隐居,闻文王之德而归之。及武王伐纣,去而饿死。伊尹,有莘之处士。汤聘而用之,使之就桀。桀不能用,复归于汤。如是者五,乃相汤而伐桀也。”⑯《集注》:“汙(wā),下也。三子智足以知夫子之道。假使汗下,必不阿私所好而空誉之,明其言之可信也。”⑰等,等差,此处有比较、平论的意思。⑱垤(dié),小土堆。⑲行潦(lǎo),道上无源之水。

释义

公孙丑问孟子:“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老师如果担任齐国的卿相,能够推行自己的主张,即使由此而成就霸业王业也不足为怪。如果有这样的好事,那会不会动心呢?

孟子说:“否。我四十不动心。”不会的。我四十岁就不动心了。

公孙丑说:“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要是这样,老师比孟贲强多了。

孟子说:“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这不难,告子不动心比我还早呢。

公孙丑问:“不动心有道乎?”有什么办法不动心吗?

这是《孟子》中很重要的一章,讨论了心与气的问题,发前人之未发,对宋明理学影响很大,朱子也在这一章花了很多工夫。不动心是儒家修养的很高的境界。儒家的修养,如《中庸》里所说,就是要修得一颗“喜怒哀乐之未发”的中正平和、淡泊宁静的平常心。心在没有外界搅扰的时候是宁静的,一旦有事,心就起波澜,特别是事情重大的时候,心是难以平静的。心不平静,人的理性能力就会受到情绪和情感的影响,处理事情时就会出现差错。佛家、道家的修养,说到底也是要不动心。佛家说空,道家说无,都是要不动心。不动心就是实现理性对情感的自然而然的控制,做一个“纯然天理”的人。公孙丑所设想的情境正如朱子所说,是“任大责重”,一般人都会“有所恐惧疑惑”,都会动心。孟子说他不会动心,他到四十岁就不动心了。而且他认为达到这样的境界并不难,还有人比他更年轻就不动心了。听老师这么说,公孙丑很想知道不动心的修养方法。

“有。”孟子回答得很干脆,这说明他深刻思考过这个问题,而且已经有了满意的答案。

“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北宫黝培养勇气,皮肤被刺毫不颤抖,眼睛被刺也不眨眼,以为在别人面前受到一丝一毫的挫折,就好像在大庭广众之中挨了鞭打一样。“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既不能受卑贱的人的侮辱,也不能受大国君主的侮辱。“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他把刺杀大国君主的事看成是刺杀卑贱的人一样。“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不畏惧诸侯,受到辱骂一定回击。

“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培养勇气又有所不同。他说:“把战胜不了的敌人看成能战胜的敌人一样。如果先估量敌人能否战胜才决定是否前进,先考虑胜负然后才交锋,这就是畏惧敌人。我哪能一定打胜仗呢?只不过无所畏惧而已。”

“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孟施舍像曾子,北宫黝像子夏。这两个人培养勇气,不知道哪个更好,但孟施舍的做法简约。儒家的修养方法中,思孟一派是从曾子那里继承而来的,可用“尽心”两个字概括。子夏一派则是“习礼”。习礼就复杂了,尽心则简约。后来的禅宗也分顿悟和渐修两派。顿悟是简约的,渐修是复杂的。不过有趣的是,自认为思孟一派的继承人的宋明理学把学问做得支离复杂,而与之相对立的心学一派所做的反而是“易简工夫”。养勇也分易简和支离两派。北宫黝的办法是在大事小事上磨炼自己的意志。孟施舍的办法是无论大事小事,都无所畏惧。看来修养无非易简和支离两派。简易派心上觉悟,支离派事上磨炼。

“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从前,曾子对子襄说:“你喜欢勇敢吗?我曾经从老师那里听到过大勇的理论:反身自问,正义不在我,对方虽然是卑贱的人,我不恐吓他;反身自问,正义在我,对方纵使千军万马,我也勇往直前。”孟施舍的守持勇气,又不如曾子那样简约。孟施舍的办法是始终保持勇敢的气度,曾子则是始终坚持正义的原则。孟施舍高于北宫黝的地方是他始终守住了心的力量,曾子高于孟施舍的地方是他懂得心的力量来源于人的理性力量。正义的力量是理性的力量,正义是人的理性对人的行为的规范化。

公孙丑问:“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敢问老师的不动心和告子的不动心,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朱子解释说:“告子谓于言有所不达,则当舍置其言,而不必反求其理于心;于心有所不安,则当力制其心,而不必更求其助于气,此所以固守其心而不动之速也。”言语上表达不清的,就不要在心里总是想着;心里想不通的,就不要勉强行动。气是聚集成身体的物质,求于气就是身体行动起来。告子的办法是说得清想得通的事情才做,说不清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做。这样当然容易不动心。

孟子说:“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想不通的不做还可以,说不清的就不想了是不对的。说不清的就不想了,当然更容易不动心。但孟子认为这样不行,说不清就不想了就会不明不白,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糊里糊涂的不动心,傻子也能做到,这是没心没肺,不是真正的不动心。孟子的不动心是心安理得,理洽辞达,顺心顺意。告子的不动心是心消极地不动,孟子的不动心是充分发挥心的能动性和积极性,是由动心而达到不动心。积极的不动心当然比消极的不动心要难,所以孟子到四十岁才不动心。孔子大约也是在这个年龄阶段不动心的。孔子说:“四十而不惑。”不惑就是什么事情都能想通,都能理解了,看问题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不动心不是不思考,而是心离烦恼疑惑,它恰恰是思维的畅达。所以,说不清的时候一定要想通。你们为什么写论文的时候常常写不通句子?不是你们的语言能力不行,而是你们的思维能力不行。写论文是说理,你还不具备理性思维能力,怎么能写得通论文呢?理性思维能力是在学习和研究的过程中形成的。你现在不好好学习,到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就会很痛苦,就会动心的。像告子那样不动心很容易,说不清就别想了,但你肯定毕不了业,到时候还是会动心的。

“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志是气的统帅;气是充盈体内的物质。志达到了什么境界,气也跟着表现出什么动作。所以说:“持守自己的志,不要滥用自己的气。”志是心志,不动心就是持其志。“志”从构字来看是士之心,有意志、情志、志向、志气等意思。所以,不动心是意志坚定,情感中和,志向不变,志气不移,是一种心平气和的理性状态。不动心的人是理智的人,理性的人。

“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既然说“志达到了什么境界,气也跟着表现出什么动作”,又说“持守自己的志,不要滥用自己的气”,为什么呢?公孙丑以为“志至气次”是说气完全是被动的,既然气是完全被动的,就不存在滥用气的问题,只说“持其志”就够了。

孟子告诉他:“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志专注于某件事情就会发动气去做这件事情;气专注于做某件事情就会引起相应的心智活动。比如跌倒和奔跑,是气的一种活动,会反过来影响到心理的活动,跌倒了会吓一跳,奔跑时心里在加油、坚持。所以在孟子看来,简易工夫和支离事业都是少不了的。既要在持志上下工夫,也要在养气上下工夫。

“敢问夫子恶乎长?”请问老师是长于持志还是养气呢?

孟子说:“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我懂得言辞,我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朱子说:“知言者,尽心知性,于凡天下之言,无不有以究极其理,而识其是非得失之所以然也。”知言就是具有理性的思维能力和是非的判断能力,知言也就是能持志、善尽心。孟子两方面都见长。(www.xing528.com)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请问什么是浩然之气呢?

“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难说啊。作为一种气,它最浩大,最刚强,用正直来培养而不要加以伤害,就会充满在天地之间。孟子说“难言”,说明浩然之气是他的一种体验和感悟,而不是经过思考而得到的一种理性知识。人能体验到的东西是人实际具有的,所以程子说,听孟子说“难言”就知道他“实有”。气是集聚在身体中的物质、能量,浩然是气的特征。浩然的特征是培养而成的,并非天生的,天生的只是养成浩然正气的可能性。浩然之气要用正义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来养,特别是要用正义的行为来养。另外浩然之气容易受到伤害,如后面所说,做了很多正义的事情,养成了浩然之气,而一旦做了非正义的事情浩然之气就馁了。浩然之气养成之后,我们不仅感觉到身体里充满了浩然之气,还能感觉到它充塞于我们周围的天地之间。浩然之气能由我们的体内向周围的世界散发,充塞于天地之间,这叫气场。气场是人与人之间,乃至人与万物之间,浩然之气的相互感应。当一个人有了浩然之气,他就能使周围的人和他一起共鸣。所以只要正义之士多起来,国家的正气也就能扶起来。我们埋怨别人,埋怨社会干什么呢?我们要让自己的正气充塞天地。

“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浩然之气作为气,要与义和道相配合;不配合义与道,就会疲软无力。浩然之气是聚集许许多多的正义在心中产生的,不是偶然的一个正义的行为而取得的。只要做了于心有愧的事,浩然之气就会疲软下来。气是物质的,义与道是精神的力量,只有当精神的力量贯注到构成生命的气当中的时候,生命才具有了至大至刚的品质和力量。个体生命在器质上的差异并不大,生命的品质和力量决定于人的精神品质。

“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所以我说,告子不懂得义,因为他把义看成是外在的东西。“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这句话有不同的解释,朱子说:“此言养气者,必以集义为事,而勿预期其效。其或未充,则但当勿忘其所有事,而不可作为以助其长,乃集义养气之节度也。”赵岐说:“言人行仁义之事,必有福在其中,而勿正但以为福,故为仁义也。但心勿忘其为福,亦不汲汲助长其福也。”杨伯峻译为:“我们必须把义看成心内之物,一定要培养它,但不要有特定的目的;时时刻刻地记住它,但是也不能违背规律地帮助它生长。”朱子释“正”为预期,杨伯峻释“正”为目的,赵氏读“事”为“福”,古“福”作“畐”,误作为“事”。还有读“正”为“止”的。我觉得“必有事焉”就是持志,就是直养,就是集义,“正”读“止”,即不停地持志、直养、集义,心中总是保持着仁爱和正义,就像总是有事在心中放不下一样。这事就是持、养、集的工夫。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就把义看成是心之外的东西了。“必有事焉”就是“心勿忘”,心中总是有仁义,但不能助长它,不能像宋人那样揠苗助长。

“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这个故事你们都听说过了,中国人只要是读过书的都懂得“揠苗助长”的意思。仁义在人的内心里,不是外在的力量强加给人的。因此我们要让人意识到自己内心当中的仁爱之心和正义感,并且时时持守它,不要忘记它,让仁爱心和正义感不断聚集、扩充、壮大。孟子说,人人都可以是尧舜,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君子和小人的差别只是君子保存好了内心的仁义,而小人忘了它。

公孙丑接着问:“何谓知言?”

孟子说:“波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偏颇的言辞我知道它的片面性,浮夸的言辞我知道它失实的地方,邪僻的言辞我知道它偏离正道的地方,躲闪的言辞我知道它理屈词穷的地方。“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波辞、淫辞、邪辞、遁词在心里萌生,有害于政治生活;如果这些言辞是在政治生活中产生的,一定会危害国家大事。再出现圣人,一定认为我说得对。我们的政治家说话偏颇吗?浮夸吗?邪乎吗?躲躲闪闪吗?贻误国家大事啊!但这些言辞是骗不过孟子的。

“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宰我、子贡擅长论辩,冉牛、闵子、颜渊擅长谈论德行。孔子两方面都见长,但他却说:“我不擅长辞令。”那老师已经是圣人了吗?

“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去!这是什么话?从前子贡问孔子说:“老师已经是圣人了吧!”孔子说:“圣,我不敢当,我不过是个学习不满足,教书不厌倦的人。”子贡说:“学习不满足,是智慧;教书不厌倦,是仁德。既有仁德又有智慧,老师已经是圣人了!”圣人孔子都不敢自居,你这是什么话!孟子擅长辞令,自己又说知言,能洞察别人言辞中不符合仁义的地方,所以学生认为他是圣人了,但孟子不敢以圣人自居。

“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从前我听说过:子夏、子游、子张都具有圣人的某一个方面,冉牛、闵子、颜渊具备了圣人的全体而规模较小。请问老师您属于哪一种?

“姑舍是。”暂且不说这个吧。这个公孙丑,非要问老师是不是圣人,老师怎么好回答呢?

“伯夷、伊尹何如?”

“不同道。”他们的为人之道不一样。“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不是理想的君主不事奉,不够格的民众不使唤;天下太平就出来做官,天下昏乱就退隐山林,这是伯夷。“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任何君主都可以事奉,任何民众都可以使唤;天下太平也做官,天下昏乱也做官,这是伊尹。“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可以做官就做官,可以退隐就退隐,可以干久一点就干久一点,可以马上走人就马上走人,这是孔子。“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他们都是古代的圣人,我还没有做到;我的愿望,是学习孔子。孟子不以圣人自诩,愿学为圣人。

“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伯夷、伊尹与孔子,可以相提并论吗?

“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不。自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得上孔子的。

“然则有同与?”那么,他们有共同之处吗?

“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有。如果能得到方圆一百里的土地,让他们做君王,都能让诸侯来朝见,拥有天下。如果要他们做一件不义的事情,杀一个无辜的人,而得到天下,他们都不会做。这是他们相同的地方。

“敢问其所以异?”请问他们不同的地方在哪里呢?

“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汙,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宰我、子贡、有若三人的智慧足以理解圣人。即使他们不好,也不至于阿谀他们所喜欢的人。宰我说:“以我来看老师,比尧舜强多了。”子贡说:“看到一国的礼制就知道它的政治现状,听到一国的音乐就知道它的道德水平。百世以后来评价这一百世的君王,没有哪个君王能违背孔子之道。自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得上孔子的。”有若说:“难道只是人类如此吗?麒麟对于走兽,凤凰对于飞鸟,泰山对于山丘,河海对于积水,都是同类。圣人对于老百姓,也是同类。超出他的同类,高于他的群体,自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得上孔子的。”

对于伟大的思想家,对于经典,要有批判精神。孟子是有批判精神的,别人说他喜欢辩论,喜欢辩论就是有批判精神。尽信书,不如无书,就是孟子说的。但对于尧舜、对于孔子、对于儒家的圣人,他有近于宗教崇拜一样的情感。西方人最有批判精神,但对于《圣经》,对于上帝,他们是虔诚地崇拜的。因为圣人和经典中承载的是不可轻易改变的生活准则和价值观念,这些准则和观念是要用生命来维护的,没有对这些准则和观念的崇信,人类的生活便没有了秩序。

3.3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释词

①赡,足也。②《诗》,《大雅·文王有声》之篇。思,语助词。

释义

“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倚仗实力假借仁义的能够称霸,称霸一定要有辽阔的国土;依靠道德推行仁政的能够王天下,王天下不一定要有辽阔的国土。“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汤借以王天下的国土只有方圆七十里,文王只有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倚仗实力服人的,不是心服,是实力不够;依靠道德服人的,人家才会心悦诚服,就像七十弟子服孔子一样。“《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诗》里说:“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无不心悦诚服。”正是这个意思。

以力服人的也要假借仁义,但假借来的东西只能一时欺骗人民群众。服只有心服和屈服两种,心服以仁,屈服以力。

3.4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释词

①《集注》:“《诗》,《豳风·鸱鸮》之篇,周公之所作也。迨,及也。彻,取也。桑土(dù),桑根之皮也。绸缪,缠绵补葺也。牖户,巢之通气出入处也。予,鸟自谓也。言我之备患详密如此,今此在下之人,或敢有侮予者乎?周公以鸟之为巢如此,比君之为国,亦当思患而预防之。孔子读而赞之,以为知道也。”②般乐怠敖,杨注:般音盘(pán),般乐为同义复音词。《尔雅·释诂》:“般,乐也。”《诗·般》郑笺:“般,乐也。”怠,怠惰。敖同遨,《说文》:“出游也。”③《集注》:“《诗》,《大雅·文王》之篇。永,长也。言,犹念也。配,合也。命,天命也。此言福之自己求者。《太甲》,《商书》篇名。孽,祸也。违,避也。活,生也,《书》作逭。逭,犹缓也。此言祸之自己求者。”又杨注:活,《礼记》缁衣引作“逭”(huàn)。郑玄注云:“逭,逃也。”则此“活”字当是“逭”之借字。

释义

“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仁就光荣,不仁就耻辱。可如今这些人,讨厌耻辱却又居心不仁,这就好比讨厌潮湿却又住在洼地。“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如果真的讨厌耻辱,不如推崇道德,尊敬士人,让有道德的人得到官位,有能力的人得到职务。“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国家无内忧外患的时候,趁着这时修明政令法典。即使是大国,也会对这样的国家感到畏惧的。“《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诗》里说:“趁着天还没阴雨,桑树根上剥些皮,早点修好窗和门。现在这些老百姓,谁还敢来侮辱我。”“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孔子说:“作这首诗的人,真是懂道理的人啊!能把国家治理好,谁敢侮辱他呢?”“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现在的情况是,国家没有内忧外患的时候,都在及时行乐,这是在自找灾祸。灾祸和幸福都是自己找来的。“《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诗》里说:“要永远与天命相配,自己寻求更多的幸福。”《太甲》说:“天降下的灾祸还可以躲避,自己作的孽谁也逃脱不了。”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未雨绸缪,居仁行义,自求多福。

3.5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释词

①廛而不征,杨注:《周礼·廛人》注引郑众云:“廛谓市中之地未有肆而可居以畜藏货物者也。孟子曰:‘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谓货物储藏于市中而不租税也,故曰‘廛而不征’。”法而不廛,郑众又云:“其有货物久滞于廛而不售者,官以法为居取之,故曰‘法而不廛’。”②《集注》:“但使出力以助耕公田,而不税其私田也。”③《集注》:“《周礼》:‘宅不毛者有里布,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郑氏谓:‘宅不种桑麻者,罚之使出一里二十五家之布;民无常业者,罚之使出一夫百亩之税,一家力役之征也。’今战国时,一切取之。市宅之民,已赋其廛,又令出此夫里之布,非先王之法也。氓,民也。”

释义

“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尊重有道德的人,使用有才能的人,杰出的人才在官位上,那么天下的读书人都高高兴兴地愿意站在这个国家的朝廷里。“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市场上修建货栈不收货税,滞销的货物依法征购,那么天下的商人都会高高兴兴地到这里来做生意。“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关卡只稽查不征关税,那么天下的旅行者都会高高兴兴地到这里来旅行。“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种田的只助耕公田不征租税,那么天下的农夫都会高高兴兴地到这里来种地。“廛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居民不交苛捐杂税,那么天下的百姓都会高高兴兴地到这里来侨居。“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真正能推行这五项政策,那么邻国的老百姓都会像尊敬父母一样尊敬他。“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率领他的儿女,来攻打他的父母,自有人类以来,这样的事情是不会成功的。“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像这样,就会天下无敌。天下无敌的人叫“天吏”。能做到这些而不能王天下的,是从来没有的事。

五项措施都是让利于民的。不与老百姓争利,就能凝聚民心,老百姓就会爱护国家。所以爱国并不是无条件的,国家爱民,民才会爱国。爱护人民的国家,天下无敌。

3.6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释词

①《集注》:“天地以生物为心,而所生之物因各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为心,所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②《集注》:“言众人虽有不忍人之心,然物欲害之,存焉者寡,故不能察识而推之政事之间;惟圣人全体此心,随感而应,故其所行无非不忍人之政也。”③《集注》:“乍,犹忽也。怵惕,惊动貌。恻,伤之切也。隐,痛之深也。此即所谓不忍人之心也。内(nà,同纳),结。要(yāo),求。声,名也。言乍见之时,便有此心,随见而发,非由此三者而然也。程子曰:‘满腔子是恻隐之心。’谢氏曰:‘人须是识其真心。方乍见孺子入井之时,其心怵惕,乃真心也。非思而得,非勉而中,天理之自然也。内交、要誉、恶其声而然,即人欲之私矣。’”④《集注》:“羞,耻己之不善也。恶,憎人之不善也。辞,解使去己也。让,推以与人也。是,知其善而以为是也。非,知其恶而以为非也。人之所以为心,不外乎是四者,故因论恻隐而悉数之。言人若无此,则不得谓之人,所以明其必有也。”⑤《集注》:“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仁、义、礼、智,性也。心,统性情者也。端,绪也。因其情之发,而性之本然可得而见,犹有物在中而绪见于外也。”⑥《集注》:“四体,四肢,人之所必有者也。自谓不能者,物欲蔽之耳。”⑦《集注》:“扩,推广之意。充,满也。四端在我,随处发见。知皆即此推广,而充满其本然之量,则其日新又新,将有不能自已者矣。能由此而遂充之,则四海虽远,亦吾度内,无难保者;不能充之,则虽事之至近而不能矣。此章所论人之性情,心之体用,本然全具,而各有条理如此。学者于此,反求默识而扩充之,则天之所以与我者,可以无不尽矣。程子曰:‘人皆有是心,惟君子为能扩而充之。不能然者,皆自弃也。然其充与不充,亦在我而已矣。’又曰:‘四端不言信者,既有诚心为四端,则信在其中矣。’愚按:四端之信,犹五行之土。无定位,无成名,无专气。而水、火、金、木,无不待是以生者。故土于四行无不在,于四时则寄王焉,其理亦犹是也。”

释义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人人都有一颗怜悯他人的心。不忍人就是当我们看到别人,包括别的动物受到伤害,特别是濒临死亡时,心中产生的同情和怜悯。朱子说:“天地以生物为心,而所生之物因各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为心,所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天地生长万物,生生是天道,是天理,是天心。人是天地所生,天地所生的生物一出生就禀受了生生的天理,具有了生生的天心。怜悯与同情,不忍人,是从消极的方面说的,从积极的方面说是仁爱之心,天之大道曰生,人之大德曰仁。我们热爱生气蓬勃的生命,我们也哀怜奄奄一息的生命。为什么要有宗教?宗教都是讲爱和怜的,基督教讲博爱,佛教讲慈悲,道教讲长生。从这一意义上讲,儒学也是宗教,儒家讲仁爱,讲不忍人。

“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先王有怜悯人的心,就有了怜悯人的政治。凭着怜悯心,推行怜悯的政治,治理天下如同在掌上运动小物件。政治制度的依据是人性,是天理。仁政是从积极的方面说的,不忍人之政是从消极的方面说的。对政治的最低的要求是不忍人,要同情那些陷入苦难中的人,要救助那些有生存困难的人,要让每一个人都活着,都存在着。生命的安全要得到保障,个人的财产要得到保障,因为离开了财产人就不能存在着。保障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这是政治制度存在的唯一依据和理由,是对国家和政府的最低的要求。更高的要求是仁政,热爱生命,促进生命的发展。这就需要保障人自由发展,自我实现的自由。保障自由就是保障生生不息的生命的力量。生命是在创造中进化的,个体是在创造中进步的。人在创造中获得自由,保障自由就是保障人的创造力,创造力是人的生命力。

“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朱子是从理论上进行论证的,朱子的论证基于“天地以生物为心”的基本命题,是演绎法。孟子的论证是归纳法,看到小孩就要掉到井里了,每个人都会产生恻隐之心。这样的恻隐之心是先天就有的,不是后天在社会生活中形成的,不是因为与小孩的父母有交情,更不是要在乡党朋友中间取得好名声。恻隐之心是先天的,其本质特征是对他人生命的爱护,而不是对自己生命需求的维护,不是因为小孩哀号的声音才有恻隐之心,是因为小孩的痛苦自然引起了恻隐之心。人人都是如此,就是人性。只有某一部分人才有就不是人性了。某一部分人才有的是民族性、阶级性、群体性。只有个人才有的就更不是人性了,那叫个性。狭义地谈人性是讲的人的共性,广义地谈人性既包括人的共性,也包括人的个性,还包括民族性、阶级性、群体性等。

“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人人都有的你没有,你就不是人。朱子说:“人之所以为心,不外乎是四者,故因论恻隐而悉数之。”人的本心真性,就是这四心,孟子只论证了恻隐之心的存在,我们能用同样的论证方式论证羞恶之心、辞让之心和是非之心的存在吗?是不是自己做了不善的事情人人都感到羞愧呢?是不是看到别人做了不善的事情人人都感到厌恶呢?上课迟到了,你们都感到不好意思吗?看到别人迟到了,你们都会有点讨厌他吗?人人都有辞让之心、是非之心吗?有那么一点,又好像有的人没有,或不那么强烈。再看下面。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朱子说:“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仁、义、礼、智,性也。心,统性情者也。端,绪也。因其情之发,而性之本然可得而见,犹有物在中而绪见于外也。”端是端绪、萌芽,四心都是情,四端是四性的端绪、萌芽。性是内在的,情是性向外发出的萌芽。内在的性是人的理性,是人所禀受的天理。在具体的行为活动中,人的理性表现为具体的情感。理性通过情感显现出来。这是理学家对孟子四心、四端的阐释。我的理解是,四心就是四性。孟子以情为性,是从子思那里继承而来的。被认为是子思所作的《中庸》里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庸就是情感的中和。湖北荆门郭店出土了一批竹简,其中的一些竹简很可能就是《子思子》中的一部分,竹简中有“道始于情”的句子,有很浓的惟情主义的味道。早期的儒家是重情的。仁就是爱人,义就是情义,礼就是敬心,只有智似乎离情远一点,但中国人说到是非之心的时候,主要是指对道德是非的判断,也带有浓烈的道德情感在里头。天性中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只是一点点萌芽,还不是成长壮大了的仁义礼智。尽心知性,动心忍性,在不断的修炼的过程中,善端不断成长壮大,直至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人性才是完美的。儒学从重情发展到重理,这是理学家的贡献。但朱子并不是纯粹的理性主义者,理学是对原始儒学的发展,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情,仁义礼智是性,情和性统一在心中。

“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人有这四端,就像有四肢一样。“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有这四端却说自己不行的人,是自己伤害自己的人;说他的君王不行的人,是伤害他的君王的人。人人都行,人人都能行仁义礼智之事。我们当老师的,要说学生行,可是我们许多老师做了太多的伤害学生的事情。

“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所有具有这四端的人,都知道把它们扩充起来,四端就像刚刚燃烧的火焰,越烧越旺,就像开始流出的泉水,越聚越多,最终汇成江河。很显然,四端扩充,就是仁义礼智。一个是萌芽,一个是参天大树。都是情,也都是性。情就是性,性就是情。“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如果能扩充,足以安保天下;如果不能扩充,不足以侍奉父母。所以,四端人人有,仁义礼智却不是人人都有的。只有扩充四端的人,才会成为仁义礼智的人。教育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扩充善端。

3.7 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释词

①《集注》:“函,甲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是矢人之心,本非不如函人之仁也。巫者为人祈祝,利人之生。匠者作为棺椁,利人之死。”②莫之御,莫御之,没人拦着你。③《集注》:“仁、义、礼、智,皆天所与之良贵。而仁者天地生物之心,得之最先,而兼统四者,所谓元者善之长也,故曰尊爵。在人则为本心全体之德,有天理自然之安,无人欲陷溺之危。人当常在其中,而不可须臾离者也,故曰安宅。”④人役,为人所役者。⑤由,与犹通。

释义

“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造箭的人难道比造甲的人更不仁吗?造箭的人惟恐不伤人,造甲的人惟恐伤人。巫医和木匠也是这样,巫医惟恐法术不灵,治不好病,做棺材的木匠唯恐病人好了,棺材没人要。“故术不可不慎也。”所以学习什么技术,选择什么技术谋生,不可不慎重。矢人、函人、巫、匠,都有四心,谁也不比谁不仁,但他们各自的居心不一样,由于所从事的职业不同,有的人居心仁厚,有的人居心不仁。可见善端只是一点点萌芽,很容易在不同的环境和社会生活中发生不同的变化。

“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孔子说:“居住的地方有仁厚的风俗是美好的。选择的住所没有仁人住在那里,怎么能说有智慧呢?”选择职业很重要,选择住所很重要。选择是人的自主行为,人有四端,这是让人作出自主选择的依据。“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仁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最尊贵的爵位,是人最安全、最安逸、最安适、最安心的住所。“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没有人拦着你,你自己完全有自主选择的自由,你却选择了不仁,这是愚蠢。“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这样的人只能做别人的仆役。自己不能役使自己,就会被别人役使。在后面的篇章中我们还能看到,孟子说:“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人是平等的,但役使与被役使是一种常态,所不同的是,天下有道的时候是小德被大德役使,小贤被大贤役使。天下无道的时候是大欺小,强凌弱。仁义礼智是天理,是人性,违背它就违背了天理,违反了人性。没有道德的人,或道德还不够完美的人,必然要听命于有道德,道德高尚的人,这是人为自己立法。天下无道的时候,人不能为自己立法,那就会堕入自然法则中,大欺小,强凌弱。

“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作为仆役而耻于被役使,就好比做弓的人耻于做弓,造箭的人耻于造箭。如果真感到耻辱,不如做个有仁德的人。“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做一个有仁德的人就像射箭一样,射箭的人先站正了然后才放箭。箭射出去了没有射中,不埋怨胜过自己的人,而是反过来从自身找原因。反求诸己,反身而诚,前提就是人自身是具有善性的,自己的内心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人。

3.8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释词

①《集注》:“喜其得闻而改之,其勇于自修如此。周子曰:‘仲由喜闻过,令名无穷焉。今人有过,不喜人规,如讳疾而忌医,宁灭其身而无悟也。噫!’程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亦可谓百世之师矣。’”②《集注》:“《书》曰:‘禹拜昌言。’盖不待有过,而能屈己以受天下之善也。”③《集注》:“言舜之所为,又有大于禹与子路者。善与人同,公天下之善而不为私也。己未善,则无所系吝而舍以从人;人有善,则不待勉强而取之于己,此善与人同之目也。”④《集注》:“与,犹许也,助也。(与,杨注:‘偕同之意’)取彼之善而为之于我,则彼益劝于为善矣,是我助其为善也。能使天下之人皆劝于为善,君子之善,孰大于此。此章言圣贤乐善之诚,初无彼此之间。故其在人者有以裕于己,在己者有以及于人。”

释义

“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子路,别人指出他的缺点就高兴。“禹闻善言则拜。”禹听到善言就下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大舜更是了不起,同他人一起行善,舍弃自己的不足追随他人长处,乐于吸取他人的优点来完善自己。他从种庄稼,做陶器,扑鱼一直到做天子,无非吸取他人的优点。吸取他人的优点做个善人,就是与人为善。“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所以君子最重要的就是与人为善。孟子所定义的与人为善和我们今天说的与人为善有所不同,是取诸人以为善,而不是善待他人。修养的方法首先是反求诸己,然后是与人为善。

3.9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释词

①《集注》:“涂,泥也。乡人,乡里之常人也。望望,去而不顾之貌。浼(měi),污也。屑,赵氏曰:‘洁也。’《说文》曰:‘动作切切也。’不屑就,言不以就之为洁,而切切于是也。已,语助辞。”②《集注》:“柳下惠,鲁大夫展禽,居柳下而谥惠也。不隐贤,不枉道也。遗佚,放弃也。阮,困也。悯,忧也。袒裼(tǎn xī),露臂也。裸裎(chéng),露身也。由由,自得之貌。偕,并处也。不自失,不失其正也。援而止之而止者,言欲去而可留也。(援,牵也。)”③《集注》:“隘,狭窄也。不恭,简慢也。夷、惠之行,固皆造乎至极之地,然既有所偏,则不能无弊,故不可由也。”

释义

“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伯夷,不是他理想中的君主不事奉,不是他理想中的朋友不和他交朋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不站在坏人的朝廷,不和坏人说话。“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站在坏人的朝廷,和坏人说话,就像穿着朝衣戴着朝冠坐在污泥炭灰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将这种厌恶坏人的心思推广开去,想象和乡下人站在一起,乡下人的帽子没有戴正,他就会很不高兴地离开,好像玷污了他似的。“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所以诸侯中虽然有欣赏他的辞令而到他那里去的,他也不接受。不接受,是因为不屑于接近别人。

“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柳下惠不以事奉肮脏的君主为羞耻,不认为当个小官是低下;进身朝廷不隐藏自己的才干,一定按自己的原则办事。“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遭到遗弃没有怨言,陷于穷困而不愁闷。“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所以他说:“你是你,我是我,纵使你赤身裸体站在我旁边,你怎能玷污我呢?”“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所以悠然自得地和别人打交道而不丧失自己的原则,扯着他留下就留下。扯着他留下就留下,是因为不屑于离开别人。

“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伯夷偏狭,柳下惠简慢。偏狭和简慢,君子不这样。儒家讲中庸,伯夷太清高了,柳下惠又太随便了,都不够中庸。不过后面孟子对这两个人的评价还是蛮高的,到后面去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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