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得鱼忘筌，人生境界

在庄子看来，“道”不是说出来的，而是靠心领神会得到的。《庄子·外物》篇云：“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这里的“筌”是指竹编的捕鱼工具，大腹大口小颈，有倒刺须，鱼游进去就出不来了；“蹄”是古代捉兔的工具，用以系兔脚，兔子一踩上，脚就被绊住动不了，所以称“蹄”。“得鱼忘筌”的意思是：捕到鱼之后，作为捕鱼工具的筌便已不再重要，可以丢在一边了，因为它已经完成了使命。同样，“得意而忘言”指的是：语言文字是表达思想和感情的工具，只要你能准确领会或表达出你的意思，语言的优美工巧与否也就不再重要了。

《庄子·德充符》还讲了这样一个小故事：孔子到楚国去，看到一群小猪正在吃母猪的奶，忽然母猪两眼翻白死了，小猪都惊惧地跑了。小猪爱母亲不是爱它的形体，而是爱主宰它形体的精神。母猪活着和死的时候，形体并没有改变，但是它的精神却完全不同了，所以真正代表一个人的不是形体而是精神。同样，语言也只是思想的形体，并不是思想本身。

禅宗在这一点上与庄子不谋而合。

一天，在灵山会上，大梵天王以金色婆罗花献佛，请佛说法。可是，释迦牟尼佛祖一言不发，只是用手拈婆罗花遍示与会者，从容不迫，意态安详。当时，与会的人都不能领会佛祖的意思，唯有佛的大弟子——摩诃迦叶尊者妙悟其意，只冲着佛祖微笑却不说话。于是，释迦牟尼将花交给迦叶，用以心印心之法传给他无上的法门。

释迦牟尼佛祖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言不发，拈花一笑，从容不迫，宁静安详，其中奥妙究竟何在？其实，释迦牟尼传示的，正是一种无言的心态，这种心态纯净无染，无欲无贪，怡然自得。迦叶与佛祖在灵山会上心心相印，没有任何语言，但一切尽在不言中，此时无声胜有声！

据说羚羊晚上睡觉的时候，跟普通的动物不同，它会寻找一棵树，看准了位置就奋力一跳，把它的角挂在树杈上，这样可以使整个身体悬空，别的野兽够不着它，捕猎者也找不到它的踪迹。雪峰义存禅师讲“佛法”时说：“我若东说西讲，你们就会根据我的话去琢磨。我如果像羚羊那样，为躲避追踪，每天夜里都把角挂在树上，你们向哪里去求索呢？”以此描绘禅的特点就是“无迹可循”，即不是语言所能描绘的，只能用心体会。后来，这一禅理被宋代严羽《沧浪诗话》阐发为“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成了意境超脱、不着形迹的最高艺术表现境界。

陶渊明就很会营造意在言外的诗境，他的《饮酒》诗中写道：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www.xing528.com)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陶渊明并未多费笔墨，也没用什么华丽的辞藻，却传达了无尽之意。“心远地自偏”一句可谓尽得庄子深蕴，对后人不无启发。在今天这样一个非常喧闹的社会当中，只要我们的心远离了一些名利、物质的追求，那么心情也就会变得宁静、明朗起来。

我国古代的一些画家正是在“得意忘言”的基础上，提出了绘画理论上的“传神写照”之说，不仅诗、画如此，其他的艺术门类都把意境的有无、高下作为创作和品评的重要标准。而园林艺术由于具有诗画的综合性、三维空间的形象性，其意境内涵的显现较其他艺术门类就更为明晰，也更易于把握。《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就体现了先抑后扬、烘云托月的意境。一进大观园，触目所及的是一座瘦石嶙峋的假山。通过这假山的阻隔，使人产生了强烈的审美期待，走过假山，园中美景也才更悦目赏心。中国的古人构园置景，总是以立意为先，名师巧匠们对特定的人文和自然环境，先体察入微，心有所得，然后再筹划布局，剪裁景物，塑造园林特有的意境。苏州园林极好地传达了中国文化中“意境”的神韵，以小巧、自由、精致和写意称胜见长，它在有限的空间里集合文字、书画、建筑、雕刻等多种艺术，并把山光、水声、月色融入其中，创造出丰富多彩的景观，将人类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表现得淋漓尽致。

庄子逍遥游的思想告诉我们：人生不被物质的世界、现实的环境迷惑、困扰，不被生欢死悲的观念束缚，才能有飞到九万里高空俯瞰人生的那一刻。我们常常在心中设下一个个樊笼：成败、得失、贫富……被这些个笼子套牢，在现实中碌碌终生，看不开生死，贪恋物质，对前人的思想人云亦云，所以只能像小斑鸠那样飞到树枝和房梁上鸣叫。逍遥游正是要把人们从自己设下的樊笼中解救出来。

其实，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美好的情怀，只是被生活的琐碎尘封了。禅宗有一句偈语说得好：“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保持清醒、宽厚、真诚，不断积蕴自我的真心，就是保有了人间最可珍贵的财富，就能体会大鹏展翅翱翔的逍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