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民俗特产：舒缓身心的孵混堂

舒缓身心孵混堂

20世纪40年代在江阴报馆里当记者的曹崇文，晚年在《八十忆文》一文中提到民国年间一些文人、士绅的休闲生活，他这样写道：

农业时代的江南城市，很多文人雅士、地方士绅生活悠闲，当时有一句俗话：“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一早起来先溜鸟，溜完鸟就提着鸟笼上茶馆吃茶，或者吃早点烧饼、油条或小笼包，中午上澡堂洗澡，晚上又上茶馆听说书或看京戏。这种全套生活方式，大多是富家子弟，家庭有田地的老人，或者也有因有事商谈，就约在茶馆或浴室。父亲有时也有这样的习惯，但是他很忙碌，从来没有做完全套，最多只有半套，作为他休闲生活之一。

曹崇文的父亲曹一尘当年担任报社主笔，还兼任一些地方事务，平时工作繁忙，但有时也会忙里偷闲，放松一下，带着子侄们去享受一下休闲生活。孩童时代的曹崇文就曾跟着父亲“去茶馆吃烧饼油条，或朱鸿兴面店吃鳝鱼面、刀切面，三星浴室洗阳春浴，所谓阳春浴，就是在大池洗热水浴，没有擦背、捏脚等名堂”。他说：

那时家中洗澡都是用木盆，冬天寒冷的时候，在木盆里洗澡实在太冷了。三星浴堂有热水大池，供人洗澡和冲泡。寒冷天洗热水澡很舒适，所以很多人也相约这里见面，洗澡后躺着谈话，父亲是澡堂的老客人，所以我们弟兄也常去洗澡，洗完就走。

江阴人将澡堂称之为“混堂”，曹崇文文章里提到的三星浴室，是江阴城里的一家老混堂，设在如今的虹桥北路上。最初开业时由三个人合办，所以取名为“三星”。起先只是盆浴，设施十分简陋，热水由老虎灶供应，另用木板夹成一个密封的小间，里面放置一只陶盆，只能坐进一个人洗。浴客去洗澡时，先用两只小木桶，一只到老虎灶上打热水，另一只盛冷水，热水冷水倒入陶盆，兑和到适当的温度，便可以坐进去洗了。洗的过程中，澡堂的服务员根据浴客的需要不时加入热水。后来，盆浴改成了池浴，比原先方便多了，池大水大，洗得也舒服。曹崇文那时候去洗澡，三星浴室已经告别了盆浴。

比起盆浴来，池浴耗水量大得多，旧时的浴室没有自来水，只得雇用力大腿健的挑水工。每天池内的浴水连同浴客的茶水、洗脸水，一并由挑水工用两只木制水桶，将河水或井水挑到店堂。一家中型规模的浴室，每天须耗用150担水，一般仅由两名职工负责挑水，劳动强度和工作量都相当大。更为艰苦的是，浴室的旺季在冬季，天气越是寒冷，孵混堂的人越多，浴室的生意越旺，挑水工的工作量也就越大。为了确保适时开汤，当人们还躺在热被窝里时，挑水工已经穿着赤脚草鞋，挽起裤管，开始挑水了。天寒地冻，木桶的四周和底部挂满了冰凌，身上却挑得直冒汗，双脚则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下，冻得犹如胡萝卜。

当年，城中三星浴室的挑水工，要跑到虹桥头城河里挑水。有一年，遇上大旱，河底朝天，干得裂了缝，挑水工不得不跑到城中民运巷观音寺四眼井挑水，来回一趟要跑一里半路。就凭两只木桶，要挑满一池水，不知要挑多少趟。个中辛苦，浴客们一般都难以想象。

原先，江阴城区的混堂，除了三星池，还有滨江池、华新池、龙泉池、一泉池、一乐池、记生池、洗清池、实心池等，其中开办最早的混堂，当属位于北门后街浮桥东堍的滨江池浴室，这家浴室系滨江楼茶社老板何锦泰于清同治十二年（1873）开办。

在滨江池开设前，北门小桥头的迎宾茶楼设有简易浴室，虽然设备简陋，无澡堂正式牌号，但每年冬天却兼营对外洗澡业务。这年冬天，何锦泰的次子去迎宾茶楼洗澡，他从小脚跛，行动不太方便，在家里却受到特别宠爱。由于该店非正规浴室，无人服务，因而他就埋怨该店服务不周。恰好店主在旁边听到，便冷言嘲讽：“要舒服嘛，何不自己回去开爿浴室。”

此话传到何锦泰耳里，何恼怒之下果真开起浴室来。他在自己经营的滨江楼茶社旁盘上三间平房地，翻建成三间二层二进楼房，并于同治十二年正式开张，由其长子何祺荣掌业。浴室内堂设座40余张，走廊中置跳盖箱10余只，作为外堂。冬天旺季，雇临时工10名，其设备、条件与规模在当时首屈一指。

过去北外一带是江阴城区最繁荣的地段，鱼行、盐行、茧行、竹行等皆云集于此，尤其到了渔汛季节，桥下帆樯林立，桥堍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人多了，浴室的生意也好。当时的乡绅有上午吃早茶，下午孵混堂的习俗，这滨江池浴室与滨江楼茶社紧邻相连，方便了浴客和茶客，所以浴室开业后，40余年间生意始终兴旺不衰。

民国六年（1917），何锦泰长子何祺荣病故，滨江池由次孙何春清接手，因经营不善，生意开始下落，多次停而复开。延至1956年，并入何家长孙何明清开办的华新池浴室。经营了83年、历经祖孙三代的江阴第一家浴室，便在人们眼皮底下消失了。

喜欢孵混堂的，并不局限于有闲阶层，那些拼体力的劳动者同样喜欢孵混堂，劳累了一天，收工后赤溜溜往浴池里一泡，不仅把劳动中沾在皮肤上的污垢洗得干干净净，整个身子骨都泡得酥软舒服起来。出了浴池，接过烫手的热毛巾一擦，浑身热乎乎的，然后往浴榻上躺下，眼皮子渐合渐闭，朦朦胧胧进入梦乡，小憩过后，精气神重又回归，一天的疲劳早已烟消云散。

一班上了年纪的老浴客，孵混堂的瘾头最大，一天不上混堂，身上就觉得痒痒的，难受，非得到浴池里泡一泡不可。他们洗起澡来不像年轻人那样三下五去二，干脆利落，速战速决，而是慢慢悠悠，不急不躁，先在浴水中浸泡一会，然后躺到浴池横头称为“头池”的热得发烫的蒸汽木板上闭目养神，直到觉得浑身血脉贲张才起身。那板上面一般的年轻人都烫得受不了，而这班老年人却觉得惟有这样烫，这澡才洗得惬意，洗得过瘾。(www.xing528.com)

在浴池外面热腾腾的内堂里，洗罢了澡的浴客们裹上浴巾，呷一口热茶，有躺下休息的，也有看报的，烟客们则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若是遇上熟人，便开始漫无边际地摆起龙门阵来，从家长里短聊到国内外时事新闻。跑堂的嘴里抽着、耳朵边夹着老浴客递上的香烟，跑前跑后，一会儿提壶续水，一会儿离着老远抛过来一把热毛巾，一会儿举起长杆衣叉为浴客叉衣服。

旧社会，贫苦农民一般很少进混堂，夏天在家里浴盆里洗浴，到了冬季，天气寒冷，就只能去浴锅里洗了。那时候，一个大村才只有几户人家置有浴锅。临近过年，村上的农民同人家商量，借用一次浴锅。到时候自携一大捆稻草，合家齐往，先挑水烧锅，待水烧热后，便一个个轮流下锅去洗。浴锅里有一两块木板，称为“龟板”，供浴者在锅中垫坐，免得被锅底烫着。轮到闻讯前来搭伙者下浴锅时，浴水早已污浊不堪。用一句江阴人的俗语说，只能“混泥浆里洗白萝卜”了。在浴锅里洗浴，自然没有混堂里方便、舒适。

原先，江阴的混堂里还为浴客提供一些传统的服务项目，据《江阴饮服七十五年史略》记述，有擦背、按摩、敲腿、修脚、捏脚等，这些服务项目对于浴者消除疲劳、活络筋骨、减除脚患能起到良好的作用，故而深受广大浴客欢迎。

擦背　这是浴室最常见的一项服务。这项服务既能达到清洁皮肤的目的，又能通过轻松按摩对肌体各部起到舒筋活血的作用。浴客在擦背时可以得到充分休息，对于年老体弱、行动不便者尤其显得必要。规范的擦背程序，先将浴客身上的水抹去，然后，擦背者用湿毛巾裹在手上，从浴客的后颈沿两肩角往下擦，再从背部擦向两手臂，直至手指。接着擦两肋，擦完上身后让浴客仰躺，先从其面部擦至前颈，再擦向胸部、腹部，最后擦双腿、脚趾。擦完后替浴客涂上肥皂，再轻擦一遍，然后将其扶起，背对浴池，用水冲洗完皂沫后，即告结束。

老到的擦背者在手法上颇有讲究，毛巾裹于掌上，擦背过程中手掌放平，用力均匀。对于不同年纪的对象以及人体不同部位，用力应有轻重之分，并能使浴客有舒适之感。背部应从上向下擦，腿部则应从下向上擦，并应长擦；面部、颈部、手部、脚部则采用短擦；肋部、胫部横擦。整个过程约需20分钟。

按摩　又称推拿，这是我国古代劳动人民创造的一种卫生保健法，迄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按摩时有的放矢地对浴者不适部位进行推、捏、点、敲等一系列动作。通过按摩，一般都有轻松舒适之感，能够很快消除疲劳。

敲腿　敲者双手握成空拳，竖敲，持软硬劲，敲时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并辅以手掌拍敲和手指点穴，三种手法相互配合，以敲为主。敲腿顺序自上而下，经“曲泉”、“阴陵泉”、“承山”、“三阴交”、“商丘”至“太溪”，再从下肢外侧“昆仑”、“解溪”、“悬钟”、“光明”、“丰隆”、“足三里”、“阳陵泉”、“风市”、“伏兔”、“髀关”至“环跳”，最后从下肢后面“承扶”起，经“委中”、“承山”到“昆仑”止。

敲腿通常适用于防治腰、髋、膝等部位的酸痛，大腿前侧肌肉萎缩，下肢伸展不便、瘫痪、麻木及胃痛，腹痛，消化不良，泄泻，便秘，痢疾，高血压，贫血，失眠，虚弱及阑尾炎等。

修脚　江阴俗称扦脚。这是浴室业为浴客服务的主要专业项目之一。脚病按患病部位、症状形态各有不同，常见的有嵌趾甲、畸形趾甲、鸡眼、脚垫、刺头肉等。脚病患者轻者隐隐作痛，不得安宁；重则步履困难，行动不便；更有甚者，引起发炎溃烂，痛苦不堪。修脚能减除脚病患者痛苦，其奇效往往为外科医生所不及。修脚工具俗称“扦脚刀”，包括锛刀、扦刀、汤刀、嵌刺刀等。在为患者修脚前，先要了解其病史、病情，看准部位，确定病症。操作时，为减轻患者痛苦，先要用温水湿润患处，同时，将另一只脚用热毛巾焐好。修脚的技法有锛、撕、挖、拖等。对常见的灰指甲，通常先要用锛刀锛薄，然后用钎刀将趾甲倒角扦圆，使之光滑。脚病严重的患者，必须定期修脚。

捏脚　可使患有严重湿气的患者解除奇痒。在江阴浴室业，捏脚这一项目大多由扦脚工兼任。操作时，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干毛巾扳开患者的脚丫，对准患处，捏其皮下之肉，并持软硬劲向上提起，反复数次后，将表面的一些白皮轻轻剥去，患者顿觉舒服，并能保持一星期内不再痒。整个捏脚过程，大致需十至十五分钟时间。

躺在浴榻上的浴客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由扦脚师傅给他修脚捏脚，此刻身心得到了彻底放松，往往捏着捏着，渐入佳境，不等操作结束，便响起了呼噜呼噜的鼾声，醒来一双脚感到特别舒适。难怪捏惯脚的浴客，从浴池里起来后，总要请扦脚师傅捏几下。

“文化大革命”中，混堂里的这些服务项目被斥之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而遭取消。直到“文革”结束后才开始逐步恢复。由于停顿了那么多年，原先擅长此行当的一些老职工年事已高，有些服务项目技术性较强的手艺已处于青黄不接、濒临失传的境地，而擦背这一项目目前在江阴浴室业仍十分普遍。

如今，浴室业在江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兴旺，各具特色的沐浴休闲网点遍布全市，除了大众化的传统普浴外，芬兰浴、桑拿浴、冲浪浴、中药浴、针刺浴、气泡理疗浴等各种高档浴种应时而生。喜欢孵混堂的人也越来越多，工作之余，人们习惯去混堂泡一泡，舒缓一下身心，让生活律动的节奏获得松弛。孵混堂这一传统生活方式已成为当代江阴人不断追求和谐、精致、愉悦的休闲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