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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爱主义与社会改造-中国近代思想家文库·吴耀宗卷

时间:2023-12-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唯爱主义与社会改造一今天所讲的,我知道必定与许多人的胃口不合,因为现在注意社会改造问题的青年,大都趋向阶级斗争、武力革命的思想,这与唯爱主义,未免南辕而北辙。唯爱主义是一种极端的主义,所以根本上就与中国向来的思想冲突。唯爱主义有三点基本的信仰:人的价值,人的可能,和手段与目的之应当一致。

唯爱主义与社会改造-中国近代思想家文库·吴耀宗卷

唯爱主义与社会改造(13)

今天所讲的,我知道必定与许多人的胃口不合,因为现在注意社会改造问题的青年,大都趋向阶级斗争、武力革命的思想,这与唯爱主义,未免南辕而北辙。但因为这次演讲的题目,是听众所特别要求的,所以我相信在座的诸君,即使不赞成这种主张,也必能平心静气地拿它来思想一下。

中国人向来是主张中庸的,过与不及,他们都不以为然。唯爱主义是一种极端的主义,所以根本上就与中国向来的思想冲突。墨子主张兼爱,其理论与唯爱虽不尽同,但其为极端的主义则一。墨学之不能在中国发扬光大,其原因固不止一端,但是它的反乎中庸,恐怕是原因中的最主要的。兼爱之说既如彼,则唯爱的主张,在我国能否避免同样的命运,这也是我们所要研究考虑的一个问题。但我们现在姑且把这个问题撇开不论,先谈唯爱主义的本身。

唯爱主义并不是一个很高深的主义:它无非相信人类应当以爱为一切生活的原则;在个人关系上应当这样,在社会关系上也应当这样。这一种主张虽然是很简单的,但因为它处处与我们现在的生活方法发生冲突,所以有详细解释的必要。

人类的生活大概可以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是讲强权的时期,第二是讲公道的时期,第三是唯爱的时期。所谓强权就是指弱肉强食,强者征服弱者,奴使弱者的那些现象。正如野兽一样,这是以爪牙相搏、武力致胜的时候。虽然这是人类没有文化以前的特征,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脱离这个时期。社会上和国际间强者欺凌弱者的事,真是平常得很。但在大体上,我们已经进入第二个时期,那就是讲公道的时期。所谓公道,就是划定范围,各不相扰,凡超出范围的,就绳之以大众或一部分人所认可的法律和刑罚。这一个时期的生活态度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恩怨分明,睚眦必报。我们现在整个的个人关系,和社会关系,都是建筑在这种观念之上的。我们甚至可以进一步说,我们连这一个阶段都没有达到,因为现在的社会还不是一个彻底公道的社会。第三个时期就是唯爱的时期。唯爱的特征是互助而非竞争,是服役而非剥削,是同情而非报复;它非不讲公道,但却超出公道之上;它不只以直报怨,乃是以德报怨。这样的社会,我们自然相信是最理想的社会,我们也希望它是将来必会实现的社会。这些唯爱的特征,我们现在未尝不看见一点,例如在家庭里,在朋友关系里,但在其他大部分生活里,特别在社会和国际的关系里,我们离开这个理想,还是遥远得很。我们的问题不是这个理想是否应当实现,而是它何时可以实现,我们怎样把它实现。唯爱主义者的态度是:我们不必等待,我们马上就要实行这种主义,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它实现。

唯爱主义之成为一种运动,虽然不过只有20年的历史,但自人类有史以来,信仰这种主义的,实在是无时无地没有。印度的释迦牟尼,我国的墨子,犹太教的以赛亚,基督教耶稣,圣芳济和他所发起的桂格教派;近代的人,如俄国的托尔斯泰,印度的甘地日本的贺川丰彦,英国罗素,法国的罗曼罗兰,美国的荷慕时、潘琪,留德时期的爱因斯坦——虽然他们的主张未必尽同,但他们的反对战争、反对暴力,和主张以爱及调解(reconciliation)的方法去消灭人世间的罪恶,却是一致的。他们未尝不知道他们所处在的社会和时代,与他们的主义格格不相入,但他们却是即知即行,无所顾忌。人类满染血污的历史中,所以还能放出一线光明的,就是因为这些人的信仰和生活的原故。

在欧战开始以后——1914年底——英国有一些人见得战争的残酷和不合理,与他们所信仰的宗教完全相反,于是他们拒绝参战,并成立唯爱社(Fellowship of Reconciliation)的组织,其宗旨,在以爱与服役的方法,根本改造人类的社会。后来这种组织在美国、欧洲大陆,和远东先后成立。到现在有组织的共有20余国,我们中国,也是其中之一。中国的唯爱社是在1922年成立的。各国的唯爱社员,虽然为数不多,但他们崭新的理论和诚挚的生活态度,是对现社会一个严重的挑战,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我们若要知道唯爱社最初发起时的旨趣,可以看以下的一段宣言

我们以为从耶稣的生和死所表现出来的爱,其涵义之广,远在我们的想象之外。我们认为这爱是战胜罪恶的唯一能力,也是人类社会生活的唯一标准。

为要建立一个爱的世界起见,凡相信这个主义的人,都应当把它在个人关系和社会关系里充分实现,并且预备接受从实行这种主义而发生的一切危险。

因此,我们做基督徒的人,就不能参加战争。我们为要忠于国家,忠于人类,忠于教会,忠于基督起见,便不得不另取行径,尽力使爱在个人、社会、商业和国家的生活里,成为至高的准则

我们相信上帝的能力、智慧,与爱心,渺无涯际;他时时刻刻都等候着用更新的方法,更普遍地向人类显示他自己。

因为上帝只能藉着这个世界的人来显示他自己,所以我们情愿献身作他救世的工具,无论他用什么方法来役使我们,我们都准备着受他的差遣。

最初发起唯爱社的人,全数都是基督徒,所以这篇宣言,也完全是基督教的口气。直到现在,唯爱社中心的信条简直就是基督教固有的信条。但是奇怪得很,虽然相信唯爱主义的基督徒以为唯爱主义就是耶稣原来的主义,但一般的基督徒却不以为然,因此,自罗马王君但丁入教以后,宗教的战争和残杀,史不绝书,大战时基督徒的参加战争,大家也看作一件寻常的事。所以,我们如果把基督教和唯爱主义混为一谈,那是最错误的。

我们现在再来谈一谈唯爱主义的哲学。唯爱主义有三点基本的信仰:人的价值,人的可能,和手段与目的之应当一致。所谓人的价值,就是说人不是草芥,可以随便被践踏被毁灭;人的生命是有意义的,所以也就是有价值的。因此,一切抹煞人的价值的东西,无论它是风俗、制度、个人、团体、阶级,唯爱主义者都要把它打倒。所谓人的可能,就是说,人都有向上的可能,前进的可能。一个做强盗的人,并不是生出来就要做强盗;强盗是家庭、教育、制度,种种东西的产物。改变他的环境,使他不能做强盗,不必做强盗;改变他的心境,使他在还不是理想的环境里,转变生活的方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就是唯爱主义者的任务。所谓手段与目的应当一致,就是说,手段是目的的过程,目的是手段的终点,这二者不能截然分为两件事,因此,目的即使是正确的,如果手段错误了,原来的目的就不能达到,或要受它的影响。这个道理,十分显明,似乎不必多所解释。

为要使大家对于以上三点有更清彻的了解起见,我们可以拿共产主义的立场和唯爱主义的立场来比较一下。第一,这两种主义都相信人是有价值的。耶稣咒诅财富,痛恨伪善,指斥统治者的罪恶,拥护平民的利益,这是尊重人的价值;马克思研究社会的病因,指出改造的方向,努力唤起民众,促进革命,这也是尊重人的价值。但是共产主义所看重的是大众(collective man)的价值,而非个人(individual)的价值,为大众利益的原故,个人的价值,可以完全牺牲。自然,个人的价值也就在大众的价值之中;并且,牺牲一己,以成全大众,如果出于自动,它的自身,也就是一种价值。但共产主义,至少在策略方面,有时把人看作工具,看作手段,或者看作一种障碍物,而把他本身的价值抹煞,这就与唯爱的态度不同。唯爱主义认定个人人格的尊严,以为就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也有他的价值,而不当抹煞,因为可恶者是他的罪,可贵者是他的人,二者似乎不能分开,而实在不当混合。这样看来,唯爱主义与共产主义,虽然同是尊重人的价值,但因为注重点之不同,所以表现的方法也就各异。

再讲到人的可能性。共产主义虽然并不主张绝对把“反社会”的人消灭,但在策略上,共产党杀戮它所认为反动的人,是一件很平常的事。这自然因为它以为这样的人,没有救药,或不值得去改变他。唯爱主义就不是这样看法:它对人有无限的信仰;它以为人有无限的可能性;只要给他相当的机会,他便可以有意想不到的转变;即使因为采取这种态度,似乎延误了社会前进的速度,它也不以为过。它认为罪恶应当消灭,但人却不必消灭,因为人同罪恶,是可以分开的;人是可以随着环境和心境的改变而改变的;不然,所谓改造社会,根本就不可能。(www.xing528.com)

最后,论到目的与手段:在共产主义,什么手段都是对的,只要它能达到目的;换句话说,手段之正确与否,是因着目的而具有相对性,并没有自身的绝对性。唯爱主义却要把衡量目的之标准,同样地拿来衡量手段,而要求二者之一致。例如暴力革命,可以推倒旧社会,建设新社会,但暴力是抹煞人的价值的一种手段,所以便与建设新社会的动机——尊重人的价值——不能一致。因此唯爱主义就反对暴力革命。它以为即使在形式上革命的目的是达到了,在实质上,它所结的果子也含着不健全的成分,要经过若干的努力,才能消除。

总起来说,在出发点方面,在目的方面,共产主义与唯爱主义差不多是完全一致的,但在哲学方面,手段方面,二者便有许多不同的地方:一是近于悲观的,一是近于乐观的;一是近于严峻刻薄的,一是近于宽厚慈祥的;一则以力服,一则以爱胜。但虽然二者有这许多的不同,唯爱主义却没有把共产主义看作一种不同调的主义。把共产主义看作“洪水猛兽”,把共产党看作“匪”,我们以为是一件最不幸的事。以为共产党可以用武力去消灭,更是一种不幸的见解。并且,唯爱主义对共产主义的批评,也就是对其他许多别的主义的批评。许多批评共产主义的人,他们自己的主张,也犯着同样的病,或更甚的病,所以他们实在没有理由可以批评共产主义。

唯爱主义既然是相信人的价值,人的可能的,所以他待人的时候,就必须采取与这种信仰一致的手段——这就是爱。因为爱,所以它就反对武力,反对战争。它之所以反对武力,一是从动机方面着想,一是从结果方面着想。我们先从动机方面说起。用武力的时候,大多数是因为恨的;恨与爱是相反的东西,所以武力与唯爱是不能并立的。如果有人真正因为爱而用武力,这样的武力并不悖乎唯爱的精神:一个小孩快要掉到水里,父母用力拉住他,这是爱的表示;把一头病入膏肓、呻吟痛楚的爱犬,用枪打死了,也是爱的表示。但是除此以外,因爱而用武力的,就绝无仅有了。拿起枪来打死一个敌人,也许是因为爱国家、爱社会的原故,但对于那个敌人,却不能说是爱他。因爱国家、爱社会而恨敌人,在唯爱主义看来,也是错误的。我们再从武力的结果方面来说。假如武力是可以达到它所标榜的目的的,我们还可以原谅它,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比如欧洲大战,在协约国方面,他们的托词是“战以止战”,但在事实上它是第二次大战构成的因素。我们敢大胆地说,国际的战争,从来没有彻底的解决过什么问题。并且在现在这资本主义的世界,战争已成为资产阶级和他们的爪牙——统治阶级——的工具。因战争而得利益的是他们,为战争而被牺牲的是劳苦大众。现在许多人都觉悟了,反战的空气也弥漫于全世界了。虽然各人的立场未必尽同,也是值得我们欣慰的。或者有人说:武力与战争有义与不义之分:帝国主义者的战争和军阀的混战,也许是不对的,但为抗抵强邻、解放民族而用武力,那不但是正当的,而且终久必定会发生效力。东北义勇军之战,淞沪抗日之战,所以深得民众的同情,就是因为大家认为这是御侮的义战。唯爱主义并非不承认这一类的战争的价值,但只是相对的承认。自然,抗争而死,不失为丈夫,既无补于爱,亦无伤于义;忍辱而生,则沦为奴隶,人格不存,爱于何有。但那只是因为抗战是弱者御敌的最高的表示。做了他所能见得到的最好的事,那自然值得我们钦敬。但在唯爱主义者看来,御侮最高的方法不是武力而是唯爱。有人以为武力是强者的方法,而唯爱是弱者的方法,但事实适得其反。唯爱者不为恶所慑服,不肯以暴易暴,这正是大勇者之所为。他们所以不肯用武力,不是不敢用,是因为它不能解决问题。武力是情感的、是盲目的,所以容易把人的理智完全消灭;并且,武力发动于仇恨,彼此均以仇恨相待,则冤冤相报,永无已时。但唯爱决不是纵容罪恶,束手待毙的。唯爱主张革命,因为不革命不能创造新社会,但它所要的是非武力的革命。非武力的革命不是和平的革命,是流血的革命,但它不肯流别人的血,却准备流自己的血。唯爱也不反对阶级斗争。因为革命就是阶级斗争,但它的斗争是建立于爱,而非建立于恨的。

唯爱主义主张以非武力革命的方法去改造社会:这种方法究竟是什么,它有没有成功的可能?

唯爱主义不是改良主义,这一点,经过上文的解释,应当是没有疑问的了。但唯爱主义是不是乌托邦主义呢?乌托邦主义的特色是有想象而无事实,有希望而无办法,但唯爱主义却不是这样的。拿唯爱主义应用到社会问题上去,这是一种新的尝试;因为这样,所以它在理论方面,自然是没有成熟,在实行方面,也缺乏经验。不但唯爱主义如此,其他一切的主义,在最初的时候,也必定经过这个阶段。但我们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一个主义断定是空想主义。唯爱主义所企求的社会是共劳共享共有的社会,这一个目的,和其他的社会主义是没有分别的,但是唯爱主义实现这个目的的方法是非武力的方法。唯爱主义在这一点上恐怕要引起许多的误会。有的人想,唯爱主义是帝国主义者的烟幕弹,标榜着好听的口号,而内容是空洞无物的;也有的人想唯爱主义的作用是把人民麻醉了,使他们的革命意识模糊起来。许多相信共产主义的人把唯爱主义认作比资本主义更危险的敌人,就是为这个原故。但是这些误解,我们都不必去管它。

我们现在所要问的,就是用唯爱的方法是否能改造社会。为要使大家对于理论的基础更有把握起见,我们先从最浅近的关系说起。两个朋友有时因为小小的事故,或言语的冲突就争吵起来。照着平常的经验,假使他们各不相让,彼此的嫌怨和恨恶便要急速地增加,甚至使朋友变成仇敌。但如果有一方面不龂龂于是非的争辩,捐除嫌怨,以善报恶,那样,他们的感情不但可以恢复,双方的善意,也有突飞猛进的可能。再说到两性的关系,我在上次演讲所说的创造的爱就是唯爱的方法。对异性不苛求,不念恶,不责善,而随时以积极的爱“先施之”于对方,这便是创造,这样的办法是使两性关系美满的一个主要条件。

以上所举的两个例,都是关于个人方面的生活的,我们现在再说到社会方面的生活。假如说到一个强盗,一个唯爱主义者不会把他打死,也不会把他送到官府里去。他知道强盗是现社会制度的产物,所以他要努力于社会改造,使强盗能从根本消灭;同时他也要在可能范围以内,对强盗个人予以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帮助,使他化除暴戾残酷的气质,转变生活的方向。至于他自己,他知道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唯爱主义者,就连强盗都不会去光顾他,因为他的生活是极其简单的,他的一切,都可以与人共之。在这里也许有人说,关系个人的事,还可以这样做,关系别人的事就不应当这样做。比如为保护妇女和孩童的原故,我们应当对强盗加以制裁。但唯爱主义连这一层也不能许可。读过《圣经》的人,可以记得耶稣怎样处置那一群来势汹汹,要把犯奸淫的女子用石头打死的人;他只轻轻的说了一句:“谁若没有罪谁就先打她。”那群人良心发现,便慢慢的走散了。但是唯爱主义者的话,未必随时都有这样的力量,这便发生一个选择的问题:我们还是因救别人的原故而用武力,因用武力的原故,遂使社会上永留崇信武力的根株呢?还是尽了个人的力量以后,便坚持着唯爱的原则?由于后者,则目前不免牺牲了少数的人——大概连自己也在里面,但这可以说是主义的胜利。由于前者,也许少数人是保存了,但其结果则社会更深陷于武力的迷信,遂使以后因此而死的人,更不知凡几。我们不要误会这是纵容罪恶的消极办法,因为我们已经说过,唯爱永远是积极的,永远是向着罪恶进攻的。

现在我们可以谈到关于改造整个社会的方法。唯爱的方法,从大体上说,就是甘地在印度所用的方法。这个方法包含以下几点:(一)以正确的意识唤醒民众。(二)以严格的组织,训练民众。(三)以不合作的方式对抗统治阶级。甘地这种方法,起先在南非洲试验,有了极大的成功。最近十几年中,又在印度实行,到现在还没有停止。(请参阅拙译《甘地自传》,上海青年协会书局出版。)有人说,甘地的运动是完全失败了:不但印度的自治没有成功,连人民对甘地的信仰也冷淡下来了。这是与事实不符的。第一,甘地的运动还没有结束,我们决不能预断它是失败的。第二,英国统治印度既已一百余年,势力根深蒂固,任何有力的运动,也不能在短时期内成功。第三,甘地运动的过去,把一盘散沙的民族团结起来,并且把他们的自信心和斗争的精神提高了,这不能不说是伟大的成就。第四,印度的人民现在还是热烈地信仰甘地。这是从印度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又有人说:印度是已亡之国,中国还是独立的国家,怎能应用同样的方法?这是一种似是而非之论。一种方法,只要问它有效与否,不必管它是谁用过的。既亡的印度可以用这个方法去对付英国,未亡的中国何尝不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去对付帝国主义、统治阶级和资产阶级呢?

但是,甘地的运动,只是唯爱方法的一种尝试;它成功了,不能完全证明唯爱主义的成功,它失败了,更不能绝对证明唯爱主义的失败。所以我们只好讨论这种方法本身的得失。我们先说到它在国内的应用,就是拿它来对付统治阶级与资产阶级。不合作的方法可以打倒这些阶级吗?不用武力去杀戮他们,制裁他们,他们能就范吗?自然,假如只有极少数的人用这样的方法,它当然是没有效力的,但如果在任何一个地方,有大多数的人能相信它、应用它,它的效力就极其宏伟了。辛亥革命为什么成功?洪宪帝制为什么失败?也许我们想,这是黎元洪起义之功,蔡松坡反抗之力;但说起兵力来,他们与满清和袁世凯相比,何异以卵击石?实在说起来,辛亥的成功,洪宪的失败,乃由于民意的力量,而非由于武力的胜利。民意的力量是不易看见的,是没有武力作后盾的,但它的力量是任何革命成功不可缺少的条件,在唯爱主义看来,它并且是唯一的条件。有武力而无民意,革命决不能成功,但有民意而无武力,革命未必就失败。这里所说的民意,当然是指那代表有组织的、反抗的、不合作的民众的意见。没有经过训练的民众尚且能够帮助革命的成功,何况那经过严格训练而又具有唯爱精神的民众!

但是统治阶级用武力来压制民众,屠杀民众,那又怎么办呢?我们已经说过,唯爱是革命的,革命是要流血的;不付代价而要革命成功,那岂不是笑话?但是,唯爱的革命者是赤手空拳的;武力来到的时候,他除了勇敢的牺牲以外,当然没有别的办法。这样的牺牲是没有意义的么?那却大谬不然。凡是为正义牺牲的,是有感力的牺牲,若能支持下去,必能煽动民众热烈反抗的情绪,就算统治者是铁石心肠的人,恐怕他们的工具——有枪阶级——也要同情于民众,而反抗起来。但是退一步说,即使我们连这一点也不能希望到,事实上统治者能成功么?一个顽强反抗的民众,就是要杀,杀得完么?要压制,压制得住么?在已往,为什么许多的大屠杀可以肆无忌惮地进行,而无损于统治阶级?那就是因为民众没有组织,没有信仰,没有正确的意识,没有严格的训练,没有牺牲的勇气,没有持久的决心。有一于此,已足使统治者侧目而视;何况条件完全具备的民众;这样的力量,自然非一朝一夕所能养成的;并且在统治阶级监视之下,其进行恐怕更是迟缓,但一经养成之后,它便不只是一时推倒某种政治势力、某种经济势力的力量,而是在社会和国家里永远站在民众立场,推倒恶势力、建设善势力的唯一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实超越由于武力革命而成功的民众力量,因为它已经脱离武力的迷信,由一个兽性时代的社会进入一个人性时代的社会。

我们再节略地说到唯爱主义在国际间的应用。这是一个更难应付的问题,但是应用的原则却是一样的。例如日本侵略中国,我们是完全不抵抗么?唯爱主义者自然不会用武力去抵抗,但它却不是消极的无抵抗;它的抵抗是非武力的抵抗,与抵抗国内的统治阶级,并无二致。固然,这样的抗争,必定更加困难,牺牲必定更加残酷,但这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在力量未充实,时机未成熟的时候,我们甚至不得不暂时蛰伏,以避免无谓的牺牲,但这是暂时的,因为唯爱的精神决不是能够永久被屈服的。

以上许多的主张,离开中国的现实状况,真是不可以道理计。中国的人民,现在连武力都谈不到,何况那比武力更高超、更难运用的唯爱!散沙般的民众,谁去组织他们?谁去训练他们?就是有人去做的话,也是“河清难俟”,恐怕事情还没有成功,而国已先亡了。这些实情,我们何尝不晓得,然而我们所以还要把这些主张提出来,就是因为一种主义,如果它是正确的,即使只有少数人去提倡,终久必会实现;如果我们怕它太过高超,怕它没有人相信,而不敢把它提出来,它便会永远被埋没。世界所以能有进步,就是因为在每一个时代里,都有一些“不识时务”的人把别人所认为必不可能的理想拿出来,向着冷酷的现实挑战。

用理论的方法使人明白唯爱的意义而相信它,差不多是不可能的。唯爱是一种生活的法则,所以必须在生活里表现出来,才能使人得到观感。印度许多的民众未必都能明白唯爱的理论,但因为有一个甘地,所以大家都能从他的生活里,看出唯爱的意义来。同样地,每一种运动,除了理论之外,总要有少数人格伟大、力行不渝的人,以身作则,领导民众,才能有成功的希望。印度的甘地,苏俄的列宁,我国的孙中山,都是这样的人物。

中国的前途可谓危险极了。有人能发奋而起,扫清国内腐恶的分子,打倒国际侵略的势力么?即使他们是用武力的,我们也欢迎之不暇,何有于反对。一个萎靡不振的病夫,能站起来挥拳动武,已经是不错了,我们怎能希望他有大勇者的素养,以义争、以爱胜呢?然而我们终是希望中国能够从现在劫难的局面里,不必经过现代军国主义的洗礼,采取唯爱的原则,去创造一个新的社会。至于这是不是可能的,那就全在乎我们的努力。

中国的国民性向来是趋向和平的。虽然它的历史载着不少的战争,但是它的民族却不是一个强悍好斗的民族。如果真是那样,她便不会弄到今日那样衰弱的地步。中国已往的和平趋于保守,近于怯懦,又容易流于妥协,而唯爱的精神却是进取的、勇敢的、彻底的,这正足以补她的所短。墨子的兼爱,严峻有余,温厚不足,是一种刻薄的生活方法,与我国中和之训相反,唯爱虽是极端的主义,但它究是从人类生命的深处流露出来的,并不违反人的天性。所以,无论我们怎样怀疑它,否认它,它终要在黑暗冷酷的世界里,放出空前绝后的光芒,解放困苦颠连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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