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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述动力:现代小说技巧讲堂中的重要驱动力

时间:2023-12-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叙述没有动力,我被这个反问吓了一跳。我们用叙述切割下来,其动力系统也保留在该叙述之中。这是从局部叙述之外来看叙述动力的来源。叙述动力来源于人的主观力量。寻找显然是一种强大的叙述驱动力。

叙述动力:现代小说技巧讲堂中的重要驱动力

五、叙述动力

止于今天,在中外无数叙述学专著中,我还没发现有一本书谈到叙述动力。这是一个空白。这是否表明我提出的这个问题不存在呢?叙述没有动力,我被这个反问吓了一跳。果真如此,叙述作为一个行为过程便很有意思了,它的力量从何而来?难道全部叙述的动力仅是一个因果逻辑的力量,或者说叙述动力,是不值一提的问题。无数种叙述形式,各自推动叙述前行的力量不是一样的,这种力量我们为什么不去理性地认识它呢,更重要的我们是否可通过叙述动力的分析看到更多的叙述秘密,揭开我们叙述幕后的更深层的东西。弗洛伊德的梦是我们入睡之后上演的各种欲望叙述,但弗氏找到了他梦的叙述动力——潜意识。甚至更深的动力源性。即使是一个极平常的叙述,他也一定有一个潜在的推动点。

海登·怀特把我们现实世界里的事件想象成为一块布或一条缎带,历史学家只切割其中的片断。切割部位决定了他们的阐释。他是针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印象所说。但这话的启示对小说是不言而喻的,任何小说叙述都是那个整体中一个部分的切割。从其世界的整体切割出一个开头与结尾。因此我们所有艺术或各个学科的叙述均是那一个整体中的部分,是我们强行切割下来的局部。这表明任何叙述都是世界整体叙述中的局部叙述。这话的意义在于任何一种叙述都是独立出来的,是从整体的惯性中切分而来,那么叙述是一种停顿,一种间歇,是一种惯性力量下的另一种延续。巴尔扎克的葛朗台故事是资本主义社会整体中切割出来的。《包法利夫人》是法国社会中的一个局部解剖。任何一个故事叙述均如同一棵树上摘下来的果子。现在有两个点是可以探索的:一是世界整体,社会整体都处于一种循环,运动之中,而且这种力量是巨大的,形成一种惯性,它成为一种原动力。我们用叙述切割下来,其动力系统也保留在该叙述之中。二是独立的叙述,是经过调整和组织化了的。这种独立叙述并不同于原来的整体叙述,因此它的叙事动力也是一种重新配置。应该说这两种力量都被隐含地保持在中间。这是从局部叙述之外来看叙述动力的来源。这一点希利斯·米勒的论述也可以作为补证,他说,既然是开头,就必须有当时在场和事先存在的事件,由其构成故事生成的源泉或支配力,为故事的发展奠定基础。这其中的支配力,便是推动故事的动力(《解读叙事》北京大学出版社版54页)。按照自然界最普遍的规律,事物的成长均受制于四种物理的力,事物本身是受力量推动前进的,这一现象也可以纳入到叙述中来思考,我们可以把某事物叙述的物理动力视为该叙述的原动力。如太阳升起,云被移动,苹果从树枝掉下来,光线与声波均被传送,这些在文本中被视为最自然的叙述,同样,也含有这种人们感知的原动力。但是叙述是人为的,人在叙述时并没完全依照这种物理力量作为支撑点,而是用修辞手段使这种力量得到了改变。另一种新的力量提出来被讨论了。叙述动力来源于人的主观力量。或者外部关系的力量。海明威的《杀人者》这是先于文本有一个预谋杀人的基础,于是迈克斯和阿尔执行一桩谋杀。杀人无疑成了这个文本的动力,文本中一切受支配的力量均因为杀人而启动,酒店的乔治、山姆、尼克,包括最后的安德生均受这个动力支配。这是就人物而言。叙述的具体进展也是如此,阿尔和迈克斯进店以后的行为过程,一是布控,一人控制餐厅,一人控制厨房;二是他们很警惕留下杀人痕迹和周围变化。谋杀未遂。两个人走了。酒店内故事照常发生,尼克去给安德生送信,包括想离开酒店,均是杀人的动力在叙述中的延续。这篇小说的叙述动力是不容置疑的,但有意思的是文本的主题意图并不在表现这种动力,而是这个动力导致的后果:对于安德生、乔治、尼克三个人的评价,揭示的是一个事件上的人生态度。

普罗普发现俄国民间故事最普遍的功能是寻找。这是驱动人物与故事的基本力量。这包括寻宝,寻找秘密,寻找仇人,寻找爱情,人的一生都在终极的寻找中。这延伸到现代小说中的寻找,如寻找家族亲人,寻父寻母,最后寻得自我。我寻找我行为隐在的动力。寻找显然是一种强大的叙述驱动力。这样的小说多如牛毛。《带家具出租的房间》寻找自己的情人。《侨民》在寻找一种情感的归宿。《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寻找一种旧的价值理想与生活方式。这是指被置于一种目的下的寻找,还有一种寻找,伸向过去与未来,或者梦境,我并不知道要寻找什么,这表明寻找的目的不重要,寻找本身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华尔脱·密蒂的隐秘生活》主人公把记忆不断向过去延伸,幻想了许许多多的场景,他并不是要求回到过去紧张变形的生活,而是寻梦的一种生活方式。或者说梦成了华尔脱的一种生活方式。寻找这种动力在中国民间故事中也是普遍存在的。湖南民间故事《石祥生》,湖北民间故事《穷娃寻宝》均属此类。寻找动力在世界范围内的普遍性是揭示了人类由来已久的探秘心理。寻找是一种大的动力系统,具体到每一个寻找都会被一种具体的力量所支配着。从这一点引申又能发现所有寻找都由一个外部力量的驱动,但每一个寻找都会由一个呼应的力量和内在隐秘的力量所支配。即一种自我欲望的表述。

我们再说一说前文提到的跳楼事件,我们假定可以编定为五种六种模型的故事,有一点是肯定的,跳楼无疑是存在的,而且一定有一种社会的力量促使跳楼这个事件产生,由此我们分析许多历史事件的故事产生,更多的是置于那个社会时代的各种力量所促成,政治的、军事的等等,先于文本的一个外部的动力系统,我们可以理解为外部动力。这种动力最常见的是社会权力。无论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事件,我们都是可以从事件中找到权力的力量。因此,一般由外部带入文本的叙述动力多数是由权力推动的,当然这种权力结构是复杂的,表现出来的力量也是或隐或显,多种形态的。拿《进攻堡垒》和《进入波兰》这两个故事来看均是写战争,无疑战争成为一种推动力,决定了黑脚人和克罗人的战争而克罗人取得胜利却是由一个流氓坏人来取得成功,可见这个故事具有反讽的意味。《进入波兰》这篇小说,是二次世界大战的问题,我被派到前线,住在一个普通百姓家庭里,写一个犹太老人之死,而故事并没有直接写事件本身,而是通过女儿之口做侧面的细节表述,让我们看战争的力量。前者,战争力量是直接的,后者,战争力量是间接的。无论这种动力是直接还是间接都支配着两个小说叙述的推进。至于如何评价这种力量又是另一回事了。

有些小说叙述我们从表层很难找到他的叙述动力,特别是那种零度写作的小说,这是否表明叙述就没有动力了。我以为凡叙述就有叙述动力,寻找这种显在的叙述动力不用说。以《局外人》为例,莫尔索的行为处于无主状态,很难说他受一种什么力量支配。他的行为方式可以说是在一种社会惯性之外。但是整个文本还是置于一定社会语境的,例如母亲之死,无意让他杀阿拉伯人,对玛丽婚姻的厌倦,最后在牢中一系列的审讯、辩护、祈祷,凡一切社会属性的价值系统依然贯穿文本,仅在于莫尔索着力于摆脱这一切或者被这一切所异化了。因此,社会整体的动力依然存在,在文本最后莫尔索被判死刑而他清醒认识到了社会司法的荒谬性,他发出呼吁。我们仍可以看到隐在的权力动力。特别是第二部狱中的叙述,权力的制约是很清晰的。但我们深入到文本局部看到的是一个经过组织化了的叙述动力,今天,妈妈死了,一个电报通知,我前往马朗戈,一系列行为方式仍受母亲之死这一事件的力量所牵引。第二节我和玛丽关系的叙述,原动力来自于我对婚姻的厌倦,但他在满大街地闲逛便不好理解了,这时我的叙述行为和视角同步,街巷是一个自然陈列的展览馆,我恍恍惚惚地经过,一切都是无意义的。那这些日常叙述的动力是什么呢?我们所看到的仅是时间与空间的移动,为什么我们并不清楚,叙述者是以何为力量使事件得以展开、发展。关键是那个无意义,加缪的叙述无疑是经过选择了的,他选择的街巷片断都是熟悉的而没有含义的局部,机器、桅杆、玻璃、街灯、空旷的马路,一只猫,在街上莫尔索是没有目的地行走,包括后来朋友拉他去打架杀人,在莫尔索本人都是随机性行为。取消了目的,意义化解了,那么事物是怎么在叙述行进的呢?无意义,加缪挑选的就是这种无意义,莫尔索内心的这种无主状态,刚好是这些东西构成了叙述的可能。这也正好表明,我们的情节叙述强调因果关系,一事件导致另一事件的行为过程为叙述。也还有另一方式构成的叙述,莫尔索的大街上无目的没意义地行走表明的是叙述的另一种方式。这种叙述的动力。前者,叙述强调的是必然性,后者,叙述充满了偶然性。在莫尔索的叙中中,首先是一种否定性力量,存在是无意义的,成为了个体一种潜意识动机,人物行为是被语境随机性带动的,也就是说,叙述自身也有这种连接的,惯性的力量。这时候应该说,叙述还有一种更重要的是依靠事物自身运动的力量。例如,写傍晚,天有点暗了,慢慢暗下来的街道有了灯光,夜晚光线变化下的事物出现和隐退,加缪写了好几百字,那光线便是街市叙述的一种动力。任何叙述都会是两种力量的交织,即事物的物理力量与有机物的生命力量的结合。我们从人物可找生命的力量,从事物可以找物质的力量。例如风、火、水均是一种自然力量,只要火燃烧了,会导致蔓延、毁灭,人物在这个自然前会随情势而采取防范,如撤离、扑灭、隔离,由火发生一系列动作,这个动力是很清晰的,因此在任何叙述的局部我们细分析,都会看到事物自身的力量在运行。这种力量也就是他自身叙述的动力。

不仅如此,我们还可得出一个经验性的判断,所有文本一开始叙述,只要是被动语境,我们便可以肯定有一个外部的动力系统。人物或事件是在一种压力下进行。人物一般都会出现,我被派往什么地方,我受到一种什么伤害。这时候往往表明主人公是小人物,因为他低于语境,并且我们还可分析到叙述者的叙述是反讽的风格。如果是主动语态,那则表明一种内在的动力。由我决定去干什么,我使事件出现什么局部,我是一个执行者,往往我是叙述的主动者,是我在推动叙述前进。这就是说,我们可以从语态上能判断出叙述动力的性质。

我们说到了叙述外部动力和内部动力。现在说“叙述”一词。“叙述”一词本身也是一个动力系统。除了它表意为叙述是一个行为过程。叙与述在中文也是两个词,两个动词的互相指涉,在书面或口语中,叙与述都有推动语言前行的含义,在西方语言中叙述源自拉丁文Narrare,意为进行叙述。米勒对“叙述”一词作了翔实的词源学考证。他说,“叙述”一词即意味着对某事进行口头或书面的描写、讲述。叙述这一概念暗含判断、阐释、复杂的时间性和重复等因素。叙述就是回顾已经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真实事件或者虚构出来的事件。并且扩展表述说,叙述是神秘的直觉,由无所不知的人来重述事件。叙述也是诊断,即通过符号的识别性来解读来进行鉴别和阐释。希腊词Diegesis叙述在英语中为Diegesis。亚里士多德在《修辞学》中使用了这个词,以表达一种陈述。米勒详细分析了Say、Di,表明注释、引导,通过这些词性分析,指从词根上与叙述有久远的渊源关系,还转引了德莱顿一句精彩的话,任何叙述,以追捕一只野兽为目标。他说,叙述沿着一条现成的路径从头到尾重新追溯事件,从而讲出一个故事。任何讲述都是重述。最为直截了当的叙事也是重复,是对业已完成的旅程之重复(《解读叙事》北京大学出版社版45页)。这里所有关于叙述词源学的考证都含有叙述是一种进行的过程,包括重复、判断、阐释,虽没直接表明“动力”一词,但所有词根分析中都含有一种力量运动,最为形象的是追捕一只野兽为目标。从书写和口语的表述看叙述,我们只要开始准备叙述,他必定含有这样几个因素,第一开始行动,第二保持某种期待,第三正在进行,第四可能发生的后果。显然这一系列过程必然包括动力结构。没有动力如何驱使叙述进行呢?我们从外部、内部和“叙述”一词本身均证明了叙述动力的存在是确凿无疑的。但具体面对每一个文本分析叙述动力又不是那么简单的,不是那么明白无误的。这如同故事,任何故事只有当他讲完了你才知道这是故事,故事需要我们事后总结。叙述动力也是如此,它需要我们进入叙述以后,通过各方面复杂的要素分析出来,例如人物、事件、速度、节奏、语态、语境及各种关系,包括句子关系。甚至我们还要脱离文本从社会、世界的宏大整体中去分析,去推论。叙述动力是我们叙述活动中的一个谜,我们的叙述在一定意义上看便是破解叙述动力的谜。什么时候叙述动力结束了,实际上叙述也就宣布停止了。

叙述动力重要吗?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因为是叙述动力决定了叙述的方向、速度、间歇、进展及其结局。不仅如此,什么样的叙述动力还决定了该叙述的意义和目的。

第一,我们从叙述动力看叙述的意义和目的。以名著《水浒传》为例,它的力量核心是逼上梁山,逼是一种力量,一种源于社会和各种关系的力量,对于鲁智深来说,由于抱打不平铲除了地方恶势力,官府中人不见容于他,只好出逃,到了五台山又不见容于一种习惯。到相国寺为林冲抱打不平,最后到二龙山占山为王,这是一种社会权力的挤压,对于鲁智深来说他要反抗这种压力,这两种力量是对抗的;而林冲不是,林冲是对太尉府的权力忍耐与退让,一让再让,最后不得已保护生命才走上梁山。同是一种社会权力的推动,但在每个个体叙述中的目的不一样,林冲是个知书达理的人,禁军教头,儒将,叙述在他身上要显示忠孝节义的东西,而鲁智深是一个鲁莽的军人,叙述在他身上是义贯云天、冒死以救。虽然外部的叙述力量都是社会权力,但到每个人身上,他的心理力量又是不一样,取得的叙述结果也不一样。我们再说安德森的《林中之死》那老妇人格赖姆斯,虽然有外部社会与家庭语境的压力,但这个故事不是写各种力量如何捉弄她,而是她的行为源自她自身的想法,无论周围环境发生何种变化她仍然如此,她总是不断地劳动,不断地给一切生命养料。她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对不同人物均是依然故我的,用她的话说,牲口得喂,人也得喂,马、牛、猪、狗、人都得喂,于是喂养别的生物成为了她行为的动力。她有一种很顽强的心理动力,叙述就保持这种力量。而安德森叙述目的也就是表现这一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形象。在这里叙述动力直接关涉目的与意义,这种叙述要求我们分析动力结构,评估这种动力的性质与价值。而这一类型主要表现在历史性叙事上,表现在直接与社会相关涉的事件上,这时叙述要有历史意识,同时又要对现实有一种参照性的价值评估或伦理态度,是一种总体论的叙述,也就是我们习惯称的那种现实主义作品。

第二,叙述动力在文本中只有结构作用,是一种表层的,是推动事件进行的动力,但不决定人物与事件的性质和目的。即叙述者仅是拿这个叙述说事儿,目的却隐在地指向他者。海明威的《杀人者》便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叙述动力是一个杀人的强力在窒息压抑的气氛中推动。而叙述目的却不在揭示杀人的残忍与狡猾,而在于各种人物对该事件反应的态度。这一现象是我们在叙述动力中要特别强调的。这是我们叙述中特别有力量而极深刻的一种叙述配置。任何叙述文本中叙述动力是给定的,或外部,或内部,或事件自身,或人物内心,是它支撑着叙述前进,是一种结构性力量。有时叙述者也不能随意改变他。我说一个独特的叙述文本,他的叙述目的、视角、意义均和叙述动力拉开距离,构成一种矛盾,一种张力。劳伦斯的《普鲁士军官》叙述的基本动力是军队的等级制压抑,勤务兵为上尉服务。军官和士兵并不因军队事务、训练、勇敢与不勇敢,或者完成任务与否而产生矛盾冲突。勤务兵只能感到来自军官的一种暴行的压力,在最后不能忍受了才奋起反抗,士兵至死也不明白这种权力带来的暴力为什么会加在他的身上。推动故事,或者构成故事与人物关系的这种军队的等级压力,并不是导致双方死亡的最根本原因。它却最根本的小说叙述动力,死因在权力的背后一个更为隐深处,那就是上尉从骨子里燃烧的嫉妒,这就是说,叙述者把视角集中在上尉心理,叙述过程中是两个人的心理冲突。深层分析中,为什么叙述动力又不是嫉妒,因为士兵并没感受到嫉妒,他的反抗并非针对嫉妒,而是等级掩盖下的暴行。显然叙述动力力量是军队里等级之间的压力,而视角却改成了对一个军官内心深处的嫉妒展示。那么文本显示了独特性,其人性的深度也极大的深化了。茨威格的《看不见的珍藏》推动故事进程的是我去收集一批文物藏画,而正好赫尔瓦特藏有这么一批画,一个收集,一个珍藏在这个矛盾中,叙述动力类如寻找动力一样。我以为找到文物了,但收藏的却是一个空白。叙事表层的东西是这样形成的,可叙述目的与意义并非如此。我找到了一种更为珍贵的东西:一是老人的执著精神;二是妻子和女儿为善意的谎话所付出的代价,他们内心有一种更珍贵的东西。叙述目的、叙述动力在文本中刚好是矛盾的。正好是这种矛盾性反而使文本充满了张力。叙述动力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事物发生发展有它客观的规律,受社会与事物本身的力量支配,这就是我们经常在写作中碰到的,作家不能轻易改变文本的叙述走向,变更其中人物与事件。表明叙述它受自己本身的力量推动已形成了一种惯性。甚至你都不能任意搬动叙述中的一词汇与句子。有些感受极深的作家会发现叙述文本自然牵引着作家的思维,包括用字造句。叙述这时成为一个自足的体系。我写《博物馆》时就是这样。我个人不能随意改变主人公木子风的一切行为方式。特别是那些情节叙述很强的文本他有叙述行走的惯性,人为地改变反而会伤害故事本身。另一种是叙述开始了,新的展开,新的矛盾,在文本中不断涌现出一些新的人物与事件要素。这时叙述自身会有一种新的力量,例如反抗力量。或者人与事在内部滋生一些力量,有观念的力量,生命欲望的力量,他们与主叙述动力或者对抗,或者合流,或相辅相成。一般说来,产生新的叙述力量会相应地使文本内涵复杂,会产生一些视角上的变化,包括语态、节奏、速度都会发生相应的变化,出现新的配置方式。由此可见,叙述动力在文本中也不是那么单纯地存在。

第三,叙述动力在文本中与目的保持一致,但许多局部会逸出在动力之外,即俗话说的横生枝节。整个文本可能服从叙述动力,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自我调节产生出来的动力,以表明文本的各个局部确有各自套生的意义与目的。《西游记》唐僧去取经,这符合一个寻找的模式,且叙述动力也始终如此。那么立意也是和叙述动力一致。首先是取得真经,寻找以得到为终结。其二寻找的过程是反复的,曲折的,艰难的,这符合真正的宝贝是来之不易的含义,同时呢,又表明你只要坚持不懈宝贝总是可以得到的。这就带有强烈的劝世意味。应该说《西游记》总体上就是表述唐僧师徒四人经过艰难最后取得真经。但是当每一个局部遇上不同妖精时,又表现的是不同的善恶观。从悟空与唐僧的出世看出他们各自有不同成长的经历,因而形成了不同的人物性格。到猪八戒时更是一个喜剧人物。到每个妖精具体的故事他的含义又各自不一样,女儿国并不要吃唐僧,而是一种情欲的表现;而驮师徒四人过大河的乌龟最后让他取得的真经出事,仅因为人生在世应该讲究诚信。这一点主要让我们看到叙述动力在文本中的复杂性。特别是在长篇小说中,叙述动力往往是那么单纯中有复杂的变化,在整体叙述中是一种动力,但在细小的局部可能又是新的叙述推动力了。叙述动力的不同便可能产生叙述各元素上诸多复杂的变化,使整个文本的意义系统出现新的更为多元的含意。(www.xing528.com)

我们已经知道了叙述动力,包括这动力的不同表现方式,叙述动力的作用。现在我们看看叙述动力怎么形成的,这也包括动力的构成要素。我们不能就那么简单地归类,这是社会权力,这是军事力量,那是人的欲望力量,那是复仇谋杀的力量。这种力量在叙述时我们应该说不难找到。可这种力量的来源,及其构成就不那么简单了。如果从外部动力看,我们得认真分析,社会及世界多种关系的网络,看力量怎么形成,具体到权力,我们也要找到该权力的起源。再看权力的结构形态。如果是内部属于人物的动力,那我们必须找到为什么产生这种力量,原因何在,同时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例如谋求财富、抢占女人、杀人越货、攀龙附凤等一切行为均有一个始初的缘由,那么追寻到根由上,便是欲望。欲望产生力量。不同的欲望产生不同的力量。我们从基本的欲望出发可以如下分类:

1.生存欲望。包括对待生死问题的观念,生存的权力,生存受到威胁,自愿选择死亡,归依宗教。还有生存的信仰,生存的人生观,为什么而献身,生存的价值等等。由生存而产生的勇气或者悲观,希望或者宿命,一系列与生老病死攸关的理念和行为都会产生巨大的力量。《林中之死》那个老妇人顽强地生存着,就她生存的目的而言,便是奉献。她为其他生命而生存,因此在她身上有一种近乎宗教般的力量。生存是第一位的。为生存而顽强地活动,这也是最基本的叙述动力。

2.饮食欲。吃为所有欲望之首,因为吃是保证生存的基本条件,由吃派生的享乐,美食佳肴。在另一个极端上是饥饿。这包含着贫穷、灾难、乞讨。贵族和穷人的两端便是由食物的两个极端显示出来的。他会导致一系列的社会问题。由吃派生出来的占有欲、破坏欲、享乐欲等等,由吃导致的冲突,东方文化深得其奥妙,所以有民以食为天之说。因此,饮食欲也会导致很大的社会力量。历史上农民起义多数均因饥荒而起。《红楼梦》里那些精美的饮食享受。很大程度暗示人类贪求食物的精美是一种本能欲望。无论从饱食终日,还是从饥饿抢夺均是一种内在的驱动力量,这特别表现在叙述的细部上。

3.情色欲。古往今来的文本表现情色是最充分最淋漓尽致的,西方如《十日谈》,中国如《金瓶梅》,当代社会极端发展,情色已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情色的基础是拥有和占有他人的身体为目的。因而导发一系列行为方式,构成冲突的力量,情色欲可以说是文本叙述中的一种基本动力之一,几乎不需要多加阐述。但要注意的是情色欲作为一种叙述动力古往今来不可胜数。如何创造出独特的文本却是难度最大的。因此,我以为作为情色动力的叙述基本的力量,我们的叙述目的和意义均不能最终落在情色上,视角应该开掘出情色更深更新的社会文化含义,揭示细微而深刻的人性问题。否则情色动力的叙述只会是个平庸的情爱故事。

4.寻找欲。这实际是一种对神秘视域探求的欲望,该欲望包括比较宽广。有求知欲,有占有欲,有好奇欲,一切欲望所期待获得的东西,这包括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物质的满足和精神的满足是同质的。本真的寻找欲,还不在最终结果的获得,因为从寻找开始,寻找者便明白,这项寻找可能是无果的,重要的是寻找的过程,例如探险、猎奇。在叙述领域里寻找动力的叙述最多的是在民间文学中,在现代文学中寻找是一种变体,是一种更精神化的,例如寻找自我。对主体的追寻,隐含着一种主体的丧失,其意味通过叙述我们要知道现代人如何丢失了灵魂。寻找从亚里士多德推重情节叙述开始,一直便占有核心位置,因为他在情节论中强调了发现与转换。发现与转换是和寻找有密切关系的,是相呼应的概念。不寻找怎么会有发现。这从叙述的本义来看,叙述本身便是一种寻找,叙述永远在追求下一目标。无论就大的叙述动力而言,还是在叙述的细部的推进,都是要保持一种寻找心理。保持一种对未来呈现事物与人的期待。最好的寻找是不要轻易在结果上展示归宿。寻找的魅力永远在于结果的延期、跌宕上,甚至最终也不要抵达结果。

5.栖居欲。这也是一个很宽泛的范畴。最基本的是起居,身体的搁置,但它仅是其中之一义。华屋美宅只是一部分人的栖居欲,还有一部分的栖居欲刚好与之相反,流浪,保持对一种固定居住的放弃。流浪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本义上也是一种栖居,是人类早期游牧渔猎时期的生活方式的演进。这是栖居欲的第二含义,即保持一种自己理想的生存状态。其三,由居住引申的是人类在一种精神或一种理想的欲求,叫归宿感。人的身体和人的精神置于何处?这无疑是一种形而上的栖居欲。这也许是一种宏大的叙述,但确实可以具体到一砖一瓦地造屋,大到人类思想体系的一种建构。它和寻找欲有一定的联系。

6.权力欲。这主要表现在一种支配权上。人类基本欲望上有一种权力要求,这种权力欲是一个悖论。你要求权力使权力成为支配它物的一种力量。于是便有了一个权力控制的对象,于是控制与被控制成了一种矛盾关系,其实个体生命的扩张便显示在这种权力上,弱者表现在他对宠物的权力关系,弱者的权力在对更弱者而言,强者要求对一切力量性的事物都有支配权,他要求至高无上,因权力的追求是一种金字塔式的。在金字塔下分层分级是一个宽广的联结网络,权力是一个严密联结的整体,也是扩散式的不规则的分延,而且权力是无孔不入的。因此,在叙述中动力是无所不在的。因为权力的性质是一种支配力,在叙述动力中,权力得到了一种最有力量的表现形态。

欲望的分类形式是无限可分的,有大有小,例如仇恨、嫉妒、孤独、自由、想象、睡眠、说话、破坏都是人类的欲望,而且是强有力的表现范围。无论欲望分类多么细致,我们均可在基本本能上找到源头。这里暂时只能大致上归类六种,是一种不完全归类法,例如,可以有来自语言规则的动力。即词法、语法、话语策略等形成的叙事动力,还可以有时空结构带来的叙事动力,因为在文本中,时间与空间都是连续性地发生,我们可以视它为自在性动力,甚至还有思维的动力,理性逻辑的,感性直觉的,不同的思维方式具有推动语言行走的不同方向与作用。但这并不影响谈论叙述动力。叙述动力,特别是内在叙述动力,我志在找到这种力量的源点,并判断它的性质,使我们更理性地把握叙述动力,至于每一种叙述动力的构成,只能从具体的叙述语境通过分析而得来。但可以肯定每一个动力结构,它的关系是复杂的,产生的原因不仅复杂而且极其微妙。

叙述动力与叙述话语的关系密切。叙述中主要是逻辑推动,也有事物自身推动,有人物的欲望推动,也有时空改变的推动,或外在事件,或心理变化,总之,叙述在向前推进,可是你发现面对一个文本叙述推动的速度、节奏可大不一样,有的是一种急切的流动,人与事的发展紧张而激烈;有的则不急不忙,迂回曲折但却内藏杀机;有的干脆利落三言两语,有的绵里藏针絮絮叨叨。有的叙述隐喻暗示,有的叙述反讽幽默,由此可见,同是一种叙述力量使用什么话语效果大不一样。这就是所说的故事和话语的对立与统一的关系。要他选一种切合某种叙述力量的话语方式,这一切都需要作家精心处理。海明威的叙述具有一种直接的冲击力,他选择干净简洁的句子。而福克纳的叙述却是回环曲折,有一种沉郁深厚的韵味。沈从文叙述力量绵里藏针掀动人情深处的力量,他说话优美有浓厚的抒情意味,鲁迅的叙述有一种忧伤与严厉的冲击力,词语有一种犀利扎人的锋芒。叙述力量是被话语控制的,不同话语适合不同的叙述力量的传达。有的叙述是宣泄式,有的叙述则宁静致远,有的叙述回环曲折,有的叙述则锋芒毕露。无论怎样进行叙述力量的控制,叙述动力的方向、角度、力度、节奏均受话语方式和叙述目的影响。

还有个问题是叙述力量与一个作家的才情学识,作家的性情、年龄、经历都会发生联系。简单说,叙述力量是给定的,但潜在的表现却是携带着作家强烈的个体差异。我在年轻时候的《红帆船》与《山鬼》有一股冲腾而起的力量,叙述动力饱满而强烈,但进入中年,叙述力量便蛰入沉厚,有一种隐在的回环曲致,甚至实验一种螺旋式叙述动力,让叙述力量在一个单元内循环回绕,例如《城与市》的叙述动力总在一个包围内循环,并不处理为一条线段式的冲动。综合许许多多的叙述实例,似乎有一条隐在的经验,那就是叙述动力最好与叙述方式分家,使二者构成矛盾关系,这样文本会充满张力,同时也会展示一些更深刻的东西。从不同的视角考查这种叙述动力,你会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奥秘。这样叙述动力也就有了多种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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