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百科知识 石涛一画论:永字八法与中国书画精神

石涛一画论:永字八法与中国书画精神

时间:2024-01-0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石涛「一画」论与中国书画艺术精神「一画」听起来是「最极简单」之法,实质上却是一种哲学、美学、艺术学上的具有最丰富内容的「表现」,与机械上的「迹划」全然异质异味。石涛,生活于清初顺、康时代,我国绘画大师,奇才畸士,罕有伦匹。石涛《画谱》的题名,似乎暗与唐贤孙虔礼(过庭)的《书谱》有同声并座之意。这个“一画”,岂止是中国书画的太极源头,实在是中华文明文化的总的“开辟鸿濛”,一切的伟大源头。

石涛一画论:永字八法与中国书画精神

石涛「一画」论与中国书画艺术精神

「一画」听起来是「最极简单」之法,实质上却是一种哲学美学、艺术学上的具有最丰富内容的「表现」,与机械上的「迹划」全然异质异味。

石涛,生活于清初顺、康时代,我国绘画大师,奇才畸士,罕有伦匹。他是明宗室靖藩之裔,明亡,其父亨嘉自称“监国”谋立,因而被害(明室内讧,非清兵杀害);有一义仆将他偷移潜逃至武昌,以无所依,入寺为僧,从此与世隔绝,一意习书作画。晚居金陵扬州,与雪芹之祖父曹寅有交。在安徽时,宣城大诗家施闰章、梅清、梅庚等极重之。入黄山,为曹鼎望(丰润人,进士、知府、诗人,即曹寅的族叔辈)绘七十二奇峰,峰各一法,绝无略同。又尝作《十六尊者像》《百美图》等人物长卷,楼台花木,无不精绝,见者爱不释手。

这样一位大师,平生题跋文字甚丰,最要者还留下了一部画论专著,旧本为人题作“画语录”,近年发现其定本,则题曰《画谱》,文本最佳(香港中华书局影印),这是一项珍宝。

石涛此著,号称难读,解注者已有数家。我亦试撰“解义”,逐十八章各为讲说。今撮其要点,申我拙见,是为兹篇之所以形成,实末学管蠡之浅意,倘有一愚之得,可备百川之纳也,幸甚幸甚。

石涛《画谱》的题名,似乎暗与唐贤孙虔礼(过庭)的《书谱》有同声并座之意。其内容虽以画论为主,却正专设了“兼字”一章,表明他深知书法与绘画之不可分离的关系。其根由即在,中国的书画,最“原始”的也是最关键的“细胞”“原素”就是这个“一画”的“画”。没有它,不懂它,就没有中国书画乃至一切艺术。

何谓“一画之法”?

有几层意义,试述试解,以学以问:

“一画”是先民一个最最伟大的发明与创造

原来,远古之人,我们的老祖宗,万万千千年中,不知何以“表达”“表现”自己的感受与意念(连语言也是从简单的声音极慢地进化发展为清晰细密的语言的),是以尔时并无“艺术”可言。忽一日,有一大智慧者,仰观俯察,天宇穹庐,是圆,而天地相“连”之处,是平直的“分界”,即今之所谓“地平线”。于是他“提笔”(多半是石块或树枝)在软土地上“画”了一条“线”!

此线一出,上下分,天地判,阴阳明——可说整个精神意识的世界,竟由“混沌”“鸿濛”状态而一下子豁然开朗!由此乾坤显而万物著矣!

这个“一画”,岂止是中国书画的太极源头,实在是中华文明文化的总的“开辟鸿濛”,一切的伟大源头。

说“一画”极其伟大,并无夸张,缘由在此。

约而言之,“画”有以下四种。

(一)“迹划”

这指用直尺、矩尺等仪器画出来的线迹,如几何学中的角、方、体等线道道儿,当然可推及机器与建筑等设计图上的线迹。其原始也是“画”,现时似乎又出来一个“划”字代替这种“笔画”,而写作“划”了。

(二)区划的“画”

这指有形与无形的界限,可直可曲,可实可虚。如“画地为牢”,不许越限,即是其例。因为“画”字本身就是将“田”(土地面积)区分而画出界线(“画”字本作“畫”,上“聿”为笔,中“田”、下“一”,一即界线)。

(三)书法上的“画”

书法艺术上的专用术语,称横“划”为“画”。例如连竖“划”也只能叫“直”而不可名之曰“画”。

(四)绘画上的“画”

显而易见,“画(划)之成为绘事的专名(无论名词或动词),就是说明绘画是以“画”为基本构成因子的。这一点明白了之后,就会悟知,后起的一派所谓“文人画”,专用软毫秃笔“堆色”“泼墨”,在中国绘画的本质来说,那不算真正的“绘画”,而只是一种“逢场作戏”而已。那种“画画儿”,根本缺少“画”(书法上的运笔用笔)的基本训练功夫,几乎和西洋油画之用齐头“小刷子”乱堆颜色是差不太多了。

这已清楚,在中国艺术上,画家首先应该是个书(法)家才行,否则他的“画”(线划)就不够格——书画之“画”的分别,只在书以横为“画”,而画(绘)的“画”则变为曲折斜正,凡所勾勒,皆是“画”的运用了。

在以上的理解基础上,我们才可讨论石涛的《画谱》所提出的“一画之法”的新命题。

石涛是位大师,也是奇人怪杰,绘艺的成就惊动当时后世,则其画论尤为“绝特”(鲁迅用语也)。他独辟蹊径,一扫凡词,高高标出了一个“一画之法”。

石涛《画谱》十八章,惟以“一画”为其核心理论,可说是打破了历来的“繁琐哲学”,孤标胜义。

他的“一画论”含有几个要点:

他的哲学思想与佛门无大关涉,而主要是道家的精神。他引书虽也标出《易经》、孔子,但不标出处而实引老子的例句居多。这正如唐代协助玄奘大师译经的多宝寺道因法师一样,是“研史籍,尤好《老》、《庄》,咀其英华,含其芳润”。这种中华文化现象,十分耐人寻味,也值得作一专题研究。

他一上来就说:“太古无法,太朴不散。太朴一散,而法自立矣。”这就表明是从《老子》的“朴散则为器”的哲思而来的艺思。

《易经》里已然说得明白:形而上谓之道,形而下谓之器。道是虚,是规律; 器是实,是形制。道是流行的,生机不息的“活气”;器是成型固定的“死物”。此为一大区分。

若由此而推论,“法”乃形而下的“产物”,属于“死”的定型一类了。而石涛的旨义却正在倡导一个不器“不死”的“活法”。

这个活法的最大特别是以一贯万,以简驭繁。

他说:“法自何立?立于一画。”“一画之法者,盖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众法也。”

为什么这个法就能如此包领一切?他解说:“一画者,众有之本,万物之根也。”

“有”与“无”,也是老子的两个对举并列的哲理观念。

老子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有”生万物,亦即“众有”,这都易晓。可是石涛却说,这个“一画”是众有万物的本根,那么,“一画”即为“有”的总代表,大象征——是一切“存在”的伟大母体了。

这似乎是从画艺而立论的,当然也可以引申是一切文明文化艺术的“原始”“萌芽”。

他似乎不以多立名目为然,即如六朝至唐的高级画理的“六法”(一、气韵生动……)“六要”(气、韵、思、景、笔、墨),在他看来已属“第二义”,非复“无上等正觉”了。(www.xing528.com)

他以为不如此,不足以在画道上超凡入圣,毕竟脱不出凡庸尘俗的积习与时弊。

石涛的“一画”之画,有别于机械的“迹划”,我们可以称之为“艺术画”,包括书道与绘事的“笔画”。

他所设的第十七章,题曰《兼字》,就是讲论字、画异形而同体。他说:“字与画者,其具两端,其功一体——一画者,字画先有之根本也。”反过来,则是“字画者,‘一画’后天之经权也。”

这一点,无比重要。

依据李礽的《大涤子传》所叙,石涛苦下功夫的最初并非绘画,而是书法:“弱冠,即工书法;”(陈鼎《瞎尊者传》,见《留埠外史》)“(年三十,在宣城)得古人法帖,纵观之,于东坡五字法有所悟,遂弃董(其昌)不学,冥心屏虑,上溯晋魏,以至秦汉,与古为徒。”(李礽《大涤子传》,见《虬锋文集》)陈、李皆与石涛同世,而乾隆时员画跋则言亲见石涛手书之《临池草》。此皆足以证明石涛早岁在书法上的功力,是他画艺的基本。

书法上的“画”,是“八法”的主法,其余七法可说皆为“画”的变法。书法远比绘法更为“抽象”得多。石涛在《尊受》章又强调“夫一画含万物于中”。是则“一画”听起来是“最极简单”之法,实质上却是一种哲学、美学、艺术学上的具有最丰富内容的“表现”,与机械上的“迹划”全然异质异味。

这种“一画”,其特点有两大“互感”。

石涛认为,“一画”首先是天地造化所授于人的灵能智事,故具有生命、气韵、血脉、神采……也与“活物”一同无别。

由这儿,就发生了东西方艺术的根本区分:西方传统是亚里士多德的“摹仿论”,追求“逼真再现”;中国则十分不同于“照葫芦画瓢”,因为我们的艺论是“造化论”。

石涛在《尊受》章中所说的“夫一画含万物于中……如天之造生,地之造成……”这就是最纯正的艺术造化论,从根本上示别于摹仿论者。

对艺术造化论,如不能晓悟,若想真正懂得中国书画,非常困难,似有一条努力跨越而尚未达彼岸的鸿沟,缘由在此。

由是可知,如果想拉西方的某一艺术“流派”“主义”的名色来“模套”石涛画论,恐怕只能是无功而增乱的,既无益于西方艺术的发展,也不利于中国书画的身价。

石涛的含万物于中的“一画”,可分二义:一是这种“画”中含有与万物同质的因素;二是正因如此,它才具有显示万物的功能本领。

然则,此“画”何以表出?何以与机械“迹划”绝异?答案是由于中华文化产生出来的毛笔与烟墨。

是以,石涛又特设了《笔墨》一章。

关于毛笔柔翰在中国书画艺术上的关键作用与西方的“刷子笔”“硬笔”迥然不同这一要义,我在《书法艺术答问》《学》等拙著中已经论述略备,今不复及;而石涛的“笔墨”涵义与此又非一事。因为石涛是论“朴”论“道”为出发点与终点的,他不是来讲笔墨之作为“器”的事情——而这恰恰才是石涛画论的“绝特”之又一要点。

他说:“墨之溅笔也,以灵。笔之运墨也,以神。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

在现代一般人的理解上,笔与墨,只是两个十分简显的“名词”和“实物”而已,它们是“工具”,不可能还有其他意义。我想西方文化的识力,必然更是如此。但是,石涛却正是在它们“身上”看到了也提出了中国书画艺术的特色:墨有灵,笔有神。

这听起来“极不科学”,也会立即招来嘲讽与“批判”。这就又走到了一个民族脾性与文化“死活”的岔路口上。说破了就是:中国语文喜欢“诗意表达”方式,西方语文则只看“科学逻辑”(词义界说精确,语法细密……)。其实只要不太低智,就能明白,石涛说的灵与神,不在“工具”的本身功能,而是全在于操笔运墨的“活的人”的身上。中国的“诗意表达”方式常是如此,无须乎惊讶奇怪。

石涛说,人是“蒙养”(早期稿本作“学养)深厚了,运墨就显现出灵秀之气韵——而非干枯僵死粗丑的“墨道子”。人的“生活”(下文略解)广透了,操笔就会带出一派遒举、飞动、峻利、流行的神采——而不是呆板、蔫颓、垮懈、死滞的“图样”。

何谓“蒙养”?原出《易经·蒙卦·彖辞》:“蒙以养正”(古有吕蒙正,取名即是此典)。据《易》之古训,“蒙”是“微、昧、珪、弱之名”,阴阳气质上处于不显、不明、不壮之际。然而此微此弱正是潜在根苗,会有生长发育壮大的能量,故能“养正”。石涛以此喻指学养。人之天赋才情智识,也须因后天积学而成就。这犹易晓,难懂的是墨亦能“灵”。而这正是关键之点。

墨是“工具”“死物”,焉得有“灵”?然有蒙养的大师巨匠,墨之气色、腴润、流走却在他手下显示分明,而无此蒙养之人,墨入其笔底,只是一片干枯污黯的死迹——有灵无灵,能鉴者入目可分,并不含糊。

笔之能神,诗圣早有名言:“下笔如有神。”此刻要讲的是“非生活不神”的生活又是何义。

不待说,石涛之“生活”并非今之所谓“日常生活”“文化生活”“体验生活”之类。他的“生活”似乎是指天地万物的“生香活色”。试聆石涛之言曰:

山川万物之具体,有反有正,有偏有侧,有聚有散,有近有远,有内有外,有虚有实,有断有连,有层次,有剥落,有丰致,有飘渺——

此生活之大端也。

这表明我的理解大致不差:蒙养在艺家,生活属对象(绘画的内容)。他指出:

故山川万物之荐灵于人,因人操此蒙养生活之权;苟非其然,焉能使笔墨之下……一一尽其灵而足其神。

这段话在石涛全部画论中,可谓重要之极。

他以一位旷世绝才的大师的体会而宣示于人,在他的认识中,山川万物皆有其生命精神、气韵、丰致……无一“死物”;而人有蒙养之灵,方能与山川万物所荐之“灵”相会相通,如此最终竟能进到一种至美——此至美乃是人所“尽”的“灵”与所“足”的“神”。而此灵与神,实包天地万物与艺家所交感的精气灵魂,无限生机、生意、生态、生趣乃至造化的“洪钧”之大德与至美。斯为中国艺术论之一大升华,可谓直造根源,不隔俗障。

小结:

石涛《画谱》定本十八章,所涉要义多端,本文非逐一罗举遍说的用意,只想就个人所能窥测的一些理解试作引绪切磋之资材,故而仅仅抉出了上述的几点,不求“全面”。

石涛的精义是以道家精神阐释画之“无”与“有”的根本关系、“法”与“朴”的分合的际会、破除其俗的机械教条的“专业”“行家里手”的流行论调的种种“障”弊。他比张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论法要高出一筹,独标胜义,因为“心源”涵义易被误会为“惟心恣意、信笔胡云”,无助于中人之资的学艺者。

石涛以为天地山川万物皆是“荐灵于人”的,若人不能接受、交感,则笔如何能生其“神”?自然所作都不脱庸常凡俗的境界了。

我从石涛画论中,也得到另一悟会,即中国艺术是将作品视为“活人”来看待、来品赏、来要求、来定“价”的。这与西方的“摹仿论”有根本的区别。西方能否理解与接受石涛式的中国画论?我无从揣知。我只想说,“比较文学”“比较艺术”等专门学科的有识之士,应当更多地从中西各自的“个性”来比照研讨,于人有益更多;因为“人类共性”是大家久已认同的事情了,用不着再重复多究了。中国书画艺术的一切,如何让西方更好地理会,恐怕还待中国人多做工作。

附说:

讨论石涛大师的“一画”论,本来需要从中国毛笔的发明与运用这一重要问题讲起,因为西洋文化中不存在这一高级书画笔具——他们是把“画笔”与“刷子”(brush)视为同物件同概念的,故无法理解中国“笔画”。他们虽有一个“笔触”(stroke)的名词,但其涵义与实际距离中国的“笔画”甚远。今本文不及细说,可略参上编《书法艺术答问》等书册与论文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