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早期经济史学及其历史主义风格探析

早在19世纪上半叶，美国就已经出现了一些金融史和工业史等方面的论著，不过这些基本都是零散的个体研究成果，并没有形成专业的大学课程和讲席。^[5]

直到1878年，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亨利·亚当斯在以1789～1816年美国税收史论文获得博士学位后，开始留校讲授经济史课程；1881年，理查德·埃利也来到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并随后开始了“美国制度与经济史”的研究并设立了“商业发展的原理与历史”课程。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差不多同时的还有哈佛大学，早在1871年，哈佛就为查尔斯·邓巴设置了美国第一个政治经济学教授职位，而在1884年，邓巴也开设了“1763年以来欧洲与美国经济史”课程。到了1886年，哥伦比亚大学的埃德温·塞利格曼开始讲授美国金融与工业史和欧洲经济发展史，耶鲁大学的爱德华·伯恩和阿瑟·哈德利也分别开设了“中世纪以来欧洲贸易与工业史”和“美国金融与政治史”课程。19世纪90年代以后，美国主要的研究型大学相继都设置了经济史课程；到1910年时，在美国主要大学经济学和商学总授课时间113000课时中，专门的经济史课程已经占到了8000课时。^[6]

美国早期的经济史课程大都由政治经济学或经济学教师兼授，上述亨利·亚当斯和查尔斯·邓巴等所接受的基本都是政治经济学或经济学教职。类似的还有，1872年耶鲁大学为弗朗西斯·沃尔克设置的“政治经济学与历史教授”，以及1875年卡尔顿学院为J．B．克拉克设立的“经济学与历史”讲师等。直到1892年，哈佛大学才为威廉·阿什利设立了美国第一个经济史教授讲席。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一时期美国的经济史乃至整个经济学科，都受德国历史学派的影响，把历史方法看作经济学者的必修课和研究经济学的基本方法。19世纪的德国率先建立了现代博士学位制度，并发展了专题研讨班（seminar）这种新的培养方式吸引了大批美国学者赴德留学。在1870～1900年，美国28所大学的76名经济学者中，有53人曾留学德国；在美国经济学会的前10任主席中，除了邓巴和沃尔克，其他8位都曾留学德国。^[7]而在当时，以罗雪尔、克尼斯、希尔德布兰德和施穆勒等为代表的历史学派正垄断着德国几乎所有的政治经济学教职；他们与克利夫·莱斯利、约翰·英格拉姆和威廉·阿什利等英国历史学派学者一起，^[8]反对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和后来新古典经济学日益演绎化的倾向，倡导历史归纳的研究方法，强调所有的经济问题和经济现象应当被置于各国具体的政治、社会和文化等制度与历史的背景中进行考察。这些思想，在上述美国推动经济史发展的第一代学者身上，大都有所体现，尤其是理查德·埃利和威廉·阿什利，分别发展了后来的制度学派和经济史学。

理查德·埃利受业于德国历史学派的学者卡尔·克尼斯，获海德堡大学博士。1892年，他从约翰·霍普金斯转赴威斯康星大学，创办经济、政治和历史学院并长期担任院长，把历史学派的治学方法和理念贯彻到教学当中，系统地开设了经济与社会史方面的课程，并采用历史的方法开拓了劳工问题的研究，培养了以约翰·康芒斯为代表的一批学者，为美国制度经济学派奠定了基础。(www.xing528.com)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无论是理查德·埃利本人还是后来的制度学派学者，都和德国历史学派一样，尽管从事了很多经济史研究，但他们并不把自己看作历史学者，而只是把历史当作研究现实经济问题的基本方法，始终以经济学者自任。例如，康芒斯曾主持编纂过十卷本《美国工业社会史文献汇编》和四卷本《美国劳工史》，但他从事这些工作并不是为了研究工业和劳工史，而是要通过历史的实证视角和归纳方法来考察美国当代的劳工问题；稍晚一些的韦斯利·米切尔也曾经对经济周期的历史进行过大量的统计研究，他的目的同样不在于研究周期的历史，而是为了解决现实的经济波动问题。从这里，我们似乎格外能够体会到吴承明先生所说的“经济史应当是经济学之源”的意义。

威廉·阿什利毕业于牛津大学，作为英国历史学派的代表人物，阿什利与理查德·埃利在思想方法上有着很多相似之处，他同样把自己看作政治经济学家而非历史学家，认为经济史的研究必须具有实用性，而政治经济学家的任务则应当是“在历史地考察社会进化方向之后，推动社会沿其自然轨道和方向发展”。^[9]

20世纪初，英国历史学派学者与新古典经济学之间发生了一系列的争论和竞争，但最终遭遇失败，于是决定在经济学以外建立一个独立的经济史学科。1926年，阿什利担任了经济史学会（Economic History Society）的第一任主席。在就职演讲中，他曾经批评新古典经济学：“理论经济学家们认为，只要给我们一小块属于我们自己的田地，就可以让我们保持沉默了；而我们这些谦卑的历史学家们也应当为这一小块没有争议的领地而感激庆幸，以至于听任那些经济学家们自行其是。”同时他又提出，新建立的经济史学科应当与理论经济学保持合作，“如果我们彼此都能多了解一些对方田地里的作物和种植方式，我想，一定会对双方的成长都有好处的”。^[10]在这一点上，阿什利和索洛的观点如出一辙。

在哈佛的十年任期里，阿什利开设了很多课程，既包括经济学基础，也包括从柏拉图到历史学派的经济理论方法史和从庄园制到工场制的经济发展史，还有经济调查方法、政治学理论等^[11]，成功地把历史学派的思想方法系统地注入到哈佛大学的经济史课程体系之中。正是在阿什利的基础上，他的继任者——施穆勒的弟子埃德温·盖伊在此后进一步推动了美国经济史的发展和经济史协会的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