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重演再现：类纪录片细腻描绘

历史题材类纪录片作为探寻过去的人文艺术，除去对影像资料证据的研究及历史当事人的口述回忆外，还有一种立足于人性研究与经验心理学，重新移情思考历史当事人的过往行为，还原并重演其历史行动的再现分析方法。人性是人类思想心灵的自然本质，受一定社会制度及历史条件影响，从根本上决定人类的行为。将历史研究从事件转向人物的行动，关注由理智与情感支配的行动者的思想，以洞悉人物思想背后蕴含的历史真实，这便是“由思想决定行动”的历史重演解释法则。

历史重演再现类纪录片的创作者洞悉事件的行动者思想的逻辑顺序一般分为两步：第一步是做历史背景分析，依托现有的证据，思考行动者所处的历史情境，包括与这个历史命题相关的目标、价值观、障碍等，了解行动者的性格特点、个人能力、知识涵养、可用的社会资源及其对行动后果的权衡等。第二步是深入行动者的心灵以洞察其思想。创作者想象自己参与了这个历史行动，在人性的基础上，依靠历史证据编织的关系网，对行动者的思想展开假设、想象与推论。在这个过程中，身处历史情境中的行动者的动机与行为成为纪录片创作者关注的重点。

综合以人性为基础的戏剧本体论中对情境、动机及行为的研究可以知晓，历史情境主要由人物活动的具体环境、对人物产生影响的具体事件以及特定的人物关系构成，这些都具备通过历史证据与文献资料还原的可能。而人们的行为动机具有相当的复杂性，人的本能冲动与深层需求都可以成为行为动机。深层动机的复杂性源于人性的复杂，创作者在尝试对历史人物行为动机作出判断时，最终的解释不可避免地存在主观性。在历史重演研究中，情境是人物行为产生的前提条件，对行为有规定性与制约性，并赋予行动意义，是外在的、客观的；而动机是人物个性在特定情境中的凝聚，直接导致行动的出现，是内在的，主观的。当情境与动机统一在理性的因果逻辑之下，就构成了对历史行动的解释。创作者需要在情境、动机与行动这三者之间建立起合理的联系。在重演行动者思想行为的研究中，创作者采用的解释原则是最适当原则，即从行动者的角度思考各种合理性，然后类比证据，采用系统淘汰法，对行动确立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如果搜集的证据全面详尽，且创作者通过可靠的证据组合与连贯的逻辑思维能够圆满地解释行动者的思想，那么重演的实践就被认为是完整可信的。这种将重演作为抵达历史真实的有效手段，并转换为影像的制作方式，就是历史重演再现类纪录片。

历史重演再现类纪录片是介于虚构和非虚构之间的一种边缘形态，创始之初在纪录片界的争议很大，主要是人们不认可重演历史的影像真实性，认为这种影像容易混淆视听。但历史重演认识哲学为这种影像技术注入了有力的思想依据：当纪录片丧失了所有一手的、直接的、在场的影像素材时，可以用影像手段重演一个时代及生活于其间的人物，接近并获取历史的真实。这不是追求影像的艺术，而是认识并还原历史的一种手段。美国探索频道历史题材类纪录片《谁杀了凯撒大帝》，为这种重演再现类纪录片提供了范例。

《谁杀了凯撒大帝》再现了公元前44年3月15日发生在庞贝剧院内罗马元老院临时议事厅那场著名的宫廷政变——凯撒大帝谋杀案。作为古罗马帝国的“终身独裁官”及“祖国之父”，凯撒的军事才能及政治成就为世人难以企及，但这个盖世枭雄生命的终结却令人唏嘘：他身中23刀，血溅元老院。学界对这段历史的标准解释为：受压制的落魄贵族卡西乌斯与布鲁图联手，对帝国独裁者凯撒实施政治谋杀，以挽回贵族利益集团对罗马共和国失去的权力。然而，遥远的历史是否真如其是，当下的考证与精神分析法能否重演过去，曾经侦破了多起意大利黑手党重大案件的刑侦鉴证专家加罗凡诺，与哈佛医学院的精神病理专家、意大利城市建筑史专家及多方历史学家一起，引入现代电脑科技手段，在经验心理学、精神病理学、犯罪鉴证学及古罗马史学交叉领域展开鉴证分析，获得了惊人的发现。纪录片《谁杀了凯撒大帝》通过综合运用各种科技手段，为移情解释法获取了诸多现代证据，依托影像重演了这段历史。

《谁杀了凯撒大帝》的开场解说字幕直接对凯撒之死提出了颠覆性的质疑，并明确其历史解释路径的现代性与科学性，为影像重演历史的研究方法创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前提。

罗马，曾经的超级强权帝国，所向无敌的罗马军团征服了广袤的疆域。这个帝国曾由一人全权掌控，而他的死亡将改变历史。

凯撒大帝是天才，或许也是最伟大的将领，但他却在罗马元老院被公然谋杀。数世纪以来，无人质疑他的死因。但在两千年后的今天，一名意大利顶级鉴证调查员回顾了最早的历史记载，重新侦查此案。他利用21世纪的鉴证技术，重新造访关键地点，并用电脑模型重演犯罪现场。当谋杀再现人世，最惊人的真相并非来自行刺者，而是来自凯撒大帝的内心深处。

加罗凡诺曾经任职于美国联邦调查局，是意大利都灵大学法医学教授、全球顶级刑侦鉴证专家。他将“凯撒之死”这一谋杀行动视作可侦破的案件。在接受了英国一家著名电影公司的委托后，他开始了历史重演研究。他首先借助电影手段还原“谋杀凯撒”这一行为的全过程及细节，然后在谋杀行动、谋杀情境与谋杀动机的关系中建立起最佳解释。为此，他花费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在罗马图书馆里搜寻了尽可能多的历史资料，其中就包括凯撒遇刺三小时后，尸体被仆人送回家，一位意大利医生为凯撒做的历史上有文字记录以来的第一份尸检报告。这份报告明确记载了凯撒身中23刀的事实，并指出其中只有一刀是致命伤。加罗凡诺为此请教了罗马建筑史专家，重返了元老院议事厅遗址的犯罪现场，他需要判断文献记载中所谓围住凯撒的近60名叛乱分子，到底有多少人真正参与了谋杀行动。在综合了现场调查及文献分析之后，加罗凡诺在自己的犯罪实验室借助电脑三维建模技术，对凯撒的伤口位置、袭击者使用的罗马短剑的杀伤力与谋杀可能采用的手段进行了综合推演，在视觉上作出直观的影像呈现，并使用真人模拟手段以验证谋杀的全过程。最终，加罗凡诺得出的结论是：60名叛乱分子采用了和意大利黑手党一致的暗杀手法，绝大多数人围住现场以隔离凯撒的支持者，而真正实施谋杀的只有5—10人。23处刀伤决定了太少或太多的谋杀者都不可能制造出这样的伤口。只有一处致命伤说明现场的混乱及谋杀者内心的恐惧与行动上的不统一。最耐人寻味的细节是，尸检报告中谈到，凯撒临死前手中一直紧紧地握着一张告密的纸条，上面写着警告：巨大的危险正埋伏在你即将前往的元老院。而在这段时间以前，罗马帝国的著名占卜师曾经提醒凯撒，3月15日，也就是凯撒遇刺这天，他将遭到人身威胁。但凯撒对此的反应居然是遣散了自己的贴身保镖，这一切行为不禁让此案变得疑点重重。吊诡的纸条、神秘的占卜、反常的举动，从人性的角度考虑，拥有超人智慧与雄才大略的凯撒大帝有大把的机会躲过这场组织并不严密的谋杀行动，那么历史的真相究竟又是如何呢？

加罗凡诺接下来的工作是在镜头前寻访各种研究罗马历史的专家，获取相关的历史信息，以调查凯撒被谋杀之前所处的历史情境，并对杀人者的动机进行判断。经过严谨的历史考证，加罗凡诺发现，凯撒的军事独裁政策的确惹恼了元老院的贵族们。但在罗马政坛，凯撒拥有最好的情报系统，他的政敌的一举一动都难逃其法眼，更何况是有着近60人参与的谋杀行动，而且军队的支持，足以使凯撒掌控大局。加罗凡诺依托这些资料展开移情思考，认为凯撒应该是对谋杀阴谋有所了解的，也完全有能力避开行刺。但在谋杀案发生之前，凯撒的一些举动的确有些蹊跷，他直接拒绝了议员们向他贡献的“神圣统治者”的桂冠，甚至作为有意的挑衅，他都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这在视尊严为生命的古罗马时代，可以说是对向他献媚的贵族阶层的集体羞辱。同时，他在谋杀阴谋谣言四起的时候选择解散保镖，接到告密纸条却依然决绝地走上赴死的道路，驱使凯撒做出这些怪异行为的动机颇令人不解。就在重演的研究进入瓶颈时，哈佛医学院的精神病理学教授布兹塔金给了加罗凡诺一条重要线索：凯撒遇刺时已经56岁，在古罗马，这算是一个长寿的年龄。历史记载，凯撒此时已患有严重的癫痫。凯撒曾经自己解释，他拒绝站起来向议员致谢的原因是腹泻，但文献中还有另一种说法是凯撒癫痫病发作。他神志不清地对议员们发出疯狂的吼声：“现在就杀了我吧，我不会反抗！”凯撒的失礼行为很像某种癫痫病发作的典型症状。哈佛医学院的专家根据凯撒腹泻、意识不清以及他在各种历史记载中留下的行为痕迹，包括他晚年好动、易怒、好色等一系列荒唐举动，判断凯撒极有可能患有一种干扰脑电波的颞叶癫痫。这种进行式疾病有日益恶化的趋势，会在患者的内心制造巨大的心理障碍。尤其是老人，会在担心病情恶化的心理阴影中激发更严重的病症，这无疑就是凯撒在最后的岁月中面临的残酷历史情境。身为天之骄子，凯撒从少年开始就南征北战，致力于创建不朽的帝国伟业。然而，这个疾病不仅影响他实现终极目标，甚至还让他颜面扫地，招人耻笑，这无疑超出了凯撒大帝人格尊严的底线。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凯撒从不惧怕死亡。当他知道死亡已无可避免，但有一种选择不仅可以消除他的痛苦与不堪，甚至还能获得人民永久的爱戴时，果敢的凯撒绝对不会放弃这种机会，哪怕是死亡。也就是说，凯撒极有可能是借谋杀者之手主动选择自杀。当加罗凡诺充分了解了凯撒的处境及动机后，他得出了这个惊人的历史解释，并找到许多证据支持这种说法。像凯撒死前特意批准，为每位罗马市民发放三个月的生活补助，正是这笔不小的财富为他死后赢得了整个罗马人的缅怀。而他还特意更改遗嘱，选择了自己的侄孙，同样强悍、聪慧的屋大维担任继任者，保证了凯撒家族的血脉继续统领罗马，将共和制引向帝制，以完成他的遗愿。凯撒精心选择的屋大维延续了他行事严谨、处事果断、政治强势的统治风范，在短短三个月内，就用杀害凯撒的剑结果了所有谋反者的性命，罗马从此走向帝制。千百年来，凯撒的内心世界也许从未被世人所知，但历史却已如他所愿。

纪录片《谁杀了凯撒大帝》以连贯、完整的叙述重演了历史。这不仅是对历史事件在视觉上的再现，更重要的是，它是对历史本身具有强烈参照关系的移情推演，不是戏剧或文学，而是具有科学精神的严谨的纪录片。尽管其最终文本的戏剧性与文学性是不可避免的，但其影像的再现价值为还原真实历史提供了新的构建。这种构建的原创性为历史题材类纪录片开创了新的结构方式。当摄影机不在历史现场时，过去与现在之间依然存在视觉上的桥梁。虽然重演历史不是揭示真相的绝对权威，但历史的回响却能做到千里之外犹胜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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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词解释

1.历史文献汇编类纪录片

2.口述历史类纪录片

3.历史重演再现类纪录片

二、分析题

1.任选一部历史文献汇编类纪录片，分析历史影像文献材料与现实纪实材料的结构方式。

2.观看一部口述历史类纪录片，分析口述访谈材料与历史影像文献的关系及结构方式。

3.观看纪录片《谁杀了凯撒大帝》，分析创作者如何通过推演历史人物心理创建再现影像行动。

[1] 单万里. 纪录电影文献［M］. 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1：483.

[2] 肖同庆. 影像史记［M］. 广州：南方日报出版社，2005：190.

[3] 里奇. 大家来做口述历史：实务指南（第二版）［M］. 王芝芝，姚力，译. 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