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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上海戏曲唱片研究:余叔岩代表作中的唱段唱腔分析

时间:2023-07-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由于身体上的原因,余叔岩从事舞台演出的时间并不长,因此,他把毕生的精华都凝聚在这“十八张半”唱片上,上文述及其一丝不苟的灌片状态,即可见一斑。余叔岩的声音虽有些喑哑,却因为字正腔圆,适当地突破一些规格后,反而能发挥唱腔的感情,增加了醇厚的韵味。这也是余叔岩演唱的标志性特色。余叔岩先生唱腔的第三个特点,是善于继承,而又有创新之处;既以谭派唱腔为基础,又广泛吸收其他流派的特长。

民国上海戏曲唱片研究:余叔岩代表作中的唱段唱腔分析

由于身体上的原因,余叔岩从事舞台演出的时间并不长,因此,他把毕生的精华都凝聚在这“十八张半”唱片上,上文述及其一丝不苟的灌片状态,即可见一斑。在唱片唱段的遴选上,余氏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既有故意回避谭氏的一面,也有隐隐约约要与谭氏抗衡较量的一面:

谭唱《卖马》的三眼,余却唱同一剧目的流水和摇板;谭唱《洪羊洞》的快三眼,余却唱慢三眼;谭唱《探母》“坐宫”,余却唱“见娘”和“哭堂”;谭唱《战太平》的西皮,余却唱二黄;谭唱《捉放曹》的二黄,余却唱西皮;谭唱《碰碑》、《乌盆记》的反调,余却唱这两出戏的二黄;谭唱《桑园寄子》的第一场唱段,余却唱第末场的唱段。[121]

虽然余叔岩在前期的十二张唱片里,有意采取了与乃师同剧不同段的策略,但是,评论者难免还是会把两人同一剧目的演唱进行对比,以《洪羊洞》为例,谭鑫培唱的是“自那日”,而余叔岩选的是“叹杨家投宋主”原板:

留声机中谭鑫培之《洪羊洞》病房一段,其中“……三更时,梦见了,年迈爹尊。……”及“望乡台……第三层”,及“失却了,左右臂,难以飞腾”,及“千岁爷”,或以长腔,或以短腔,沉思幽郁,苍凉动人,可歌可泣之音也。余叔岩演此更创格局,以小巧取胜,专于眼上及腔上用功夫,演来自能独到,然与鑫培风致别样,各具风味。留声机中有“叹杨家”一段慢三眼,音声铿锵,亦不胜其悲慨也。[122]

这一唱段体现的是余叔岩唱腔的第一个特点,即善于紧密地结合剧情和人物的性格、感情来发展行腔。

【二黄慢板】叹杨家投宋主心血用尽,真可叹焦孟将命丧番营。宗保儿搀为父软塌靠枕,【原板】怕只怕熬不过尺寸光阴。(1925年高亭唱片)[123]

余叔岩演绎因思念焦、孟二将而病体沉沉的杨延昭,唱段的整个基调是“沉郁老苍,自然肃穆”。末句尺寸光阴的“阴”字尾声恻然咽住,唱出病榻支离光景,颇得谭鑫培之神韵。

为了表现杨延昭壮志未酬而又愁苦不堪的心情,余叔岩在行腔设计上,多用“擞儿”,即是使声带微微颤动,把音符一带而出,不必用力呼喊(“呼”指吐气,“喊”指使劲),这也和杨延昭病怏怏的状态相契合;再如余氏的另一种行腔技巧“悠”,指声带在某一固定音域范围内连续起伏几次,如【慢三眼】中的第二句“命丧番营”的番字,在拖腔经过板上时要连续“悠”三次。[124]体现了谭派唱腔之妙处。

余叔岩的声音虽有些喑哑,却因为字正腔圆,适当地突破一些规格后,反而能发挥唱腔的感情,增加了醇厚的韵味。如《碰碑》中的“金乌坠”唱段:

【二黄导板】金乌坠玉兔升黄昏时候,【回龙】盼娇儿不由人珠泪双流。我的儿啊!【原板】七郎儿回雁门搬兵求救,为什么此一去不见回头?惟恐那潘仁美记起前扣,怕的是我的儿一命罢休。含悲泪进大营双眉愁皱,腹内饥身寒冷遍体飕飕。(1925年高亭唱片)[125]

余氏在高亭录音时,其唱法正从清刚转向清醇阶段,如首句“金乌坠|玉兔升|黄昏时候”,余氏在唱腔上设计显得别具一格,“金|乌坠|玉兔升|黄昏时(呃)候”,一下子便把杨老令公英雄陷入绝境、穷途末路的心境烘托而出;“七郎儿回雁门搬兵求救”的“兵”字将脑后音与鼻腔共鸣结合来唱,感情显得深沉有力;“怕的是我的儿一命罢休”中的“罢”字,用了“滑音”,字音出口时,先略向上一挑,随即声音走弧线,迅速向下一滑。这些匠心独具的唱法,使得整个唱段错落有致,颇具韵味。听众在欣赏唱片时,对摹仿这些小细节乐此不疲。

还有论者曰:

叔岩登场演唱,每不及谭鑫培。其所灌留声机中之《战太平》与鑫培相较,任是谭家死䣊亦不能谓鑫培过叔岩也。唱戏旧尚中州韵,久而弊生。伶人之识时务者,乃群趋于京音字母。于是中州韵之学,微矣!叔岩与王凤卿,独力持中州韵,颇近于劳而无功。彼废弃旧韵之人,且以京音易为人所晓,负口齿清晰之誉,乃知叔岩、凤卿,诚为天下之至拙。[126]

这就是余叔岩唱腔的第二个特点——对声韵的讲求。余氏非常讲求吐音咬字,尖团分明,四声准确,如阴平字向例不倒,逢上必滑等;此外还善于运用“开、齐、合、撮”的四呼和反切等方法。他的一句唱词之中,往往刚柔相济,繁简相成。综合起来就构成一种完整的声韵并茂的整体。[127]

在声韵方面,他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戏剧为一种艺术之表现……南北二曲,各有一种之特长。予鄂人也,且所习北曲也,故舍昆腔而言皮黄。皮黄之唱,与念白同,字有字之准音,上下阴阳,平上去入,不能丝毫胡混也。平字之音,既有上下之分,又有阴阳之别,或以为上下平即阴阳平者,实误也。……拿吾人唱戏之“声音腔调”,亦各有分别,非笼统之称谓也。盖用丹田刚发出者为“声”,至于喉则而为“音”。音有“喉、齿、唇、鼻、颚、舌”等音。再由唱出之声浪而为调,调延长而为“腔”,最后方有“韵”,复杂极矣,固非片言所能尽也。[128](www.xing528.com)

下面就以《战太平》为例,从声韵的角度展开分析:

【二黄导板】头戴着紫金盔齐眉盖鬓,【散板】为大将临阵时哪顾得残生!撩铠甲且把二堂进,有劳夫人点雄兵。接过夫人得胜饮,背转身来谢神灵。辞别夫人足踏镫,但愿此去扫荡烟尘。(1925年高亭唱片)[129]

这张唱片,余叔岩在唱阳平字时,多用高音,来体现挺拔刚劲之气,唱段中“时”、“残”、“撩”、“雄”、“神”等皆为阳平字,按湖北音的调值,阳平是要低唱的,这样低音字就多了,在一定的场合下,余叔岩唱一般阳平字(不是入声字转化来的阳平字),则有时用京音高唱,这种出奇制胜的偶尔用“阳平高唱”的办法,就使余派唱腔显得刚劲有力。这也是余叔岩演唱的标志性特色。[130]“但愿此去扫荡烟尘”中的“荡”字本是去声字,余叔岩在演唱时,字音却往上翻,将“荡”字高唱,体现出花云誓死歼敌的英雄气概。此外,“撩铠甲且把二堂进”的“且”字用了鼻共鸣音,字音显得厚实,有穿透力;“辞别夫人足踏镫”一句,用了长水波浪音,把惜别之情、儿女之情、壮志豪情三者糅合在一起,也极具感染力。

余叔岩先生唱腔的第三个特点,是善于继承,而又有创新之处;既以谭派唱腔为基础,又广泛吸收其他流派的特长。

不佞听叔岩《南天门》十余次,某日在陈老夫子寓,又亲为指点,与青衣盖着唱的西皮原板“太老爷做天官吏部大堂”数句,都是下句,每句腔不同。“恨奸贼把我的牙咬坏……挖他的心肝活祭灵台”之唱法与老谭不同,词亦异。高庆奎词“……剥他的皮挖他的眼,与太老爷太夫人……”乃谭词也,叔岩所以不照谭词唱,大约系这句字数太多,老谭出音流利宜唱快,愈快愈清,叔岩气力稍弱,势不得不变一唱法,此正是叔岩聪明处。能舍短取长也。[131]

“改词”本是谭鑫培善用的招数,余叔岩活学活用,舍短取长,足可见其“摹谭”是真正“摹”到了“神”处。

1932年,余叔岩在长城公司,选择了《捉放宿店》“一轮明月”、《打渔杀家》的“昨夜晚”,这两个与谭鑫培相同的唱段灌制,隐约展现了要与谭鑫培一较高下的雄心:

【二黄慢板】一轮明月照窗下,陈宫心中乱如麻。悔不该心猿并意马,悔不该随他到吕家。吕伯奢可算得义气大,杀猪沽酒款待于他。又谁知此贼的疑心太大,拔出剑将他的满门杀。一家人俱丧在宝剑下,年迈老丈命染黄沙。屈死的冤鬼魂休要怨咱,自有那神灵儿天地鉴察。【原板】听谯楼打罢二更鼓下,越思越想把事来做差。悔不该把家属一旦撇下,悔不该弃县令抛却乌纱。我只说贼是个宽宏量大,汉室后来贼是惹祸的根芽。(1932年长城唱片)[132]

“一轮明月照窗下”,中的“一”和“明”两字,谭鑫培发音高亢,而余叔岩却降了三度音,这个唱法是与当时人物的心情不无关系:陈宫后悔辞官跟随曹操,恨自己误识奸人,又叹吕伯奢全家遭殃,所以窗外一轮明月只会给他带来无限的凄楚之情,首句低唱有其充分的合理性;谭鑫培在唱“乱如麻”三字时,把尾腔收在眼上,在板上即兴补了一下,而余氏则将腔正确地收在板上,老谭补的那个音推到中眼收住,表示对老师的尊重。

【西皮快三眼】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卧,稼场鸡惊醒了梦里南柯。二贤弟在河下相劝于我,他教我把打鱼事一旦丢却。我本当不打鱼关门闲坐,怎奈我家贫穷无计奈何!清早起开柴扉乌鸦叫过,飞过来叫过去【二六】却是为何?将身儿来至在草堂内坐,桂英儿捧茶来为父解渴。(1932年长城唱片)[133]

谭鑫培在演唱时,“昨夜晚”一出,便是高腔,气完神足;“吃酒醉”的“醉”字收韵,尾声戛然,内行谓之“哭音”,末句“为父解渴”的“渴”字,落板后稍作摇曳,显得韵味无穷。余叔岩唱这段的时候,正是大病初愈之际,故调门从正宫降到了二六,虽不以气势见长,却别有一番滋味,展现的是一个落寞英雄的贫困境况,与老谭“壮心未已”的萧恩形成对照。在演唱中,余氏并没有老师那么多的巧腔,而是质朴自然,平稳大方,“将身儿来至在草堂内坐,桂英儿捧茶来为父解渴”两句即为明证。两者之间,谭“巧”余“雅”,对照鲜明。

杰出的艺人总有其相似的成功之道。余叔岩与乃师谭鑫培在“善用其短、舍短取长”这点上殊途同归。于谭鑫培来说,这一点主要体现在:

以面目枯瘦,乏雍容华贵之度,则终其身不演王帽戏,如《打金枝》、《金水桥》各出,演《定军山》不冠帅胄而打扎巾,更以喉音多清箫銕笛之声,而乏洛钟大鏞之韵,则制为巧腔以新耳观,声容之妙,跻于化境矣。[134]

于余叔岩来说,其19岁(1908年)时,患咯血之疾,造成其嗓音失润,略有喑哑。1929年,由于患膀胱癌,嗓音随亦日趋低哑。然而他精研唱法,尤其在字音声韵上苦下功夫,依靠“功夫嗓”、“的溜音”的雅唱,将空灵的意味发挥到极致,反而化短为长,故有人云“以余君之嗓能唱到如此地步,可谓登峰造极矣”[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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