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统先全集（第2卷）：三种高效教育方法

普通认为教学法是一种技术，哲学是纯粹的理论，两者之间似乎没有多大关系。其实不然。照我们前面的说法，教育是生活不断进展的过程，那末教育的方法就是怎样帮助生活的进展。例如在中国思想史上有一个很重要问题——人生应该用怎样的修养方法？假使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一定要先解决人类本性的问题。假使人性本来是善的，不过后来为欲望所熏染而作恶的行为，那末我们的人生修养方法便是存天理，去人欲，设法把人类的天性发扬光大，还其本来面目。假使人性本来是恶的，而所谓善行只是人类从社会生活学习得来的，那末修养的方法便是改造人类后天的经验，建设有利公共的文物制度，布置优良的环境，由此而改革人类的本性。这只是举例说明学习的方法和学习者的本性是有密切关系的。不过有一点我们要特别注意，当我说方法和哲学背景有密切关系，我并不是说我们对于心灵的本质，知识的发展等等全凭玄想，关着房门造出一个空中楼阁的心灵论。然后根据这种心灵论来产生一种方法。这是不对的。现代心灵论应该建筑在科学的心理学上。换句话说，我们希望从心理学的事实上说明心灵的本质和知识的发展，然后根据这个原则来产生一种适当的教育方法。

现在我预备先介绍三种主要的教育方法并说明它们的哲学背景，然后讨论关于教育方法的四个重要的问题（一）形式与内容；（二）教材与方法的关系；（三）逻辑程序与心理程序的区别；（四）兴趣和训练的功用等。

我所要介绍的三个主要的教育方法是（一）形式训练法；（二）赫尔巴特（Herbart）的五段教学法；（三）杜威的实验法。限于篇幅只能简单的说明一下。根据形式训练法的理论，人心生来就潜伏有许多的机能，如知觉、记忆、注意、理想、思维等等，但是这些心理机能若是不加以训练，它们是隐伏着而不活动的。譬如刀有切东西的机能，但是它越磨练越能切得快。所以心理的机能是需要磨练的。这种理论是继承传统的理性主义的立场（见第四讲第四节）。因此他们主张教育的方法，第一是认识人类天赋的这些机能；第二利用重复练习的方法，使这些机能敏锐；第三排列练习工作的难易，使学习的过程循序渐进。这种方法是理性主义的，是形式的，是逻辑的，是注意心灵的锻练。（这些形容词的意思，在以下各节将再解释。）

赫尔巴特的教学法又是根据另一种心灵说。他以为心灵本身只是一种简单的反应能力，而没有特殊的机能，更没有任何内容。从内容方面讲，心灵完全是一张白纸，心灵的内容都是从外界投射进去的。从活动方面讲，心灵只有吸收外来印象的能力。个人心灵的不同只是这种吸收的能力各有强弱不同吧了。因此，根据这种心灵说讲起来，第一，个人将有怎样一个心灵，这要看我们给它的是一些什么材料。假使我们要养成适当的心灵，我们一定要选择适当的材料给他。第二，旧的材料已经吸收到心灵之后，它便能影响我们对于新材料的吸收，而新材料一经吸收，它又对于旧材料发生作用。所以教师的工作一方面要替学生奠定基础；另一方面要选择一种易于为旧材料所类化的新材料。赫氏就根据这几个原则拟订教学的五个步骤：（一）准备——这便是所谓“温故知新”，从旧经验中去发现新的问题使儿童有吸收新材料的准备；（二）提示——教师举出许多显明的实例或实况，让儿童自己去观察体验，这时儿童便在吸收有关的新材料；（三）比较——儿童一方面将提示的材料加以比较，另一方面在新旧材料之间求其关系；（四）概括——从这些材料里面概括一个新的普遍的原则；（五）应用——把概括所得的结果应用到事实上去。这种方法是着重教学的内容，根据经验出发，把心灵视为只有被动吸收的功能。

杜威认为以上两种方法对于心灵的看法都不对。他把人类的心理活动，特别是反省的思考，分成五个步骤。（一）个人实地的经验，一个实际的情境使他发生兴趣，使他不断的活动。（二）在这个活动的情境中他遭遇了切身的问题，这种问题使他设法去得到一个解答。（三）然后他要搜集具体的材料，观察困难所由发生的事实，参考有关于这个问题的经验。（四）提出可能解答这个问题的假设，这种假设是根据搜集的参考材料所能建议的解决方案。这是从旧材料中找出新的关系，从已知去推测未知。（五）实证——这就是说再从实际行为中去证明这个假设之是否真实。教育就是经验的扩充，假使我们要使儿童的经验的扩充，那末我们一定要使儿童自己处于一种实际的生活情境中，让他们自己发生他们自己的问题，搜罗参考资料，提出可能的解答，然后让他们以实验的精神不断的在行为中去加以证实或否证。这便是教育方法的几个基本要素。这是就一般的方法而论。但是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这又是因为各人的天才和修养不同。不过凡是方法运用得巧妙的人一定要（一）与事实直接发生接触；（二）有客观的态度，广罗新颖的资料；（三）专心壹志；（四）不断的采取行动和注意行动的效果。(www.xing528.com)

在这三种教育方法里面还包括有几个重要问题。第一，我们要知道在教育方法中我们到底是应该注重形式的训练呢？还是注重在充实内容呢？所谓形式的训练便是心理学里面的“学习转移”的问题。这意思就是说，假使我们对于数理非常精通，那末我们是否能把这种本领应用到一般的事体上去，换句话说，我们是否因此而对于任何事务都能有条理清楚的思想。心理学的事实不能证明这一点。大概性质比较类似的能力，其间的学习是可能转移的。但是我们知道心灵活动和内容是分不开的。我们不能没有食物而训练食的活动，当然我们也不能没有思想内容而训练思想。所以形式和内容只是一回事的两方面，绝不能分开独立存在。因此，教育方法和教学材料也是不能分开的。

第二个问题便是当我们在教学的时候我们到底是根据逻辑的程序呢？还是心理的程序呢？所谓逻辑的程序便是根据形式逻辑的分类法。假使我们研究自然，那末我们把自然界分成矿物、植物、动物三大类；动物又分成人类和非人类；人类又分成黄种、白种、黑种等；黄种又分成中国人、日本人等。讨论的程序是先讲自然界一般的特性，再讲矿物的特性，植物的特性和动物的特性；讲过动物的一般性质之后再讲黄种人的特性，白种人的特性等……。这是根据理论的层次。普通大学里面的学科如生物学、社会学，以及本书的程序等都是依照逻辑的程序。所谓心理的程序是从儿童目前的经验着手，然后推溯到一般的状况。例如从儿童家里的花园讲到那里面的玫瑰花、小白兔、小麻雀，再从这些东西而归纳成功植物和动物两类。这是根据儿童心理上从目前而追溯到根源的程序。现在的教育家都主张采用心理的程序如杜威的五个步骤所指示的途径。就儿童的比较简单的生活而论，这是使他们发生真正兴趣的一种方法。但是高深的理论往往离现实生活很远，如符号逻辑、相对论、量子力学等等，我们就不能从直接的体验出发而非用逻辑的程序不可。人类生活既不仅限于目前的环境，那末在比较高深的研究中我们所应用的方法也就不能限于心理的程序。

第三，在我们教学的时候我们应该着重于兴趣呢？还是应该着重于训练呢？普通人把兴趣误解成为自由放纵，把训练视为呆板机械的重复。其实，所谓兴趣就是顾及儿童实际的生活情境，使儿童对于一种对象有直接的享受；所谓训练就是使这种直接的享受成功一种习惯，然后在这种习惯上再求新的享受。所以这两方面也是不能分裂的。

第四，教育的方法平常我们只注意到方法的狭义方面。例如我们教历史的时候我们只注意到运用什么方法使学生了解历史。这是主学习。此外我们还应该运用一种方法使学生对于历史与现在生活的关系，历史与其他课程如地理、考古学等等的关系都有明确的认识。甚至于在学习的时候儿童所养成的习惯态度我们都应注意。这又不是专限于历史的教学法所能奏效的。所以当我们学习的时候我们所应用的教育方法应该顾及到学习的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