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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戏曲小说论集:明初演剧停滞疑问揭密

时间:2023-08-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虽然明代演剧的活跃,已为后代戏剧史家所公认,但十五世纪前期演剧“停滞”一说,曾经对中外学者产生过一定的影响。应该承认,上述问题对考察这段时期演剧发展的状况是有重要价值的;然而,能否据此推断并得出十五世纪前期演剧的“停滞”甚至“中断”的结论,似可怀疑。十五世纪前期的演剧资料,和鼎盛时期的隆万之际相比,当然显得贫乏,但也不见得像某些人想象的那么欠缺。

李平戏曲小说论集:明初演剧停滞疑问揭密

虽然明代演剧的活跃,已为后代戏剧史家所公认,但十五世纪前期演剧“停滞”一说,曾经对中外学者产生过一定的影响。戏剧史中所谓北曲杂剧“律残声冷”、“歌者寥寥”,所谓南曲戏文“一时衰熄”、“必至隆万始盛”的议论,都是这个论断折射形式的反映。

“停滞”说者自然也有他们的理论依据,如果概括起来,不出下列几点:第一,元末社会的激烈动荡,不仅破坏了当时的创作和演出,而且在明初显示了它的后果;第二,明初宫廷屡次颁布有关演剧的禁令,对当时的演剧是一种残酷的扼杀;第三,从建文到正统五十年间演剧资料的贫乏。应该承认,上述问题对考察这段时期演剧发展的状况是有重要价值的;然而,能否据此推断并得出十五世纪前期演剧的“停滞”甚至“中断”的结论,似可怀疑。看来,对某些因素的实际作用,要有科学的分析,同时也要用事实印证。

元末社会的激烈动荡,对于明初的创作和演出,当然起过一定的消极影响。王骥德在《曲律·杂论》中,曾经谈到:“国家经此一番变迁,则兵燹流离,性命不之保,遑习此太平娱乐事哉!”这话,切合明初演剧状况萧条的事实;但是,创伤的愈合也是迅速的,开国二十年后,演剧的频繁又给社会带来了无限蓬勃的生气。新作虽因统治者“尊崇儒术,士大夫耻留心辞曲”(何良俊《曲论》)而倚重民间艺人,而元末一些著名的南曲戏文,仍然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所以徐渭在盛称“南戏要是国初得体”的同时,提到当时风行的《琵琶记》、《玩江楼》、《江流儿》、《莺燕争春》、《荆钗记》、《拜月记》。除此以外,还有相当数量的一批剧目,由于语言“俚俗”而没有列入。可见当时上演的南戏是很丰富的。从北曲杂剧方面看,尽管没有涉及具体作品,也还可以看到一些演出未断的痕迹。从洪武二十年以后,宫廷曾经多次颁布禁演“亵渎帝王圣贤”杂剧的律令,洪武三十年刊的《御制大明律》甚至以这项内容列入条文,声言“凡乐人搬做杂剧戏文,不许装扮历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圣先贤”,违者“杖一百”。何良俊《曲论》谈及这段时期的杂剧“古调既不谐于俗耳,南人又不知北音”,所以要统治者如此大动干戈,费尽精神,就因为禁而不断,这都从反面承认教坊仍有很多戏在上演。

由此可见,元末的战乱,主要的作用局限于元末到明代开国二十年以前,并没有影响到十五世纪前期。

从宫廷禁演的律令方面看,所禁的范围仅限涉及帝王后妃、忠臣烈士的剧作,一则认为教坊勾栏的演员,多系“娼优之贱”,扮演宫廷人物有失统治集团的尊严,二则这类戏剧往往被人民用作批评封建政权与统治阶级的手段。但对以外的戏剧却并不禁演,而且,对某些有利于巩固封建统治的杂剧戏文,实际上是提倡鼓励的。黄溥言《闲中古今录》记朱元璋对以宣扬风化为主旨的《琵琶记》备加赞赏:“‘五经’、‘四书’如五谷,家家不可缺;高明《琵琶记》如珍馐百味,富贵家岂可缺耶?”洪武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五日榜文更明确地表示“神仙、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劝人为善及欢乐太平不禁”,独禁“亵渎帝王圣贤”,都是明证。虽然这样,这些律令仅对文人士大夫的创作起限制作用,于民间戏剧的创作和演出,几乎起不了多少影响。我们看到:终明之世,在文人士大夫数以百计的传奇和杂剧中,敢写帝王的确实很少,写忠臣烈士的剧作,往往在委罪奸臣的同时还要称颂天子“圣明”、当今“有道”。可是,看看十五世纪前期的民间舞台,那时正是目连戏系统的历史剧大大发展的阶段,诸如《封神传》、《三国传》、《岳飞传》一类连台大戏,要避开扮演帝王,不评价政治是完全不可能的。这就说明:宫廷的禁令纵然严厉,只能在通都大邑中起些作用,而在稍稍偏僻的乡镇舞台,民间艺人仍得以我自为之。不看到这一点是不全面的。

十五世纪前期的演剧资料,和鼎盛时期的隆万之际相比,当然显得贫乏,但也不见得像某些人想象的那么欠缺。首先,应当看到:十四世纪末以来,无论杂剧还是南戏,都还有一批剧作家在从事创作。比如《太和正音谱》、《群英所编杂剧》目中,列举“国朝”作家王子一、刘东生、谷子敬、汤舜民、杨景言、贾仲名、杨文奎和以“丹丘先生”自命的朱权本人,撰有《刘晨阮肇误入天台》、《金童玉女娇红记》、《翠红乡儿女两团圆》等三十种,这些杂剧诞生的时期虽在十五世纪以前,却为十五世纪的舞台提供了演出的内容。由于《正音谱》是1398年成书的,书中不可能涉及十五世纪前期创作和演出的情况,但它并不意味十五世纪前期就没有创作和演出。比如说:从永乐到宣德年间(1403—1435),正是周宪王朱有燉创作旺盛、影响剧坛的时期。朱有燉的剧作多达三十一种,其中不少都是宣德年间之作,如《蟠桃会》作于宣德四年(1429),《牡丹仙》作于宣德五年(1430),《八仙庆寿》作于宣德七年(1432),《牡丹园》作于宣德九年(1434)。又如《得驺虞》一剧,据《明史》卷一百十六记载其父周定王朱橚曾于永乐二年(1404)入朝向朱棣“献驺虞,帝悦,宴赐甚厚”,这部杂剧该是永乐初年的作品。朱有燉的剧作,内容不外神仙道化、风花雪月、歌舞升平,本人又是皇室成员,当然不会违背本阶级的根本利益,它在十五世纪前期上演该是毫无问题的。钱谦益《列朝诗集·乾集》谓:“王讳有燉……制《诚斋乐府》传奇若干种,音律谐美,流传内府。”这是说朱有燉的杂剧,最初在宫廷搬演。到后来,却也不限于宫廷,李梦阳《汴中元宵》绝句云:“中山孺子倚新妆,赵女燕姬总擅场,齐唱宪王新乐府,金梁桥外月如霜。”可知很快地就从宫廷而传到北方许多城市,就“新”字详之,当与创作之期相距不远。

十五世纪前期,恐怕也新出了一些南戏,徐渭在《南词叙录》中声称:

本朝北曲,推周宪王、谷子敬、刘东生……惟南曲绝少名家。

但是,“绝少名家”不等于没有创作。张大复《寒山堂新定九宫十三摄南曲谱》于“元永和鬼妻传”条下注云“龙子犹云:洪武间一教谕作,惜未询及姓字”。实际的情况是,从建文到正统五十年间,上层社会对来自民间俚俗的南戏,仍然存在一定的歧视;而杂剧的势力虽不若元代那么强盛,却仍然保持一定的余势,习惯的传统观念未易改变,作者大多湮没无闻,无怪后世的热心人也弄不清楚。钮少雅《九宫正始》中存有不少明初南戏的残曲,如《邹知县》〔滴滴金〕曲,《绣鞋记》〔梁州令〕曲,《龙泉记》〔小重山〕曲,《浙江亭》〔归朝欢〕曲,《蝴蝶梦》〔破莺阵〕、〔梁州锦序〕曲,《托妻寄子》〔光光乍〕曲,《周子隆》〔二犯月儿高〕曲,《张员外》〔醉扶归〕曲,《磨刀谏父》〔扑灯蛾〕曲,《苏涧涧》〔古轮台〕曲,《织锦回文》〔解连环〕、〔走山画眉〕曲,《金华娘子》〔字字锦〕、〔满园春〕、〔浪淘沙〕、〔二郎赚〕曲,《绨袍记》〔烧夜香〕曲,《减灶记》〔两头蛮〕曲,《升鸾记》〔一江风〕曲,《四节记》〔神仗儿〕、〔金钱花〕曲,《紫香囊》〔滴溜子〕曲,《烈母不认尸》〔胡捣练〕曲,《张金花》〔四块金〕曲等。这些残存的曲子,说明在明代初期是有过那么多南戏剧作的,它们处于从南戏到传奇的过渡阶段,作者又不是“名家”,所以连同创作的年代一起被淡忘了。可以相信:其中必定有一部分属于十五世纪前期的作品。例如《四节记》,《曲海总目提要》就指出系“明初旧本”;那么,它和沈采的《四节记》该是两部不同的剧作。

其次,十五世纪前期一些有关南戏的刻本和抄本,对说明某些戏剧在当时舞台上甚为活跃,是极有价值的。刻本方面,我们可以举朱有燉刊刻《蔡伯喈琵琶记》作为例子。这一事实,是清代戏剧家张大复(不是明代著《梅花草堂集》的那个张大复)提供的。张大复曾经努力搜求罕见的古本,可靠的程度很大。他在《寒山堂曲谱》卷首《谱选古今传奇散曲集总目》七十种中,列有《蔡伯喈琵琶记》,并且注明系“明周藩刻本”。这样看来,朱有燉不仅是一个热衷于杂剧创作的作家,对南曲戏文也是很关心的,他的剧作之所以能突破元人格范,采多种角色演唱、合唱,运用南北合曲,与他曾经细致地观听过南戏的演唱、研究南戏剧作的长处不无关系。另一件有意义的发现是,1975年10月,广东潮安县书图大队的社员,在西山溪治涝工程中,居然从一对夫妇合葬的墓穴中发掘出宣德年间的抄本《刘希必金钗记》(即宋元南戏《刘文龙菱花镜》的另一种本子),但是,其中却运用了某些明代早期的曲牌与南北合套的演唱形式,足见这个戏在明初演出前是经过改写的,说明南戏在明初仍然不断地改进。而且,这个抄本,在性质上属于艺人演出时自用的“枕中秘”的剧本,上面有许多朱墨圈点的演唱处理的记号,结尾还有这样的诗句:

一二三四五六七,从此天涯数第一,手奉呈云不敢飞,一声唱入青霄毕。

末后是“弟子廖仲奉神禳谢”。这部抄本的发现,雄辩地证明:在十五世纪前期的舞台上,演剧的活动仍然在频繁地进行,那些民间艺人,秉着他们对艺术的热忱,默默而辛勤地为满足人民群众文化生活的需要,奔波于祖国的海角天涯,同时也为适应新的形势不断地作出变革。可以推知,那时舞台上必然拥有相当丰富的剧目。

再次,这段时期的前后,也都看得到一些涉及演剧的记载。明代的戏剧理论家们常常提到“国初”,比如吕天成《曲品》就说过:

自昔伶人传习,乐府递兴,爨段初翻,院本继出,金元创名杂剧,国初演作传奇,杂剧北音,传奇南调,……国初名流,曲识甚高,作手独异。造腔曲之名目,不下数百;定曲板之长短,不淆二三。乍见宁不骇疑,习久自当遵服。

徐渭《南词叙录》复称:“以时文为南曲,元末、国初未有也。”徐复祚《曲论·附录》云及优伶服色也说“国初之制”。这个“国初”,如果推到成、弘之际或魏良辅更定昆腔阶段,当然是不适宜的,它的含义应当指洪武到永乐年间,至迟不得超过宣德。按《曲品》的文字看,当时南戏正处于新的创造发展的阶段,新的曲牌、腔调如百花纷呈,而且开始走向整齐与严密。这和我们现在戏剧史中的说法不太一致,但和当时戏剧发展的实际情况可能相符。例如,不少曲牌,确实为宋元南戏所不见,而是明初出现的。它的创制,自然是为了充实表演的形式。至于演唱方面的逐步严格,其实是观众对戏剧演出的普遍要求,并不限于比较粗糙的南曲。在这个意义上,宁献王朱权的《太和正音谱》是值得重视的。《正音谱》总结了元明间戏曲演唱的经验,针对当时演唱的实际问题,为后世提出了改进的意见,例如《善歌之士》章的结尾谈到:

凡唱最要稳当,不可做作,如咂唇摇头、弹指顿足之态,高低轻重、添减太过之音,皆是市井狂悖之徒,轻薄淫荡之声,闻者能乱人之耳目,切忌不可。优伶以之唱,若游云之飞太空,上下无碍,悠悠扬扬,出其自然,使人听之,可以顿释烦闷,和悦性情,通畅血气,此皆天生正音,是以能合人之性情,得者以之。故曰:一声唱到融神处,毛骨萧然六月寒。

《太和正音谱》成书于洪武三十一年(1398),它是戏剧演出发展过程中适应客观需要的产物;它从侧面说明:十五世纪前期的演剧不仅不会“停滞”,而且正面临着新的跃进的局面。

在有关演剧的文字记载中,关系更直接、更重要的,是明初剧作家汤舜民《笔花集》中《新建构栏教坊求赞》的套数。从其中〔耍孩儿〕、〔七煞〕、〔六煞〕、〔三煞〕诸部分,都可以看到对新建勾栏教坊宏大规模与雄伟气势的具体描绘,试举〔六煞〕、〔三煞〕为例:

〔六煞〕上设着透风月玲珑八向窗,下布着摘星辰嵯峨百尺梯,俯雕栏目穷天堑三千里,障风檐细潾潾帘牙高展双鸳翅,飞云栋碜可可檐角高舒恶兽尾。多形势,碧窗畔荡悠悠暮云朝雨,朱帘外滴溜溜北斗南箕。(www.xing528.com)

〔三煞〕豁达似练霞观金碧妆,气概似紫云楼珠翠围,光明似辟寒台水晶宫里秋无迹,虚敞似广寒上界清虚府,廓落似兜率西方极乐园。多率丽,潇洒似蓬莱岛琳宫绀宇,风流似昆仑山紫府瑶池。

尾声部分,作者还极口称赞“这构栏领莺花独镇乾坤内,便一万座梁园也到不得!”〔二煞〕部分,列举了当时正在扮演与参加导演的末泥、引戏、副末、副净、装孤、装旦、捷讥、要探(供过人)等八种角色,其中“要探”一色,不仅是明代舞台上才出现的,就是在戏剧中也极为稀见。〔五煞〕中又点出这所新建勾栏教坊的地点在南京:

〔五煞〕门对着李太白写新诗凤凰千尺台,地绕着张丽华洗残妆胭脂一脉水。敞南轩看不尽白云掩映钟山翠。三尺台包藏着屯莺聚燕闲人窟,十字街控带着踞虎盘龙旧帝□,柳影浓花阴密,过道儿紧拦着朱雀招牌儿斜拂着乌衣。

关于汤舜民,目前掌握的材料不多,《太和正音谱·群英乐府格势》篇把他列于“国朝十六名家”之内。据无名氏《录鬼簿续篇》记载,他是象山县人,初为象山县吏,以不得志落魄江湖,但却因朱棣的赏识而走运了。《续篇》说朱棣在燕邸时对他就“宠遇甚厚”,即位后又让他到南京做官,“恩赉常及”,与剧作家贾仲名、杨景言同是朱棣的御用文人。据此可知,汤舜民在朱棣为燕王时,一直在北方藩邸追随;永乐建号之后才到南京做官。因此,这篇《新建构栏教坊求赞》的套数,该是他在南京做官时期的创作。如果这个推断能够成立的话,对十五世纪前期的演剧活动当是极为珍贵的资料。试想:在永乐年间,还在兴建规模如此宏伟的勾栏,看得到众多角色的扮演,又怎么可能得出那段时期演剧“停滞”的结论呢?

永乐年间演剧相当繁盛的情况,还可以列举多方面的证据。第一,朱棣本人对戏剧的笃好。前面已经提到,朱棣在自己周围聚集了贾仲名、汤舜民、杨景言等一批文学侍从,这些人恰巧都是撰写杂剧和散曲的高手。《续录鬼簿》谈到贾仲名“所作传奇乐府极多”,“每有宴会应制之作,无不称赏”,可见他们是以擅长词曲受知的。第二,从永乐到宣德,距离元帝国的灭亡不过数十年,杂剧的余霞犹现,国朝十六名家中,大多是由元入明的戏剧家,两位亲王亦复孜孜于斯,可知当时作手不少,创作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演出。王国维氏在《宋元戏曲考》中所云:“观明初曲家所作,杂剧多而传奇少”,当是指这段时期。第三,由朱棣敕令解缙、姚广孝、刘季篪等编纂的《永乐大典》,并收《张协状元》、《小孙屠》、《宦门子弟错立身》等宋元戏文三十三种,说明南戏这段时期对社会仍然具有极大的影响。第四,根据一些材料,明初也是南戏声腔广泛流传的阶段。魏良辅《南词引正》中说:

腔有数种,纷纭不类。各方风气所限,有昆山、海盐、余姚、杭州、弋阳。自徽州、江西、福建俱作弋阳腔;永乐间,云、贵二省皆作之,会唱者颇入耳。

这就是说:永乐年间,弋阳腔不仅活跃在民间广阔的舞台上,而且远传云、贵,在那里蓬勃发展。所谓腔,实际上是戏剧演唱部分的外在形式,在明初阶段到明中叶,又可以理解为地方戏曲的代称。这里,“作”字的含义,决不是单纯的咏歌,而是舞台扮演的意思。在明代的民间戏曲中,弋阳腔是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一种。流沙同志在《弋阳戏曲源流初探》中考出:目连戏于永乐间流入湖南,并与当地土戏结合为辰河戏,与刘回春、青霓同志《谈辰河戏》一文的推断大体接近,这是永乐年间演剧活跃的又一佐证。

在一些文字记载中,我们还可以发现宣德年间有关演剧的参考资料。值得注意的是朱有燉的杂剧中,提出了书会组织的重要线索。众所周知:书会起源于南宋,它是民间小说戏剧创作与研究的团体。它的产生和社会,特别是市民阶层对小说戏剧的爱好分不开。元代是书会最活跃的时代,那时许多著名的戏剧家如关汉卿、马致远等,都曾参加民间艺人发起的书会组织,交流创作杂剧的经验,研究适合演出要求的改进办法,但元以后却不容易查到书会的踪迹了。朱有燉在《刘盼春守志香囊怨》中第一折,写出了这样一句末白:

这《玉盒记》正可我心,又是新近书会老先生做的,十分好关目。

《香囊怨》作于明宣德年间,[1]所谓“新近书会老先生做的”,实际上从侧面无意中告诉我们:直到宣德年间,书会团体在社会上仍然存在,而且仍然有那么一批人在孜孜不倦地为民间舞台撰写新的剧本,也表明了当时演剧的不辍。

过去,封建士大夫们的史书和文集中,都很突出明宣宗朱瞻基做人的严厉自持,给人们造成的印象,似乎宣德年间演剧活动也被取缔了,这种错觉,倘若拿前面列举过的朱有燉的杂剧创作对照,应当是得到纠正的,因为朱有燉创作最旺盛的时期,恰巧在宣德阶段。但我们还可以找到其他的证明材料,单就宫廷方面来说,演剧活动就曾经常进行,例如刘宗周《人谱类记》提到宣宗命黄福和别人一起去观看演剧。沈德符《万历野获篇》卷五“惧内”条中记述了一段有趣的事:

永乐、宣德间,有吴中者,山东武城人也,以监生起家,为左都御史,寻改工、刑尚书。……其人好色,而妻严酷,不敢近。一日,领诰命归,妻令左右读其词,因问中曰:“此果圣语耶?”中曰:“不过词臣代言耳。”妻曰:“此翰林真无忝清华,即吴中一诰,何尝以一廉字许之。”中惭笑而已,盖中素以墨著也。其后禁中优人承应,遂作《吴中畏内》一剧上辄为引满。

吴中贪鄙,在历史上确是有事实根据的。《明史》卷一百五十一,谓吴中永乐初官右都御史,后历工、刑二部尚书,宣德中由于挪用官中木石为自己营建私宅,诏捕下狱,但后来仍得脱出囹圄做他的大官。这条材料之所以重要,其一在于表明:戏剧史上,参军戏的传统对后世戏剧的影响至为深刻。尽管北宋末到南宋初年,中国正式戏剧已然出现,参军戏的科诨艺术已融汇到正式戏剧之中,但这种戏剧形式也没有完全失去独立存在的地位。从《吴中畏内》剧来看,也依然保持着唐宋参军戏指摘时事、臧否人物的锋芒。更其重要的是,这条材料说明:在永乐、宣德间,宫廷不仅有过经常性的演剧活动,而且存在着为统治集团专备的宫廷戏班。更加可贵的是,那些被统治阶级目为“娼优之贱”的优伶,依然能够不避忤触权贵,敢于运用他们的才能智慧编演讽刺统治阶级、揭露现实黑暗的剧作,使戏剧艺术继续发挥它的战斗作用。

以上,我们搜集、引举了一些散见于各类著作中有关十五世纪演剧和戏剧创作的资料,目的在于说明:这些材料虽然比较零碎、不那么系统和引人注目;但是,如果把它们汇聚起来,却多少能为我们勾勒出那个时代演剧活动的某些轮廓。看来,十五世纪演剧“停滞”或“中断”之说是不能成立的,任何一种艺术,总处于不断演变发展的过程中,而在相对安定的这段时期,资本主义经济因素的萌芽、城市的繁荣、市民阶层的扩大,必然导致人民群众对演剧兴趣的增长,即便一种戏剧形式,由于内容的空虚和演唱形式的落后,失去群众的支持而走向衰亡,也会由新起的另一种戏剧形式取代它来满足社会文化生活的需要。明代是南戏昌大发展的阶段,成弘以后传奇的兴盛,和在它之前四大声腔系统的民间戏曲明初以来的潜在发展,关系至为密切。我们认为:十五世纪前期是杂剧与南戏并行的阶段,所不同的是,杂剧在当时仍被目为正统,而南戏的作者则不见经传;前者受士大夫支持,后者则得到人民的拥护。但杂剧虽受官方支持,已经缘其内容与形式的平庸、单调而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南戏则在各地民间艺人的努力下悄悄地进行变革。问题在于:正是由于南戏在当时保持着民间戏曲的俚俗质朴,没有像后世昆腔传奇那样被文人所把持,从而形成文字记载的缺乏而容易导致人们的错觉。突然崛起和突然消亡,都不符合艺术发展的客观规律。我们相信:随着明初民间戏曲资料的不断发现,会使我们对这段时期的演剧活动,作出更加切近实际的解释。

原载《中国戏剧史论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

【注释】

[1]《香囊怨》前有锦窠老人宣德八年十一月序,见丁氏八千卷楼珍藏《古名家杂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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