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二年（24）冬，刘秀杀掉谢躬拿下魏郡，继续南下拿下了河内郡，随即与邓禹、冯异等商定下一步战略，兵分三路：
第一路由刘秀亲自率领吴汉、耿弇等主力回师北上，继续剿灭冀州、幽州活跃的各支农民军，巩固对冀州、幽州的统治。这是后院、根据地，必须理顺、砸实。
第二路由刘秀最器重的邓禹率领两万兵马西征长安。当时，更始帝刘玄已在长安近一年，政治混乱，赤眉军正要去攻打他，已进至颍川郡。刘秀分析，赤眉军应当能攻克长安。不过，赤眉军一直没有表现出建立政权的意识，一直都在打运动战，近乎到处打劫的流寇。所以，他们应当不会长驻长安。邓禹西征军可以乘虚而入，收鹬蚌相争渔翁之利。
此前，与王郎交战之初，刘秀刚刚打下一个郡，指着地图问邓禹：
天下郡国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虑天下不足定，何也。——《后汉书·邓禹传》
天下郡国有那么多，我拼了命才打下这一个郡。你之前说我“天下不足定”，这话靠谱吗？
邓禹微笑回答：
古之兴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后汉书·邓禹传》
自古以来帝王创业垂统，都不是看他一开始有多大地盘，而是看他的德行能不能感召人，能不能让天下归心。如今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人思明君，犹赤子之慕慈母。——《后汉书·邓禹传》
人们都盼望能有一位明君圣主，救人民于水火，就像失乳的婴儿盼望母亲一样。只要让人们在您身上看到这种希望，您就一定能成。
刘秀振奋：邓公真是我的良师益友。
第三路兵马负责守住河内郡。河内郡跟更始帝的东都洛阳只有黄河一水之隔，对面随时都可能过来攻击。因此，河内守将很关键，选谁呢？选冯异。冯异是刘秀心目中仅次于邓禹的人物。此前，刘秀从蓟县南逃最落魄狼狈的日子里，冯异一直紧紧追随，尽力照顾他。每次刘秀饿得快要坚持不住时，冯异总是能出人意料地给弄点儿好吃的，就跟变戏法儿似的，要么给变出一碗香喷喷的豆粥，要么变出一份麦饭，那种情况下不啻极品美味。再者，冯异不但对刘秀好，对同僚也特别好，非常谦和。每次打了胜仗，刘秀要论功行赏，别人都争功，冯异则独自躲得远远的，找棵大树站一边凉快去。
军中号曰“大树将军”。——《后汉书·冯异传》
他便得了一个“大树将军”的雅号。
冯异对手下士兵也很好，每次刘秀调整军队编制，士兵们都希望被调到冯异的军营。
刘秀封冯异为孟津将军，带领魏郡与河内郡两郡兵力，沿河布防，防备洛阳。
刘秀拿下河内时几乎兵不血刃，原太守直接投降。此前，新莽战争时期，河内郡也未遭战乱，本身又是中原粮食主产区，很富裕，人口也多。
城邑完、仓禀实。——《后汉书·冯异传》
因此，河内郡非常适合作为一个大后方基地，就类似当年刘邦的关中，可以源源不断地给前线供粮食、物资、兵源。刘邦是以政务能力超强的萧何管理关中，刘秀也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做河内太守。谁能胜任呢？刘秀拿不定主意。邓禹善于识人，推荐了寇恂。
寇恂原是上谷郡功曹，跟耿弇一起说服耿况，发兵支持刘秀。邓禹说：
寇恂文武备足，有牧人御众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后汉书·寇恂传》
寇恂文武双全，没人比他做河内太守更合适了。
三路兵马安排好，刘秀先送邓禹西征军上路，然后，自己带兵北上。
此时，更始帝刘玄在洛阳的兵马主要有两大将领：大司马朱鲔和舞阴王李轶。李轶是李通的弟弟，最早是他哥儿俩在宛城劝刘秀起义的。所以，开始时，李轶跟刘秀的关系挺好，跟冯异的关系也挺不错。后来，李轶另择高枝，成了刘玄的心腹。
于是，冯异凭之前的老交情，给李轶写信，言明利害：刘玄不可能长久，您应当早做打算，赶紧跟我们萧王干吧。
转祸为福，在此时矣。——《后汉书·冯异传》
对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条。
李轶接到这封劝降密信，琢磨：有道理！“刘氏复兴”看来得应在刘秀身上。可是，此前我一门心思保刘玄，帮着他杀害刘
，刘秀准恨死我了，他能捐弃前嫌吗？
他给冯异回了封密信，表达了这种顾虑，同时，也放松了与冯异的对抗。有一次，冯异带兵跟洛阳一支军队交战，斩杀了对方主将。战场离李轶大营很近，李轶竟然按兵不动，见死不救。
冯异判断李轶有归降诚意，便写信向刘秀请示：能不能捐弃前嫌，并给他封赏承诺，好将他争取过来。此前他的回信也请您一并过目。
刘秀的反应出人意料，他竟然把李轶的这封秘信公开，回复冯异：
轶多诈不信，人不能得其要领。——《后汉书注》
李轶这个人阴险狡诈，让人摸不透心思。你不要信他所言。
冯异被弄得很尴尬，其他将领也都挺不理解。不久，洛阳传来消息，朱鲔派人将李轶刺杀了。
此事也可见刘秀之狠，他是有仇必报的！
朱鲔刺杀李轶之后，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渡河战役来打河内郡。他以为刘秀主力已经北上，而且冯异的兵力正好离得比较远，河内空虚，他可以稳操胜券。结果，朱鲔的先头部队刚过了河到达温县，离河内治所怀县还很远，就被前来迎战的寇恂击败。冯异也赶了过来，与寇恂乘胜追击，渡过黄河，直抵洛阳城下。
环城一匝而归。自是洛阳震恐，城门昼闭。——《资治通鉴·汉纪三十二》
冯异和寇恂不但守住了河内郡，而且一举压制了洛阳。
正在冀州作战的刘秀接此捷报大悦：好，二位将军，我没看错！尤其寇恂，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赶制出数百万支弓箭，调运来四百万斛粮食，还给弄来上千匹马，不愧是我的萧何！
手下将领们也很高兴，整个北线剿灭冀州、幽州各农民军的战役也已基本搞定。中间也不算容易，比如说，在范阳打尤来军的时候，刘秀有点儿轻敌，便打了败仗，被尤来军追击，刘秀走单了，不小心从马上摔下，后面的尤来追兵顿时围了上来。眼看着，刘秀就得被活捉，危急之际，耿弇率几个突骑冲上来，其中一个叫王丰的军官跳下马来：大王，快快上马！
刘秀扶着王丰的肩膀，爬上马背。
抚其肩而上，顾笑谓耿弇曰：“几为虏嗤。”——《后汉书·光武帝纪》
他冲着耿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哈，差点儿让这帮贼人看了笑话。
耿弇连发数十箭，终于把刘秀救出。可是，刘秀慌不择路，与大部队失散了。
大部队由吴汉等将领带着，连续几天不见刘秀的踪影，都以为刘秀战死了，士气一度低落至极。所幸的是，几天之后，刘秀归队。之后再战，他倍加小心，再无失利，一路风卷残云，把冀、幽农民军全部扫平，得胜而回。
将领们都很兴奋，按捺不住封侯拜相的冲动，数次劝进：您快赶紧称帝号，当皇帝吧！
刘秀虽早已与刘玄决裂，但仍很持重，他似乎在等一个时机，故每次都果断拒绝：别、别说了。
这次收到河内捷报，将领们又乘机劝进，刘秀仍然不作声。将领们挺泄气，耷拉着脑袋出去了。只有大将耿纯没走，他对刘秀讲：您这么英明，应当明白这帮人跟着您出生入死图什么？无非为了攀龙附凤。
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后汉书·光武帝纪》
想借着您的势力实现各自人生最高的梦想。您要总这么态度模糊，人心会散掉的！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刘秀一皱眉：好的，我知道了。那谁，你去把冯异召来。
很快，冯异从河内赶来拜见刘秀。刘秀示意身边人出去后，说：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和邓禹，现在邓禹那头战事吃紧，只能把你叫来。你觉得，现在称帝，时机如何？
冯异早已猜到，也早已想好，便给刘秀分析一通：现在天下大乱，刘玄在长安众叛亲离，必会被赤眉军消灭。西南地区，公孙述已在巴蜀称帝。东边青州、徐州、兖州一带被刘永占据。陇西地区，有隗嚣称霸一方……这些人都不足以成大事。天命在您身上，不要犹豫了！
刘秀还是皱眉，说：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一条赤色的巨龙，载着我飞上了天。醒来之后，吓得我心跳加速。心跳得很厉害。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冯异喜形于色，眼睛放光，倒身便拜：这是大吉兆！
此天命发于精神。——《后汉书·冯异传》
《周易》所谓，“飞龙在天”。此正是登极之象也。您说您心跳得厉害，那是激动，不是害怕。
刘秀正跟冯异说着，外面来报：来了个儒生，自称是您同学，从长安送来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要亲手给您。
刘秀：哦？请他进来。(www.xing528.com)
那个儒生手捧一个精致的盒子，笑容满面地进来。刘秀一看，果然是同学。此人名叫彊华，当初跟刘秀一起在太学读书，还住一个宿舍。刘秀起身相迎：老同学，多年未见，给我捎的什么好东西？
彊华笑着施礼：您自己看下就知道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卷古书，交给刘秀。刘秀看上面写的都是古文大篆，不认识，便让冯异看。冯异学问好，《后汉书》称其：
好读书，通《左氏春秋》《孙子兵法》。——《后汉书·冯异传》
冯异接过这卷古书一看，脸色大变：哇！妥了！这是一道符命！叫“赤伏符”，写的内容是：
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后汉书·光武帝纪》
于是，顺应天命，建武元年（25）六月，刘秀在鄗县，即今柏乡县固城店镇，设坛即皇帝位，史称光武帝。“光武”是其死后谥号。
谥法：能绍前业曰光，克定祸乱曰武。——《后汉书注》
后人以此谥表彰刘秀光复大汉社稷江山、平定战乱的平生功业。
“刘秀”此名也有说法。据说，他出生时，忽然满室红光。
有赤光照室中。——《后汉书·光武帝纪》
很神奇的感觉。怎么回事呢？其父请卜者占之，结果：
此兆吉不可言。——《后汉书·光武帝纪》
大吉之兆，但是不能细说，自己琢磨吧。
其父时为济阳县令，当即联想到另一件奇怪之事。几个月前，济阳一农田竟有一株禾苗秀了九个穗儿。
有嘉禾生，一茎九穗。——《后汉书·光武帝纪》
这是祥瑞！
于是，取名“刘秀”，“秀”字本义就是秀穗儿的意思。
现在，这个神奇的孩子果真做了皇帝。
几乎与此同时，相差没几天，另一个神奇的放牛的孩子竟然也做了“皇帝”。怎么回事呢？还得翻回去，从刘玄讲起。刘玄于更始元年（23）年九月灭掉王莽，次年二月由洛阳迁都长安。当时长安未遭很大破坏，未央宫被烧，但还有很多宫殿基本完好。
宫女数千备列后庭，自钟鼓、帷帐、舆辇、器服、太仓、武库、官府、市里，不改于旧。——《后汉书·刘玄传》
几乎都还是王莽时的老样子，还是一个非常繁荣的长安，还是一片富丽堂皇的皇宫，还是有无数的美女、财富，吃的、用的、住的都还是顶级的皇室规模，甚至好多宫中的太监（此为明清以后俗称，本书从俗）、郎官都还是原班人马，没换。刘玄入住的是原来太后住的长乐宫。长乐宫比未央宫一点儿也不差，顶今天的八个故宫大。刘玄端坐在金碧辉煌的正殿之上，殿下文武百官两旁肃立，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那是什么感觉？做梦也梦不成这样！《后汉书》写得真切：
更始羞怍，俯首刮席不敢视。——《后汉书·刘玄传》
刘玄强作镇定，两手没抓没挠、不由自主地抠着身下的席子，眼神儿也不自然，总往下瞥。他感觉自己当之有愧，忐忑不安。
这时，有迟到的将领匆匆进来：参见陛下。
刘玄脱口而出：今儿个，你们抢来多少东西？
问虏掠得几何。——《后汉书·刘玄传》
旁边的老太监、郎官们一听这个，都傻了，嘴张得老大，眼睛瞪着，不敢笑，也不敢哭，心说：这还是一帮绿林强盗！哪里是坐天下的啊。
接下来，刘玄终日沉湎后宫享乐，不理朝政，将领们也不拿他这个皇帝当回事。
时李轶、朱鲔擅命山东，王匡、张卬横暴三辅。——《后汉书·刘玄传》
李轶和朱鲔在洛阳完全不听招呼；王匡、张卬等在长安的将领也毫无王法，横征暴敛。其他各级官员大多是社会底层出身，“皆群小贾竖”，一点士大夫的体面也没有，穿着礼仪全不讲究，当街打架骂街常有。长安百姓很快便编出好多段子：
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后汉书·刘玄传》
大意是，这么一帮烧火做饭、鼓捣羊下水的人竟然都做了高官。
其实，这也没什么问题，刘邦当年也这样，手下将领们都是底层出身。不同的是，刘邦他们经历了相对漫长的战争洗礼，得以脱胎换骨。而刘玄他们的胜利来得太快太容易了，曾国藩所谓“天下事未有不自艰苦得来而可久可大者也”，来得容易去得快！所以，刘玄的失败也是眨眼之间。
眨眼之间，赤眉军就打到了长安。赤眉军的情况在史书中记载甚少，前文已述，其为樊崇等人领导的农民军，与绿林军几乎同时兴起，规模达数十万之众。刘玄灭王莽后，樊崇等十多个赤眉将领到洛阳向刘玄称臣，都被封侯，没过多久又都偷偷跑回，继续率赤眉军四处游荡，就像一群逃荒的饥民，哪座城市有粮食，就打哪座城市。打下来，粮食吃完，再打下一城。就这样，赤眉军一路打到了颍川郡，拿下颍川治所阳翟。然后，他们想攻洛阳，但洛阳的防守太强，赤眉士卒们都很疲沓，想回老家，人心要散。怎么办呢？樊崇等将领商量：干脆，咱们向西打长安！长安城里金银财宝如山，粮食有的是。
顿时，士气大振：好！打长安！
很快，赤眉军便攻入长安屏障弘农郡。这时，长安的另一个屏障，黄河北边的河东郡也被邓禹率西征军攻入。
刘玄是两头都没顶住，带兵将领都败归长安。眼瞅着兵临城下，长安要保不住，刘玄很紧张：怎么办？各位爱卿，你们都想想办法。
张卬等绿林军将领竟说：怕什么，大不了，咱把长安能抢的都抢了，还回绿林山当强盗。
掠长安，东归南阳。事若不集，复入湖池中为盗耳！——《资治通鉴·汉纪三十二》
刘玄气恼，想设计把张卬等弄死，却被张卬发觉。于是，窝里反，大乱。
这时，樊崇率赤眉军已入关，进至京兆尹华阴县。一天，儒生方阳找樊崇说：近日军中发生了一件奇怪事，您知道吗？
樊崇：你是不是说那个老巫婆？
方阳：正是，那个老巫婆最近发了疯似的整天喊着叫着说：
景王大怒曰：当为县官，何故为贼！——《后汉书·刘盆子传》
谁要是讥嘲她就得病倒。此事，您不觉得奇怪吗？
樊崇一笑：巫婆嘛，本来就这么神道的，正常。
方阳：不对，这回不一般！可能真是景王刘章显灵了。汉初灭吕家时，时为朱虚侯的刘章立了首功。他显灵发怒，意思很明确，就是让咱们拥立他的后人当皇帝，领导咱们重整大汉江山。准是这个意思！
樊崇点头：有道理。既然咱都打到了长安，拥立皇帝，封侯拜相，也是水到渠成。
其他赤眉将领也都赞同：好！立了皇帝，咱们就都封侯拜相了，就这么办！可是，到哪儿去找景王刘章的后人呢？
方阳：不用找，你们忘了吗？刘恭不就是景王的后人吗？他保了刘玄，他的两个弟弟还在咱军中呢。
刘恭之前跟樊崇一起到洛阳称臣，被刘玄留在身边做侍中，挺受器重，他没跟樊崇一起归队。他的二弟刘茂、三弟刘盆子，一直都在赤眉军中一个叫刘侠卿的校官手下。
主刍牧牛，号曰牛吏。——《后汉书·刘盆子传》
都是管放牛、喂牛的。
还有一个叫刘孝的，也是景王的直系后人。
在这仨人里面，应当拥立哪个做皇帝呢？赤眉将领们商量了一大通，最终决定抓阄。他们弄了三块小木片，其中一块写上“上将军”。
古天子将兵称上将军。——《后汉书·刘盆子传》
三块小木片放进一个盒子里，三位景王后人按年龄大小依次抓阄。
刘盆子年纪最小，只有十五岁，他最后一个抓，抓中。在场的上万赤眉军山呼万岁，差点儿没把他吓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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