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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长安布局结构的研究成果

时间:2023-09-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在1984年发表《西汉长安布局结构的探讨》一文,提出一些看法,供大家讨论,目的就在于征求不同意见,促进这方面的进一步探讨。我在1989年发表《西汉长安布局结构的再探讨》一文,反驳了他的商榷意见,作了进一步的阐释。现在又看到刘庆柱同志发表了《再论汉长安城布局结构及其相关问题———答杨宽先生》一文,对我的反驳意见作了答辩。

西汉长安布局结构的研究成果

我在1984年发表《西汉长安布局结构的探讨》一文(《文博》1984年创刊号),提出一些看法,供大家讨论,目的就在于征求不同意见,促进这方面的进一步探讨。1987年刘庆柱同志发表《汉长安布局结构辨析———与杨宽先生商榷》一文(《考古》1987年第10期),提出了商榷的意见。我在1989年发表《西汉长安布局结构的再探讨》一文(《考古》1989年第4期),反驳了他的商榷意见,作了进一步的阐释。

现在又看到刘庆柱同志发表了《再论汉长安城布局结构及其相关问题———答杨宽先生》一文,对我的反驳意见作了答辩。与此同时,刘运勇同志发表《再论西汉长安布局及形成原因》一文,参与讨论,是在他所著《西汉长安》一书(中华书局1982年版)的基础上作进一步的探讨(以上两文均见《考古》1992年第7期)。我早就说过,欢迎大家来参与商讨,因为这样将使历史的真相越辩越明。这些九年间反复争论的问题,主要是目前经过考古发掘调查结合文献而画出的西汉长安城,是扩大的宫城兼内城性质,还是外郭城性质?城外是否存在广大郭区?东西两大市在城内还在外郭?这种布局结构的设计思想的渊源及其建设规划如何?我认为,这些问题的讨论,已经由于争辩而得以比较深入,现在我就按刘庆柱同志的答辩与刘运勇同志参与讨论的意见,再进一步申说我对这些问题的主张,供大家讨论。

一 长安城是扩大的宫城而具有内城性质

西汉长安城是扩大的宫城,古文献上有明确的记载,未见有任何异议。《三辅黄图》早就说明高祖“方修长安宫城”本是秦的离宫,“初置长安城,本狭小,至惠帝更筑之”。《雍录》卷二引《皇览》也说:“秦有小城,至惠帝乃始大之。”惠帝所筑的长安城原来就是扩大的宫城,十分清楚。《雍录》卷三“长安宫及城”条也说:“地(指长安乡)有秦兴乐宫,高帝改修而居之,即长乐宫也,此本秦之离宫,故不立城郭,至惠帝始大起民丁城之,盖数年后而讫功也。”是同样的意思。现在刘庆柱同志解释说:“高祖筑宫城不立城郭,是因为新王朝刚建立,当时国家人力、物力、财力之困难。汉惠帝上台后,国家财力、物力较前大有改变,于是决定改变过去不立城郭的状况,大起民丁,立城郭。惠帝修长安城不是作为扩大宫城而修的,这是显而易见的。”我认为这个解释不符合《雍录》作者的原意。《雍录》所说“此本秦之离宫,故不立城郭”,是说此地原有的秦兴乐宫本是离宫性质,因而没有建立城郭;所说“至惠帝始大起民丁城之”,正是说惠帝起建了这个扩大的宫城。《水经注·渭水》说:“长安有秦离宫,原无城垣,故惠帝城之。”是同样的意思。《雍录》所说的“不立城郭”,就是《水经注》所说“原无城垣”,并没有涉及整个长安的城郭的建设问题。

原来惠帝所建的扩大的宫城,在长乐、未央、北宫以北还留有余地,到武帝又进一步向北扩建明光宫和桂宫等,又“以城中为小”,跨越西城墙而兴建更大的建章宫。我说:“长安城内这样布满着皇宫,成为城内主要且占地最大的建筑,长安城作为扩大的宫城,是显而易见的。”现在刘庆柱同志反驳说:惠帝时“三宫面积总和12平方公里左右,约占长安城总面积的三分之一,因此就很难说惠帝时修筑的长安城属于扩大的宫城了”。其实,正是因为惠帝时修筑的长安城原是扩大的宫城性质,武帝才会向北扩建明光宫和桂宫等,又“以城中为小”,把建章宫造得跨越西城墙而用架空的复道与城内诸宫相通。我在《西汉长安布局结构的探讨》中已经指出:由于西汉继承了秦代建造许多宫殿建筑群的风气,宫殿造得多而大,既然要包容有许多宫殿的建筑群,宫城就不能不造得很大,所以它的面积不但远远超过战国时代中原大国以及秦代的宫城,而且超过了西周东都成周的王城。并且还指出:尽管长安宫殿和城墙是陆续建成的,但仍是以秦都咸阳作为模式的。正如张衡《西京赋》所说的“乃览秦制,跨周法”。薛综注:“跨,越也,因秦制,故曰览,比周胜,故曰跨之也。”

在高祖和惠帝两代,主持兴建长乐、未央两宫和长安城墙工程的,是担任“少府”官职的阳成延(一作阳城延或阳咸延)。我认为,阳成延以主管“天子私藏”和“天子供养”的少府官职,长期主持两宫及长安城墙的兴建工程,可见长安城具有“卫君”的宫城性质。现在刘庆柱同志认为我所说阳成延担任“少府”官职,出于误解。他依据王先谦《汉书补注》的说法,认为阳成延的“少府”即是“将作少府”,将作少府掌治宫室或土木之役。其实,王先谦的这个解释并不正确。《汉书·公卿百官表》就明确地说:“高五年,军正阳咸延为少府,二十一年卒。”这个阳咸延不是别人,即是阳成延,“咸”该是“成”字之误。根据《史记·惠景间侯者年表》阳成延本来出身军匠,“入汉后为少府”,高后六年卒于官。从高祖五年到高后六年,正是为“少府二十一年卒”。马先醒先生《汉代长安城之营筑及其形制》一文(收入《汉简与汉代城市》,台北简牍社1976年版)早已指出:“只据《功臣表》观之,阳城延之官职似为将作少府,即将作大匠,但据《百官公卿表》,则知阳城延确为少府。”又说:“阳城延以掌山海池泽之税之少府,而负筑宫城之全责,则不但说明筑宫城旨在养天子,且显示汉初筑宫城之财源,是出于少府,即来自商税。”(见该书234页)

“少府”原是皇帝私有的小府库,以别于朝廷所有的“大内”。少府官职总管征收赋税与皇室的产业及事务,包括所需物资的供应与所需器械服饰的制造,宫殿、宗庙和陵园的建筑。秦代少府除了征收工商税与山泽开发之税(包括盐铁之税)以外,还征收人头税。人头税是军赋的性质,用于军费开支。同时大量使用徒隶与征调服役的“更卒”作为劳动力,因而少府成为秦代搜括财富、奴役人民和推行暴政的主要机构。汉代初期对于少府职掌逐步有了减削,把人头税划归大司农征收,军费改由大司农开支。中外有些学者认为将作少府原是属于少府的官署,具体主管宫殿、宗庙与陵园的建筑工程,费用原由少府开支。到汉代,将作少府改成独立官署,费用改由大司农开支。这个推断是合理的。看来当汉代开国之初,阳成延以少府之职,主管宫殿与长安城的建筑时,将作少府尚属于少府,阳成延是以少府这个高官来指挥将作少府等属官具体进行的。阳成延于惠帝三年与五年,两次调发长安周围六百里以内的男女十四万多人建筑长安城,于春正月调发,三十日即罢。同时于三年六月调发诸侯王、列侯所有徒隶二万人长期建筑长安城,即《长安志》卷五所说“长役不止”。这样要从六百里周围两次调发十四万多人服役,又要从诸侯王、列侯那里调发两万徒隶来长期使用,不是少府的权力、物力和财力是不能胜任的。将作少府“掌修作宗庙、路寝、宫室、陵园土木之功”(《续汉书·百官志》),这样大规模筑城不在其职司之内①。

《汉书·地理志》的长安户口统计为八万八百户,人口二十四万六千二百,平均每户只有三人,根据一般估计,当是成年人缴纳算赋的数目,如以每户平均五人计算,人口当有四十万以上。长安居民四十万人分居一百六十个里,每里平均要住五百户,人口二千五百。长安城内面积共三十六平方公里,南部中部均为宫殿、宗庙、官署、高官府第,仅存北部五分之一约七平方公里的面积,我认为不可能容纳一百六十里、八万户和四十万人口。现在刘庆柱同志认为我的人口估计偏多、偏大。长安户均三人,是由于三辅地区户均明显低于全国户均的人口数,长安每里居民也不会有五百户之多。据他的推算,“《汉书》记载长安城中每里约四十户,东汉时代每里居民五十户,也有文献记载,先秦和秦汉时代每里八十户或一百户的,若按每里中人口最多的百户计算,长安城中一百六十个里也不过一万六千户,……长安城五分之一面积的东北角只有七平方公里,那么长安城中的一百六十个里不是容纳不下的问题了,而是绰绰有余”。又说:“长安八万户不只在城中一百六十个里内,还应包括在长安城附近郊区乡村之中。”

据我看来,刘庆柱同志这一估算的根据不确。《汉书·平帝纪》记元始二年“起五里于长安城中,宅二百区,以居贫民”。如果宅一区住一户,每里只有四十户。但是汉代住宅称为“区”的都是指较大的宅舍,所有皇帝赏赐给大臣的住宅都以“区”为单位,常见“赐宅一区”的记载。钱剑夫先生《秦汉货币史稿》(湖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曾讨论这个“区”的问题,认为元始二年“宅二百区,以居贫民”,这个“区”可能是个“大杂院”(见该书第362页),每一区当住许多户贫民。至于《风俗通义》佚文所说“里有司,司五十家”,来源于《周礼》“五家为邻,四邻为里”,与《国语》“五家为轨,十轨为里”,讲的是古制,并非东汉时代的里制。先秦和汉代文献中确实讲到一般的里有五十户到一百户,但是长安城郭中的“里”是不能以一般的“里”来估计的。《三辅黄图》说:“长安闾里一百六十,室居栉比,门巷修直。”张衡《西京赋》也说:“街衢相经,廛里端直。”说明长安城郭中的“里”排列得很是整齐,住宅十分密集。当时每个“里”设有“闾”可以检查和监督来往出入的行人。《汉书·张敞传》讲到在里中捕捉小偷的情况:“偷长以赭污其(小偷)衣服,吏坐里闾,阅出者,污赭辄收缚之,一日捕得数百人。”这样在里闾检查出去的行人,一日内捉得小偷数百人,足见当时长安的治安很不好,同时也可以看到当时“里”中所住人口的众多。历代都城中坊里的户口特别多,不能以一般的里闾来估计,这不仅西汉长安如此,此后历代都城都是如此①。如果按照刘同志的估计,西汉长安一百六十里只有一万六千户,作为西汉都城内的总户口数,未免太少,太不近情理了。如果说长安八万多户大部分住在附近郊区乡村,更不合情理了。

西汉长安的设计受到《考工记》的影响是很明显的。长安城的布局结构,正与《考工记》所说“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面朝后市”相合。我曾指出,《考工记》讲的是“王城”的体制,并不包括外郭,据此也可以证明长安城并非外郭城。现在刘庆柱同志又认为“国中”即为“郭中”,《考工记》所讲的就是都城的城郭形制。其实《考工记·匠人》所说“营国”的制度,从来经学家都认为是“王城”而不包括外郭。郑玄注:“国中,城内也。”贾公彦疏把“旁三门”解释为“王城面各三门”,从来没有人异议,直到今天也还如此。贺业钜先生《考工记营国制度研究》②指出《考工记》的营国制度没有提到郭,是正确的。

西汉长安城是扩大的宫城而具有内城性质,从其内容可以看得很清楚。因为除了主体建筑五个宫和宗庙以外,也还有大量官署、仓库和高官府第以及市和作坊等。关于这点,我在《西汉长安布局结构的探讨》中已经列举。既然长安城是内城性质,城外有广大的郭区是可以肯定的。

二 长安城外的北郭、东郭、西郭结构

要判断每个都城的制度的性质,不仅要看其内容,还要看其作用,更应该从其发展变化的过程中去分析。从城郭制度的发展历史来看,是很清楚的。西周初期周公洛阳建设东都成周,开创了西边王城连结东边大郭的布局结构,大郭利用原有山川加工连结而造成“不可逾越”的屏障,即《逸周书·作雒篇》所说:“南系于雒水,北因于郏山。”春秋战国时代,中原诸侯中的大国都沿用这种布局,或者造成郭城,如齐都临淄;或者利用原有河流加工连结,把防御水灾的堤防加工改造成大郭的屏障,如春秋时代郑国新郑等。两汉沿用这种“城”和“郭”连结的制度,利用原有河流和新开漕渠加以连结而作为大郭屏障。漕渠的开凿往往兼有作为大郭屏障的作用。东汉北魏的洛阳,这种制度由于《洛阳伽蓝记》有比较详细的记载,可以看得十分清楚。西汉长安的这种制度,因为《三辅黄图》和《水经注》等书记述简略,不容易看清。但我们只要加以比较,还是很清楚的。

汉魏洛阳城,与西汉长安同样是个扩大的宫城而具有内城的性质。秦及西汉时,洛阳城内已建有南宫与北宫。光武帝定都洛阳,沿袭旧制,起建南宫前殿,明帝又重建北宫。南北两宫南北纵列,与西汉长安的未央、长乐两宫东西横排不同。南北两宫不仅面积大,而且居中占有主要地位,靠近南北城墙。同时仓库、官署以及贵族官吏住宅布满全城,其为扩大的宫城而具有内城性质十分明显。所不同的是,西汉长安无论宫门、城门和郭门,都以东门与北门为正门,而汉魏洛阳则以南门为正门。西汉礼制,到未央宫参加朝会要从东阙进入,上书与要求谒见要到北阙,主管接受上书与谒见的公车司马也设在北阙。东汉礼制,参加朝会要从南门进入,上书与谒见也要到南阙,公车司马也设在南阙①。正因为礼制的变化,就使得都城布局发生重大变化,西汉长安是东向与北向的,而汉魏洛阳是南向的。同时郭区的分布也就不同,西汉长安主要有北郭、东郭和西郭,汉魏洛阳主要有南郭、东郭和西郭。可是所有郭区的结构基本相同,同样以天然河流与新开漕渠作郭区的屏障,同样以桥梁与郭门作为郭区的门户,或者以桥梁与外郭亭作为郭区的关口。

根据《洛阳伽蓝记》,洛阳东郭是水路交通枢纽所在,交通发达,以新开漕渠(阳渠)作为屏障。阳渠从城外东南角引洛水北上,成为一条南北向的大渠,到上东门(即北魏建春门)以东七里折而一直向西进入上东门,把东面郭区大部分包容在内。同时在上东门以东七里的漕渠上建有桥梁,称为七里桥,并在桥东一里建有“门开三道”的东郭门。这里是来往旅客行人离别相送之处,这与西汉长安宣平门外的东郭门情景相同。洛阳西郭以“南临洛水,北达芒山”的张方沟作为屏障,在上西门(即北魏阊阖门)以西七里的张方沟上建有张方桥,东汉称为夕阳亭,是上西门的外郭亭所在②。夕阳亭亦称“洛阳都亭”,具有郭门性质,并常为驻军与枭首示众的地方,这与西汉长安以外郭亭为郭区的关口也相同。洛阳的南郭在南城墙与平行的洛水之间,从南城墙到洛水只有四里地。南郭就是南城墙与洛水之间东西宽六里、南北长四里的地区。这和西汉长安的北郭在北城墙与渭水之间东西宽十多里、南北长三里的地区,结构基本相同。洛阳以偏东的平城门作为主要交通的正门,洛水上建有浮桥,这和长安以偏西的横门作为主要交通的正门,渭水上建有横桥,性质相同。汉魏洛阳之所以会有与西汉长安如此相同的结构,该是东汉都城的建设沿用了西汉的制度。

西汉长安的北郭,位于北城墙与平行的渭水之间,东西宽十多里而南北长三里。靠西的横门是正门,通过横门向北有“横桥大道”直通渭水上的横桥,在横桥南侧有郭门和外郭亭,王莽曾改称为朔都门与左幽亭,是用《尚书·尧典》“宅朔方,曰幽都”的典故。朔都门即是北都门,可知这和宣平门外的东都门同样重要,是都城的正门。由未央宫的北阙一直向北有大街,通过横门,经横桥大道而到横桥出郭门。大街不但是来往北方,特别是通往北方五个陵邑的交通枢纽,而且是整个长安城郭的中轴线。这和东汉洛阳的由南宫的南阙一直向南,通过平城门,经平城门外的浮桥的大道,性质基本相同。北城墙靠东的洛城门,又称杜门,通过洛城门向北有杜门大道,直通到渭水边。临渭水也有外郭亭,王莽改称洛城门及其外郭亭为进和门与临水亭。临水亭当因临渭水而定名。《唐两京城坊考》卷一“三苑”条,在“西包汉长安城”中的禁苑中,有渭水亭,“按临渭水,当在苑之北”,该即王莽所改称的临水亭。北城墙中间的厨城门也有外郭门,王莽改称为建子门与广世亭,这个广世亭也该在渭水边。《汉书·成帝纪》载:“建始三年秋,关内大水。七月?上小女陈持弓闻大水至,走入横城门,阑入上方掖门,至未央宫钩盾中。”应劭注:“?上,地名,在渭水边。”说明渭水边有人民聚居之处,?上当是此中一地,那里该有居民的“里”存在。

西汉长安的东郭,在东城墙与漕渠之间。东城墙北门宣平门是来往东方的交通要道,向东经过漕渠上的桥梁,桥东有东郭门,称为东都门,在东都门外有外郭亭叫轵道亭。从宣平门到轵道亭有十三里的距离,足见东郭是比较广大的。《三辅黄图》讲到“饮马桥在宣平门外”,并且把饮马桥与横桥、渭桥、霸桥、便门桥相提并论,足见是大桥。在宣平门外的大河只有漕渠,饮马桥当是漕渠上的大桥。《唐两京城坊考》卷一“三苑”条,在“西包汉长安城”的禁苑中有“饮马门”;“按汉宣平门外有饮马桥,此门盖以桥为名也”。《唐两京城坊考》所附《西京三苑图》上有“饮马门”,在宣平门东北较远的地方,与距宣平门十三里的轵道亭,地点相当。晋代元康二年潘岳(字安仁)为长安令,上任时,也是经饮马桥而进入宣平门的。《文选》卷一载潘岳《西征赋》:“戾饮马之阳桥,践宣平之清阈,……展名京之初仪,即新馆而莅职。”李善注引《长安图》曰:“汉时七里渠有饮马桥。”汉代的东都门和外郭亭,当即在饮马桥以东。

现在刘庆柱同志认为:“轵道亭称为外郭亭当与汉武帝元光六年修漕渠有关。西汉中期漕渠修筑后,它成了长安城东面的一道天然屏障,可能当时人们也就习惯上把长安城与漕渠之间视为东郭。”长安东郭的形成与发展,自当在元光六年漕渠修筑以后,东郭门的建设与轵道亭的称为外郭亭亦当在漕渠建成以后,但是这个东郭确凿存在,决不能像刘同志那样认为东郭门是象征性的。我们只要把西汉长安与汉魏洛阳两个东郭加以比较,就可见长安东郭也如洛阳东郭同样确凿存在,同样介于东城墙与漕渠之间,同样介于东城墙北头城门与东郭门之间。洛阳东郭门是“门开三道”的大郭门,长安东郭门不知其详,但是具体存在是可以无疑的。(www.xing528.com)

上次我曾引用昭帝去世后,龚遂陪同昌邑王刘贺进京奔丧路程上的对话,来证明东郭门即东都门的确凿存在,决非象征性的。当他们到广明的东都门时,龚遂说:“礼,奔丧望见国都哭,此长安东郭门也。”刘贺说:“我嗌痛不能哭。”正因为进东都门即是都城,因而要刘贺按礼一“哭”,如果郭门是象征性的,龚遂就不该要刘贺按礼一“哭”了。怎么可能有这样为象征性的郭门而哭的“礼”呢?当他们到城门即宣平门时,龚遂再次要刘贺照礼一“哭”,刘贺对答说:“城门与郭门等耳”,说明郭门与城门在“礼”上具有同样的地位,郭门决不是象征性的。现在刘庆柱同志辩解说:“在刘贺看来,宣平门(城门)与东郭门(郭门)在‘礼’上具有相同的地位,这正说明其性质相同,而相对未央宫东阙(即东宫门)而言,在‘礼’上它就与宣平门和东郭门不同了,因此刘贺才有哭如仪的不同反映。”这个辩解很难令人信服。如果说宣平门与东郭门在“礼”上具有相同的地位,为什么宣平门是确凿存在而东郭门是象征性的呢?如果说“城门与郭门等耳”是对未央宫东阙而言,因城门与郭门在“礼”上的地位不同于未央宫东阙而不哭,必须要到东阙才“哭如仪”,他可以据“礼”力争,何必说“我嗌痛不能哭”这种推托的话呢?

西汉长安的西郭,在西城墙与竬水之间,面积比较狭小。《水经注·渭水》和《三辅黄图》都说雍门“其水北入有函里,民名曰函里门”。马先醒先生《汉代长安里第考》(收入他的《汉简与汉代城市》),考定函里在雍门外的西北方,是正确的。我曾引用而加了一条注,没有引用原文。现在刘运勇同志不同意这点。马先生说:“唯考《长安水道图》,知雍门之内无水,《水经注》所谓北入函里之水,系指竬水而言,竬水则系过雍门之外而北入渭,是知函里当处长安城外西北方,而非长安城中诸里之一。”我认为此说有根据。现在刘运勇同志认为竬水枝津“在雍门附近分水一枝由北而流入门内的函里”,看来缺乏根据。现在所有汉长安城的实测图,包括刘同志所举出黄盛璋先生《关于水经注长安城附近复原的若干问题》一文的附图①,竬水枝津没有流入雍门以内的。《唐两京城坊考》的《西京三苑图》中所画汉长安城,其形制于传统汉长安图中是最接近新的实测图的,竬水也是过雍门外而未流入雍门。雍门也有外郭亭,王莽改称为章义门与著义亭,著义亭未详所在。

我们比较一下西汉长安的北郭、东郭、西郭与汉魏洛阳的南郭、东郭、西郭,其结构基本相同,同样利用河流与新开漕渠作为屏障,同样以桥梁与郭门作为郭区的门户,或者以桥梁与外郭亭作为郭区的关口,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只是由于朝廷重要礼制的变化,西汉长安无论宫门、城门、郭门都以东向和北向的作为正门,而汉魏洛阳则以南向的为正门,因而外郭的分布也发生变化,长安有北郭而无南郭,洛阳有南郭而无北郭。两京的东郭的具体建成,都当在漕渠建成以后。西汉长安的东郭建成当在武帝元光六年开凿漕渠以后,东汉洛阳的东郭建成当在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修建阳渠之后。

从城郭发展的历史来看,一个“城”发展为“城”和“郭”连结的布局结构,首先由于政治上和军事上的需要。到战国时代,一般县城都已是“三里之城”结合“七里之郭”,各国都城当然都有“城”和“郭”连结的布局。同时,郭的发展是根源于社会经济的发展,人口的增多,特别是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和繁荣。随着中央集权的政治体制的确立与发展,都城成为全国的政治中心,因而需要扩大的宫城而具有内城的性质。随着社会经济的成长,手工业和商业的繁荣,需要大郭成为居民集中的聚居区以及市与作坊的发达之区。随着君权的加强,朝会和元旦大朝会有一定的礼制,都城的布局结构就必须由朝东、朝北改为坐北朝南,因而西汉长安与东汉洛阳的布局就发生重大变化。从班固《东都赋》与张衡《东京赋》中可以看到大段描写元旦大朝会的盛况,这在他们的《西都赋》与《西京赋》中是看不到的。关于这方面,我已在《中国古代都城制度史研究》一书中加以阐明,这里不多谈了。

三 东西两大市建设在北郭大道旁

东西两大市是西汉长安诸市中的大市,具有代表性,是很明显的。西市是惠帝六年建成长安城墙之后,与敖仓同时兴建的,可见十分重要。东市建成的年代不详,李剑农《先秦两汉经济史稿》推测是高祖六年“立大市”时所建,可是此时高祖尚未徙入长安,因而这一推测尚难肯定。东市在文帝、景帝、武帝时期常被作为行刑示众的地方,也该是大市所在。王莽曾于长安及五都,设立“五均官”,因而把长安东西市令及五都的市长称为“五均司市师”(见《汉书·食货志》卷下),同时把东市称“京”,西市称“畿”,王孙卿曾被任命为“京司市师”(《汉书·货殖传》),可见东西两市确是长安具有代表性的大市,不是别的市可以相比的。

我主张东西两市建设在北郭的大道旁,主要有下列四点根据:第一,东西两市即是长安九市,就是“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东”。所谓“道”,是指城门通向郭区的大道。西汉长安城内的道路叫“街”,只有城外郭内的道路叫“道”。

记述长安大市情况的古文献,无论《三辅黄图》所引的《庙记》,班固《西都赋》李善注所引的《汉宫阙疏》和《太平御览》卷一九一引的《宫阙记》,一致都说长安有九市,“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东”。班固《西都赋》说:“九市开场,货别隧分。”张衡《西京赋》说:“尔乃廓开九市,通带。”这个长安有九市的记载,与东西两大市的记述,并不矛盾而是一致的,因为西市有六市,东市有三市,合成九市。现刘庆柱同志认为这个“九”是虚数,是汪中《释三九》的“九”,并认为“长安九市之说不确”,这是缺乏根据的。所谓“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东”,这个“道”该是城外郭内的大道。西汉长安城内的道路一律称“街”,《三辅黄图》引《三辅旧事》所说“长安城中八街九陌”,确实无误,八街的名称都还可考。长安十二个城门中,只有八个城门有通向城内的大街,其余四个城门因靠近宫殿,只成为出入宫殿的通道,没有交通的大街。长安十二城门中,所有出城门通向郭区的大路,则一概称为“大道”。例如出北面横门向北通到渭水上横桥的称为“横桥大道”,出西面章城门向西北通过渭水上的“便门桥”而到茂陵的称为“便门桥大道”,出东面宣平门向东通过漕渠上的“饮马桥”的也称“大道”。《史记·樊郦滕灌列传》索隐引《三辅故事》说:“滕文公(即夏侯婴)墓在饮马桥东,大道南,俗谓之马冢。”

第二,在郭内大道旁建设大市,是从春秋战国以来,直到唐代的传统设施,西汉长安也该不例外。

春秋战国时代中原各诸侯国的国都,建设外郭的目的之一,就是设立“市”以适应社会经济发展的趋势和适合居民生活上的需要,因而常在郭内大道旁侧建设大市。例如春秋时代郑国的新郑,大市称为“逵市”,就设在外郭的“纯门”以内称为“大逵”的“九轨之道”旁侧。杜预指出“逵市”是“郭内道上市”(《左传·庄公二十八年》杜注)。战国时代齐国临淄的大市称为“岳”,就设在郭中贯通南北的、称为“庄”的“六轨之道”旁侧,因而“庄岳之间”成为齐国人口密度最高而最繁华之区。西汉长安的东西两大市设在外郭的大道两侧,就是沿袭这个传统布局。接着汉魏洛阳继续沿袭这个传统布局,城内有“市”设在宫墙西边,称为“金市”,大市分设在东西两郭的大道旁。在东城墙北头城门上东门(北魏称建春门)外一里多,漕渠上的东石桥南侧有“马市”,这个马市东汉已存在,并用作行刑示众的地方。在西城墙中间城门西阳门以西的大道南侧,北魏有“洛阳大市”,市的周围有八里,并且与四周十个“里”相结合而组成。在东城墙南面城门青阳门外三里的孝义里,还有“洛阳小市”,同时在南郭有四通市。唐代长安的东西两大市也分设在郭城的东西两部的中心地点。

第三,《三辅黄图》引《庙记》叙述长安九市,说到“夹横桥大道,市楼皆重屋,又曰旗亭楼在杜门大道南”,可知西市是在横桥大道的两侧,东市在洛城门外的杜门大道南段,因为洛城门亦称杜门。合称长安九市的东西两大市设有令署,属三辅都尉管辖,与左冯翊所属四市设长丞不同。

现在刘运勇同志认为横桥是长安与诸陵邑的交通枢纽,因而横门内西北一隅及横门外“夹横桥大道”一带成为工商贸易活动的中心,为大市集中之地。这一论断很正确。同时他也认为“旗亭楼在杜门大道南”可能指东市的市楼,只是主张东市在洛城门南而不在洛城门外。其实,东市既在杜门大道南,杜门大道该是由洛城门通向北郭的大道,当时称为“大道”的道路都在城外,不可能在洛城门以南。同时他又认为“横门外夹横桥大道的市,当属汉朝臻于极盛时,长安城内工商业高度发展,为城市布局所限制,不得不向外蔓延的产物”。据我看来,东市既在杜门大道南,与东市相对的西市正好在“夹横桥大道”的两侧。东西两市正东西并列于北郭。

长安城内外的“市”的分布是个复杂问题,既有所谓“长安九市”,又有所谓“长安四市”。据《汉书·百官公卿表》,京兆尹的属官有长安市令、丞,左冯翊的属官有“长安四市四长丞”。《三辅黄图》所引《庙记》,在叙述“夹横桥大道”和“在杜门大道南”有旗亭楼或市楼之后,接着说:“有令署以察商贾货财买卖贸易之事,三辅都尉掌之。”据此可知,西汉长安的许多“市”分别为三个官署所掌管。张衡《西京赋》在叙述“廓开九市”,“旗亭五重”之后,说:“周制大胥,今也惟尉。”这个“尉”当即三辅都尉①。可知三辅都尉管辖的合称“长安九市”的东西两大市“有令署”,这与左冯翊所属“长安四市”设长丞是不同的。都尉是“典兵禁,备盗贼”的武官(《汉官仪》),该是由于东西两市规模大,参与交易的人数众多,治安问题比较复杂,因而特别由三辅都尉来掌管。左冯翊所属的“四市”,在宋敏求《长安志》卷五所列举的长安的“市”中,作为一个市名,与东市、西市等并列,看来是有道理的。陈直《汉书新证》,认为汉城遗址中出土有东西南北四市封泥,是左冯翊所属长安四市长所用者。我认为,可能“四市”内因分设东西南北四市而得名①。

刘运勇同志认为《长安志》以“四市”与东市、西市并列不确,东市、西市应包括在“四市”中,“四市”即指东、南、西、北四市。从《汉书·刘屈? 传》所记戾太子引兵“驱四市人凡数众,至长乐西阙下”,与丞相军混战的情况分析,“四市”应在城中,不可能在城外,这可以和遗址中出土东西南北四市封泥相印证,因而断定东西两市应在城中。这一判断看来证据还不足。《资治通鉴》卷二二胡三省注:“二都及二京赋皆谓长安中有九市,《庙记》曰:长安市有九,……凡四里为一市。此言四市,盖以东、西、南、北分为市也。一说四市者,东市、西市、直市、柳市也。”王先谦《汉书补注》又认为“此时仓卒乌集,何能定为某市之人,四市人犹言诸市人耳,四者广博之词,胡说失之泥矣。”我认为,戾太子所驱使的“四市人”确是应在城中,可是戾太子调发守卫京师的“北军”没有成功,立即引兵驱使“四市人”为他作战,他使用来驱使“四市人”作战的兵力有限,仓卒之间不可能把分设于东西南北的四个“市”上的群众赶来集中到长乐宫西阙下。所说“四市”只能是一个市,或者如王先谦所说是抽象的“广博之词”①。第四,长安有不少商人以及富商大贾住在郭区,诸陵邑更有许多从关中徙来的商人与富商大贾,“夹横桥大道”的大市正适应这个需要,因而不断地得到发展与扩大。

西汉一代曾七次从关东徙移大批贵族、官吏及富人充实关中,并借此建设作为长安卫星城的陵县。高祖九年徙移齐、楚贵族及豪杰十多万人到关中,主要安置于长陵,也还有些豪富安置在长安附近,后来长安富商中有田氏可以证明。接着六次徙移关东人到陵县,除了官吏与豪杰以外,就是富人。官吏人数不可能很多,主要是豪杰和富人。元朔二年徙茂陵的富人规定要“訾三百万以上”,本始元年徙平陵的富人规定要“訾百万以上”,因此长安与陵县中不乏富商大贾,如长安有富人王孙氏、鱼氏、左氏、挚氏、丹氏、田氏、樊氏、叶氏等。《史记·货殖列传》说:“关中富商大贾,大抵尽诸田,田啬、田兰。韦家栗氏,安陵、杜杜氏亦巨万。此其章章尤异者也,……以末致财,用本守之。”富人“以末致财”必须通过市上交易。诸陵县中虽也有“市”,只不过是小市,如茂陵的市上可买肉(见《汉书·游侠传》),因而“夹横桥大道”的大市就适应了这个需要,得到了不断的扩展。我认为,“夹横桥大道”的西市,创设是在惠帝时,其扩展应在大量移民和创建陵县以后。

我主张目前长安城西北隅已发现的“市”的遗址,即文献上所说“孝里市在雍门之东”,而不是由九市组成的东西两大市。现在刘庆柱同志认为,这个雍门并非长安城的雍门,另有雍门和孝里市在今咸阳市东郊。《汉书·外戚传》载:钩弋夫人之父“死长安,葬雍门”,颜师古注:“雍门在长安西北孝里西南,去长安三十里。”刘同志认为这样的标点不确,应是“雍门在长安西北孝里,西南去长安三十里”,同时“西南”应为“东南”之讹。在他看来,颜师古注《汉书》凡言“长安”者为汉长安故城,唐长安城则称之为“京城”,因而此注“长安”为汉长安城,雍门为另一地,二者相距三十里,孝里东邻秦的杜邮亭,杜邮亭又名孝里,孝里市即因孝里而得名。我认为这一考证,看来出于误会。原来的标点正确,“长安”当指唐代长安城,雍门在唐代长安城的西北,孝里的西南,相去唐代长安三十里。《水经注·渭水》说杜邮亭“今名孝里亭”。《文选》卷一潘岳《西征赋》说:“索杜邮其焉在,云孝里之前号。惘辍驾而容与,哀武安(武安君白起)以兴悼。”李善注:“杜邮,亭名,在咸阳西,今谓之孝里。”杜邮是秦都咸阳西门外十里的外郭亭。我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杜邮在汉代已改名孝里,孝里之名后起,怎么可以据此断定汉代的孝里在那里而且另外有个雍门呢?

刘运勇同志指出长安人口中有相当多的人属于有市籍而居于市井中,不是一百六十里的住户。的确,长安有众多的商人,市租的收入仅次于临淄。主父偃曾对景帝说:“齐临淄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史记·齐悼王世家》)可是也还有不少行商,特别是囤积居奇的富商大贾,没有市籍而居住于市井之外者。《史记·平准书》讲道:“而富商大贾,或锧见役贫,转毂百数,废居居邑,封君皆低首仰给。”又说:“诸贾人末作,贳贷卖买,居邑稽诸物,及商以取利者,虽无市籍,各以物自占。”看来也还有不少商人住在特设的“里”的。北魏的“洛阳大市”四周有十个“里”,分别住有各种商人,如东面有通商里与达货里住有行商与手工业者,另有准财里与金肆里住富人。同时“洛阳小市”东北有殖货里,住“以屠为业”者。唐代洛阳,北市东北有殖业坊与丰财坊,东南有毓财坊,南市以北有通利坊,西市以北有广利坊,依然沿袭这种习俗。所有这些坊里的名称,都与商人谋利有关,不是偶然的。唐代长安在东西两市的周围里中也同样居住有不少商人①。看来这种习俗,西汉长安已经开端。《居延汉简释文》第五七六二号:“庚辰之过客居长安发利里者。”《居延汉简甲编》附三七号:“长安有利里宋买年廿四,长七尺二寸,黑色。”(以上见马先醒《汉代长安里第考》所辑录)发利里所住的“过客”当是外来客商,住在有利里的宋买,可能因善于做买卖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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