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重情，关于明末复社名士和秦淮名姝的诗文传奇浩如烟海。其中，《板桥杂记》最早记录了顾横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寇白门、马湘兰六人。后人又加入柳如是、陈圆圆而称为“秦淮八艳”。
仗义每多屠狗辈，从来侠女出风尘。八艳中的寇湄，字白门，和李香同住钞库街，17岁的她嫁给了声势显赫的保国公朱国弼。明代金陵的乐籍女子，脱籍从良或婚娶都必须在夜间进行。朱国弼为了显示威风和隆重，特派五千名士兵手执红灯，从武定桥开始一直排到内桥朱府，盛况空前，成为明代南京最大的一次迎亲场面。实际上，保国公朱国弼是一个圆滑狡黠的官僚，他迎娶寇湄只是一时的需要，数月后他便将寇氏丢一边，依旧走马于章台柳巷之间。1645年，清军南下。朱国弼投降清朝，却被清廷软禁在北京。
秦淮风光
庞鸥说：“保国公被捉住以后，寇湄用所谓的万金去赎。赎出保国公以后，保国公想再续前缘，寇湄又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保国公，最后终老一生。”
寇湄短衣匹马筹钱赎释朱国弼的举动感动了世人，她也因此收获了“女侠”的称号。让人意外的是，这位女侠离开朱国弼后，哪也没去，重新回到娼门中。也许是对过往爱情的绝望，重回单身的寇白门日日醉生梦死，与文人墨客往来酒酣诗热，后不幸卧病。病重期间，竟无一人念及旧情相伴。寇白门不胜悲愤，病愈急，不几日，一代侠义肝胆的青楼女子就这样凄楚地撒手人间。
这幅南京博物院所藏的《校书寇白门湄小影》，是“秦淮八艳”之一的寇白门在世时留下的肖像，由“金陵八家”中的樊圻和吴宏两位合作完成。画中的寇白门一身简朴素装，端坐树下若有所思，显得端庄恬静。浓重的背景中，淡淡的倩影，似乎在暗示着她刚强的性格和飘零的身世。画上这个“湄”字章疑为寇白门本人所盖，而画中留下“娟娟静美，跌宕风流”题词的，正是《板桥杂记》的作者余怀。余怀曾长期居住于秦淮河畔，诗酒风流，放诞潇洒。那些装饰考究的亭台楼阁，名姝佳人的椒房香闺，都是他和复社名士们聚集欢宴的场所。然而随着由明入清的改朝换代，天崩地裂，弦断知音杳，王孙为贱民，勇士壮烈报国，文士沉沦逍遁，歌姬舞女星云流散，唯剩下秦淮旧梦在云水间永久荡漾。
李汇群说：“可以说他们是亲眼看到这样一个非常美好的世界在他们面前被摧毁掉，然后从一个繁华的世界里面一下子陷入到虚无当中。人在心理上会有一种倾向，就是总会去怀念过去逝去的美好，以此来逃避当下的一种不圆满。”
南京博物馆馆藏《校书寇白门湄小影》
显然，对于明朝遗民们来说，秦淮风月的浪漫记忆已不是一段香艳情事,更多连带的是仓惶乱世中民间百姓对承平安乐的向往。在文人们的笔下，“秦淮八艳”是灵秀的江南女子的极致,她们尽情地用情、用义、用爱来书写人生,即使在最艰难、最失意的时期,也能以诗性的心态自我缓解、自我减压。
南大历史学院教授贺云翱说：“这是留有人们太多美好记忆的地方，突然因为朝代的变更，由于国破家亡的这种命运的降临，所以就让当时生活在这一带的这些妓女们，跟他们有关联的这些文人们，不管是爱国的文人们、还是后来出卖了灵魂的这些文人们，都和他们产生了一种命运的纠葛，就是国家的命运。所以这个时候‘秦淮八艳’的价值被放大了。她们那种比较卑微的带有悲剧性的人生，就融入了一种宏大的叙事之中。”
毕飞宇说：“在那个时候，即使是青楼女子，她身上都有那么浓郁的文化色彩。确确实实，她们的琴棋书画都非常好，你就可以看到这个文化对人的作用有多大。‘秦淮八艳’这件事、这样一种职业，我根本不相信她们有今天这样的历史地位。她们的历史地位，我觉得还是跟她们的文化色彩，以及在民族、国家产生大的动荡的时候，她们所体现出来的价值观，密切相关的。”
当明帝国处于风雨飘摇之势时，旧院这一娱情欢场也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卖笑青楼，而萦绕着一股浩然正气。“胜国晚年，虽妇人女子亦知向往东林。”由名士文化和青楼文化组成的秦淮文化，已经超越了他们之间作为个人慕才慕色的单纯关系，而升华为提倡爱憎、追求磊落、弘扬名节的社会文化。
贺云翱说：“她们不屈服于当时的命运，顽强地抗争，她们不屈服于当时的朝代的变更，拥有了一种操守，甚至于她们的操守还影响了她们爱着的男人，她们的命运跟国家的命运有机地组织在一起，最终她们甚至于放弃了一些应有的舒适的生活，遁入空门。我想这些方面都展现了中国文化中的另外一种东西，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一些思想在这些女子们身上得到了展现，人们也愿意把更好的一种希望，生活中无法获取的一种人格、一种期待，寄托在她们身上，我觉得人们可能在某些方面美化了他们，但是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www.xing528.com)
后人这样称赞秦淮河畔这八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女性：痴心才女马湘兰，侠肝义胆李香，风骨嶙峋柳如是，侠骨芳心顾眉生，艳艳风尘董小宛，长斋绣佛卞玉京，风流女侠寇白门，倾国名姬陈圆圆。
“秦淮八艳”这样的名妓集群产生于南京，而不是其他地区，在今天的人们看来，并不是一种偶然。作为明朝的政治副中心，南京有着悠久的人文荟萃传统和江南科举试场，因而长期保持着文化中心的地位。那些因赶考而聚集南京的青年举子在这里聚会、宴饮、放谈，追逐名媛、指点江山。这或许与巴黎塞纳河左岸颇有几分相似，不仅是风花雪月之地，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是对封建“庙堂”式思想空间的打破，用个性解放指向社会解放，以历史变革为己任，追求群体价值认同。正是在这样的秦淮河畔，才会涌现出像“秦淮八艳”这般瑰丽的女子。
作为女子，她们的肩膀是柔弱的。从最初的坠入风尘、教坊学艺，到“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从锦衣玉食、万人敬仰，到颠沛流离、衣食无继；从红颜曼妙到美人尘土……她们的一生都在不停地寻找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一个政治清明军队强大的理想国家。然而人生总是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随波逐流，太多的身不由己。在乱局汹涛、悲苦凄凉中，她们用人性的真善美恪守贞节和尊严，一不小心就与国家兴亡、社稷沉浮交织成了“倾城之恋”。她们是人，不是历史，但历史让她们成为了历史。就如这画船箫鼓，她们的风情、风韵、风骨依然在今天的十里秦淮里流淌，也在历史长河中永远留下了那最美丽的背影。
江南贡院
秦淮河
白鹭洲公园
南京城墙与秦淮河
朝天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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