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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学者、漂泊游子的故事

时间:2023-07-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启焰是出生、长大于云南的白族,本科毕业于云南大学,云南是他的家乡和所有亲人所在的地方。导师崔先生因此常常为他担忧,说:启焰是一个很单纯的人,本来做学术挺好的,他不擅长干别的,为啥偏要去从政呢?反正回到高校就好,在我们所有师兄弟眼中,他本来就是一个最纯粹的学者,他就应该当学者。但是,南大的人事政策是必须重新走职称聘任程序。

纯粹学者、漂泊游子的故事

张京祥

(南京大学建筑与规划学院教授)

2020年的4月正是全球疫情高发的时期,突然得知启焰在加拿大去世的消息,我有些出乎意料。听说启焰生病回加拿大家中休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他从来没有直接向我说起过病情,我只是偶尔见到他在微信朋友圈里晒一下居家休养的照片,印象最深的是他独坐看窗外红叶的侧影。每逢节日,我都会用微信向他问候一下,虽然知道这种病大概率是回天无望,但不想触及生离死别这个沉重的话题,因此一直不曾多问具体的病情,只能让他多多保重。2020的春节,我还向他问候,他的回复也是比较正常的。没想到两三个月后,他就和我们阴阳两隔了。在2020这个不寻常的庚子年,全球形势跌宕起伏,每个人都是时代的一颗尘埃,多少人、多少家庭因之颠沛流离、变故百生。我想,这次疫情一定阻碍了他得到及时、良好的治疗与护理,或多或少也加快了他的去世吧。

我和启焰是同门、同届、同宿舍的博士。导师崔先生在1996年这一届共招收了4名博士生:启焰、周游、徐逸伦和我。周游是在职博士生,徐逸伦和我是本校硕士直升博士,启焰则是从辽宁师大考来的应届考生。那个时候,南大博士生的住宿条件很差,三个人分一间宿舍,无空调,无暖气,整个楼层共用两个卫生间。周游早已有家室,徐逸伦也在外居住,于是这间宿舍里就留下了我和启焰。平时,启焰开口闭口必谈学术,不过他的表述逻辑比较复杂,用词比较晦涩,因此对于他讲的话我基本都是听懂一半,自己揣摩另一半。这种情况持续多年,一直没有改变。我常和他开玩笑说:你的文章我看得懂,但是你讲的话我听不懂。博士生的生活很单调,白天我们基本都是各忙各的,晚上回宿舍会侃侃大山,偶尔还打打牌。博士期间,我参与了导师主持的很多规划设计项目,但印象中启焰都没有参加这些项目,他更醉心于读文献、搞社会调查、写文章,并乐此不疲。启焰是个质朴的人,读博士期间,他的生活很简单,吃饭也大多是随便糊弄,每天还吃很多中成药,各种各样的药丸。我也不清楚那些具体是啥药、治啥病,反正宿舍里整天弥漫着一股中成药的味道。

启焰是出生、长大于云南的白族,本科毕业于云南大学,云南是他的家乡和所有亲人所在的地方。那个时候博士很少,启焰毕业后完全可以留在南大或是去其他地方,总之选择很多。但是,启焰在读博士期间遭遇了重大的家庭变故,所以博士毕业后他就毫不犹豫地回了云南,一个人扛起照顾大家庭的重任。1999年博士毕业回云南入职昆明理工大学时,据说他是云南省引进的第一位城市与区域规划博士,所以第二年就被破格晋升为副教授,再一年又被破格晋升为教授,创了当时云南省最年轻的副教授、教授纪录。2002年,启焰应其本科母校云南大学的邀请,调任云南大学城市科学系,并组建云南大学城市建设与管理学院,成为云南省城乡规划学科带头人。在南大读博期间,启焰选择的研究方向是大城市居住空间分异,并以南京做实证研究,这在当时国内学界是非常前沿的一个跨学科研究领域,他的博士论文及随后出版的专著《大城市居住空间分异研究的理论与实践》都具有标志性的意义,引用率很高。回到云南后,启焰继续从事城市社会空间方面的研究,也算是做了自己最喜欢的事情。

在此期间,启焰做的两件事情是出乎我们意料的。一是他在繁重的教学、科研、行政工作之余,还与别人合作开了一家规划设计公司,东跑西跑,到处忙碌,精力耗费之大可想而知。事实上启焰并不是一个对规划实践感兴趣的人,我想他开公司多半是因为生活所迫吧。几年后我们在昆明见面时,他告诉我他开公司失败了,被合伙人骗了。我当时就安慰他:你就是一个学者,开公司非你所长,你怎么可能玩得转那些商业的事情呢。还是安心做教授为好。二是有一天他突然给我发了个短信说:我要从政去了,以后不方便再和师兄弟们联系了。随后两三年,启焰真的销声匿迹了。那个时候,网络、手机的联系都十分有限,两三年间他不接电话、不回短信,我们也不知他具体在干啥、从啥政。我想,即使从政,也不必如此神秘吧。导师崔先生因此常常为他担忧,说:启焰是一个很单纯的人,本来做学术挺好的,他不擅长干别的,为啥偏要去从政呢?希望他平平安安。后来果然有一天,他又突然恢复与我们的联系了,说又回云南大学教书了。为何又离开官场回到学校?事后对这段经历他也只是粗略带过,加之他讲话本来就逻辑复杂难懂,所以我们也不多问了。反正回到高校就好,在我们所有师兄弟眼中,他本来就是一个最纯粹的学者,他就应该当学者。这件事后,我们甚至和他开玩笑:哪怕我们所有人都去经商、从政,启焰你都是最不合适的那位,你只适合做一个教授。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吧!他当时听了也是淡然一笑。那时我想,经历了经商、从政的挫折,他也许已然顿悟,所以最终还是回归了他最擅长、最应该扮演的学者的角色。当然,从人生经历来看,这也何尝不是一种磨砺和成长呢。

又过了两年,启焰和我联系,说想回南大地理学院,回到南京这个师兄弟聚集的地方,他感觉他的研究在云南缺乏知音,还是南京更有他期望的学术氛围。但是,南大的人事政策是必须重新走职称聘任程序。当时难度很大,我帮他多方努力都无果,于是求助于同门师兄南师大地理学院的张小林教授。小林教授是南师大人文地理学科带头人,当时他们正在建设国家重点学科培育点,急需人才,所以欣然答应引进启焰,而且还在南师大地理学院帮他解决了夫人的工作问题。对于启焰及其家人,小林教授可真是帮了大忙!随后,启焰带着夫人、两个孩子搬至南京,后来又在仙林和园买了房子,两个孩子也在仙林上学,一家人终于算是安定下来了。回到南京后,启焰与我们师兄弟的交往也就多了起来,我们经常互相邀请开学术会议、参加研究生答辩。启焰与南大这边偶尔还有一些规划项目的合作。节日、年终,我们更是经常与导师崔先生一起同门聚会,大家把酒言欢,笑谈人生。对各位师兄弟包括启焰而言,这应该都是一段最美好、最难忘的时光。

但是在这段时间,启焰也多次向我们谈及身边工作环境复杂。我常常安慰他:你是外校引进的,与他人没有历史瓜葛,你也没有行政职务,你做好你的教授即可,不要参与其他无关的事情,更不要自寻烦恼。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听说启焰全家移民加拿大了,他一个人在中国与加拿大之间往返,在南师大待半年,在加拿大与家人团聚半年。不久,在参加完南师大一次研究生答辩后,我和他聊起移民的事情,问他何必付出如此代价,如此辛苦。他也只是简单地说移民是为了让两个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再后来,启焰又离开南师大去了华东师范大学,随后不久又转场到了西安交大的公共政策与管理学院。对于这些变化,他都没有事先与我们说过,事后他也不愿细说原因。到了西安交大后的某一天,他把学校分给他的临时宿舍拍照发给我看,房间硬件条件还好,但是空空荡荡,可谓“家徒四壁”。我问他平时怎么吃饭,他说天天打游击、吃泡面。这几年他一个人在国内的生活状况可想而知。我们都已经人到中年,本该家庭团聚、生活安定,所以我很难理解启焰为何还要选择如此漂泊的生活。

离开云南后的这些年,启焰全身心投入到学术科研中,显示了他作为一位优秀学者的超高素养。这个时期,他非常高产,学术成果很多,组织、参与学术活动也非常活跃。他发表了许多城市社会空间领域的高影响力的SSCI、SCI、CSSCI文章,在中国的教育绅士化、中产化方面做出了开创性的工作,同时他还任加拿大西蒙菲莎大学(SFU)城市研究系的兼职教授。此时的他不仅是国内城市社会研究领域杰出的中青年学者,也逐渐成为一名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城市社会研究专家。然而,这一切都因突发的病情而被打断。启焰到西安交大后不久,我们就听说他因病赴加拿大治疗,从此我们再未谋面。

从博士入学初识启焰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来我与他交往的点滴还历历在目。今天是2021年新年第一天,雪后的南京室外异常寒冷,在冬日暖阳照耀的窗下,我写下这篇怀念启焰的文章。之所以给这篇文章定下“纯粹的学者,漂泊的游子”之题,其实是因为这是我最有感触、最想给启焰的评价。他是一个最纯粹的学者,一个非常单纯的人,本来只应该做一个学者,可他却尝试过扮演很多人都不会触及的角色。他本该早早拥有一个安定的生活,却选择了在不同城市、不同学校甚至不同国家之间奔波,总是让自己承担很大的责任,给自己很大的压力。对于这位同门、同窗和舍友的去世,我心中有太多太多的惋惜与感慨。平安是福,安定就好,这是我许多年前就与启焰讲过的一句最最简单的话,不知他当时是否认同。曲折多难的庚子年终于过去了,2021已经到来,祝愿在天堂的启焰也能安好,从此不再劳累,不再漂泊。

此时,我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忧郁王子”姜育恒唱的《驿动的心》,那是启焰和我们的大学时代最流行的一首歌:

曾经以为我的家

是一张张的票根

撕开后展开旅程(www.xing528.com)

投入另外一个陌生

这样飘荡多少天

这样孤独多少年

终点又回到起点

到现在我才发觉

路过的人 我早已忘记

经过的事 已随风而去

驿动的心 已渐渐平息

疲惫的我

是否有缘 和你相依

就把这首歌,属于我们那个时代、触动我们情感的歌,送给魂归那彩云之南故乡的启焰吧!

2021年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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