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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小说创作:莫泊桑一生的呼应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三莫泊桑“一生”的呼应1920年,时年23岁的许钦文“受了五四运动的激荡,主要是从《新青年》上读了鲁迅先生的作品” ,毅然告别乡土, “冒险漂流到北京”[54]。莫泊桑和许钦文的《一生》都是对女性命运的关注,这与他们相类似的故乡和家庭情感体验有关。而且无论是莫泊桑的母亲,还是许钦文的母亲,出身于贵族和富裕的商户人家,有着一股其他女性没有的骄傲和优越感。

浙江小说创作:莫泊桑一生的呼应

三 莫泊桑“一生”的呼应

1920年,时年23岁的许钦文“受了五四运动的激荡,主要是从《新青年》上读了鲁迅先生的作品” ,毅然告别乡土, “冒险漂流到北京”[54]。这年冬天他开始去北京大学旁听鲁迅、周作人李大钊等人的授课和讲演,受到反封建思想的启迪,并获得了小说创作、文学原理的一些基本知识。鲁迅讲述中国小说史略时会涉及文学批评和小说的做法,也谈到一些外国作家的作品, “对于我们的帮助是很大的。 ”[55]足见外国文学的滋养,在许钦文的文学道路上,有着不可低估的作用, “乡土写实派青年作家除了直接受鲁迅的影响之外,在借鉴外国文学上大多具有某些与鲁迅相近的趣味。如彭家煌、许钦文喜欢契诃夫(后者还喜欢法国的莫泊桑) ; ”[56]杨义特别标注了许钦文对莫泊桑的喜爱,这主要基于80年代许钦文的回函: “我对外国作家受影响多的是莫泊桑和契诃夫。 ”[57]法国十九世纪的莫泊桑,以其在短篇小说领域的成就,与俄国的契诃夫、美国的欧・亨利并称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大王,他以1880年《梅塘之夜》中的《羊脂球》一举成名,之后创作了大量的短篇小说和六个长篇,在19世纪群星灿烂的法国文坛,成为法国文学史上跻身巴尔扎克雨果司汤达福楼拜、左拉等大师的行列而不黯然失色的文学家。许钦文在《自传》中热诚地赞美莫泊桑: “因为他的艺术天才使得我佩服。 ”[58]

许钦文的喜欢莫泊桑,与鲁迅有不可分的关系。 1921年10月,孙伏园在《晨报》总编辑蒲殿俊的支持下,开始对新文学运动的重要阵地《晨报》副刊进行改革,因为孙伏园的乡谊和鼓励,许钦文从1922年在《晨报》副刊发表第一篇短篇小说《晕》起,就经常发表小说和杂文。此时的鲁迅也在《晨报》上发表作品,许钦文很快引起了鲁迅的注意,并开始了与鲁迅长达十多年的亲密交往。所以初入文坛的许钦文,如果没有鲁迅精心的培植和扶持,或许就没有之后的成就, “就是在他(鲁迅)这样的教导和鼓励下开始写作的。 ”[59]十分有意思的是,法国作家莫泊桑也是在23岁时开始接受文学巨匠福楼拜的指导,并由此开启了他们亲如父子的忘年之交。在《羊脂球》的扉页中莫泊桑称福楼拜“我衷心挚爱的杰出的慈父般的朋友,我最最敬慕的无可指责的导师” 。[60]鲁迅和福楼拜不仅在文学创作上给予两位后辈青年精心的指导和倾力的栽培,同时在他们遭遇挫折和面临困境时,都伸出援助之手,设法营救或免于攻击。许钦文在《自传》中十分感激地说: “生我者父母,教我者鲁迅先生也”[61]

除了鲁迅的影响之外,许钦文对莫泊桑的关注也与“五四”前后作家们对法国文学的大力译介有关。早在20世纪初,鸳蝴派就掀起了一阵翻译莫泊桑小说的高潮。茅盾主持《小说月报》推出《法国文学研究》特号,重点推介过莫泊桑。 “五四”时期的许钦文“对于封建势力的反抗是勇敢的、坚决的。凡是新出的书、新发表的文章,我们总要竭力设法弄来看,买不到、买不起的,借得来看;远远地辗转借得来看,把《新青年》和《新潮》当作宝贝。 ”[62]对新思想的渴求, 《晨报》对莫泊桑的大力译介,使许钦文极容易地关注到了莫泊桑,并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许钦文在文艺理论专著《文学概论》的《作品一斑》中,在契诃夫、托尔斯泰等十几位外国作家中,用最详细的篇幅评述了莫泊桑的创作成就,赞扬了他的《渔夫》 、 《羊脂球》 、 《一段绳》等, “莫泊桑的小说;法国的莫泊桑,是世界著名的‘短篇小说大王’ 。所写的短篇小说质的精炼,和篇数的多,到现在还是没有人比得上他的。有些人一提起他的作品就要摇头,说是血腥臭,因为他常常描写食欲和性欲。 ”[63]并特别指出了莫泊桑长篇小说《一生》 , “莫泊桑也写长篇,如《一生》 ,写一个妇人一生的经过,也是很出色的。 ”[64]值得一提的是许钦文的《一生》 ,载于1925年4月的《妇女杂志》 ,而莫泊桑《一生》最早的译本应该是在1926年。所以,如果从影响的角度看,未免显得牵强,而且把许钦文的短篇《一生》与莫泊桑的长篇《一生》作比较,有拔高前者的嫌疑;但就许钦文对莫泊桑持久的欣赏来看,应该是有某种默契。

莫泊桑和许钦文的《一生》都是对女性命运的关注,这与他们相类似的故乡和家庭情感体验有关。许钦文和莫泊桑都有强健的体魄和不羁的个性,来自农村的身份和体验,特别是战乱让他们对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乡土生活充满着怀旧心理,这都极容易发展成为创作的表现对象。莫泊桑来自诺曼底农村一个破落的贵族家庭,在文学素养的积累上深受母亲影响。他有数十篇中短篇小说,以诺曼底农村为背景,不但散发着诺曼底泥土的芳香,而且再现了诺曼底农村的人情世态,渗透着莫泊桑对故乡的复杂情感。许钦文出身于浙东农村破落的殷实人家,在文学上则深受身为文人,早年在家设馆课蒙的父亲的启蒙。许钦文自名他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为《故乡》 ,也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流露着对故乡爱恨交加的矛盾情感, “我的所爱在故乡,我的所恨也在故乡。 ”[65]莫泊桑从小就感受到父母婚姻的不和谐,在他日后的小说中,大量女性的悲剧,应该与他的这种童年记忆有关。他的《一生》以诺曼底为背景,同他少年时代的生活环境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主人公洛娜的身上有他母亲洛尔的身影。许钦文也自述父母因为是包办婚姻,所以婚姻生活并不美满,自己也留下了不愉快的童年记忆: “这于无形中呈现一种惨诣的景况,给了我无数的悲感。 ”[66]《一生》中月英的身上也有着母亲日夜为儿女操劳,自身却甚少幸福感的体验。而且无论是莫泊桑的母亲,还是许钦文的母亲,出身于贵族和富裕的商户人家,有着一股其他女性没有的骄傲和优越感。两位作家在出走农村,奔赴都市后,却进一步在自己母亲并不完美的情感中,洞察了她们在社会家庭生活中的被动,继而将这种感慨投注在故乡农村女性不幸命运的关注上。他们的《一生》都是以深广忧愤的沉郁格调,深刻地展示出深潜的礼教规约下农村妇女的悲剧,约娜或者月英成为了本民族被规训的农村妇女的典型形象。

许钦文认为“所寓的是非善恶美丑的各种意见,无非由于暗示, ”[67]这应该是莫泊桑在《论小说》中强调的“隐” : “客观派的作家们不去展示人物的心理,而是隐藏它。他们以人物的心理活动为作品的骨架,正象从外部看不见的骨骼是人体的骨架一样,给我们画肖像的画家决不表现我们的骸骨。 ”[68]许钦文强调艺术与平面的生活相反, “它应埋下伏笔,安排灵巧而隐秘的过渡,借助巧妙的结构来充分揭示基本事件,而对其他事件则视其重要与否而予以不同程度的突出,使人们深深感受到作者所揭示的特殊真实。 ”[69]他《一生》中“神堂” ,作为封建礼教实现对女性规约的基层组织,与莫泊桑笔下的修道院有着相似的功能。神堂和修道院,作为中国封建社会和欧洲中世纪礼教或清规戒律的宣传与普及机构,是封建社会培养循规蹈矩的女性的最基本和基层的场所。许钦文的《一生》的开头,并没有对月英家中的“神堂”展开丰富的描述,但寥寥几笔关于狐仙牌位的叙述,却使小说开头就透出阴凄凄的基调。神堂在中国农民的心中,是十分神圣的,是一个家庭精神膜拜的归宿。中国农民心灵深处的神堂,同时也是规范中国农村妇女行为的一种无形的约束,以祖宗和神灵的名义,要求她们遵从妇德,惩罚她们的出轨行为。所以, “神堂”犹如一种集体无意识,深潜在中国农村妇女的灵魂中,潜移默化着她们的言行和德性。所以月英由神堂引发的不是一种神圣的静穆和心灵的宁静,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许钦文用平易质朴的写实笔调描写神堂,其冷静简洁的笔触,与莫泊桑的《一生》的修道院极为相似。莫泊桑的小说一开头,既是刚从远离尘世和隔绝欲念的修道院回来的约娜, “文明”和“教养”的精神锁链紧紧地束缚着她的人身自由,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男性视野中女性的天真无邪或温柔体贴。 19世纪的法国传统不希望女人独立,妇女被束缚在家庭小天地里,扮演着社会和家庭需要她扮演的角色。莫泊桑也没有详细描绘修道院闲极无聊的生活和约娜的孤独寂寞,但约娜走出修道院的迫切和欢快,却已经暗示着一个约束个性与自由的天地的存在。无论是许钦文,还是莫泊桑,都想通过对这样一个充满着压抑和凄冷的环境的存在,暗示着中国农村和18世纪欧洲农村妇女的命运遭际。即使身处一个妇女解放的时代,但“神堂”和“修道院”的威势,还赫然存在于约娜和月英的生存空间中,决定着她们的命运走向。

许钦文和莫泊桑虽然身处不同的国度,有着异样的文化积淀,但所洞察到的女性的命运悲剧却有着很多的相似性。在他们的《一生》中,女性的苦难,就现实的社会原因来说,固然主要是由于封建宗法社会的专制统治。但从历史文化的角度看《一生》 ,主要是男权文化的规约,造就了妇女无法自主的生存状态。在具体的社会生活中,与令人窒息的环境相对应的是“父权” 、 “夫权”和“子嗣” 。女性在社会中的劣等地位,是男权文化造就的男性视野下的“女性” 。这种屈从地位不是天生决定了的,而是人类社会文化长期驯化的结果。潜移默化养成的习惯使女性崇拜男性特别是父亲、丈夫及儿子的权威,从内心深处服从他们;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种传统的观念无论是在中国还是法国社会中,都是普遍存在的。总之,女性只能是附属于男性的一个工具,她们作为人的价值必须通过符合男权社会要求,才得以实现。 《莫泊桑》的《一生》写得极为艰苦, “我并没有想做其他的事,仅仅是展示构成一个女人生活的事件——她那交织着幻想、幻象和忧伤的一生。 ”一个十分传统的法国妇女的一生,所体现出的恰恰是对男权文化的依赖和臣服。而月英14岁父母双亡,特别是赖以生活的顶梁柱父亲的离去,让一个家庭倍感无助。她艰辛地把两个弟弟抚育成人。 27岁她嫁给别人填房,但很快丈夫病死,她含辛茹苦带大丈夫前妻的两个孩子,不料孩子又为时疫夺走了性命。月英的一生为一种不自觉形成的安于屈辱和卑贱的劣根性所困,她出嫁前没有见过未来的丈夫, “可是她很有主见,她打定主意尽心尽力的服侍丈夫,不管丈夫是个怎样的人,她总竭力的服侍他,因为她觉得应该这样去做,她实在也只好这样做去。 ”礼教对女性心理和精神的压迫,使她们根本无法获得起码的生存权利和尊严。约娜在想象未来丈夫的甜美中,也呈现出与月英相似的心态:“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她并不十分了然,甚至也没有考虑过。总之,他就是他。她只知道她会忠心耿耿地崇拜他”[70]

事实上,莫泊桑和许钦文的《一生》的创作时代,都面临本国女性解放的风起云涌。 19世纪法国革命热情空前高涨,资本主义取得决定性胜利,由此带动了欧洲较早的女性解放运动,虽然当时女性仍然受到男权和宗教的压迫,但是启蒙思想的“自由、平等、博爱” ,引发了人们对女性命运的关注和思考,整个女性阶层开始争取与男人同等的权利。诚如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傅立叶所提出的那样: “在任何社会中,妇女的解放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尺度。 ”[71]但在莫泊桑的《一生》中,即使是在女权运动出现将近一个世纪的法国,约娜却依然无法摆脱沉重的精神枷锁和被规范控制的命运。在历史的沉淀中,女性真正的解放历程,即使在得风气之先的法国,也是极为漫长和艰辛的。以农业为主的生产关系和活动天地的狭小,使女性经济上和心理上依赖男性,离开了男性就意味着孤苦和死亡。约娜就是这么一位被男权文化塑造出来的最“普通”的典型:做一个依附于丈夫的妻子。从修道院出来的约娜把一生的幸福寄托在婚姻和丈夫的身上。丈夫的背叛和死亡,幻灭了她对爱情的向往,她由此将希望转向儿子,希望他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但儿子却辜负了她的期待。约娜悲苦的个人命运,她对丈夫、儿子的依赖,是处在转型期的法国女性的现实。几十年后,中国的“五四”个性解放运动,也引发了对中国女性命运的深刻关注,女性的生存与精神的自由,成为“五四”新文学作家的一个重要的写作内容。许钦文的《一生》就是其中的产物,应该说“五四”女性解放的洗礼,让长期处在数千年封建统治中的中国女性在观念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五四”新文化运动虽然强烈地冲击了中国的封建礼教,但是妇女特别是如月英这样的农村妇女依然处于从属和屈辱的不平等地位中。封建伦理思想还在控制着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其中很大部分是针对妇女的。这使她们背负着沉重的精神锁链,没有“人”的权利,更没有“人”的意识。

两位作家的《一生》都审视了妇女灵魂和精神的弱点。许钦文对农村女性精神状态的批判,是“五四”文化“改造国民性”的延伸。偏远乡村野蛮、冷酷而又呆滞的民风民俗,构成了农村妇女落后沉滞的生存环境。落后愚昧的文化心理,总是在文化隔离的条件下成形。在封建礼教同化规范的制约下,无论是东方女性,还是西方女性,都被长期的规约培养出了一种心理上的惰性机制。犹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写道:“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生理、心理或经济上,没有任何命运能决定人类女性在社会的表现形象。决定这种介于男性与阉人之间的、所谓具有女性气质的人的,是整个文明”[72]。从父母之家到夫婿之门,她们的天地都被禁锢在家庭的小圈子里,这是女人的常态人生。她们极容易被“贞节” 、 “驯服” 、 “孝顺”等人生标准驯化,逐渐养成了安于奴役的麻木与愚昧,并在更多的时候,自身也成为礼教的卫道士。当父母的丑陋和丈夫的背叛,冲击着约娜纯洁的心灵时,她也尝试过反抗。但来自社会、家庭和宗教的重重压力,她自小就被灌输了做一个服从男人的“女性”的教育,让她缺乏最基本的自我意识。同时,作家们在叙写女性悲惨命运的同时,也揭示了她们在规约下麻木的灵魂。传统的礼教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内化为女性对自我的诉求。法国社会对女性的规则,使得约娜生性脆弱,处处忍让,生活的打击摧毁了她人生的热望,最终变成了麻木的老妇人。月英身上虽然有着中国传统劳动妇女任劳任怨,坚韧执著的美德,但“妇德尚柔” 、 “事公姑不敢伸眉”的熏陶导致了她沉默的痛苦。她的一生是为父母、弟妹、丈夫和孩子而生活的,即使最后夫死子亡,她连出家的自由也被剥夺了,最后只能回到三进五开间的老屋住着,也变成了一个麻木的老妇人。

虽然许钦文的小说是一个短篇,但同样有一种莫泊桑小说所呈现的无法摆脱厄运的无可奈何的悲愤情绪,和平实悲怨的艺术风格。约娜没有狂暴的激情,没有过分的欲望,她的全部追求不过是做一个幸福的妻子和母亲,整个故事沿着约娜的一生平铺开来,没有曲折离奇和惊心动魄的情节,有的只是日常生活和处于常态的感情发展。托尔斯泰和评论家丹纳曾经对莫泊桑小说中的冷酷颇为反感,但读过《一生》以后,却都认为作品中有对单纯可爱的女主人公的不幸遭遇的温厚的同情, “但还不仅于这一切都写得生动美妙,而是在这一切之中都有着一个衷心的感人的音调,不自主地感染着读者。 ”[73]月英也是勤勤恳恳,毫无怨言地奉献自己的青春,她根本没有掌控命运的意识,这是中国农村妇女普遍存在的灵魂问题。许钦文对月英随着生活沉浮,承受平淡而充满苦难的一生,寄予了深厚的同情,小说结尾,心灰意冷的月英看着弟弟的孩子们,内心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心酸和愁苦,这是作家对月英一生的压抑所投注的温情的注视。

关注的共同性当然得力于许钦文和莫泊桑都是重观察的作家。许钦文把莫泊桑作为外国作家的第一人推荐给读者,主要是因为在福楼拜指导下,莫泊桑训练出洞察事理的眼力和高超遣词造句的能力。现代作家“为着练习技巧,总还得参考他的作品” 。许钦文认为作品要写得动人,必须观察和摄取矛盾的现象,观察的重点是人物的性格征象和情意表露, “要善于观察,才能把所经验到的事情变作经验。 ”[74]许钦文擅长表现细致动人的矛盾心理,与他师法莫泊桑,对现实中的人物作深入观察和体验是分不开的。他的《一生》把人物坎坷的生活经历浓缩,用巧妙的情节表现出来。莫泊桑也注重对现实的观察和分析,重视对事物内在关系的探究,力求“深入到对象精神和心灵深处,理解其未暴露出来的本质,理解其行为的动机。 ”许钦文十分赞同福楼拜要求莫泊桑能在两颗沙子中观察出它们的异同,认为用比较观察的方法,容易看清楚和记忆: “写实派的作家,比理想派的作家更重视观察。莫泊桑的先生福罗贝尔,教他观察,要从两粒砂土上面看出异点来,也要从一百辆的车子中各找出特征。 ”[75]莫泊桑通过细致的观察,培养了从平凡琐屑的事物中截取典型片断的能力,在摹写人情世态中,以小见大地概括出生活的真实。 “表现环境影响下人物的心灵怎么样发展,他们怎么样相爱,怎么样相恨… … ” ,[76]许钦文的《一生》虽然情节单纯,但注重心理揭示,认为“观察一件事物,不但要明白这件事物的现象怎么样,还得认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77]所以与同时期的鲁彦相比,许钦文更加注重人的生存环境,注重民俗对人的品性的影响,个中理念与其对莫泊桑作品的考察是一致的。他曾以一种理解的心态,评述“莫泊桑善于观察内心,也善于‘内省’ ,是个很明显的二重人格者:一读他的绝笔中篇《欧尔拉》 ,就可以了然。 ”[78]这与鲁迅对许钦文的赞美是一致的: “描写乡村生活上作者不及我,在青年心理上我写不过作者” 。许钦文在《一生》中,月英对父亲突然身故的恐惧,弟妹成家后她内心的失落,都有十分简洁细致的表现,着墨不多,但切中要害,给人真实的感觉。莫泊桑的《一生》更有十分成功的心理表现,丈夫的背叛,父母的貌合神离都给了单纯的约娜巨大的心理冲击,现实与幻想的巨大落差,在约娜的内心引发了复杂的心理活动,这一些在莫泊桑简约的文笔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达。

浙东乡土作家的写实小说,是以浓郁的地方色彩著称的,它具有比较充分的民族气派和民族作风,对于推动我国早期新文学向民族化的轨道前进起着不容忽视的作用。但是,他们显然没有拒绝吸取外国文学的有益养分,相反,他们积极地借鉴外国文学,推动现实主义文学和中国农民命运的结合,也推动了本土的地方色彩和外来文学的结合。他们的创作在保持群体特色的同时,也能纷呈出精彩的个性。

【注释】

[1]鲁迅: 《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 , 《鲁迅序跋集》 ,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年,第602页。

[2]鲁彦: 《世界短篇小说集・序》 , 《王鲁彦研究资料》 ,曾华鹏编,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2页。

[3]周作人: 《黄蔷薇附言》 , 《北新》1928年2月第2卷9号。

[4]鲁迅: 《南腔北调集・我怎么做起小说来》 , 《鲁迅全集》(第4卷)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1年,第511页。

[5]赵景深: 《记鲁彦》 , 《王鲁彦研究资料》 ,曾华鹏编,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 1984年,第79页。

[6]鲁彦: 《显克微支小说集・序》 , 《王鲁彦研究资料》 ,曾华鹏编,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 1984年,第27页。

[7]显克维支:转引自林洪亮《显克维奇——卓尔不群的历史小说大师》 ,长春:长春出版社, 1999年,第5页。

[8]顾芝英: 《忆鲁彦与爱罗先轲》 , 《鲁迅研究月刊》 , 1986年第9期。

[9]巴金: 《我的同时代人》 ,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 2008年,第43页。

[10]周作人: 《知堂回想录》(下) ,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2年,第756页。

[11]胡愈之: 《炭画》 , 《回望周作人其文其书》 ,孙郁主编,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 2004年,第273页。

[12]周贻白: 《悼鲁彦》 , 《王鲁彦研究资料》 ,曾华鹏编,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 1984年,第91页。

[13]施蛰存: 《重印〈黄金〉题记》 , 《施蛰存七十年文选》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1996年,第847页。

[14]钱理群等: 《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8年,第68页。

[15]格拉比:转引自龚汉雄《20世纪西方文学研究》 ,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 2004年,第316页。

[16]显克微支: 《显克微支短篇小说集・附录》 ,北京:作家出版社, 1955年,第351页。

[17]王鲁彦: 《小小的心》 , 《鲁彦短篇小说选》 ,北京:开明出版社, 1996年,第116页。

[18]桂林文协同仁: 《悼鲁彦先生》 , 《王鲁彦研究资料》 ,江西人民出版社, 1984年,第64页。

[19]周作人: 《周作人集外文・上集(1904 — 1925)》 ,海口: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第69页。

[20]鲁彦: 《鲁彦短篇小说集・序》 , 《王鲁彦研究资料》 ,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 1984年,第53页。

[21]鲁迅: 《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 , 《鲁迅序跋集》 ,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 2004年,第596页。

[22]周作人: 《泉边・译者附记》 , 《小说月报》1924年第15卷第11期。

[23]周作人: 《炭画・译序》 ,北京:北新书局, 1926年,第115页。

[24]叶圣陶: 《读〈柚子〉》 , 1927年7月10日《小说月报》第18卷第7期。

[25]周作人: 《炭画・译序》 ,北京:北新书局, 1926年,第115页。

[26]鲁彦: 《显克微支小说集・序》 , 《王鲁彦研究资料》 ,江西人民出版社, 1984年,第28页。

[27]鲁彦: 《王鲁彦研究资料》 ,曾华鹏编,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 1984年,第6页。

[28]鲁迅: 《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 , 《鲁迅序跋集》 ,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年,第594页。

[29]鲁彦: 《旅人的心》 , 《鲁彦散文集》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1984年,第145页。

[30]茅盾: 《王鲁彦论》 , 1928年1月10日《小说月报》第19卷第1期。

[31]鲁彦: 《世界的尽头・译者附记》 , 《笑》 , 《语丝》1930年第31 - 40期,第548页。

[32]鲁彦: 《显克微支小说集・序》 , 《王鲁彦研究资料》 ,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 1984年,第29页。

[33]茅盾: 《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导论》 , 《茅盾选集》(下)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4年,第403页。(www.xing528.com)

[34]茅盾: 《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导论》 , 《茅盾选集》(下)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4年,第402页。

[35]许杰: 《坎坷道路上的足迹・六师与五师》 , 《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2期。

[36]1927年《明日的文学》指出中国文坛的“明日”前途是“无产阶级革命文学” 。

[37]许杰: 《坎坷道路上的足迹・记安徽公学》 , 《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3期。

[38]许杰: 《关于王以仁其人及他的诗歌和小说》 , 《中国现代文艺资料丛刊》(第8辑) ,上海文艺出版社, 1984年,第298页。

[39]许杰: 《我与文学》 , 《许杰散文选集》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1981年,第108页。

[40]许杰: 《〈火山口〉新序》上海:上海乐华图书公司, 1930年,第1页。

[41]鲁迅: 《苦闷的象征・引言》 , 《鲁迅全集》(第10卷)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1年,第232页。

[42]许杰: 《坎坷道路上的足迹・接触创造社》 , 《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4期。

[43]许杰: 《许杰散文选集・自序》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1981年,第5页。

[44]郁达夫: 《文艺鉴赏之偏爱价值》 , 《郁达夫文论集》 ,杭州:浙江文艺出版, 1985年,第81页。

[45]许杰: 《矛盾的心》 , 《火山口》 ,上海:上海乐华图书公司, 1930年,第138页。

[46]许杰: 《〈火山口〉新序》 ,上海:上海乐华图书公司, 1930年,第2页。

[47]许杰: 《坎坷道路上的足迹・立达学园前后》 , 《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4期。

[48]许杰: 《白日的梦〈暮春〉的代跋》 , 《许杰散文选集》(征订本)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第20 - 21页。

[49]许杰: 《你的心曲》 , 《许杰代表作》 ,施建伟编,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 1994年,第80页。

[50]许杰:转引自王振科《六十二年后的重新发现——介绍许杰编辑的〈华侨努力周报〉及其作品》 ,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0年第1期。

[51]许杰: 《现代小说过眼录》 , 《许杰文学论文集》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1989年,第372页。

[52]许杰: 《火山口・新序》 ,上海:上海东华图书公司, 1930年,第2页。

[53]许杰:转引自蒋荷贞《新文学思想在南洋的传播——记许杰在吉隆坡的文学活动》 ,《杭州师范学院学报》(社科版) , 1984年第2期。

[54]许钦文: 《〈鲁迅日记〉中的我》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 1979年,第5页。

[55]许钦文: 《忆春光社》 , 《学习鲁迅先生》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1959年,第13页。

[56]杨义: 《中国现代小说史》(第1卷)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第427页。

[57]许钦文: 《许钦文函》 , 《叩问作家心灵》 ,杨义著,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第156页。

[58]许钦文: 《钦文自传》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6年,第22页。

[59]许钦文: 《跟鲁迅先生学写小说》 , 《学习鲁迅先生》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1959年,第58页。

[60]莫泊桑: 《莫泊桑孤云野飞的才子》 ,张英伦著,台北:百观出版社, 1994年,第109页。

[61]许钦文: 《卖文六十年志感》 , 《钦文自传》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6年,第118页。

[62]许钦文: 《送妹子上北京》 , 《学习鲁迅先生》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1959年,第2页。

[63]许钦文: 《文学概论》 ,北京:北新书局, 1936年,第126页。

[64]许钦文: 《文学概论》 ,北京:北新书局, 1936年,第128页。

[65]许钦文: 《补自传》 , 《钦文自传》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6年,第90页。

[66]许钦文: 《钦文自传》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6年,第73页。

[67]许钦文: 《文学概论》 ,北京:北新书局, 1936年,第40页。

[68]莫泊桑: 《论小说》 , 《莫泊桑精选集》 ,柳鸣九译,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 1997年,第745页。

[69]桂裕芳: 《莫泊桑小说全集》(第2卷) ,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6年,第298页。

[70]莫泊桑: 《一生》 ,盛澄华译,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3年,第11页。

[71]傅立叶:转引自高明霞《从马克思恩格斯文艺论著看其女性观》 , 《内蒙古大学学报》(哲社会版)1996年第5期。

[72]西蒙娜・德・波伏娃著: 《第二性》 ,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 1998年,第309页。

[73]托尔斯泰: 《莫泊桑文集・序言》 , 《文学中的自然主义》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1992年,第429页。

[74]许钦文: 《文学概论》 ,北京:北新书局, 1936年,第50页。

[75]许钦文: 《文学概论》 ,北京:北新书局, 1936年,第103页。

[76]莫泊桑: 《论小说》 , 《莫泊桑精选集》 ,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 1997年,第747页。

[77]许钦文: 《文学概论》 ,北京:北新书局, 1936年,第101页。

[78]许钦文: 《文学概论》 ,北京:北新书局, 1936年,第1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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