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史：古托姆·西格德松与英奇·博尔德松时期

哈康·斯韦雷松去世之后，他的侄子，即他哥哥西格德·拉瓦德的儿子古托姆·西格德松成为合法的王位继承人。尽管古托姆年纪尚幼，桦皮腿团迫不及待地推举他为王，也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让拥有伯爵之衔的哈康·盖伦充当执政。但也有些桦皮腿团员不满这一安排，半是出于对哈康·盖伦的嫉妒，半是因为在他们看来，乱世如此，他们需要的是一位真正的国王，而不仅仅是一个名头或一具傀儡。奇怪的是，“贼子帮”的人也感到不安，他们害怕没有了哈康·斯韦雷松的制约，桦皮腿团的首领们将如脱缰之马，肆无忌惮地放纵贪婪与复仇之欲。于是，带着半自卫的考量，他们在一个冒牌货的带领下重建了部队，此人自称厄尔林·斯通沃^[1]，以马格努斯·厄林松国王之子的身份自居。事实上，当斯韦雷还在位时，便已有人用这个名字搅起过风浪，他曾被瑞典的克努特国王关进塔中，后来用床单做成绳子逃了出来，可惜那绳子太短，他在落地时摔坏了屁股。他在逃亡过程中被斯韦雷的人抓住，极有可能就被杀死了。不过在当时那个年代，要成为一名王位觊觎者，需要的是大胆而非出身王室的确切证据。所以当这第二个厄尔林·斯通沃出现时，虽然一开始少有人相信他，但他也很快拥有了相当数量的追随者。尼古拉斯主教抵制他，力推自己的侄子，也是哈拉尔德·吉勒的王后英格丽的一个孙子—菲利普做酋长，但并没什么用。当厄尔林要求以神裁法证明出身时，这位主教直白地告诉他结果全在自己掌握。在这种情形下，这个王位觊觎者发现对自己更有利的做法就是与主教达成协议，得到他的保证以令试炼结果成功。于是，厄尔林许诺一旦自己成为国王，就让菲利普做伯爵，并在其他方面满足尼古拉斯的要求。同时，尼古拉斯通过与农民们会谈，探明了菲利普的候选形势非常不利，因为他毫无王室血脉，并且也从未在这一点上隐瞒冒充。农民们拒绝承认他，并威胁说一旦他上位，他们就造反。这一点倒是有助于主教履行与厄尔林之约。于是神裁法的试炼在丹麦国王—“胜利王”瓦尔德马在场的情况下庄严举行，并顺利通过。

随后厄尔林被宣立为王，并收到瓦尔德马的一份礼物，是30艘良船组成的舰队。作为回报，他认瓦尔德马为自己的封建领主，还送给他人质做抵押。就这样，权贵一党一如其传统，牺牲爱国之心以满足私利。在强大的丹麦王的帮助下，他们想要粉碎桦皮腿团实在是大有希望。此时桦皮腿团正因他们所选的新王去世倍受打击，消沉分裂。事情起于哈康·盖伦的情妇克里斯蒂娜不能容许一个小孩子横在面前，成为自己达到目的途中一个微小的障碍。如果古托姆死了，她的情人将是最佳继位者，因为他是“大嘴王”西格德的外孙。于是，古托姆之死便绝非偶然，各种症状都符合中毒。据他说，那个“瑞典女人”将自己抱在膝上爱抚。过了不久，他感到似乎有针刺穿了皮肉。他很快便在极大的痛苦中死去。虽然克里斯蒂娜罪恶昭然，但她的情人却有足够的能力掩盖这件事，为了将她完全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哈康很快娶了她。如今为选立新王，一场集会在尼德罗斯召开。得到军队喜爱的哈康伯爵看似胜算最大，如果不是埃里克大主教因他与克里斯蒂娜的关系而反对他的话，他本来大有可能会被桦皮腿团选中。这就是所谓作恶反累其主。会上讨论了数位候选人，其中几位却只是斯韦雷母方的亲戚，因此与王室并无血缘关系。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彼得·斯泰普，他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势，就是他娶了马格努斯·厄林松的一个女儿为妻。漫长的审议之后，首领们最终决定把选择权交给农民们，因为如果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将来他们必会对其效忠。于是农民们被召集到欧雷“庭”会，他们将国王之尊授予英奇·博尔德松。这个年轻人是哈康·盖伦同母异父的兄弟，并和他一样是“大嘴王”西格德的外孙。贼子帮一听说桦皮腿团选了新王，便从腾斯贝格北上，欲试探其脾性。然而，尼古拉斯主教的谨慎胜过了好战的首领们的意见，因此在卑尔根内外打过几场小仗之后，叛党便奔赴丹麦，他们总能在那里找到安全的庇护之所。这么一来，英奇国王和哈康伯爵到访维肯时并没有遇到抵抗，那里的农民虽然多数都同情“贼子帮”，却都没有顾虑地宣誓效忠了国王和伯爵。事实上，长期的战争消磨了人民的士气与信念，它带来的倒退开始在许多方面显现出来。为了保命，自耕农不得不假意友待每一个携帮带伙前来的王位觊觎者，向其宣誓效忠，要么就逃进树林，把自己的农场留作掠夺者的战利品。随着同一个家庭的成员因利益分歧而被迫加入不同党派，即使是古挪威人格外看重的血缘纽带也开始遭到漠视。兄弟相争、父子对峙并不罕见。据传1206年“贼子帮”攻打尼德罗斯时，一名“贼子”猛追一个“桦皮腿儿”并最终杀了他。他弯下腰想从这个将死之人身上抢走兵器和衣服，却发现此人竟是自己的亲兄弟。这种种情形的结果就是礼崩乐坏。国王与酋长言出不行，明明许诺会得到赦免之人，在投降之后却被残忍地杀害。谋杀与抢劫横行全国。

在这种形势之下，年轻又毫无经验的英奇登上王位并非一大幸事，他头上的王冠无异于给他的脑袋开了一个高价悬赏。1206年春，他正在尼德罗斯庆贺妹妹的婚礼，“贼子帮”趁夜突袭了他，杀了他许多士兵。国王本人能逃脱出来纯属侥幸，他跳进河里，衣衫不整地在冰冷的水中游到一艘船边，紧抓锚缆待了好一阵子。等他到达岸边时已奄奄一息，要不是同时逃命的桦皮腿团员雷杜夫发现了他，用自己的斗篷将他包裹起来背到安全的地方，也许他那时就会暴露行踪而死了。但英奇没能克服这一晚的阴影。他变得抑郁沮丧，再也不能重拾往日的无忧无虑。身为一名领袖，竟然在醉宿情妇家里时被敌人突袭，他深感耻辱；另一方面，他的健康也因此遭到打击且恢复缓慢。

从尼德罗斯回来的路上，“贼子帮”造访了卑尔根，他们围困住驻守堡垒的桦皮腿团，希望可以饿得他们投降。但这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哈康伯爵虽然在国王遇袭时并没有现身尼德罗斯，但却感到必须进行报复。于是他带着一小支舰队及700人南下，突袭并大败叛党于卑尔根。贼子帮和桦皮腿团不停地相互杀害，盲目地追求党派优势，忘了他们彼此都是挪威人，终将因他们共同的国家所受的浩劫和内耗而吃到苦头。他们年复一年地突袭对方，在尼德罗斯，在卑尔根，还有腾斯贝格和奥斯陆，烧对方的船，抢对方的财物。虽然争斗得激烈，但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在逃避，逃避打一场可以使其中一方压倒性地胜出、能给国家带来和平的决定性战役。1207年，厄尔林·斯通沃去世，尼古拉斯主教得偿所愿，将侄子菲利普·西蒙松扶为贼子帮的国王。但菲利普不改前任做派，仍是漫无目的地劫掠，所作所为简直称不上是打仗。两个党派实在是势均力敌，任何一方想要击垮另一方都似是无望，正因如此，在这场战争中已看不到政治利害，仅为满足一时利益，足以成为继续作战的动机。

无政府状态下的暴乱与悲观情绪盛行全国，突然出现的一点希望便如深沉暗夜中一颗闪耀的星星一般。众所周知，哈康·斯韦雷松国王在1203年造访萨普斯堡时，迷恋上瓦泰格美丽的英嘉，私底下也有人说她回应了国王的爱意。哈康去世后不久，她生下一子，虽然孩子的父亲理所当然应该是国王，但这件事被隐瞒起来，以防入主维肯的“贼子帮”得知王室诞下了继承人。英嘉在神父索隆德家里生下这个男孩。索隆德为男孩施了洗礼并以其父的名字为他起名为哈康，但他建议将其身世绝对保密，除了直系亲属，他没让任何人知道这孩子的存在。然而，要一直保守这种秘密甚为困难，过了一阵子，神父将这秘密告知了哈斯比的厄伦德，他名声很好，而且是斯韦雷家的朋友。厄伦德很开心斯韦雷家族的血脉未断，同时却也担心身处敌人腹地之中，孩子的处境会很危险。于是，他说服索隆德将这母子俩送到英奇国王处，并毛遂自荐，愿意护送他们翻山越岭。小哈康这时候（1205年12月）大约一岁半。当时必定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机，迫使神父在等待了这么久之后，选择在一年中气候最恶劣严酷的季节踏上行程，途中还得穿越积雪覆盖、路都没有的荒野。两个朋友身负重任，开始北上，历经艰难，终于到达尼德罗斯，得到英奇国王盛情接待。小哈康和母亲如今要寄居王宫一阵子，他们得到和善亲切的照料。老桦皮腿团员们常常过来看他，开玩笑地分别抓住他的胳膊和腿儿拉扯，说是要让他长快点。因为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辅佐一位传承了古老王室血脉的国王。哈康·盖伦也非常喜欢这位小亲人，只不过在那些心系小男孩福祉的人看来，他所展现出的爱无疑让人忧惧。不管怎么说，伯爵看上去确实是真心的，也许他就是被小男孩的无助打动了，想要保护他。冥冥中似乎有天意守护，虽然小哈康生活在互为对手的首领们的密谋与诡计漩涡之中，这些人一定都视他为最危险的竞争对手，但他仍好好地活了下来，毫发无伤地逃过了多次危机。甚至于1206年当他在卑尔根堡垒投降事件中落到“贼子帮”手里，“贼子帮”的人也没有杀他。也许要一口咬定这说明“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说挪威的未来将与这个男孩息息相关，这个国家将有赖于他而从内战之祸中解脱，还为时过早。更可能的是，他俊美的外貌和能够赢得人心的作风吸引着他的朋友甚至敌人，而另一方面，桦皮腿团的爱戴是他最好的护身符，因为它让那些盼他倒霉的人深信，所有冒险想伤害他的人都将即刻遭受厄运。

1206—1207年满是各种小打小闹，胜与败、困与降、逃与追不断上演，但没有哪一次足以奠定其中某一方的绝对优势，于是便也不值得在此长篇赘述。那些都是徒劳无果的战事，结果只是白白浪费人命，耗费资源，从长远来看对任何一方都没有益处。在这种情况下，“桦皮腿团”与“贼子帮”双方都渴望进行和谈便不是奇事了。即便像尼古拉斯主教这样激进的党派支持者也清晰地看到，继续战争对双方都意味着毁灭，胜者的战利品将是一片惨遭蹂躏的土地和陷入蛮荒倒退的民族。英奇国王也真心厌倦了这些毫无目的的战争，连他好斗的兄弟哈康·盖伦也不再抗拒和平的提议。新任大主教托雷做了两党的调停人，运用他的影响力与雄辩之才，硬是令双方都做了些必要的让步。最后，当充分周知了和谈的条件，“桦皮腿团”与“贼子帮”首领在赫维庭瑟会晤（1208年），“贼子帮”的国王菲利普·西蒙松在会上对英奇誓忠，成为他册封的伯爵。作为回报，他得到维肯与奥普兰为封地，并娶得斯韦雷的女儿克里斯蒂娜为妻。

对于许多因战争失去财富，只能希望通过同样的方式致富的人来说，重获和平并非纯粹的福音，可令他们欢呼雀跃。其他人则用惯了武器，完全丧失了投身和平建设的意向。于是其中有大批人不计党派前嫌，开始了一种旧式的维京远征，去到奥克尼、赫布里底及马恩，破坏掠夺，迫使这些群岛的伯爵们不得不再次承认挪威国王的至高权威。尽管他们为国王做了这些，回国之后却遭到严厉的谴责，并受主教们的逼迫而将战利品交给了教会。

英奇国王在位的最后几年因他与哈康伯爵的紧张关系而甚为痛苦。哈康伯爵觉得自己具备作为一个有魅力国王的所有特质，并且在这些方面都优于英奇，因此不甘心居于从属的地位。他开始背着自己的弟弟密谋，私下试探那些有名望的农民和首领对自己觊觎王位一事的态度。许多人都给了他满意的答复，他的密谋大有成功的可能，但随后却意外地被国王发现了。英奇十分信任这位哥哥，面对其背叛的证据，他是惊大于怒。他召集手下所有人参加王室庭会，呼吁大家支持自己，声明只要自己还活着，就绝不容忍这片土地上有第二个国王。这番演说赢得了普遍的支持，迫使哈康此后的阴谋只得更加隐秘地进行。一年之后国王曾遭到刺杀，事件的煽动者究竟是不是哈康我们无从得知，但他或他的妻子克里斯蒂娜必定在某种程度上牵涉此案，因为在出现了自称刺客的人之后，国王并不愿审判或惩罚此人。英奇的兄弟斯库勒·博尔德松力劝他加以严惩，以儆效尤，他答应说会调查此事、流放罪犯，等等，后来却什么也没做。最后，斯库勒失了耐性，亲自出马杀了那人。

总的来说，英奇身上有一种值得赞许的精神，使他即便以自我牺牲为代价也想避免与哈康伯爵公然决裂。他深知内战的可怕，他竭尽所能，万万不愿扮演破坏和平的角色。他身体不好，哈康确有继承他的可能，也许这一事实也让他不愿败坏哈康在民众心中的形象。哈康的党羽中还包括托雷大主教，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的干预，国王与伯爵在1212年签下一个协定，根据这个协定，私生子被排除在继承名单之外，且这两兄弟中活得更久的那位将继任王位。这一协议在欧雷庭会上正式宣布，并得到主教们与本国权贵的认可，它针对的主要是年幼的哈康·哈康松王子，因为虽然从父系血统看来他是古老王室的直系后裔，但他却是个私生子。基于同样的理由，该协议也排除了英奇的儿子古托姆，继承权落到了哈康·盖伦和他的婚生子克努特身上。不过在达成这一协定时，他们低估了斯韦雷的老兵们与小男孩哈康之间的感情。其中有一个名叫海格·瓦瑟的，常常去探望王子，与他玩耍。他听说了这个协议，非常气愤。当小哈康奔向他，想同往常一样与他顽皮嬉闹，他没好气地推开他，叫他走开。男孩不习惯被这样对待，有些责怪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生气。

“走开，”海格喊道，“今天，你父亲的遗产被夺走啦，我再也不想管你了。”

“这是在哪里发生的事？是谁做的呢？”哈康问。

“在欧雷庭会上，做这件事的就是英奇国王和哈康伯爵那两兄弟。”(www.xing528.com)

“不要生我的气，我亲爱的海格，”男孩说，“也不要为这件事烦心，他们的判决是不可能生效的，因为我的监护人并没有代表我出席表态。”

“那你的监护人又是谁呢？”海格问道。

“我的监护人就是上帝、圣母马利亚和圣奥拉夫，”哈康庄严地大声说道，“我已将我的事业交给我的监护人们保管，他们会守护我的利益，不管是国家的划分，还是我的一切福祉。”

老兵被深深打动，抓住男孩的胳膊亲吻了他。

“谢谢你的这番话，我的王子，”他说，“说出来比憋着强多了。”

克里斯蒂娜听人禀报了这件事，她训斥了小哈康，并从此对他粗暴对待。但她不敢当着自己丈夫的面表现出对他的恶意。因为伯爵虽然毫不犹疑地阻断了男孩的王位之路，却仍是喜欢他的，不许别人伤害他。小哈康的早熟懂事令他开怀，他手下的所有人也是如此。至今仍有几则关于小哈康逗趣言行的逸事保存了下来。比如有一次，天气太冷以至于黄油都冻上了，没法涂抹面包，小王子拿了一片面包，裹在黄油外包住，说：“那我们就用面包来捆住黄油吧，桦皮腿儿们。”

王子与老兵海格·瓦瑟的这番对话，随后在桦皮腿团军营中人尽皆知。

在继位一事上，国王的迁就纵容并没有使他的哥哥安心，反而更刺激了他的野心。通过不断的策划，哈康伯爵成功地在特伦德拉格郡煽起了一场农民起义，但却被镇压了，并没有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这次冒险之后不久，他突然生病，1214年便在卑尔根去世了，终年38岁。他的妻子心知桦皮腿团员们有很大一笔账要跟她算，连忙带着儿子离开了这个国家。先前寄养在伯爵家的小哈康，即哈康·哈康松被迁至王宫，得到与其如今身份相称的待遇。桦皮腿儿们再次聚集在他身边，警惕地盯着每一个接近他的人。他们在许多方面都不满英奇国王，认为他就是一个贵族，觉得其糟糕的健康状况以及温和的性情都不适合首领之位。此外，国王的兄弟斯库勒还公然策划把哈康推到一边，将自己置于继承人之列。随着不满情绪的膨胀，一些桦皮腿团员在安德烈斯·斯加达班德的领导下，极力劝说哈康成立叛军，自立领袖，但哈康拒绝了这些建议。

国王的健康状况恶化，感觉自己死期将至，他很喜欢让小哈康待在身边，听他滑稽又活泼的声音。这期间，所有的公共事务都由斯库勒·博尔德松经手处理，他同时也是英奇册封的伯爵及其儿子的监护人。国王最终逝于1217年4月，那时他不过才30岁。

【注释】

[1]Steinvegg，意思是“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