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妯娌相处难|柏桦讲明代奇案

时间:2023-09-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妯娌是指两兄弟的妻子,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妯娌之间的关系比婆媳之间的关系还难相处。以妯娌来说,同为女字旁,却一个朝上,一个朝下。从中也可以看出妯娌之间的关系,而今天所讲的案件,就是有关妯娌的事。既然是没有分家,兄弟俩都有照顾老母的责任,而妯娌俩也轮日打扫院子,照顾瘫痪的老婆婆饮食。

妯娌相处难|柏桦讲明代奇案

妯娌是指两兄弟的妻子,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妯娌之间的关系比婆媳之间的关系还难相处。汉字有象形、指事、形声、会意、转注、假借等六种构造,将汉字升华,其中往往有妙不可言之处。以妯娌来说,同为女字旁,却一个朝上,一个朝下。“妯”字向上是指嫂子,田字出头,稳坐钓鱼台,其神态也像是鼻孔冲天,有得理不饶人的气势;“娌”字向下是指弟妹,田下有土,也颇有心机,一旦有机会,也会借机发挥。其实妯娌之间的关系,乃是弟兄关系的延伸,如果弟兄之间关系很好,妯娌的关系也不会坏。问题是中国传统就有枕边风之说,如果妻子在丈夫面前挑唆,弟兄要是听信,往往是会反目成仇的。《聊斋志异》卷7《二商》,讲到兄弟妯娌四人的故事,大商富而二商贫,二商妻子逼着他去找哥哥借贷,而大商畏惧妻子,没有借给。后来大商之家被打劫,呼喊救命,二商妻子不让二商去救,而二商以不能够坐视兄死而不救为由,挺身而出。大商很感动,要资助弟弟,却被妻子阻拦。二商不能为生,只好把房屋押给哥哥,大商妻子欣然接受,致使二商一家无房而住,搬出村子,结果强盗再次打劫大商,致使财产被抢掠一空,还身负重伤,等二商赶来看望,已经是不能活了。大商妻子带着5岁儿子,投奔二商,二商妻子忌恨前仇,不让二商收留,二商全然不顾,一直偷偷地照顾寡嫂孤侄,最终梦到哥哥告知埋藏金银的地方,从此富裕起来。二商不但将寡嫂送终,后来还将财产分给侄子一半。蒲松龄就是运用了这种强烈的对比方法,通过借贷、押房、遇盗等几件小事,就把大商的懦弱,其妻子的冷酷;二商的心胸宽广,其妻子的正直而气量狭小,写得栩栩如生。从中也可以看出妯娌之间的关系,而今天所讲的案件,就是有关妯娌的事。

据清人朱翊清的《埋忧集》讲,明代万历年间的山东登州府栖霞县,有黄氏兄弟俩,哥哥名叫黄文韬,娶妻李氏;弟弟名叫黄武略,娶妻张氏。哥俩并没有分家,住在一个院落,哥哥住东厢房,弟弟住西厢房,寡母住正房。

既然是没有分家,兄弟俩都有照顾老母的责任,而妯娌俩也轮日打扫院子,照顾瘫痪的老婆婆饮食。打扫院子用的是同一簸箕扫帚,如果今天该李氏打扫院子,簸箕扫帚就放在李氏的东厢房,明日则将簸箕扫帚交给张氏。似此轮流,已经是习以为常,也没有发生什么纠纷。

这一年的重阳节,弟弟黄武略到外庄去收债,嫂子李氏则前往小姨家去做客饮酒,家里仅有哥哥黄文韬及弟妹张氏。这天该张氏打扫院子,等院子打扫完毕,张氏便把簸箕扫帚送到东厢房,明日便不用早起再给嫂子了,没想到哥哥黄文韬出门,房门也没有上锁,就推门进去,将簸箕扫帚放在屋里,就去照看婆婆的饮食。

等到晚上,李氏回家,看到簸箕扫帚在自己的房间,便起了猜疑,认为自己不在家,弟妹便来东厢房勾搭自己的丈夫,要不然簸箕扫帚为什么会放在东厢房呢?心里怀疑,不讲出来,也不会出什么事,但她心里藏不住事,便逼问丈夫说:“我今天不在家,你与弟妹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黄文韬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与弟妹有什么关系?别借酒撒疯!要西厢房听见,会耻笑我们的。”

李氏说:“你与弟妹干的丑事,还怕别人听见!我偏要问你,如果你讲不明白,我就找你妈及弟弟,让他们评评理!”

黄文韬说:“你凭什么怀疑我与弟妹干丑事?再胡说八道,我非打烂你的嘴!”

李氏说:“耶喝!你还敢抵赖。我问你,这簸箕扫帚怎么会放在咱们房间!定是你与那个贱人一起苟合,将簸箕扫帚忘记了。干了丑事,还怕别人说,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人,说不过我,就想打我,我们找人评理去!”

黄文韬见李氏一声更比一声高,便说:“你小点声,今天你喝醉了,我不与你理论,等明日你酒醒过来,再与你算账!”

见到丈夫畏惧自己,李氏更是毫无顾忌地说:“我没有醉,只是你也太风骚了,连弟妹都不放过,等你弟弟知道,一定会把你这老头皮剥了,到时候休连累于我!”

黄文韬本来心无此事,听到媳妇诬陷自己,便破口大骂说:“你这泼皮贱妇,说出这样没凭没据的话,坏了我的名声还是小事,若是让弟弟、弟妹听见,人家会怎么想?再胡说八道,凭空诬捏,我便将你活活打死!”

李氏说:“果不其然,你心疼了不是!你干出无耻事,还想逞凶打我!今日该弟妹打扫院子,簸箕扫帚应该在她房间,为什么跑到我的房中,岂不是你将她拉扯进屋,她随手将簸箕扫帚带入房间,你与她奸淫,却忘记了簸箕扫帚。”

黄文韬说:“她送簸箕扫帚到我们房间,当时我不在家,也不知道她因为什么缘故就把簸箕扫帚放入我们房间。仅仅凭簸箕扫帚,就胡乱怀疑弟妹和我,好没有道理,不要再说这样无耻的话,也不怕旁人取笑!”

李氏见丈夫怕自己高声喊叫,以为是丈夫服软,就更加坚信丈夫与弟妹有染,所以就大声辱骂起来。丈夫这次真的急了,将李氏按倒在炕,就是一通乱打。李氏犹如杀猪一般喊叫,一边喊,一边骂,把弟妹也牵连进去。

张氏听到大伯与嫂子吵架,开始也没有在意,后来听到哥哥打嫂子,就想过来相劝,待走到东厢房门前,却听到嫂子骂自己与大伯有奸。本想敲门进去辩解,但他们二人正在暴怒之时, 自己若是敲门,肯定会激怒他们,厮打肯定更加激烈,便退回自己的房间。此时丈夫外出讨债,没有在家,婆婆又瘫痪不起,张氏也没有诉苦之处,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我开门的时候,大伯与嫂子已经听到,我没有敲门进去辩解,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嫂子肯定认为我与大伯真的有奸,所以不敢出头辩解。我若再去前往说明,嫂子乃是多疑妒忌之人,如今又挨了大伯的打,肯定会怨恨于我,到时候再被她臭口谩骂,等于是自取其辱。千不该、万不该,我不应该将簸箕扫帚送到他们的房间,如今既不能够解去嫂子的疑心,又污了我的名声,不如以死明志!”张氏越想越觉得难以辩白,居然在房梁上拴了根绳子, 自缢身死了。

第二天, 日上三竿,张氏还没有起床,李氏便推门看视,却见门是虚掩着,等进屋一看,张氏已经缢死于梁上。李氏喊来黄文韬观看,黄文韬失声顿足地说:“都是你那张臭嘴,胡说八道,如今她上吊死了,怎么向弟弟交代!”

李氏说:“你说与她无奸,为什么她怕羞而死?如今你干的好事,只有你来收拾了!”

黄文韬此时纵然是有百口,也难以辩明是非,只好派人到外庄把弟弟喊回来。弟弟黄武略回到家中,询问妻子为什么会上吊自杀?哥嫂答以夜中无缘无故,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自缢了。黄武略见哥嫂言语支吾,就前往县衙告状,请求县太爷前往勘验,究出真正死因,以使死者瞑目,生者无怨。

栖霞县陈知县接到诉状,带领仵作前来勘验,确信张氏就是自缢身死,便审问相关当事人。只见黄文韬说:“弟妇应该是偶染心痛之疾,忍受不住痛苦,所以才自缢身死。”

黄武略则说:“小的妻子素无此症,若有痛苦,哥哥与嫂子在家,为什么不叫人医治,这个理由不足为信。”

李氏说:“弟妹性急,丈夫没有在家, 自己心痛,又不肯告知我们,所以没有找人医治,如今她自己轻生而死,与我们毫无干连。”(www.xing528.com)

黄武略说:“小的妻性不急,只是为人口讷怕羞,哥嫂乃是亲人,有病肯定会告诉你们,绝不会忍痛轻生!”

听到弟弟与哥嫂争论,陈知县认为哥嫂肯定隐瞒了什么真情,便喝令衙役将哥嫂上了大刑。黄文韬还能够忍受疼痛,抵死不肯招认,而李氏却受刑不过,便说:“我与弟妹轮日打扫院子,那日该弟妹打扫,我到亲戚家走访饮酒,至晚归来,看到簸箕扫帚放在我房内,就怀疑丈夫与弟妹有奸,因此与丈夫角口厮打,第二天才发现弟妹自缢身死,确实不知道是何缘故。”

黄武略说:“嫂子此言可以相信,不过拙妻是否有奸情,还望大老爷审讯明白,不能够让死者蒙羞!”

陈知县说:“那是当然,如果没有奸情,你妻也不会自缢身死。黄文韬欺奸弟妇,乃是死罪,绝对不能够轻饶!”因此喝令衙役收紧夹棍,黄文韬忍受不住疼痛,只好屈打成招。按照《大明律·刑律·犯奸·亲属相奸》条规定:凡奸“兄弟妻、兄弟子妻者,奸夫、奸妇各绞,强者斩”。根据供词,不能算黄文韬强奸,但与弟妇有奸,也应该拟为绞监候。判决申报各级上司核准,正好是巡按山东监察御史姚思仁复核此案。姚思仁是律学家,有《大明律附例注解》传世,可以说是精通律例,因此在复核该案件时,很快就发现疑点。

首先,怀疑黄文韬与弟妇有奸的证据是簸箕扫帚。陈知县根本没有勘验簸箕扫帚,更不知道簸箕扫帚何时放入大伯的房间。

其次,没有婆婆的证词。虽然婆婆瘫痪在床,属于年老体衰,按照律例规定是不能够成为证人的,但也应该询问才是。

再次,黄文韬夫妇争吵打骂,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张氏能够听闻,左邻右舍也应该听得到。陈知县没有传集邻佑讯问,仅凭黄文韬夫妇一面之词,便刑讯逼供,难免不是屈打成招。

最后,供状讲兄弟并没有分家另住,应该是和睦的,若是哥哥与弟妇有奸,平日应该有所表现,而兄弟及嫂子都没有讲到张氏平日所作所为,若没有迹象,哥哥将弟妇拉到自己的房间,弟妇不可能不喊叫,而婆婆瘫痪在床,耳朵未聋,也不可能听不到,而邻佑也应该听得到。

带着这些疑点,姚巡按提讯所有人证。据黄文韬讲:“小的根本不可能与弟妇有奸,如今忍受不住酷刑,屈打成招,使小的身背恶名,小的死则不足惜,问题是使弟妇名节有污,弟弟怀疑哥哥,丈夫怀疑妻子,等于是一狱而有三冤,请求大老爷查明真相,还小的以清白。”

姚巡按提审李氏说:“你以簸箕扫帚在你房间,便以此为证,说丈夫与弟妇有奸。我且问你,当日应该是张氏打扫院子,她打扫完了没有?”

李氏回答:“院子前后已经打扫干净,不知道张氏何时将簸箕扫帚放入我的房间。”

姚巡按说:“张氏将簸箕扫帚放在你房间,上面可有粪草泥土?”

李氏回答:“簸箕扫帚很干净,并无粪草泥土。”

姚巡按再提讯邻佑,得知那日黄文韬夫妻打骂是实,也听到李氏辱及张氏,因为没有喊叫救命,邻佑也不便于深夜来劝,因为《大明律·刑律·贼盗·夜无故入人家》条规定:“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有此规定,邻佑当然不敢深夜到别人家去劝架。至于婆婆,因为家里染上官司,乏人照顾,已经身死,也就无法为证了。即便如此,姚巡按也大概推断出真情,所以当着众人之面说:“院子已经打扫完毕,粪草泥土也倾倒干净,这是张氏将簸箕扫帚送入大伯房内的缘由。在张氏看来,院子已经打扫完毕,簸箕扫帚就应该给嫂子,想省去明日交付之烦琐,肯定不是哥哥黄文韬扯她行奸。众人可以想象,如果是哥哥黄文韬拉扯弟妇行奸,院子应该还没有打扫完毕;如果是院子打扫完毕再拉扯弟妇行奸,则簸箕扫帚必有粪草泥土;如果将粪草泥土倾倒,哥哥黄文韬拉扯弟妇行奸就不会把簸箕扫帚带入房间。如今簸箕扫帚干净,足可以证明哥哥黄文韬与弟妇根本没有奸情,更何况邻佑都没有听闻。至于张氏自缢,邻佑都听见李氏辱骂弟妇,想必是生性怯弱的张氏不堪其辱,又无法辩明,才会以死明志,绝不可能是因为有奸情而羞愧自杀。李氏陷丈夫于不赦之罪,诬弟妇以难明之辱,致小叔有不释之疑,都是泼妇所为,理应治罪。”

众人听到姚巡按剖析,纷纷点头称是。黄武略当即跪下磕头说:“我哥哥平日朴素老实,只是嫂氏素性妒忌,亡妻生平常常以其为耻,多次向小的讲嫂氏如何凶恶。小的因为嫂氏是尊长,便劝亡妻隐忍,不要与嫂氏争执。当日亡妻自缢,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哥哥,只是怀疑亡妻与嫂氏争忿,却没有想到嫂氏说亡妻与哥哥有奸情。我当时也不相信,后来县太爷用刑,哥哥就承认了。如今大老爷这样解析,真乃是神人也。这一可解我心之疑,二可雪吾兄之冤,三可白亡妻之节,四可正妒妇之罪。愿大老爷公侯万代,子孙昌盛。”

李氏见姚巡按要给自己定罪,便说:“大老爷冤枉奴家了,想当日我丈夫不似大老爷这样明辨。他说不过奴家,还将奴家殴打,所以奴家怀疑他们有奸。如果丈夫早些辩明,奴家也不会与丈夫打骂,也不会辱及弟妹。大老爷既然免去奴家丈夫之罪,也能够免去奴家之罪。奴家是个妇人,无知愚鲁,如今后悔不迭,已经知错了,还望大老爷网开一面!”

见到嫂子哀求,黄武略也生了恻隐之心,急忙对姚巡按说:“死者不能复生,亡妻死得明白,小的已经心无遗憾,要嫂氏偿命,也于事无补,不如赦免她,以全兄嫂一家。”

姚巡按说:“国法无情,你嫂子自己找死,本官也无法救他!”为什么姚巡按非要李氏抵命呢?按照《大明律·刑律·人命·威逼人致死》条规定:“若因奸盗而威逼人至死者,斩。”李氏以奸情诬陷弟妇,已经属于威逼,而以簸箕扫帚证实丈夫奸罪,使丈夫在监狱关押近一年,险些被处死,是“如同吕雉之忍心,笑指戚姬为人彘”。说她像西汉吕太后一样残忍,即便是将戚夫人弄成人彘,也笑得出来,乃是“长舌煽佞,方是用长,不诛无以儆恶于后人”。所以将李氏拟为绞刑,以偿命于张氏。这正是:

是非场中最积德,公门之内好修身。

此案陈知县在初审之时,以为有簸箕扫帚为证,又有李氏强词夺理,便相信有奸情,不从细微之处入手,险些酿成冤案。姚巡按也是抓住簸箕扫帚的证据,审视院子打扫完毕,其间有无粪草泥土,再以邻佑的证词,便可以抽丝剥茧地将案情原委剖析。这样做并不难,难的是官员用心办案。孟子曾经讲过:“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如果官员不用心,即便是简单的案件,也容易出现冤狱。另外,此案的发生看似是妯娌俩不和,实际上是夫妻之间缺乏最基本的信任,如果李氏不胡乱猜疑丈夫与弟妹有不正当的关系,夫妻就不可能吵架,也不会辱及弟妹,或许就不会发生这起家庭悲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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