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名号
小抖乱之字号颇多，常用的有：
（1）小角色、起码人：言其地位也。
（2）跟屁头、跟辔头、蟹脚：三者意同，与老头子对称。
（3）星宿：如“他手下一班人都是无事怕太平的星宿，平日唯恐天下不乱，没有事情也要寻一些事情出来。如今有着一件事情去干，而且这其中很有油水可捞，哪一个不起劲。”[23]
（4）马路英雄：黑旋风发表于《力报》的一篇白相地界小说即名《马路英雄》。
（5）红眉毛绿眼睛：“他介绍我认识几个同产兄弟，都是上海人打话红眉毛绿眼睛的，讲起话来总是戴上一只操那娘帽子，是十足道地的小白相人作风。”[24]
（6）日里吃太阳，夜里吃月亮，拳头上立人，臂膊上跑马。“这一班日里吃太阳，夜里吃月亮，拳头上立人，臂膊上跑马的马路英雄。”[25]
其他如阿流、毕家三少、抱台脚、吃空心饭者也用以称之。
2.吃相
吃相，也称“吞头”，即装扮、衣着。贬义词也。东北话则叫“那死出”“死样”“损色”（sǎi）。
白相人那一副吃相，交关难看，恶形恶状，九腔加一腔，碰碰触那、触伊拉起来，狠巴巴的、一脸戾气。
上海小报曾刊有胡考所绘《老上海典型人物》一组漫画，其中有白相人和白相人嫂嫂两帧（见图2-1，2-2），颇为传神，可与白相地界小说所描写相互印证。
图2-1 白相人
（1）帽
戴鸭舌帽最多，其他有戴一顶西瓜皮小帽、防雨软草帽。冬装则有一顶呢帽、丝绒呢帽。
还有一种，铜盆帽，是一种勃脱司比牌子来路货。
帽子平常，戴法特别，皆戴在青龙角上，而且不正，歪戴，压得很低，戴得直压眉毛，显得流腔十足。如：
走进两个人来，身上都是短挑，一个戴一顶鸭舌帽，一个歪戴一顶西瓜皮小帽，一看这一副吃相，就知道这两位仁兄，是个毕家三少爷脚碰脚的货色了。[26]
见说话的一脸横肉，满面杀气，头上一顶笔尖的西瓜皮帽子，戴得直压眉毛。两只袖子管卷了起来，露出两个相当粗大的拳头。一副吞头，分明是鸭蛋当中寻骨头，预备来扳错头的。[27]
（2）衣
常见的是穿了一身香云纱衫裤，还有黑印度绸、格子纺短衫裤，都是短挑。其次，则派立司长衫，冬装则马裤呢大衣。穿法则是敞胸，露出胸毛和刺青，似戏台上的黄天霸。如：
这进来几个人，打头是一个穿香云纱衫裤的大胖子，一件香云纱短衫，胸前并不将纽扣扣好，敞开了露出一个大肚子，当胸刺着二龙抢珠的花纹，那一副吃相，一望而知是拳头上立人，臂膊上跑马的白相人了。[28]
福生一抬头，见进来那人是一个五短身材，身上披了一件马裤呢大衣，面前纽扣没有扣好，像黄天霸一般将前襟敞开，头上一顶丝绒呢帽，却歪戴在青龙角上。[29]
衣襟敞开外，衣袖也要卷起，呈捋袖露臂突拳式。如：
穿了一件黑印度绸的长衫，两只袖口卷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纺绸短衫。[30]
两只袖子管卷了起来，露出两个相当粗大的拳头。[31]
（3）身
立式则胸前打着“穷结”，“么三式样”地立着。“穷结”，即团臂胸前；“么三式样”，“么三”即“四”也，“四”谐“屎”也。如：
荷生和桂方以外，还有三四个两手在胸前打着穷结，帽子戴在青龙角上的，不是别人，也是弄堂中的一班星宿。[32]
老山东向小宝上下一打量，见他么三式样地立着，那一个身段分明是白相人派头。[33]
（4）手
手，则将一只第八手指直向人的嘴里塞过去，或者大拇指一翘一翘地做着手势。如：
林世民显出她的抖乱本来面目，将一只第八手指直向他的嘴里塞过去，喝道：“你替我省省吧，你可知道为什么迟到两个钟头。”[34]
一只桌子上坐着几个人都是（红）眉（绿）眼睛，帽子戴在青龙角上，说起话来，大拇指一翘一翘地做着手势。一望而知是日里吃太阳，夜里喝露水的家伙。[35]
图2-2 白相人嫂嫂
上海有所谓白相人嫂嫂者（如图2-2），大拇指翘着是她们的标准动作。《活老虎》写范老虎之妻王三姐，说她：“因为做白相人嫂嫂做惯了，碰碰就要将大拇指翘翘，架起了二郎腿，摆出一副狠天狠地的样子来。”[36]
（5）嘴嘴，则口中触伊拉开花，或唱着宁波滩簧，或口衔香烟，粘在下嘴唇上，或横衔着一支香烟。“只见他身上穿了一套格子纺短衫裤，一顶防雨草帽戴在青龙角上，一只手托着鸟笼，一只手撑在腰眼里，嘴里横衔着一支香烟，一副架子的确好得呒啥话头。”[37]
（6）眼
眼，则弹眼落睛，横眉竖目。
以上为静态，小角色走起路来，则摇摇摆摆，或大摇大摆地进来。总之，小抖乱这副吞头，九腔加一腔了，交关不入眼了。
小抖乱之人名，亦可发一噱，如毛和尚、歪头阿仁、小麻皮、摆水果摊的广东甘蔗、电灯泡、黄鱼头、杨老虫、白蚂蚁、大块头福生、蜜枣阿林、长脚炳春、花鼓筒、铁排门板大光、小辫子、石乌龟、翘脚宝根、小鬼阿章、红头苍蝇、白无常、黄鼠狼、小黑炭等等。
3.抖乱脾气
白相地界小说形容小角色的品性道：一条裤子，一根绳，身上一些儿呒啥啥，无事怕太平，拍掉帽子，没有脑子的家伙。
或道抖乱脾气、净闯穷祸、抖五抖六、一触一跳、炒虾等不及红、五筋狠六筋[38]、碰碰就和人家打开头穷上。
抖乱：捣乱也。
抖五抖六的：北方话有“嘚瑟”“嘚嘚瑟瑟”义近之。
五筋狠六筋：狠天狠地。
一触一跳：北方话拘楞暴跳。
周益世写小山东抖乱脾气道：“原来小山东自己喜欢一触一跳，碰碰卖弄狠劲，和人家放对手，打相打。□□舍命地上过明白。”[39]周益世写小白龙抢劫金表，举枪就打，被劫者“起先还充得起硬汉，想不到阿龙会这样爽辣就来这一下子，知道这个家伙拍去帽子，没有脑子，和他没有道理好讲，万一弄得不好，准可以叫我自己另外再翻一次红脚桶，那可不是玩的”[40]。
小抖乱脾气如此混账，但当他们辈份蹿起来后，脾气就变了。《十八条好汉》说：
孙柏林这个人在七八年前，的确是一触一跳的脾气，一些儿涵养功夫也没有，碰碰要和人家拼命。可是近几年来，柏林窜了起来，有了钞票，火气也退了，胆子也小了，不会像从前这样一触一跳，碰碰要来一个火爆表现。[41](www.xing528.com)
老头子乃小抖乱“转世”，“转世”后，不但退去火气，而且会变斯文，强盗扮书生起来。如《十三太保喋血记》（插图见图2-3）中的李天王，其手下小角色众多，有“十三太保”之号。所以李天王在白相地界颇兜得转，有了资本，他“平常强盗扮书生，喜欢装出一副笃定泰山的斯文样子”。“手下十三个小脚色，都是杀人不怕血腥气，狠天狠地的人物。乐得让他们去冲锋陷阵，等到紧要关头已过，自己才像唱压轴戏般上台交代几句过门。”[42]
黑旋风《大流氓》总结道：
凡是白相人越是地位高，越是客气，而且打扮得寿头寿脑，说起话来温文尔雅，一些儿也看不出是白相人的派头来。至于这班五劲狠六劲，碰碰拔出拳头来打人的朋友，那就是跟屁头的起码角色。所谓奔在前头，拿些零头之流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吓吓洋盘，固然有用，若是大家都是脚碰脚的，却把他们当做活动布景，一些儿也不放在心上。[43]
4.白相手法
白相人之手法颇多，并各有切口。如：
开条子：贩卖妇女之谓也。
剥猪猡：抢劫衣服。
抛顶宫：抢帽子。“顶宫”即帽子。
开桃园：桃园，洞也。掘洞盗窃。
拔葱：抢挖耳。
扯蓬：抢耳环。
图2-3 《十三太保喋血记》插图
捋苗：抢手镯。
捋手圈：抢金戒指。
盗玲珑子：抢金表。
触天表：用竹竿偷窃。
摸甲鱼：偷鞋。
采毛桃：偷鸡。
劈堂：杀人。
其他拆白、绑票、仙人跳，与今日无异。
白相人之手法虽多，但纳入小说者有限。老一辈的海上小说如《海上繁华梦》和《歇浦潮》多述翻戏、拆白、仙人跳，到了白相地界小说写得较多的有如下几种。
（1）剥猪猡
剥猪猡为小抖乱之常行，如黑旋风《糊涂虫》中刘学明坐黄包车，被小陆等一伙小抖乱抛顶宫，丝绒帽子被抢，刘学明心疼，下车去追，追至死胡同，不想此乃小陆埋伏圈也。刘学明被轧住，大蓬卸下，是一件翻领头大衣，做下来非要几条辫子不可了。大蓬之外，里面的一件丝绵袍子也被剥下，还有表和自来水笔。
刘学明本想靠着“樱桃来得，说出来的话，落门落槛，或许绝处逢生，会特别客气相待”，不想抛顶宫外，加以剥猪猡，中了白相人的连环计。临行白相人告诉他：“你被老子引到里面来，这个行话叫做钓乌龟。你不是猪猡，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十三块六角啊。”[44]十三块六角乃龟，王八也。
（2）碰三合土
白相人打相打常会听到一声“碰”。碰就是碰三合土，又称排三合土，是将一个人手脚抓住，举起，然后摔在地上，下面如果是柏油路和水泥地面，人受内伤，口鼻出血。
（3）摆堆老
据说白玉霜和袁雪芬都被人摆过堆老。堆老，粪也。又称么二三、米共田、黄坤山。用粪包掷人头上，叫摆堆老。于人并无大碍，其目的只在教人小触霉头，借此泄愤，以为人头着粪，至少须交三年恶运。
黑旋风《糊涂虫》中小林和小陆为舞女宝珠吃醋，小陆遣荷生和桂方摆宝珠的堆老，弄一蒲包么二三，去套在她的脑袋上，黄金汁淋了一身，难闻的木樨香味，身上、嘴里都是。恨不得五角洋钱一块豆腐，当场撞死。
披发散人《头破血流录》中才升与领弟拆姘头，才升恨之入骨。找到阿发，阿发向其介绍自己的摆堆老技艺称：
A.粪的调制：
我们用的粪，是用药料调制过的，不但厚薄适宜，而且奇臭无比。粘在衣服上，休想洗得干净，粘在身上，不论你用怎样好的上等香皂去洗，臭味总洗不掉，少说着也可以在身上遗留着这么两三个礼拜。[45]
B.包裹物：
这东西湿湿的，放在蒲包里要漏出来，用荷叶包着，就不要紧了。而且荷叶的性子极脆，一碰就破，等一会只要把蒲包向她头上一套，还不是一个黄金满头吗。[46]
里裹以荷叶，取其易碎，外罩以蒲叶便于携带，又通透易泄。二人以30只洋谈成这笔交易。
（4）拿开销
拿开销，今之收保护费也。
香蕉阿二娶再醮之女，婚宴在三元楼。“却见外面走进两个人来，身上都是短挑。一个戴一顶鸭舌帽，名叫二宝；一个歪戴一顶西瓜皮小帽，名叫毛头。一看这一副吃相，就知道这两位仁兄，是个毕家三少爷脚碰脚的货色了。”[47]
拿开销的白相人，又被称为三十六股党[48]，但不知何所取义。三十六股党在上海拿开销，由来已久，凡是新店开幕，他们都会光临，若店家不肯搅落（搅落即花钱），他们会用无赖手段，将你的招牌弄坏，竟或往门面墙壁上泼“么二三”。
这两个白相人“死人勿关地走上前来，搭出一面孔向人家挨血架子”，道：“老板，今天是大喜之期，多花几张钞票不在乎，我们都是当地老弟兄，请你客气些，多开销两钱罢。”
香蕉阿二不吃这一套：“触伊拉起来，我又不是新开店，他们要啥开销，我阿二又不是洋盘，这种没有名堂的冤枉钱是不肯用的。”
拿开销的白相人多是成双成对，一搭一档，一演红脸，一个白脸，一个戴鸭舌帽，一个戴西瓜帽。
戴鸭舌帽的是白脸，道：“喔唷，做大事体何必做人家这一些消费呢？我们对于这里有什么红白事体，一直要照规矩拿开销的，并不是只是限于新开店的，你这位老板就搅落一些吧。”
戴西瓜帽的红脸，不客气地喝道：“喔唷，老婆也要讨，开销又没有几个钱，何必这样狗屁倒灶，乐得漂亮一些。”[49]
香蕉阿二无奈给了两万元储备票，立刻引起不满。“啥物事啊！出两张钞票子，当我们是啥物事啊。这两张钞票我看你还是自己藏在身边，等一会买两刀草纸，给新娘子派用场吧。”
白相人拿开销“虽然未见得比沿门求乞高明，可是在他们的意思全凭廿四根饬排骨打出来的天下。和一般哭出胡拉的哀党完全不同，哀党讲讲好话，不拘多少，拿了就跑，他们却非要敲足输赢不可”。
“触你那个起来，给你钞票，还要嫌多嫌少嘴里不清不爽，老子先打了你，教训教训你再说。”[50]香蕉阿二嘴里骂着，蹿上一步开打。来拿开销的白相人不但不让开，反而迎上去，见那边有一只破的痰盂，身体顺势跌去，在额角上一划，顿时鲜血直流。
拿开销的钱都是从被打处得来的。他们常常说：我们都是经过火、入过土，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打得头破血流寻常事，不作兴喊一声啊呀，即使被搭进行里去，譬如白相外婆家，一些儿也不放在心上。据说，到赌场拿开销，名之曰“黄鱼头就是拳头”。“黄鱼头”指一张五元钞票，其意就是经得起打，才能拿到“黄鱼头”。被打时，要能项得住，不许皱一下眉，还要喊打得好。拳头展开是五个指头，打在身上就说明你值价五元。挨打者可以到赌台账房去领取奖金，如果账房问拿什么钱，你只要扬扬拳头，再将手指张开，账房立刻明白，付一张五元钞票，谓之“黄鱼头票”。
香蕉阿二打的时候，吴先生就劝他打不得，打了以后，即是打中铜钱穴。被打之后，二宝和毛头非要对方摆句闲话出来不可，原来经张春海的调节，本可拿出两万储蓄币就可了事，不想因为香蕉阿二的一拳头，变成了五十万储蓄币。
只要钞票到手，白相人也爽快。二宝对张春海说：“你这位爷叔，我们认识的，既然你出来说一句，我们看在你的份上，一定卖面子给你。好得你老人家吩咐出来，一定打蛇打在七寸里，我们只要咽得落，孙子王八蛋再多放一个屁，立刻拍拍屁股就走。”[51]
就此结束一番拿开销，三十六股挨了打也不计较，只要拿到钱就好。临行张春海还吩咐他们，香蕉阿二水果摊就在弄堂口，以后不准去和他捣蛋，两个白相人也都唯唯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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