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讲稿：小说、诗歌与散文语言织体比较

4.语言的织体

有这样三段写雨的文字，分别取自小说、诗歌、散文，请凭感觉指出它们的文体归属：

①又一个闪，正在头上，白亮亮的雨点紧跟着落下来，极硬地砸起许多尘土，土里微带着雨气。大雨点砸在祥子的背上几个，他哆嗦了两下。雨点停了，黑云铺匀了满天。又一阵风，比以前的更厉害，柳枝横着飞，尘土往四下里走，雨道往下落；风，土，雨，混在一处联成一片，横着竖着都灰茫茫冷飕飕，一切的东西都被裹在里面，辨不清哪是树，哪是地，哪是云，四面八方全乱，全响，全迷糊。

②不幸八月错嫁给了雨／不幸椰树只能无聊地流泪／单薄的季节／容纳不起／一个哭泣的下午

文学院的大门紧闭如沉默的唇／凄凉的文化正飘摇／在另一个角度里／椰林大道窄成一把躺着的梯子／在某一摊雨水上／认可了仅有的天空

③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使在梦里，也似乎把伞撑着。而就凭着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连思想也是潮润润的。每天回家，曲折穿过金门街到厦门街迷宫式的长巷短巷，雨里风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

以上三段文字归属何种文体，想必无须思索你便有了结论。

下面就让我们凭着已往的文体语言感觉，借助已经熟稔的作品，理性地解析一下散文与小说、诗歌究竟有哪些不同的语言表征。

小说

小说《变形记》以讲述格里高尔的悲惨故事为正业。说事写人的语言，自然以妥帖为重。再稍加品味还会发觉，小说的语言纹路通常比较细密，同样的一人一事一景一物，笔墨相对要比散文诗歌来得铺张。就语言质地来看，也显得比较平实，常以如实的描述作为语言基调，对修辞手段的调遣，尤其那种故意违反逻辑、扭曲句子成分搭配的变格修辞手段的使用，往往比较克制。萨特式的“我的脚在踢我的心”之类特殊表达，在小说中并不普及。可以说，小说语言讲究的似乎是一种无修辞的修辞。

诗歌

如苏珊·朗格的分析，诗的语言是高度造型化的。因此，语言的创造机能在诗中势必就要被强化，诗歌语言就得特别富于美学张力和艺术煽动力。

我们在《诗人》中看到，诗的语言质地，明显地凹凸错落、讲究变性——在前面引用过的短短8行诗里，就频繁调动了比喻、比拟、象征、对偶、夸张、反问、顶针、呼告等修辞手段。而且，由于高度浓缩，诗歌语言的纹路给人以疏朗之感。还有形式上分行排列，讲究节奏韵律。

散文

把散文《送行》、《每个人的怪兽》搁进《变形记》与《诗人》两种不同文体中间加以比较，不难发现散文语言织体的特点。

首先，散文语言不乏小说那种细密、平实的针脚——在叙事散文《送行》里，语言纹路之细密，堪与小说比肩；即便在有点散文诗意味的抒情散文《每个人的怪兽》里，对一群人驮着怪兽在怪天怪地里稀里糊涂赶路的场面情景的描述，针脚也是比较工细的。

同时，散文语言又兼有诗歌式的错落与变性——在仅有500来字的《每个人的怪兽》里，就频频调动了象征、比喻、拟人、对偶、排比、婉曲等多种修辞技法；《送行》虽与小说邻近，但也依照散文笔路采取了反复、对照、排比、层递、反诘等不动声色的修辞技巧。(www.xing528.com)

可见，散文语言以其兼容开放的姿态，将小说的细密平实同诗歌的疏朗错落集于一身。也许我们可以这样说，散文语言，大致表征为疏密有致、平实和错落交织。而且，在抒情散文中，往往疏朗大于细密、错落大于平实；而在叙事散文里，则细密大于疏朗、平实胜于错落。

经过如此梳理，不同文体在语言呈现上的特点大致就显现出来了。前面三段写雨文字的文体归属理由，想必也已比较清晰。

现在就让我们来归纳一下不同体裁在语言织体上的不同表征。

经过如上巡视，透过新开启的视窗，我们也许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到散文体裁的基本个性面貌，散文文体写作的中枢规律了。

同时我们也意识到，由上述分析而来的文体特征，是考察散文的历时性形态所得。随着文学史上各种体裁的演变、分化，时至今日，曾经栖身于广义散文的某些样式——如报告文学、散文诗、杂文、甚至随笔——业已发展成为独立文体，拥有了自己的成熟艺术个性，因此，本讲稿讨论的散文疆域里不再包含它们。

体裁特性还为我们拉起一道对文学文本进行审美判断的准绳。我们不必再先入为主地说，谁谁谁是散文——就像我们习惯于说序、跋、日记、演说稿、札记等都是散文那样——谁谁谁不是散文。是与不是，关键要看合不合散文的文体特性，合则是，不合则不是。

同是作序，如果序的基本面貌是抽象论说，与散文特性相去甚远，那么我们便可以说它不是散文，或许是论说文、应用文的某种样式等等。倘是另外一种风貌呢？比如梅溪为黄永玉的散文集《太阳下的风景》写的序——

永玉为文，朋友担心影响他画画儿。我想起他讲的一个故事：

甲乙二信徒酷爱吸烟。

甲问神父：“我祈祷的时候吸烟行不行？”神父说：“那怎么行？”

乙问神父：“我走路时想到上帝，吃饭时想到上帝，吸烟时想到上帝，可不可以呢？”神父说：“当然可以！”

永玉和乙信徒一样，抽着烟斗向我们走过来了。

毋庸赘言，这是一篇地道的散文，一篇精妙的散文。

一如前面说过的，我们对于散文特性的考察与界说，基于当今的文学现实，基于文学史的横断面。然而今必成昔，今日现代必成他日古典，因此，我们须以一种动态眼光、一种开放意识，关注文体特性的进化变迁，并将此精神带进以下各讲的理论探求与写作操练。

本讲小结：

散文是一种集再现与表现于一身，以情境取胜，以散跳见长，以疏密有致、平凸交织为语言表征的文学体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