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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通史:禹传说的起源和历史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禹的出生地以石为名的传说,应当是从禹生于石的传说衍变而来。和三代以前其他的传说英雄相比,禹的神性因素相对较少。禹治水的传说,虽然含有浓重的神话色彩,但如今已很少有人怀疑其史实了。

甘肃通史:禹传说的起源和历史

三、禹的传说

1.禹部族的早期活动地域

许多先秦文献称禹为“夏禹”,称禹的部族为“夏后氏”或“有夏氏”,如《国语·郑语》云:“夏禹能单平水土,以品处庶类者也。”《随巢子》云:“天命夏禹于玄宫。”《国语·周语》言禹及其部属治水有功,“皇天嘉之,祚以天下,赐姓曰姒,氏曰有夏”。《史记·夏本纪》云:“夏禹,名曰文帝。”后言禹继舜即天子位,“南面朝天下,国号曰夏后,姓姒氏”。禹所开创的王朝称“夏”,禹是夏民族的宗神。夏族的活动地域,即后文所说的狭义的“九州”,通常指今晋南、豫西一带。但古文献却又比较一致地说禹出生于西方,且有极大可能就出生于甘肃境内。

《史记·六国年表》:“禹兴于西羌。”《集解》引皇甫谧:“孟子称禹生石纽,西夷人也。传曰:‘禹生自西羌’是也。”《新语·术事篇》:“大禹出于西羌。”《盐铁论·国疾》:“禹出西羌。”《吴越春秋》:“(禹)家于西羌。”《汉书·戴良传》:“大禹出西羌。”《荀子·大略》:“禹学于西王国。”杨倞注曰:“或曰大禹生于西羌、西王国,西羌之贤人也。”西羌地域,古今学者都认为在今甘肃地区,当代不少学者甚至更进一步主张马家窑文化即西羌部族的遗存。甘肃地区的羌,后世多和戎联在一起称“羌戎”,故禹又被称作“戎禹”。《水经·河水注》言洮水支流大夏川:“又东北径大夏县故城南。《地理志》曰王莽之顺夏,《晋书地道记》曰:县有禹庙,禹所出也。”大夏川即今之广通河,那一带也正是马家窑文化的中心区域。

古文献中还有许多把禹的出生和“石”联系起来的记载,如《淮南子·修务训》云:“禹生于石。”高诱注:“禹母修己,感石而生禹,坼胸而出。”《汉书·武帝本纪》载武帝到中岳,“见夏后启母石”,注引应劭曰:“启生而母化为石。”《史记·夏本纪·正义》引扬雄《蜀王本纪》:“禹本汶山郡广柔县人也,生于石纽。”《三国志·蜀书·秦宓传》:“禹生石纽,今之汶山郡是也。”《水经·沫水注》:“沫水出广柔徼外,县有石纽乡,禹所生也。”《易林》(卷16):“舜升大禹,石夷之野。征诸王阙,拜治水土。”《太平御览》卷51引《随巢子》:“禹产于昆石,启生于石。”《遁甲开山图》谓禹“化生于石纽山泉,女狄暮汲水,得石子如珠,爱而吞之,有娠。孕十四个月而生禹。”禹的出生地以石为名的传说,应当是从禹生于石的传说衍变而来。徐中舒先生曾指出,这类传说“与西方的羌民崇拜白石是有关系的”。他认为最早活动于甘肃一带的羌族,后来分为两支:一支向东发展,一支留居西方。“以羌族为主建立夏王朝,在进入中原后接受龙山文化的影响,可能就逐渐改变其旧俗,形成中原文化,而仍居留于西方的羌族则继续保留其旧俗”。他还认为马家窑文化氏族部落,“可能系羌族祖先”。(33)这也就是说,禹部族属于原生活在甘青地区的羌族东向发展的一支。陈梦家先生也持大致相同的观点,在其《殷墟卜辞综述》第八章“羌方”一节中云:“有与此等羌同族的夏,其种姓为姜为姒等,在夏商时代已进入较高级的形式,亦属可能。此等族姓,在殷卜辞为羌方,为羌,在春秋战国之书、器称之为戎为夏而不以羌名,凡此‘诸夏’属于高级形式之羌人,以别于尚过游牧生活的低级形式的羌人。”

上引有关禹出生地的材料,涉及今四川北部与甘肃相邻的一些地域,如“汶山郡”、“广柔县”等。上文所言因禹生于石的传说而衍生的地名“石纽”,其地望据《史记·夏本纪》正义所引《括地志》说,在“茂州汶川县,石纽山在县西七十三里”,据《寰宇记》所引《十道录》说,“石纽是秦州地名”,在甘肃东南部。总之不出四川、甘肃两省交界地区的大范围。已有学者作过论证,文化考古显示马家窑文化的一支曾南下岷江上游,在茂汶盆地与土著居民融合形成新的氏族,禹就属于这一支戎羌。(34)当代许多学者都承认古籍中禹部族兴起于西羌之说,并进而认为西羌即马家窑文化的主人。

2.禹治洪水

被视为集中保存了我国古代政典的《尚书》,有多篇明载禹的史事及业绩。和三代以前其他的传说英雄相比,禹的神性因素相对较少。但在《大戴礼记·五帝德》中,禹还是被描述成:“为神主,为民父母,左准绳,右规矩,履四时,据四海,平九州,戴九天,明耳目,治天下。”《尚书·禹贡》说禹“主名山川”,《史纪·夏本纪》也说禹被天下尊为“山川神主”,《墨子·明鬼下》云:“察山川鬼神之所以莫敢不宁者,以佐谋禹也。”禹身上的“神”气还是显而易见的。但全面观察可知,在神话人物中,禹是和正史最接近的一个。《史记》把禹放在夏王朝奠基人的位置,不单纯因为他是“家天下”世系开始者启的父亲,更因为他的功业促成了早期文明国家的诞生。

禹的事迹最广为人知并最受赞颂的,是对洪水的治理,他因此而被后世尊称为“大禹”。2500多年前就有人感叹:“美哉禹功!明德远矣。微禹,吾其鱼乎!”(35)禹治水的传说,虽然含有浓重的神话色彩,但如今已很少有人怀疑其史实了。在禹部族活跃的那个时代,我国北方确曾不止一次地发生过洪水。古气象学和古生物学研究表明,冰河期末段的一次寒冷期过后,世界范围内曾一度出现了一个温暖期,冰川消融,雪线后退,降雨量增多,造成平原与河谷盆地及低洼地区的洪水泛滥。这个洪水时代给幼年期的人类留下了深刻印象,在许多民族的远古传说中,都伴有关于洪水的记忆。当时我国中原地区的农耕业早已成为主体性img25:《试论禹与鱼凫族的关系》,《周秦社会与文化研究——纪念中国先秦史学会成立20周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济形态,洪水所造成的危害是不言而喻的。

《尚书·尧典》记载尧主持部落联盟领导集团会议,商量治水人选时说“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可见情势之严重。会议决定让鲧负责治水。鲧用堙堵的办法治水失败。后来舜接替尧主持部落联盟事务,改派鲧的儿子禹继续治水。禹采用疏导的方法,获得了成功。《尚书·禹贡》述此曰:“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孔序云:“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近世有不少学者认为《禹贡》是晚出的著作,是在关于禹的传说已神圣化之后的产物,夸大了禹的功业,而书序时代更晚,甚至疑其为伪作。2002年西周青铜器遂公盨的发现,使这个问题有了再度深思的必要。该盨有98字的铭文,开篇即曰:“天命禹敷土,随山浚川,迺差地设征,降民监德。”文意和《禹贡》及书序所言完全相符。(36)这表明禹治水的传说缘起极其久远,决非如某些学者所说乃战国时人的编造。

古文献中反映禹治水功业的材料甚多,虽然不够系统完整,但却有较高的可信度。时代较早的如《诗经》,其《商颂·长发》云:“洪水茫茫,禹敷下土方”;《商颂·殷武》:“天有多辟,设都于禹之绩”;《大雅·文王有声》:“丰水东注,维禹之绩”;《大雅·韩奕》:“奕奕梁山,维禹甸之”;《小雅·信南山》:“信彼南山,维禹甸之”;《鲁颂·閟宫》:“奄有下土,赞禹之绪”。《逸周书·商誓》言后稷“克播百谷,登禹之绩”,《尚书·立政》告诫王官“诘尔戎兵,以陟禹之迹”,《左传》襄公四年云“芒芒禹迹,画为九州,经启九道”。金文中如秦公簋铭,言秦祖“受天命,鼏宅禹迹”;叔夷钟、镈铭,言成汤伐夏“咸有九州,处禹之堵”。这些材料显示,禹当年治水涉及地域非常广阔,人们把那些适于民居的地域,都看作是禹的功绩,商、周、秦三族都说自己生活在经禹治理过的土地上。

以那时的生产力水平而论,禹的治水当然不会像传说中所描述的疏三江、导五湖、凿龙门、辟伊阙、据四海、平九州那样宏伟,而且从鲧img26与大禹治水传说》,《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2003年1月23日。到禹洪水也在不断地消退,并非全靠人工治理。禹的功业最主要的,应当是带领庶民在较大范围内建立排水系统,即所谓“高高下下,疏川导滞,钟水丰物”(37)。《韩非子·五蠹》说“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即强调禹的排水之功。这对于各地的农业发展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举措,所以《论语·泰伯》载孔子对禹的赞誉是:“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礼含文嘉》称颂禹:“垂意于沟洫,百谷用成”,禹本人也说他的作为是“决九川致四海,浚畎浍致之川,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38)在大片土地上建立有效的排水系统,需要依据山形地势,确定水的去向,规划水的流量,需要有大型水渠与中小型沟洫的配套组合,需要设计安排群体居处与耕地的布局。这样的治水工程,不仅须动员众多的民力,更要求相邻族体群落的协调配合。这便必须有一种凌驾于各氏族公社之上的指挥权威,存在一个能号令部落群体的领导体系。治水的成功表明禹的组织权威和指导作用已被广泛地接受,这意味着雏形期国家的趋于形成。禹在治水过程中获得各部族的拥护,提高了部落联盟的领导地位,所以后来才有“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39)盛况,才有“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40)的威严。

3.禹定九州

禹的另一项业绩是“定九州”,或曰“别九州”。除了《禹贡》所言外,《山海经·海内经》曰:“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左传》襄公四年曰:“芒芒禹迹,画为九州。”《楚辞·天问》曰:“禹何所成?九州安错?”都把九州的规划视为禹之功。也就是说,禹将大部落联盟所统属的各部族活动范围,划分为9片地域,即《禹贡》所说的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在此基础上又“任土作贡”,“差地设征”,即依据各地的自然条件和宜出物产,征收贡赋。这显然已在行使雏形国家的职能。“九州”原本是个具体的地名,即《史记·殷本纪》所言“九侯”的领域名称。《左传》、《国语》等书言及的“九州”,“皆指北至太行、南至三塗、东至阳城大室、西至荆山中南的九州”(41)。这是夏民族活动的中心区域。后来人们把夏族早期居地放大为夏王朝影响所及的范围,于是便推衍出《禹贡》的“九州”,并把它同禹的治水相联系。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夏王朝是以禹为首领的夏部族为核心创建的。九州之地域,同《尚书·尧典》从天象历法角度讲的东、西、南、北四至,完全一致。“九州”的概念,是凭空想象不出来的,它反映了部落联盟时代后期,人们对各主要文化区系的宏观认识。

禹长期致力于治水,使部落联盟中央掌握了各部族生活地区的方位和状况,这是划分九州的前提;“任土作贡”、“差地设征”,则宣告了部落联盟中心领导职能的确立和被承认。所以又有禹铸九鼎之说,《汉书·郊祀志》:“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象九州。”《左传》宣公三年载王孙满对楚庄王问九鼎的答语:“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这里讲铸鼎为“夏之方有德”的时候,未言禹时。但一则禹是夏王朝的奠基人,二则夏代青铜制作已具规模,故后世遂把铸鼎事归之于禹,说禹收取九州之铜,铸作九鼎并饰以各州之物象。九鼎即代表九州,九州即代表全国,九鼎遂成国家权力的象征。那正是青铜器开始成为贵族社会宗教和宗法礼制主要载体的时代。

由治水关联到九州的划分,由九州的划分关联到贡赋的征收,由贡赋的征收关联到九鼎的铸作,由九鼎的铸作关联到国家的象征——禹的传说就是这样融为一体的。这一切都在向我们昭示:禹的时代是国家机构趋于形成的时代,各主要部族已被纳入一个权威性的统属体制之内,地域观念已开始在社会政治思想中突显出来。

此时的“九州”无疑还不是政区,但已为日后的政区形式勾勒了骨干性的线条。《史记·夏本纪》说禹治水成功后,“于是九州攸同,四奥既居,九山刊旅,九川滌原,九泽既陂,四海会同。六府甚脩,众土交正,致慎财赋,咸则三壤成赋。中国赐土姓,‘祗台德先,不距朕行’”。川流顺畅,道路开通,耕居安宁,国家领导机构大致完善,各部族遵从禹所制定的标准缴纳贡赋,而禹则为他们祚土赐姓,授予对其所居地域的控制权,前提是各部族承认中央权威,接受禹的领导。很明显,禹的治水促成了国家的产生。

值得注意的是,和禹治水相关联的《禹贡》九州,重心却在西北。西北有梁州和雍州,地域包括今陕西、甘肃两省,涵及青海东部和四川北部,而所涉山系河流,尤以甘肃境内为详。述梁州,首言:“华阳、黑水惟梁州。岷嶓既艺,沱潜既道,蔡蒙旅平,和夷img27绩。”“华”指今陕西境内的华山。“黑水”问题较多,我们后文还将谈到,经文梁州、雍州均首言黑水,其位置自古以来无定说。较合理的认识是上古时甘肃西部和中部各有一条黑水,梁州的黑水,当如郑玄注引《地记》所言,乃位处鸟鼠山西南的那条黑水。“岷”即今四川、甘肃交界地区的岷山。“嶓”指嶓冢山,今天水市秦城区南郊的齐寿山,东汉以前嘉陵江尚未形成时,汉水上游两条主要支流东汉水和西汉水都在甘境,东汉水即漾水(今永宁河),源于嶓冢山东麓,西汉水(上游今称盐官河)源于嶓冢山西麓。“沱”、“潜”为汉水上游两条支流。“沱”,学者们多认为在四川境内;“潜”,可能在汉中西部。“蔡蒙”有说为二山,有说为一山即蒙山,在四川北部。“和夷img28绩”,旧说皆不得其解。汉儒释“和夷”为地名,显然有误,应为族名,指五帝后期因接受部落联盟交付的祭日、测日使命而西迁至西汉水上游的和仲一族,《尚书·尧典》对此事有明确记载,商周时在那一带建立方国的嬴姓部族,应当就是和仲一族的后裔。(42)“和夷img29绩”意为和氏一族在这里建功立业。那时对部族称谓用语比较严格,西方部族称“戎”或“西戎”,东方部族称“夷”,“和夷”之族称也显示其来自东方。综观《禹贡》全文言“岛夷皮服”,“覃怀img30绩”,“莱夷作牧”,“淮夷蠙珠暨鱼”,“三邦img31贡”,“三苗丕叙”,“西戎即叙”等语句,都是讲禹治水所经之处各部族邦国的业绩勋劳及贡物,即使偶涉地名,亦含某部族所居地之意,只有释“和夷”为族名方合经文通例。

述雍州,首言:“黑水、西河惟雍州。弱水既西,泾属渭汭,漆沮既从,沣水攸同。荆岐既旅,终南惇物,至于鸟鼠,原隰img32绩,至于猪野,三危既宅,三苗丕叙。”黑水、弱水,均在甘肃西部。“西河”即黄河以西。《孔传》云:“西距黑水,东拒河,龙门之河,在冀州西。”立足于雍州东西之界言,此说可信;但《禹贡》每州首句也常以中心地区概言州域。故扬雄《雍州箴》有曰:“黑水、西河,横截昆仑。”即把西河理解为甘肃之河西。泾、渭皆发源于甘境,无须再论。“汭”,汉儒以泾水入渭处解之,其实汭指古芮河,即今在甘肃崇信县入泾的汭河。此水在先秦是一条地位可与泾水并列的大河。“荆、岐”和“终南、惇物”四山,皆在陕境。“鸟鼠”山在今甘肃渭源县。“猪野”为泽名,也名都野泽,在今甘肃民勤县境。“三危”山和黑水问题一样,地望歧说雾会,但其为甘肃地域内的山则是肯定的。总之,《禹贡》梁、雍二州涉及的主要地域,大都在甘肃境内。经文后半部分叙述禹在各地治水的起点、路线及所历山川时,涉甘境地域之多也引人注目。如西倾、朱圉、鸟鼠、嶓冢、岷山、弱水、合黎、流沙、黑水、三危、南海、积石、漾水、泾水、渭水、黄河等,均在甘肃境内或延经甘境。

如前文所述,禹治水的主要作为是对江河川泽的疏通和导滞,建立排水系统,以利于农耕业的发展。这些“工程”实际上只需也只能施行于我国中部和东部的低平区域,不会涉及西北黄土高原。但《禹贡》言禹治水,却重点详述西北尤其是甘肃地区的情况,这应当引起我们的深思。如果说《禹贡》内容反映了部落联盟时代人们对我国各主要文化区系宏观认知的话,可以肯定,当时的领导集团对甘肃地区特别熟悉,而且,人们把这种熟悉和禹联系在一起。这一事实充分说明:禹部族的早期活动地域在甘肃。

4.禹对“三苗”的征服

禹还有另一项为人们所熟知的功业,那就是对“三苗”的战争。三苗是五帝时代活动在长江中游地区,与中原部落联盟对抗的一大部族集团,黄帝时即发生过与三苗的战争。据《尚书》记载,中原部族同三苗部族一直冲突不断。尧时三苗曾战败被迁,即所谓“窜三苗于三危”。《史记·五帝本纪》述此事曰:“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帝尧“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舜时又“分北三苗”,继续对三苗实施分化远徙、削弱其实力的政策。至禹时,三苗仍构成威胁,于是禹又发动了对三苗的战争。《墨子·兼爱下》引用过禹征三苗的誓辞:“济济有众,咸听朕言。非惟小子,敢行称乱,蠢兹有苗,用天之罚。若予既率尔群封诸君,以征有苗。”其《非攻下》对战事也有较详记载:“昔者三苗大乱,天命殛之。……高阳乃命于玄宫,禹亲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四电诱祗,有神人面鸟身,若瑾以侍,搤矢有苗之祥,苗师大乱,后乃遂几。禹既已克有三苗,焉磨为山川,别为上下,卿制大极,而神民不违,天下乃静。则此禹之所以征有苗也。”文字有几处错讹,但大意清楚,言禹征三苗,有神人相助,故获全胜;此后三苗即衰微,而禹由此德治四方,天下安宁。今本《竹书纪年》言“三十五年,帝命夏后征有苗,有苗氏来朝”。即指此役。

这是一场发生在今甘肃境内的战争,即羌部族与三苗部族的战争。《尚书·尧典》言“窜三苗于三危”,《史记·五帝本纪》言“迁三苗于三危”。《楚辞·天问》:“黑水玄阯,三危安在?”“三危”地望古今争议颇多,主要有二说:一说在今敦煌东南,一说在今岷山附近。(43)且不说三危在哪里,要之三苗活动于那一带。《山海经·大荒北经》:“西北海外,黑水之北,有人有翼,名曰苗民。”《海外南经》言“三苗国”,郭璞注曰:“昔尧以天下让舜,三苗之君非之,帝杀之,有苗之民,叛入南海,为三苗国。”强制性流迁在这里被表述为“叛入”,也反映出当时三苗族势仍相当强盛。

禹征服三苗的传说和禹兴起于西羌的传说,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它们相互应和,告诉我们:以禹为首领的部族,是在甘肃境内发展起来的。顾颉刚先生在论及《尚书·吕刑》称赞禹征服三苗而“恤功于民”,以及《禹贡》纪其事于雍州谓“三危既宅,三苗丕叙”时说:“三危者雍州西部黑水之所经也。作乱之民定居西方,恤功之后亦降西方,述其事者又出于西方之族之王者,则此整篇故事必全以西方为其背景可知也。禹在此故事中占有重要之地位,证以禹出西羌之说,其为戎族之先人审矣。”(44)所言甚是。《后汉书·西羌传》说:“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别也。”把西羌和三苗说成了一个部族。之所以出现这种认识,是因为三苗被征服后和羌族长期杂居而相融,后世遂再无三苗在甘境的族踪。由此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禹伐三苗的战争,在古文献中还有另一种“版本”,即“德服”说。《韩非子·五蠹》:“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吕氏春秋·上德》所言与此略同:“三苗不服,禹请攻之,舜曰:‘以德可也。’行德而三苗服。”《荀子·成相》也说“干戈不用三苗服”。《淮南子·缪称训》则作了更加义理化的渲染:“忠信形于内,感动应于外。故禹执干戚,舞于两阶之间,而三苗服。”许慎注曰:“三苗畔禹,禹风以礼乐而服之也。”这类记载,不宜单纯看作是儒者为美化舜和禹的虚拟之语,在民间传说中一定存在产生这类记载的文化土壤,而那正是三苗族同禹所属的古羌族趋于融合的史影留存。

夏民族的起源,是学界尚在深入探讨的课题;禹出西羌之说,也还远非定论。夏王朝是以晋、豫一带为中心建立起来的,禹的治水功业也被认为主要展现在中原及江淮等低平地区,从先秦到汉唐这种认识是明确而牢固的。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却存在大量禹起于西羌,而西羌出自被禹所征服的三苗的文献记载,理应引起我们深思。这类材料并非丰满英雄形象所需要的锦上之花,不会是后世为整齐夏禹事迹而构思出来的曲折情节,而有更大可能是包含史实因素的原始传说。

伏羲、黄帝、夏禹在传说记载中都存在一个源起于西部而辉煌于中原的问题。这种历史处位的变换,不仅反映了部族的转移迁徙,也反映了文化的传播和流向。一种形成规模的文化,不可能世代固守一个地域,它们对外的影响决非单纯的静态辐射,更以族体衍分和流动的方式表现出来。分族的迁移造成不同文化之间更直接、更强烈的交往、渗透、碰撞和融合,从而形成更先进、更具生命力的文化。伏羲、黄帝和夏禹的传说,即寓含着这一历史规律。

【注释】

(1)《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458页。

(2)钱穆:《国史大纲》上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8页。

(3)见《庄子》的《人间世》、《大宗师》、《箧》、《缮性》、《田子方》等篇。

(4)《闻一多全集》第3册《伏羲考》,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

(5)刘尧汉:《中国文明源头新探》,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16页;刘宝山:《黄河流域史前考古与传说时代》,三秦出版社,2003年,第21页。

(6)王安民:《女娲氏走出神话长廊》,《天水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6期。

(7)《闻一多全集·伏羲考》第3册,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68页。

(8)《水经注》,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王国维校本第569页。

(9)张华、张益明:《历史上的成纪地名与伏羲的出生地》,《丝绸之路》1994年第3期。(www.xing528.com)

(10)张克复、仲兆隆主编:《甘肃的由来·西和县与仇池山》,甘肃人民出版社,1992年。

(11)《路史·后纪一》罗苹注引《遁甲开山图》:“人皇起于刑马山提地之国。”《水经·渭水注》:“渭水又东,伯阳谷水入焉。水出刑马之山伯阳谷……”《路史》罗苹注云:“山在今秦州,伯阳谷水出之。”今天水市麦积区东部即有伯阳乡,可知罗苹注之有据。《遁甲开山图》所言“提”字,可训“氐”,“氐地之国”,也正指伯阳谷一带。参见范三畏《旷古逸史·千古人皇说伏羲》(甘肃教育出版社,1999年)。

(12)《裴文中史前考古学论文集·甘肃史前考古报告》,文物出版社,1987年。

(13)王志俊:《关中地区仰韶文化刻划符号综述》,《考古与文物》1980年第3期。

(14)《大戴礼记·五帝德》。

(15)《史记·五帝本纪》正义。

(16)顾尚之辑:《帝王世纪》,丛书集成初编本,中华书局,1985年。

(17)《史记·五帝本纪》。

(18)《国语·郑语》载龙化为玄鼋的神话,玄鼋即轩辕。《史记·天官书》云:“轩辕,黄龙体。”《潜夫论·五德志》在叙述了附宝感受电光而孕生黄帝的故事后说他“其相龙颜”。《春秋元命苞》也说“黄帝龙颜”。《山海经·海外西经》谓轩辕之国“在女子国北,人面蛇身,尾交首上”。《大荒西经》亦曰:“有轩辕之国,其人人面蛇身。”黄帝军队的主帅名“应龙”,黄帝作宝鼎,有龙自天而下载其升仙。

(19)刘起img33:《古史续辨·我国古史传说时期综考》,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第53页。

(20)范三畏:《旷古逸史》,甘肃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37~139页。

(21)《史记·五帝本纪》述黄帝在东西南北四方所到之处,“西至于空桐,登鸡头。”《集解》引韦昭曰:“在陇右。”这陇右的鸡头山即笄头山,《括地志》载:“笄头山一名崆峒山,在原州平高县西百里,《禹贡》泾水所出。《舆地志》云或即鸡头山也。郦元云盖大陇山异名也。《庄子》云广成子学道崆峒山,黄帝问道于广成子,盖在此。”所言即今甘肃平凉以西约15公里处的崆峒山,其西部一峰名笄头山,即史言之鸡头山。

(22)刘起img34先生在《古史续辨》中曾作过扼要介绍。他指出,吕振羽1941年所著《简明中国通史》即认为,夏族是由陕甘地区东进到晋南、豫西的。周谷城1939年所著《中国通史》认为“汉族初为西北瘠土之民,为天然环境所锻炼,战争的能力较大”。范文澜1941年所撰《中国通史简编》主张黄帝族自西来,仰韶文化为黄帝族文化。翦伯赞在1943年成书的《中国史论集》中,以为甘肃史前文化是属于夏族的文化。郭沫若主编的《中国史稿》,则说“黄帝、尧、舜是当时偏于西方的部落领袖,而少昊和太昊是东方部落中的有名首领”。

(23)刘起img35:《古史续辩》,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第53~54页。

(24)《拾遗纪》。

(25)《史记·五帝本纪》正义。

(26)《黄帝内传》。

(27)《越绝书》。

(28)《大戴礼记·五帝德》。

(29)《山海经·大荒东经》。

(30)《黄帝内传》。

(31)《新语·道基》。

(32)《太平御览》卷79引《春秋内事》。

(33)《先秦史论稿》,巴蜀书社,1992年,第23页、32页、346页。

(34)何img36:《试论禹与鱼凫族的关系》,《周秦社会与文化研究——纪念中国先秦史学会成立20周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

(35)《左传》昭公元年,载刘子语。

(36)李学勤:《遂公img37与大禹治水传说》,《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2003年1月23日。

(37)《国语·周语下》。

(38)顾尚之辑:《帝王世纪》,中华书局,丛书集成初编本,1985年。

(39)《左传》哀公七年。

(40)《国语·鲁语下》。

(41)徐中舒:《再论小屯与仰韶》,《徐中舒历史论文选辑》(上),中华书局,1998年,第167页。

(42)祝中熹:《早期秦史》,敦煌文艺出版社,2004年,第55~59页。

(43)《后汉书·西羌传》曰:“舜流四凶,徙之三危,河关之西南羌是也。”注云:“三危山,在今沙州敦煌县东南,山有三峰,曰三危也。”《括地志》亦言“三危山在沙州敦煌县东南四十里”。《尚书·禹贡》“导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郑玄注云:“《地记》曰:三危山在鸟鼠之西南,而南当岷山,又在积石之西,南当黑水祠,黑水出其南胁。”《太平御览》卷50引《河图括地象》曰:“三危山在鸟鼠山之西南,与汶山相接。”汶山即岷山。《汉书·司马相如传》注引张揖:“三危山在鸟鼠山之西,与岷山相近,黑水出其南陂。”皆与郑说同。敦煌东南与鸟鼠西南二说有异。《禹贡》疏引《水经注》:“黑水出张掖鸡山,南流至敦煌,过三危山,南流入于南海。”与《括地志》说同。考虑到《禹贡》又有“华阳黑水惟梁州”的记载,故黑水地望实难确定,很可能当时有两条黑水。由于后世多认为“南海”即居延海,所以人们大都把三危和今下游称弱水的黑水相联系。把三危说得那么靠西,很值得怀疑。但不管怎么说三危不会出甘肃境域。

(44)顾颉刚:《九州之戎与戎禹》,《古史辨》(第七册下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34~1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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