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法国史：战火中的悲惨世界

在1940年夏天刚刚到来的时候，大多数法国人还对未来抱有许多幻想。他们深信，用不了多久，一切就会步入正轨：政府将签订和约，战俘会被遣返，巴黎往日的时尚欢乐即将重现。法国人印象中粗野不堪的德国侵略者，在真正进入法国后似乎给当地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举止得体、遵守纪律，乐于帮助逃难者与受灾者……但这依旧不能减弱法国人经受的战乱之苦。

“最初加入逃亡者行列的是有钱人，他们开着时髦的轿车，带着各种细软上路；随后，开始出现破旧的汽车和带有劣质伪装的货车，人们天真地希望简陋的伪装能躲过黑色杀手，即纳粹飞机的袭击；在逃亡队伍的最后，穷人、逃兵、一无所有的流浪者缓慢地走着……还有步兵，满载物品的骑自行车的女郎，以及推着婴儿车的勇敢的母亲。”作家罗兰·多热莱斯描述了1940年夏天法国的混乱与绝望。当时，800万～1000万法国人沿着公路逃往南方。逃亡的难民部分是由于恐慌，部分则是出于对政府的盲目信任。

滚雪球效应立即浮现，无数城市与村庄被难民遗弃，空空荡荡的街巷上流浪着同样被遗弃的小猫小狗。在拥有2.3万人口的城镇夏尔特尔，只有800人留了下来；而在拥有5.8万人的特鲁瓦，最后只留下了30人。对应的是接受难民的城市人满为患，尽管慈善机构想尽办法接待逃亡者，依旧很难安顿好这些陷入困境、全身污泥、一瘸一拐的难民。在利摩日，约有20万人露宿街头。波尔多人口则由25万猛增至60万。

亲人的分离、家庭的解体成了人们最初的忧虑与烦恼。无疑，逃难的浪潮刚一过去，人们便想方设法重返家园。但是，从此以后，在大部分家庭中，无论是儿子、兄弟还是丈夫，总有人因成为战俘而不能归来。人们连续数月无法得到失踪亲人的消息。很快，他们又将亲友间的联络寄托于被严格控制数量的明信片。“占领区”与“自由区”之间的联系，几乎不再是易于进行的事情。人们若想在这两个区域之间通行，必须拥有通行证，而这种通行证只有提出明确的理由才可以申领，那些既没有耐心又没有途径的人往往无法得到它们。至于两地之间的通信，其使用的是“区间明信片”，上面只允许写一些简短而刻板的文字。

每个家庭不仅仅是在感情生活方面受到打击，当战士成为战俘，他们的家庭也失去了原有的生计。而商人与顾客、雇主与雇员之间无法联系，生意与工作又该如何进行？

法国的经济逐渐陷于瘫痪。除了德国的巧取豪夺，英国人实行的封锁也加剧了这一状况，后者导致种种原料和一些生活必需品无法运到法国。不过英国人也是出于和平的考虑，他们不愿意让法国生产出来的东西立即被德国用来进行战争。

即使法国的煤炭生产在战争中依然维持了战前水平，电力生产甚至还有所增加，但法国在汽油、肥料以及工业原料方面出现匮乏。生铁、钢材、生产纺织品、橡胶制品的原料都因被大量用于战争而匮乏。无论是农业还是工业领域的生产，统统大幅度下滑。剥夺原料还不够，德国还大肆榨取法国制造的产品，最多时达到总产值的40%。

汽油短缺大大减弱了法国的交通运输能力，小汽车与卡车正在逐渐消失。德国的掠夺更是雪上加霜，占用了法国铁路公司1/4的机车与1/2的货车，迫使它们优先运送德国货物。到1944年，法国铁路公司丧失了一半以上的运输能力。民用交通自然越来越少，而且越来越不稳定。(www.xing528.com)

这时，优雅的法国人需要拿出百倍的乐观心态来应对眼下捉襟见肘的生活。这是代用品盛行的年代。法国市场上，木炭代替了汽油；纤维代替了棉花与羊毛；“奶酪”不含任何脂肪成分；大麦经火烤过可以制作“咖啡”，法国人自我安慰地命名为“民族合成品”。

但这一切无法真正满足温饱的基本需求。1940年夏天，一个负责食物供给的机构随国家新出台的配给制成立了。这个机构负责配给面包、食糖、咖啡、脂肪性食品、肉类、土豆、牛奶、葡萄……“自由购买”的食品不复存在。每人都有一份供应卡，每领一次食物需要撕去其中的一张票。那时还算幸运，只要有票，即使排再长的队也能领到食物。到了冬天，取暖用的煤炭和人们穿的鞋子也实行了配给。

其实看上去平等的配给制有着内在的不平衡。在农村地区，当地农产品由于缺乏外运能力而得以更多地供应给当地人口。城市人口便不得不经受更多的痛苦，他们得到的食物勉强相当于正常所需的一半。在巴黎，1943—1944年，肉类的供应量降至每月300克，脂肪性食品降至每月200克。孩子缺少牛奶，鲜奶的供应常常会突然暂时中断，领取炼乳则必须持有医生的处方。大部分药品已经无迹可寻，因营养不良而变瘦的人受到疾病的折磨却无从医治，巴黎的死亡率增加了25%，在罗纳河口省则增加了50%。

物质匮乏，加上通货膨胀，导致物价上涨，官方配给的价格上涨了数倍，这带来了走私、地下交易和“黑市”的繁荣。这类非法买卖让这种从业者大发横财，也成了堕落的祸根。而对于大多数贫困人口来说，非法买卖也加重了他们的悲惨和痛苦。

法国并非中立国家，它无法躲避战火的弥漫。法国很多港口成了敌人盯住的目标，敦刻尔克、布雷斯特等港口遭到了猛烈的攻击。有人估计，在被占领期间，法国有6万人在盟军的轰炸中死亡，有7.5万人受伤。那些处境悲惨而幸免于难的人则被迫匆匆逃离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故乡。

精神世界与日常生活没有受到战争影响的法国人极少，但最悲惨的当属犹太人。自1940年起，维希政府迎合德国当局对犹太人实施歧视性措施，力图将他们清除出法国人的共同体，并最终将其灭绝。犹太人被清除出行政机关，被剥夺财产，禁止参加绝大多数活动。他们还不得不佩戴一种黄色星形标志以区分自己的身份。从1942年夏天起，他们还受到德国与法国警察的跟踪。在城市里，官方进行了系统的大搜捕。1942年7月16～17日的夜间，仅仅巴黎就有13000名犹太人被捕入狱，被捕者最终被押往德国的死亡集中营。这期间的受害者约为8.5万人。

战争，及其所带来的贫困、痛苦、纳粹的毒素、大量的丑行，以及道德的沦落，给法国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它们是战争的附属品，却比战争更长久地停留在人们的生活当中。这些印记的危害性人们难以估计，对战后世界产生了深刻持久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