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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在西方的杭州记忆:1925马尔智蜜月日记城记

时间:2023-10-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2009年11月13日—30日,一个题为“1925年马尔智的杭州蜜月”的老照片和日记展在位于杭州西子湖畔的唐云艺术馆展出,引起了杭州市民的极大兴趣和关注,参观展览的人次突破了6万。1934年12月13日,马尔智因心脏病突发而英年早逝。1925年6月30日,对于即将年满26岁的马尔智来说,是人生中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1925年7月1日,马尔智夫妇从南京开始其新婚之旅后,首先在上海作了短暂的停留,然后继续坐火车南下,于7月3日来到目的地杭州。

遗失在西方的杭州记忆:1925马尔智蜜月日记城记

2009年11月13日—30日,一个题为“1925年马尔智的杭州蜜月”的老照片和日记展在位于杭州西子湖畔的唐云艺术馆展出,引起了杭州市民的极大兴趣和关注,参观展览的人次突破了6万。(2)当地的各种电视和平面媒体都对这次活动进行了系列追踪报道,尤其是《杭州日报》“城市周刊”更推出了名为“相约西湖,相约浪漫”的西湖浪漫影像有奖征集活动,引得众多市民争相在报纸上秀出自己家庭在西湖边的最浪漫记忆,一时间,杭州城里洋溢起一种与恋爱和蜜月相关的浪漫情调。它宛如一首柔美动人的抒情乐章,飘荡在西子湖畔的各个角落,余音绕梁,令人陶醉。

马尔智何许人也?马尔智(Benjamin Franklin March,Jr.),1899年出生于美国芝加哥的一个基督教家庭,1922年从芝加哥大学毕业之后,又到协和神学院专门进修一年。然后他作为美以美会的传教士于1923年被派遣来华,在天津工商大学(Hopei University)教授了两年英语、拉丁语和圣经文学。1925年结婚之后,他转到了北京的燕京大学,在那儿担任图书馆员和中国美术史讲师。1927年夏天,他回国担任了哥伦比亚大学的中国美术史讲师。次年,他又出任底特律艺术博物馆的中国艺术部主任。1932年,他以弗瑞尔研究员的身份出任密执安大学人类学博物馆馆长和美术学院的东亚艺术史讲师,同时兼任底特律艺术博物馆的名誉馆长。他很快就成了美国东亚艺术史研究领域的一名权威人士,在各种学术杂志上发表了一系列的文章,并且出版了两部专著:《美国博物馆中的中国和日本》(China and Japan in Our Museums,1929)、《陶瓷描述标准》(Standards of Pottery Descriptions,1934)。1934年12月13日,马尔智因心脏病突发而英年早逝

1925年6月30日,对于即将年满26岁的马尔智来说,是人生中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因为就在当天晚上,他在南京岳父母家的院子里举办了一个温馨而热闹的烛光婚礼新娘是南京汇文书院(The Nanking University)圣道馆总教习、1898年来华的美以美会传教士饶合理(Harry Fleming Rowe)的长女饶道立(Dorothy Rowe)小姐。也是在这一天,他用木板做了一个精美的活页日记本夹子,并给它起名:《马氏(马饶道立、马尔智)回忆录》,象征着他的人生从此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婚后第二天,马尔智与妻子马饶道立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开始了一次幸福的新婚蜜月之旅。旅行的目的地是闻名遐迩的天堂城市杭州,因为那儿有一个与许多爱情传说密切相关,且风景美丽动人的西湖。作为一名年轻的汉学家,马尔智读到过梁山伯、祝英台在西子湖畔“十八相送”的美好传说,同时他也熟谙白素贞与许仙在断桥邂逅,因遇雨借伞而眉目传情,最后成就一段神奇姻缘的民间故事。

1925年7月专程来杭州度蜜月的美国美以美会传教士马尔智,除了在蜜月期间每天记日记之外,还即兴写了一些文笔优美的西湖风景诗,并且将他所描写的景色同时用照相的形式记录下来,放在诗歌的旁边,以构成一种图文并茂、相得益彰的视觉效果。他的新婚妻子马饶道立也是一位爱好写作,并具有诗人气质的文艺女青年。她九岁随父母来到中国,在南京一位中国阿妈的照顾下长大成人。早在结婚之前,她就来过心仪已久的杭州,并写下了英语的西湖风景诗歌。这对新婚夫妇之所以选择杭州作为蜜月之旅的目的地,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西湖给新娘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

马尔智的新娘道立小姐

本文中有关马尔智杭州蜜月的照片均由美国史密森学会档案部主任戴维·霍格向本文作者提供并授权,特此表示感谢。

当年来杭的马尔智,随身携带了一架小巧的打字机,每天晚上他都会坐在这架打字机前,记录下自己白天的所见所闻、对于西湖边各个景点的敏锐观察,以及对于杭州这座天堂城市和爱情之都的细腻感受。每张打字纸写满了之后,就会被夹到那本活页日记本中去。他也是个业余的摄影爱好者,每到一处,都喜欢留下影像记录。有时照片拍得不满意,他还会想办法再回到那儿,重新进行拍摄。刚开始的时候,他在杭州拍完一个胶卷,就拿到当地的照相店里去冲印,但由于对冲印出来的照片质量不够满意,后来索性就自己动手布置暗室,冲印照片。因此,这次蜜月之旅的成果除了大量的拓片和折扇等纪念品外,还有一本内容丰富、文笔优美,且装帧精致的日记和一部内含120多张照片的私人相册。(3)

70年之后的1995年,马尔智的女儿朱迪丝(Judith March Davis)将其父亲的私人文件全都捐赠给了马尔智曾经任职过的美国国家博物馆史密森学会属下佛利尔艺术馆(Freer Gallery of Art),其中就包括了上面所提及的那本日记和与之相配的相册。2010年1月,朱迪丝出版了一本回忆录《宝塔梦想家》(4)Pagoda Dreamer),是关于她父母的一部传记,其素材就是她母亲留下的书信。

马尔智在弘道女中校园内

由于篇幅的关系,我们无法在此全文引述马尔智的1925年杭州西湖蜜月日记,只能根据日记的内容简单勾勒一下这对新婚的美国夫妇在杭州这个天堂城市中度蜜月的概况,并且撮要引述马尔智日记中的精彩部分。

1925年7月1日,马尔智夫妇从南京开始其新婚之旅后,首先在上海作了短暂的停留,然后继续坐火车南下,于7月3日来到目的地杭州。道立小姐事先曾写信给杭州弘道女中的美国南长老会女传教士惠尔生(Rebecca Wilson),请求后者帮助解决在杭州的住宿问题,于是他们便在惠女士的帮助下住进了一座专供弘道女中的外国教师居住的小别墅,离西湖很近,散步便可到达。从这座别墅的凉台上往西眺望,西湖边的保俶塔及周围的群山清晰可见。马尔智夫妇经常在晚餐之后凭台远眺,为西湖的秀丽美景感到陶醉。别墅里还放着一架钢琴,马尔智经常以即兴弹奏的方式来抒发自己在西湖美景中获得的灵感。

他的日记本身也充满了这样抒情而浪漫的音符,读者在阅读时往往会不知不觉地受到这种内在乐曲的感染。

7月4日,星期六

在这里,我们度过了一个完美的生日,而且周末正是过生日的好时光。外面天气很热,我们不想急匆匆地赶着去玩,因此就在屋内一直待到喝下午茶的时间,喝完茶之后才出去散步。我第一次见到西湖,感到十分满足。沿湖东岸(市区就在西湖的东岸)和北岸的一部分都被旅馆和消夏的别墅所占据,其中有些建筑显得有点不伦不类。西湖三面环山,在没有山的那一面平地上则建造起了城市。

……

7月5日,星期日

尽管有些热,今天仍是一个好天气。为了避开酷暑,我们吃过午餐之后,立即就出去走了一趟。这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但却是一个事实。我们沿街漫步,一直来到目的地,中国最有名的扇子店——舒莲记扇庄。杭州的扇子一般因人得名,而现代的舒莲记扇庄则让杭州名满天下。走进这座宽敞而忙碌的中国商店,看到墙上挂有许多参加各种世界博览会的获奖证书,感觉真是有点特别。我们花了近一个小时来挑选样品,最后买下了四把扇子,我和道立各两把。我挑了一把大的檀香木扇,那是我期盼已久的;另一把是可以放在西装口袋里的小乌木扇。道立的两把也是一大一小,分别是蓝色和银白色。我们沿铺着石板路的坊巷,几经曲折,最后终于回到了西湖岸边。我们走得口干舌燥,便赶着回来喝茶,休息了一会,带着饭菜泛舟湖上,欣赏落日余晖

船夫带我们划向了三潭印月。等到我们绕过小瀛洲的南端,落日余辉已经褪去,阴历五月的一轮满月攀援着一片片云彩,冉冉婷婷地升起在空中。四下静寂无声,小舟悄然划出柳荫后,我们看到一座玲珑的石塔,那就是三潭印月的标志。据说在这三个深潭中有精灵出没,而那些深潭此时恰好就在月光铺就的“金路”上绰约生姿。望着那仲夏皓月所投下的光辉在三潭印月湖面上流金溢彩,谁能不心旷神怡,会去计较身后曾经跨越半个地球的漫漫路程

湖面上的游船很多,当我们兜着圈朝孤山划去时,可以听见悠扬的音乐中国人喜欢泛舟湖上,赏月消夜,他们知道什么样的音乐适合于这样的景致,便用许多乐器一起合奏,以烘托美景。假如我像许多中国人那样从小就学习演奏乐器的话,此刻我也许就能独自在月下吹一管长箫,其声幽婉而柔和,只有数人能够欣赏;或凄美而甜润,如诉衷肠,令岸上漫步的佳人不忍在身后抛下那些粉红色的芬芳荷花。

……

7月6日,星期一

今天最值得记住的特点就是炎热,一整天都是这样。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呆在家里,就在我们最喜欢的楼顶凉台上,但下午的时候,我们冒着酷热出去找到一家照相馆,要冲洗一些相片。

……

7月7日,星期二

一场好雨赶走了暑热,我们舒展了一口气,寻思着要出去玩玩。今天下午,我们早早地就外出游览孤山一带的景点。据说杭州因三样东西而闻名:西湖、钱塘潮和唐朝贯休画的《十六罗汉图》。罗汉像后来被刻在石头上,以利于保存,如今成为佛教尊者图绘的范本。我们正是冲着罗汉像而去的,沿路看到了徐锡麟墓和三烈士纪念亭。

三潭印月的石塔

三潭印月
马尔智很懂得中国文人的情趣,他说月夜湖上泛舟,要是有一管长箫,临流吹奏,如诉衷肠,将会令岸上漫步的佳人不忍在身后抛下那些粉红色的芬芳荷花。如此诗意的浪漫,又一次点缀了西湖边的爱情故事

从西泠桥的桥洞下眺望保俶塔。7月7日,雨后凉爽,马尔智夫妇一早便前往孤山一带。他对西泠社里的石刻兴趣甚浓。

从西泠社的北端眺望西泠印社

……我们接着来到了典雅的西泠印社,那儿有一座金鱼池、一座修葺完好的假山,还有老西湖景点和现代书画的石刻,这一切让我的心情再次变得愉快起来。我们爬上西泠印社后面的小山,山顶有一座现代公园,那儿有一些西泠印社著名学者的雕像、一汪荷花池、几间亭子和一座石塔。我们坐下来喝茶,俯瞰西湖,怡然自得,逗留了许久。

……

7月9日,星期四

就像前几天一样,今天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忙着写和寄出好几封长信。今天没有下雨,所以天气又会变热,所以我们早上和中午都没有出门。但到了下午,我们决定去三潭印月,一方面是想泛舟湖上,另一方面也想去画那几座小巧玲珑的石塔的速写。我们乘船到小瀛洲的后门上岸,穿过竹径,来到了荷花池旁。眼前罕见的美景十分迷人,池水黑黝黝的,如林中深潭,如剔透的黑玉,又如精心打磨的漆器。在玻璃般的水面上,天鹅绒般柔软的莲叶亭亭玉立,纹丝不动,水银般的水珠在荷叶上熠熠闪光。荷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尽情绽放,就像受到了佛祖的恩宠,都透着喜悦的、无可比拟的粉红。我们穿过用石板铺就的九曲桥,走过三角亭、先贤祠(如今改为出售照片的商店)、一个喇叭花藤缠绕的石柱,来到万字亭。这是一间避暑的凉亭,其走廊结构建成了古老佛教象征的模样。走廊两侧都有条凳,但是不太宽。凉亭的面积大概在五十平方英尺左右,位于荷花池的一侧。小岛四周绿树环抱,只比荷花池大了一圈,横竖直径不过几百码。

穿过九曲桥的另一段,在莲池南侧正对着湖面还有一座亭子。前面就是那三座小巧玲珑的石塔了。许多年前诗人苏东坡曾在那里竖过类似的宝塔,以镇压那些在深潭中兴风作浪的妖魔。我们画速写花了大约一个钟头的时间,接着突然意识到,已经快到了晚餐的时间,就赶忙回到船上,一路上把这座美丽的人工岛上的荷花池、九曲桥、假山、竹林、亭子又看了一遍。行船顶风,我就取来一支备用桨帮忙划水,到家吃晚餐还不算太迟。

Moon Gold

The Three Pools of the Moon Reflection
Caught the gold of the fifth month's moon,
Full-rounded,tossed to them.
The spirits knew this,
Those who lurk in goldless depths.
A poet knew this,
Su,who put the stone pagodas there.
We knew this,
We who laughed as gold dripped from our fingers.
Who would not come from half the world away
To catch the gold the fifth month's full moon
Tossed into the Three Moons of the Moon Reflection.

(West Lake,9 July 1925,B.M.)

三潭印月岛上的九曲桥。空气中散溢清香,来自九曲桥下的莲池。风轻推莲叶泛起绿波,流年似水,沧桑如梦。褪不去的是这别样的风景。

三潭印月上的荷花池

三潭印月的九曲桥

金色月亮

平静的三潭印月
映衬出农历五月的金色月亮,
滴溜儿圆,光芒四射。
魑魅魍魉们见过它,
它们徘徊于暗无天日的深渊。
有一位诗人见过它,
那就是创建三潭的苏东坡。
我们也曾亲眼目睹过,
当碎金从指缝泻下时我们开怀大笑。
谁能不千里迢迢地赶来,
以见证农历五月的金色月亮
一头扎进了三潭印月?

(马尔智1925年7月9日于西湖)

杭州御街上的文锦坊坊墙

杭州城内的一条运河

杭州的一个石牌坊

道德学社杭州分社的大门

马尔智日记和照片中有一部分内容跟杭州的老城区有关,因为除了有西湖之外,度蜜月的休闲活动还包括在城里逛街和购物,尤其是其中对于像御街这样一些老街的描述,令杭州的读者备感兴趣。这主要是因为杭州市政府最近大张旗鼓地重修了作为杭州城中轴线的中山路(即御街),而且当马尔智的这批老照片和日记在唐云艺术馆展出时,重修后的中山路这条作为杭州老城区标志的步行街,也刚刚举行了隆重的开街仪式。马尔智的照片给我们提供了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信息。例如他所拍摄的一张老照片中,御街坊墙上赫然刻着“文锦坊”的名称,这是令人感到惊讶的。因为按照杭州地方志的记载,“文锦坊”只是南宋时期御街的一个地名,没想到民国时期仍在使用。对于马尔智来说,老街的魅力在于它能够提供一种真实的历史氛围,使他不由地联想到了马可·波罗来到杭州时的元朝:

7月10日,星期五

在下了一上午雨之后,我们打算下午外出去爬城墙,登高眺望一下这儿的景色。我们沿着西湖向北走去。我很高兴发现了城墙的末端。城墙本来是环绕杭州城的,近年来,靠近西湖的那段城墙已被拆除,所以城市一直延续到了湖边。那城墙的末端离西湖应该不远,所以我们专门前去寻找,在一张地图中所标出的地方附近,我们发现城墙的残留,只剩下了作为墙芯的土堆,所有贴面的城墙砖已不知去向。

在属于道德学社(5)的一幢建筑后面,我们终于找到一个城门的遗址,上面杂草丛生,因下雨湿滑很难爬上去。劳工们正忙着挖这个遗址,并用挖下来的土填城门里面的一块洼地。在附近的一块空地上,士兵们正在操练一些相当幼稚的炮兵动作。沿着城墙的外侧到湖边,窄窄的一条土地种了庄稼。原本是用沉重的大石块砌成的城墙表面,在此处残存的一英里多城墙上已丧失殆尽。看上去这儿的城墙原本并不像保定城或北京城的城墙那样高大宽阔。我们沿着城墙顶部狭窄的小道走着,一路上交替地看着城墙外边的运河、老护城壕、房子、行人、田地和保俶塔,以及城墙里面的一块块水稻田和房屋。我们经过了几个小男孩和一头水牛,后者在人迹罕至的城墙顶上吃草。沿着城墙以及旁边并行的运河,我们来到一个拐角,城墙在那儿围绕一个院子,并在两个城门之间组成了一个方形的瓮城。城墙依然还在,还有城门的豁口,但内城门原来的门和护楼已经不见了,而外城门也只剩下残留部分。我们不时停下来思忖,赞叹古老的牌坊,看看来往的人们,然后掉头原路返回。城门另一端的城墙并不见得比我们走过的那段城墙要好。不过,我们曾经看到,在城市的东面,即铁路沿线那一边,城墙依旧保存完好。这些古老的城墙中有些完全可以作为历史见证保存下来,但是这需要大笔的钱,而钱从哪里来呢?

7月11日,星期六

今天又是下雨天,午后我们到城里逛商店。尽管一周前我刚买了一对扇子,可现在我还想买一把心仪已久的竹扇,上面镂刻着竹叶。我想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在扇子一面画上三潭印月图,另一面写上一首诗。我们一路逛到了扇子店,终于买到了我想要的那一把,另外也给道立买了一把新扇子,加上一些纸张。接着,我们又继续在其他店里搜寻,找到一把坚固而男性化的油纸伞,那可是杭州有名的,很久以前我就期待,要是我最终来到这座城市,一定得买一把这样的伞。我们就这样走走停停,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杭州城真是富有趣味。这里有宽阔气派的街道,平整的砂石路面,还有一些漂亮的现代店铺、银行和商行。在推倒旧城墙而开辟出来的新城区里,大多数的街道都显得宽阔而平整。我们就住在这样的一条街道上。但是当你沿着一条主要街道经过了几座大楼和几家气派的银行,你就会突然来到一条不足二十英尺宽的闹市老街,青石路面,晴日里也能被店铺的凉棚和广告旗幡遮天蔽日的地方。在这里,你能找到知名的扇庄、纸店、绸缎庄、墨店,以及各种各样别的商店,几乎可以买到任何种类的生活必需品和人们心仪向往的商品。回想一下杭州城自创立以来所历经的变迁,不禁让人浮想联翩。很可能那些街道的方位和走向并没有发生过多大的变化。如今我们漫不经心走过的那些青石板上,或许曾留下过马可·波罗的足迹。

在马尔智所有游历过的西湖景点中,大部分都是杭州本地人耳熟能详的,如宝石山上的大佛寺、保俶塔,葛岭抱扑道院和紫云洞,岳王庙的岳坟、虎跑的泉水、烟霞洞的石像、石屋洞的罗汉、龙井的茶叶、六和塔的木塔、之江大学的校园……但是从一个美国人的角度来观察那些景点1925年时的情景,却能使地道的杭州人不由地感到无比亲切。尤其是当马尔智的老照片和日记提供了一些我们现在所见不到的场景和信息时,如玉泉的棺材屋、青涟寺内殿的84个佛像、法相寺的定光古佛、昭庆律寺的受戒台,等等,这种欣喜的感觉就会变得格外的强烈。

昭庆寺大殿内的受戒台

7月12日,星期日

由于昨天傍晚满天彩霞,我们就决定了今天一整天都到山中去远足,并吩咐厨师为我们备好随身携带的午饭。今天早晨,吃过早餐后,我们把午饭、几本书和纸笔装入帆布背包,向西湖的北岸出发。我们绕过了大佛寺,拾阶而上,终于到达宝石山顶。尽管上山的路一片绿荫,我们还是爬得汗流满颊,一旦到了山顶开阔处,那习习凉风真让人满心欢喜。

因其残存形状而俗称针塔或针尖塔的保俶塔始建于公元十世纪。它位于西湖北边山脊一翼,俯瞰西湖和杭州城,是最显眼的一个地标。宝塔高约100英尺,顶冠青铜塔尖,装饰有许多环和突起。木质的部分全都消失了,大部分的洞孔都已经被封死,但是有不少裂缝显示,人们曾经可以从塔身里面攀登到最高的第七层的。塔身上的窗口并非虚设,而是可以使用的,窗口上那些砖雕图案、叠瓦装饰和陶制外檐多数尚清晰可见。我使用旅行罗盘测量,发现此塔和已经毁坏的雷峰塔正好构成西湖的南北两极。

马尔智之所以对保俶塔印象深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们所住的在弘道女中那幢小洋楼,他和马饶道立每天傍晚都喜欢到楼顶凉台上去眺望西湖的美景,而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每次都是这个位于不远处的保俶塔。为此,马尔智特意写下了一篇短诗:

Needle Pagoda

“Heaven above,Hangchow below,”
The ancient says,and they should know.
They left a pagoda standing there,
Like a needle piercing the upper air.
And it joins Hangchow by its magic power,
The moon and the stars and sunsets.

(Hangchow,25 July 1925,B.M.)

从宝石山顶眺望保俶塔。7月12日,又一个星期日,马尔智夫妇登上宝石山,走到保俶塔下,俯瞰湖山和城区,甚至可以远眺钱塘江以及周边的乡村山野。

保俶塔近景

雷峰塔

从昭庆寺的东侧眺望保俶塔

保俶塔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古人之言贴切精当。
宝石山顶尖塔屹立,
恰如金针直刺青天。
它用魔力将杭州连接到
月亮、星星和落日之乡。

(马尔智1925年7月25日于杭州)

按照中国传统的风水理论,建在山顶的宝塔除了镇妖驱魔和保佑平安等实用目的之外,而且还具有连接天地阴阳之功能。作为一名东亚艺术史专家,马尔智对于宝塔的这些特殊功能自然是了如指掌的。在马尔智和马饶道立的眼中,保俶塔就是神秘中国文化的一个具体象征,对于他们具有特殊的吸引力。这也就是为何朱迪丝会将其父母称作“宝塔梦想家”。

离此塔不远的是梅藤更医生的白色洋房,我们不得不承认,那房子的外观虽然难看,但其所占据的位置却令人羡慕。我们很快地经过了这幢房子,沿着狭隘的小径来到了宝石山的主峰,那儿巨岩堆叠,有如用鹅卵石堆成的小山。我攀援其上,试图避开那洋房,拍一张宝塔的照片。接着,我们在一个清凉的洞中休憩一会儿,然后开始下山。在山顶,还有一座围着石栏的高台,登临台上,可以一览无余地俯瞰西湖和整座杭州城,并远眺钱塘江、大海,乃至周边一带浙江省的乡野。

我们向西前行,接着离开了山脊上的小路,沿着山坡陡峭的小径往下走,在茂密的树阴中穿行,最后找到上葛岭抱扑道院的大路。我们起先看见了一座石亭,亭边泉水从山石间汩汩而出;接着又经过了一条两边都树阴蔽日的小道,最后来到了抱扑道院的最外面的一个庭院。这个道院位于山谷之中,仿佛是从岩石上凿出来的,真是一个令人惊叹、人助造化的范例。在院子另一端,就在道院的大门之下,石壁对着中国园林所常见的嶙峋假山,下临清潭,梧桐树掩映其间,加上高耸的大门,这是一幅多么完美的画面!走进道院,有人为我们准备了两把舒适的椅子,两位年过六旬的老道士忙着为我们沏茶。道院里面并没有什么别的特别之处,只有一口井,据说是公元320年左右,葛洪挖掘的三十六口井之一。他是印染流程的发明者。五年前,一位发了战争财的商人重修了这座抱扑道院,大部分钟鼎和香炉的设计都沿用了古制,但上面的日期却是“民国九年”。休息一会儿之后,我们接着上山,来到葛岭的最高点,那里有一个亭台和一块石碑,那儿曾是葛洪每天迎接朝阳的地方,即初阳台。饱览这一带风光之后,我们继续下山西行,前往紫云洞。

沿着一条向上攀登的竹径,我们来到了一个小寺院,入门后便可以到达紫云洞口。我们走下石阶,进入沁凉潮湿的洞中,里面的空间相当大。这个洞穴因地设形,机智地模仿自然的状态,就像中国众多的山水画一样,既有匠心独运,也有自然天成。也许因为洞内外温度和湿度的差别,洞中弥漫着一层紫色的薄雾,这就是此洞名称之由来。我们穿过一个过道和一个石屋,沿着另一条向上的小径来到一个神龛前,直接从岩壁上雕刻出来的“西方三圣”佛像绘彩描金,煞是精致。我们在阴湿的洞中坐了许久,凝视着西斜的阳光从洞顶一侧的缝隙处投射下来,撒落在佛像上。接着,我们回到俯视大殿的一个平台上,那儿的观音像前面摆着香案和茶桌,我们就在那儿用午餐和喝茶(作者边注:门上、门框、佛像边都写有“南无阿弥陀佛”等字样)。

我们经过壁龛和名人墓,下山来到了西湖边,向右转沿马路西行,经墓地,来到了“玉泉鱼跃”。这里好几处,我发现了一种奇特的墓葬习惯。一长排房子就像许多小仓库那样,开着八扇门、十扇门,或者更多。虽说是固定墓地,但小室里面的棺材却像是临时摆放在那儿似的。我们那条路所经过的乡野虽然修饰得很整齐,但由于只见一些行人和轿夫来往,所以看着很偏僻,就像中国南方常见的那样,路边坟墓上长满了茂盛的杂草和灌木。经过了树林、墓地和稻田,我们很快就来到了清涟寺(6),又称玉泉寺。清涟寺以其镀金佛像而闻名,内殿的两边墙壁上设有84个用玻璃罩罩着的小佛像,高约三英尺,金色鲜亮,保存完好,不过艺术价值并不高。

从初阳台上眺望保俶塔

石屋洞的洞口

西湖边的民居

玉泉附近停放棺材的排屋。7月12日,马尔智来到“玉泉鱼跃”,在这里发现了一种奇特的墓葬习惯。一长排房子就像许多小仓库那样,开着八扇门、十扇门,或者更多。虽说是固定墓地,但小室里面的棺材却像是临时摆放在那儿似的。

该寺的主要景观是院中一侧的鱼跃龙泉。水池面积和美国家庭院子中普通的游泳池差不多,水色如透明的碧玉。尽管池底并非清晰可鉴,但估计不会太深。池子中央有一尊小石塔,池子东边有一块平地和一座亭子,环池三面的回廊犹如后面寺院的门廊。回廊的扶栏边摆有桌椅,用来观鱼休憩。池子里游着中国很有名的鱼类——鲤鱼,约数百尾,长度从数寸到数尺不等,颜色各异,从黛墨到鲜亮的金红。当人们坐在桌边,拿出面粉和水混和做成的烤饼,掰碎撒到池中时,可以乐滋滋地看着鱼儿争食,在水中争先恐后地跃动。小甜饼、干果端上来是供来客享用的,而来客则往往用一些别的食物喂鱼,就这样,人们可以一直待下去,在回廊的阴凉中品茶。在池边观鱼之时,下面这首打油诗浮现于我的脑际:

Carp in the Gem Spring

Carp in the Gem Spring dance for biscuits,
Men in offces dance for gold;
I'll be a fish in the jade-green water free;
Time enough to be a man when I'm old.

(Gem Spring,12 July 1925,B.M.)

玉泉鱼跃

鱼跃龙泉为烤饼,
人斗职场为金钱,
我欲为鱼尽逍遥,
老来做人亦不迟。

(马尔智1925年7月12日于玉泉)

不久,我们就离开了,沿着青草郁郁的石子路往回走,经过树林和墓地。来到西湖边之后,我们在壮观的岳王庙前停了下来。这里最引人注目的是新近落成的建筑及其装饰。大殿的格局符合中国建筑的一般原则,但里面却比同类建筑要明亮和清洁得多,主要由于天窗上使用了透明的玻璃,这是很少见的。白色的墙壁上铭刻着四个巨大的汉字——“精忠报国”(边注),墙上、柱子上悬挂着多幅颂扬的对联。神龛的颜色是金色和红色,里面供奉着这位英雄的塑像。坟冢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庭院里倒是赏心悦目。主殿屋顶的四个角落附近,装饰有四组武士,与中国传统建筑的屋顶设计大相径庭,但看起来效果不错。如何沿着传统的路子来设计现代建筑,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样板。我希望该建筑结实稳固,没有偷工减料。人们往往吃不准在红油漆底下究竟用的是何种材料。

玉泉鱼跃

岳王庙的正殿

岳王庙的正殿内的岳飞神龛。岳王庙前,马尔智对建筑发表感慨:“主殿屋顶的四个角落附近,装饰有四组武士,与中国传统建筑的屋顶设计大相径庭,但看起来效果不错。如何沿着传统的路子来设计现代建筑,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样板。我希望该建筑结实稳固。没有偷工减料。”

西泠印社的摩崖题记。重游孤山,马尔智依然对西泠印社的石刻兴趣很大。他在日记里称:“我们在西泠印社度过了几个小时,欣赏拓片和名画的当代仿品。离开时,我们的拓片收藏数量又有所增加。

我们沿着西湖边走回家去洗澡。路上看到了新新饭店,那是一个欧洲风格的庞然大物,在糅合中西这方面做得还不错;另外还看到了许多雅致的小寺庙。

7月13—16日,星期一—星期四

这四天来我们都待在家里读书和画扇面,因为大多数时间天一直在下雨,我都有些烦了。我的日常活动照常进行,但我基本上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几乎没有外出走动。不过,今天下午我们准备再次外出打探世界,去找一家理发店。

7月18日,星期六

……

我们沿着孤山路走去,我想看看浙江公共图书馆。

……

经交涉后,门卫允许我们进入,于是我们就进去了。在一群刻意把乡间农舍改造成粗俗别墅风格的建筑之中,这地方居然还有一座非常体面的房子。这座图书馆大楼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建造的,大厅采用天窗采光,十分敞亮。一个宽大的楼梯通向第二层。这座图书馆是清朝灭亡前夕开始修建的。中央大厅有英文目录,显示该馆藏有八千册英文或其他外文的书籍,许多外文书藏于市区的分馆。我浏览卡片,发现大多数外文书属于课堂用的教科书,许多是英语课本。我说明自己是中文学院的图书馆长,一位非常礼貌的年轻人带我们来到二楼,参观那些放有康熙和乾隆宫廷藏书的房间,所有书都以木板为封皮,装在香木匣子中,外面黑底烫金印有书籍名称和号码。有些书装在现代的书柜中,推拉式的柜门敞开着。中国的书籍需要定期照射通风。我们浏览了两个藏室中的一些印刷书和抄本,有一本宋代的古书据说是铁制雕版印刷的,还看到一本刻在棕榈树叶上的佛经,字体娟秀,大概是巴利文或梵文。我们要离开时,那位向导送给我们两本康熙和乾隆藏书的完整目录。

我们在西泠印社度过了几个小时,欣赏拓片和名画的当代仿品。离开时,我们的拓片收藏数量又有所增加。我们雇了一条船穿越西湖回家。(www.xing528.com)

游览江南古刹灵隐寺可谓是马尔智夫妇西湖蜜月之旅的一个高潮。马尔智在日记中花费了大量的笔墨来描述和渲染那次游览的见闻和感受。首次游览飞来峰和大雄宝殿,他们觉得还不能尽兴,所以在几天之后的结婚满月纪念日那天,他们又再次前往,深切体验了一回这个古老佛教寺院的宗教氛围和僧侣生活。

7月21日,星期二

我们今天突发奇想,准备骑马到周围的乡野走一遭。我曾经向小伙计打听,但昨天晚餐时,他回话说,租不到马匹。不过,今天早晨,我突然听到屋外便道上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从露台扶栏往下看,马来了。小伙计急匆匆上楼来告诉我们一天的租金,我们也和马的主人还了价。穿戴整齐,吃过早饭,不一会儿,我跨上一匹白色公马,多萝西则骑上一匹枣红色的阉马,马夫跟在后面,骑着一匹枣红小马。我们沿湖而行,前往长桥,经过一处毁坏的城墙。残存的砖头和小石块被拆下来,铺一条新的大道,最终可能要环绕西湖。我们经过雷峰塔的废墟,穿过净慈寺的院子,骑行在山间,周围一片稻田。这样的景象更像是在日本,而不是我在中国所见。许多山上有一个接一个的坟墓,灌木丛生,高树垂阴,几乎要湮没坟墓本身。有些坟墓则精心建筑,有阶梯、台阶、高大的坟丘、石砌的平台,坟前有石碑、拱门等等。在去虎跑寺的山谷中,有一座坟墓尤其令人注目,曾经肯定极为气派。就在山脚下,坟前有一个半圆形石砌水池,水池那一端,两根巨大的石柱倒映在水中,一条缓缓的阶梯通往坟墓本身连同其墓刻。如今,两根石柱冷清地矗立在绿荫丛中,似乎在追忆往事。藤蔓在水池边破碎的石缝间蜿蜒。这里的湿度有助于植被在山间繁茂地生长,难以计数的坟墓又保护了植被,尽管这里的人口并不十分稠密。要是在北方,就不会有这样的植被了。

我们来到法相寺(7),这里的佛龛据说是由一千多年前在此去世的一位和尚的真身塑成。此事真伪难以考证,尽管碑刻文字说明确有其事,那塑像看起来和同类的塑像并没有什么两样。法相寺年代久远,格局松散。我们在一间厅堂里喝茶,另一间厅堂外边有一座靠山的小亭子,旁边一棵巨大的古树,可上溯至唐代。所谓唐代是我猜的,一位瘦小的老和尚说我猜得没错,这棵古树已经超过一千岁了。山坡上长着茂密的新竹,还有一些长青的松树。我无法确定那棵古树到底是何树种。

从这里我们折返了一段路,然后继续上山,前往石屋洞。这里我们又发现了一座寺庙,一位僧人坐在桌旁拉绳子,牵动木杵撞钟。那大殿总体来说有一种新建成的氛围,而且是那种临时性的新建筑,并不是我们喜欢的那种。大殿后面一片小院子,再往里,就来到石屋洞的洞口了。石屋洞是从山岩中凿出的一间小屋子,里面陈列着一座巨大的佛像和一些罗汉像。据说,这里原来在岩石上刻了五百罗汉,现在为数将近一千了。我们端详一些小雕像,高度一般不足一英尺,端坐在在石条上或凹洞中,遍布石洞的岩壁和穹隆。有一些为石制,面部已经严重破损,而大多数则为泥塑。少数描金,绝大多数涂以红漆,预备敷贴金箔,但是那样子似乎并不指望金箔加身。往上还有两个小洞。这儿的院子很干净,我们坐在廊檐下喝茶,观看周围的树木、岩石和石洞。

下一站是烟霞洞。山势越来越陡,马缓缓走在铺石的甬道上。人们希望进山游玩,好在这里的石头甬道足够宽,可以骑马或坐滑竿。在南高峰下,我们经过一个小村庄,到了该下马步行的地方了,附近有一座非常现代的小屋子,一家中国电影公司正忙着现场拍摄。一位女孩站在走廊下,让一个男子为她化妆。我们开心地看着这些人,猜测剧中情形。电影公司的人是做滑竿上来的,抬滑竿的人正抽空围在门前赌博。我们沿着蜿蜒的小路走往烟霞洞。登高远望,青山伸向大江,树木与假山交错,美景令人心旷神怡。烟霞洞正对着南方,洞前是一条树木夹道的小阶梯。洞口是砖石砌成的拱门,煞是宏伟。门口过道上有一些精美的石刻,洞内陈列着佛像、高僧像、观音和罗汉,都是从岩石上直接刻出,真人大小,保存完好。这座洞是人工凿成的,和山崖连成一体,曲曲折折的通往山崖深处,不知所终。一位老人拿着蜡烛为我们做向导,为此我们要付他几个铜板做酬劳。大佛像的旁边是一个大水缸,缸底有许多钱币,大概是供奉的钱。但愿佛祖不要怪罪,我们从水中摸出了闪着亮光的两角银币,一些付给老人酬劳,剩下的在门口的妇人那里买了一个烧饼。

马尔智夫妇骑马去虎跑游玩。7月21日,马尔智夫妇去郊游。这张照片是在去虎跑的道中留下的。

饶道立坐在石屋洞的茶室里。马尔智说:“在这里品尝龙井,这是中国最好的绿茶之一”。

烟霞洞的洞口

在烟霞洞供奉的一尊石像

虎跑的钟楼

虎跑内的二门

我们往山下走,和马夫发生了争执,到底是走我们的路还是走他的路,最终还是他说了算。我们往下进入一个种水稻的山谷,来到虎跑寺橘红色的大门前。这是我看过的最美观的大门之一。进门之后,我们沿一条长长的通道走,道旁种着松树和其他树种,而后顺着小溪边的空地,最终来到虎跑寺的主门。高大的树木之下卧着庙宇,不远处是一片小水池和一座桥。站在桥上往山上看,只见树木葱茏,橘红色的庙墙,飞檐的高塔,那好看的庙门,一层层灰色的屋顶。还有一些别的亭子和厅堂围绕在山脚下。工人们正忙于为一个建筑群建造新门,那里面一座色彩明亮的佛龛才重修好。所有这些建筑俯视着三汪不同高度的清水,四周是连绵的群山和森林。

在寺中,我们到处走动,看到庙宇、甬道、院落、金鱼池,没有人来干涉我们。在这里,我们再次看到玻璃橱中的佛像,有一个玻璃橱还很空落,里面四朵新描金的莲花盛开着,等待佛的来临。外面五六尊佛像已经打好红漆底子,准备描金,很显然是要安放在莲花座上的。有些佛像上贴着飘带,我判断上面记录了用于寺庙维修的大额捐赠,属于信众祈愿的供奉,这无疑坚定了他们永久捐赠的心愿。我们再次看到,在主殿中央的佛像中,观音足踏龙头,凌波水上,鲤鱼在龙门前摆尾。相比而言,法相寺的观音像新近才雕刻、油漆完成,看起来更加完整。鲤鱼跳龙门,转眼成龙身,象征着书生获得了功名。护卫观音像的有龙王等诸神,包括战神和韦陀大将。

我们在一个厅堂中坐下休息,吃午餐。一位上年纪的女人告诉我们,石壁下面有一座亭子,下面是全中国有名的井(即虎跑泉),其井水用来沏茶最好,于是用此井的水沏此山的茶,让我们享用。休息片刻之后,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美丽的地方,下山骑上马,顺山谷前往钱塘江。

江边竖立着六和塔,这是一座传统的砖石塔,上溯至公元950年。塔身高200英尺,仍然与刚落成时一样坚固。塔身四周全是木结构,涂红漆,共十三层。其实,砖石塔身内部只有七层。外面的木结构开窗调整了各层高度的差异。同时,外面看来是六角形的,但内部却是八角形的,至少从里面的通道看来是这样。尽管很高大,这六和塔却像是半蹲着的,因为直径很大,底层直径各向均为48英尺。下面五层在中央供奉着佛像(如图),顶部两层围立柱而造,立柱指向塔尖。登上顶层,纵览群山大江,钱塘江如一条宽阔的公路向远处融入蓝色的山峦之中。在我们眺望之际,微风徐徐升起,江边的舢板船迅速扯起风帆,顺风启航了。我们看到岸边之江大学校园中有几座极为丑陋的建筑,还有一座结构好看的礼拜堂,被树木挡住了,几乎难以看见。向城区望去,只见许多脏兮兮的棚屋,有不少狭窄的院子,工人们正在院子中建造木舢板和铁拖船。靠近铁路终点,有许多破败的房屋和小商店。在一段比较平坦的江岸上,一群女人正在缝补灰褐色的舢板帆布。

我们回头往山坡上走,转向西湖和杭州城。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天色暗了下来。我们还没出山谷,就开始下雨了,看样子绝不会停下来。天色越来越暗,我们取消了去龙井山谷的打算,决定直接回家。一路上,我们经过稻田,上坡的蕨类和灌木,下坡的竹林,还有凄凉的坟墓,最后终于来到西湖边。我们被雨淋透了,不过还挺舒服的。在湖边大路上骑马真是享受,我们知道就快到家了。今天骑马旅行很令人开心,尽管马的步态生硬,步伐缓慢,我们还是靠马走过了多半路程。我们在群山、幽谷、寺庙中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看到了许多事物。总的来说,今天过得不错,我们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

六和塔。江边竖立着六和塔,这是一座传统的砖石塔,尽管很高大,这六和塔却像是半蹲着的,因为直径很大,底层直径各向均为48英尺。下面五层在中央供奉着佛像,顶部两层围立柱而造,立柱指向塔尖。马尔智还特制了一幅小图,说明塔的结构。

远眺六和塔

从六和塔上眺望钱塘江

饶道立坐在六和塔的窗台上留下了这张美丽的倩影,古塔少女,诗情画意。

在家中等待我们的是一小堆美国来的邮件,包括信件和杂志。沐浴更衣之后,我们把邮件当成了可以饕餮的盛宴。想想看,走马观景一天之后,歇下来洗个热水澡,美美地吃上一顿晚餐,再埋头饱读一堆家书,难道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事情吗!今天确实令人难忘。

7月25日,星期六

我们一早就动身了。今天游览的地方可谓中国最秀美宜人的景点之一,能领略那里的风光真是我的幸运。先是坐船渡河,然而我们却没有在一般游客下船的地方登岸。我们循一条小溪而上,直到溪流越来越窄,船划不动了才上岸。沿着溪流尽头的马路走去,我们来到了一个外国人的墓地。这里长眠着司徒雷登的双亲——司徒尔夫人和她的丈夫。我们在他们的墓前致哀。继续前行,我们看到了一爿房屋,有商店,也有餐馆,簇拥在灵隐寺巍峨的山门前。走进这道门,我们便仿佛置身于一个稀有的森林公园之中,而不是在寺院里。前方道路上坡的地方,伫立着冷泉亭,旁边横卧着回龙桥,桥下溪水潺潺,欢快地在路的右边流淌。路的左边是飞来峰,可见一个个山洞的洞口和一些石雕,其中有一块是杭州最古老的石碑。我们在山洞间徜徉,并不在乎那些佛像和罗汉。有一个山洞的洞顶刚好能透进一束阳光,强烈的阳光直射洞底,然后又反射到了佛像上,像火一样把它们照得通明。

我们穿冷泉亭而过,漫步在云林禅寺前的小径上。路旁是山水冲刷而成的溪涧,各式佛像也都从山壁上的藤蔓和绿叶间探出了身来。寺前有两座亭子和一个大池塘,这池塘倒像是个游泳的好地方。一路上绿荫环绕,山谷中层层叠叠的树木高大挺拔,有柏树、松树、银杏、榆树、梧桐等等。嫩绿的竹子如一片片淡雅的羽毛,穿插在万荫丛中。

寺中第一殿高大而幽暗,进门便是一尊笑迎四方客的弥勒佛,而四大金刚则守卫在暗处。殿中木头构件几乎都是深红色的,但雕梁画栋却是在纯白的背景色上用红蓝绿三色绘成的,这白色使得整体装饰显得异常奇特。我们在从弥勒佛的背后向外走的时候经过了韦驮菩萨。我们坐在门槛上,打量着这一切。

殿后是一个植被茂盛的庭院。院子很大,中间一条宽阔笔直的石径直通后面大雄宝殿的台阶。大雄宝殿有三层,每一层都很高,在阳光下发出金色和红色的光芒。那殿宇巍然屹立在石廊和树木之上,两旁伫立着小佛龛。

我们走进大雄宝殿,怀着敬畏之心,在佛教三尊前鞠躬。殿中一角设一小桌,专卖些香火蜡烛给络绎不绝来这里的善男信女。供桌前矗立着高高的烛台,要爬到梯子上去才能点燃上面的蜡烛。地上摆着似乎是棕榈编成的蒲团,好让僧人们跪拜。边上有一叠整齐的袈裟,深红的底色上用白线绣出了红砖一样的图案,正静静地等着它们的主人。一位身披红色袈裟的僧人正襟危坐,在高高的桌子旁诵经。

从西面看灵隐回龙桥和春淙亭

这是费佩德从东面拍摄的灵隐回龙桥和春淙亭,可以与上图相对照。

灵隐寺山门上的匾额,上书“灵隐古刹”。马尔智说我们走进大雄宝殿,怀着敬畏之心,在佛教三尊前鞠躬。当年,这里就香火极盛。

三尊佛像的后壁简直令人叹为观止。这墙壁足有五十英尺高,三十英尺宽,呈现了各方神圣齐聚山中的景象。前面站着南海观音,她是主宰海洋的女菩萨。与其他地方的观音造像一样,这里的观音也站在鱼头上,边上有龙王和一道门,却没有明确标出这是龙门,门上的刻字也与龙门有所不同。两尊巨大的描金塑像陪伴在观音身旁,十八罗汉或骑鱼或踏蛙,漂行在后边的海面上。这真是宗教造像的杰作,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洁净完美。

供桌上摆着标牌,被放在玻璃罩中,标牌上镌刻着微缩的图案和文字,亮闪闪的描金,人物面部表情如牙雕一般精致,制作工艺高超考究。

我很想拍张大雄宝殿的照片,但又怕不合规矩。在一个只能用英语说“再见”“谢谢”“五罗汉”的僧人的跟随下,我们参观了五百罗汉堂。我们走回大雄宝殿,最后终于得到许可拍了一张照片。我拍照时多萝西就在一旁和僧人们聊天,他们也渐渐友好起来了。一位僧人向我们讲述了普陀的种种美好,云林禅寺有一百多位僧人,还说了些别的东西。我们留下了一点银子做香火钱,然后便踏上了去往韬光寺的山路。

大雄宝殿内的佛祖三尊像

马尔智、饶道立在韬光寺内

韬光寺

起初我们在山上迷了路,不得不往回走了一段。穿过竹林,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大路。拾级而上,眼前是座红墙青瓦的建筑——韬光寺的大门到了。从寺的入口处向下望去,山下绿树成荫,庙宇点缀其间,远处西湖水波粼粼,美不胜收。我们喝了茶,然后爬到了寺的后面。寺后有一座吕祖炼丹台,其下为丹崖宝洞。我们在此休息,吃午餐,远眺西湖,想起了一首描写这个地方的诗。正是因为这首最初登载在《和谐》杂志上的诗歌,令梅·约翰逊介绍我和多萝西认识。竹叶沙沙作响,和我们一块儿说起了悄悄话。

在2012年3月底捐赠给弗瑞尔美术馆的马尔智家庭档案中还有一首饶道立在结婚之前写的西湖风景诗,马尔智也为该诗配上了照片。诗歌所描述的对象是位于灵隐寺西北巢枸坞的韬光寺。这座古老的佛寺在当时就已有千年的历史。根据中国的民间传说,作为“八仙”之一的吕洞宾曾经在寺内的丹崖宝洞里炼过仙丹,他的女弟子何仙姑也曾经在此地修炼多年。饶道立在一个雨天独自游览韬光寺时,被空无一人的“吕祖炼丹台”前两支点燃的红烛和焚香所深深吸引。

Red Candles and Incense

Between tall bamboo trees,
Stone step above stone step,
Up to the Temple of Secluded Light
And up beyond
To the Pavilion of Refined Elixir.
And all day the rain.
I passed no other pilgrim
And at the Pavilion there was none.
Yet in the Cave of Mystery,
Before the Red Cliff God,
There burned two crimson candles
And ten sticks of“fragrant smoke.”
I wondered whence they came.

(Unity 15 May 1924,Dorothy Rowe)

红烛与焚香

在高大茂密的竹林之间,
有一条石阶路层层叠叠,
将善男信女引向韬光寺,
再往上
还可通向那炼丹亭(8)
一整天雨淅淅下个不停。
一路上没遇见什么香客,
炼丹亭也空无一人。
然而丹崖宝洞里面,
就在吕祖炼丹台前,
却燃着两支朱红蜡烛
和十柱“天竺焚香”。
我很想知道它们来自何方。

(饶道立1924年5月15日于韬光寺)

寂静的林间小径、淅淅的梅雨季节、空灵的千年古寺,以及空无一人的丹崖宝洞里那点燃的“两只朱红蜡烛”和“十柱‘天竺焚香’”——这些意象鲜明的生动细节所渲染和烘托出来的一种自省而专注的禅思境界,令诗人和读者均神往不已。

下山时我们注意到,所谓的“金莲”只不过是些黄色的龙骨莲。我们家乡的湖水中、池塘里到处都是这种莲花,让偏爱白莲的人失望不已。然而在杭州却只有几个水池里种有这种“上等”莲花。不得不承认,虽然对我来说这种莲花很常见,可当我在四周布满苔藓的小水池中看到它们时,也感到一种魅力。

韬光寺内的丹崖宝洞

上天竺法喜寺

当我们下到云林禅寺时,身穿黑袍和红袈裟的僧人们正在幽暗的殿堂里做晚课。透过红色的门槛,我们看到他们或站或跪,梵音悠扬,钟鼓齐鸣,使我的心灵受到震颤。

这间禅寺可以说是我在中国见过的香火最旺的了,想必一定得到了各界的大力支持。这使我想起了日本的一些修葺精美的寺庙,佛教早已融入了日本人的生活。云林禅寺的一切,都证明佛教在中国仍有旺盛的生命力。这里的庙宇、僧人和周围的环境告诉我,这是中国最重要的寺庙之一。

离开灵隐,我们走上了一条用石板铺成,穿越山谷的道路,两旁的小庙都是天竺寺的,另外还有些村舍房屋。我们径直走到上天竺。雄伟幽深的古刹如今已有些破败,庭院里空空荡荡,这里过去或许也像魁北克的圣安妮大教堂里一样,有着许许多多漂亮的小铺子,卖些工艺品、纪念品、念珠、引罄之类的东西。上天竺的大雄宝殿号称是杭州最精致的,现在却只剩下一片废墟。整个地方看上去非常凄凉。我们向人打听那片独一无二、且颇负盛名的方竹林,结果被领到了一座新建的厢房旁,它显然是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香客短期居住的。暗青色的方竹长得不高,竹竿也不粗,乍看上去难辨方圆,摸上去确实是方的,手感粗糙,棱角分明。这里的老和尚非常睿智和蔼,我们一边饮茶,品尝糕点干果,一边和他聊天。

下山途中,我们在中天竺和下天竺逗留了一会儿,觉得这两个地方并不怎么吸引人,接着继续赶路。回去时我们没再走大路,而是钻进了一条通往灵隐的山间小路。路上忽然风雨大作,滚滚黑云遮住了半个天空,而另一半天空上,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洁白的层积云。沿着小路,我们浑身湿淋淋地回到了来时的船上。为了接我们,这船迎到了茅家埠。雨停了,我们驾船去追赶彩虹。刚开始,这道彩虹宛若一道完美的弧线,一脚落在三潭印月,另一脚落在湖心亭。然而在我们靠近时,它却不断后退,最后消失在城市上空。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灵隐一处就充分证实了杭州的美名。这儿虽没有日本的高野山那般引人入胜,但却非常独特,别有一番景致。这儿的美既有自然天成,也有匠心独运。在它的神奇魅力面前,除了由衷赞叹,我不能有别的表示。很高兴,我们把最好的留到了最后。

7月26日,星期日

今天早上,我们坐着小船环游西湖,划船的换成了一个小姑娘。大约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了先前游览过的白云庵。我们在这里吃了午饭,之后又待了两个小时,读书写作,享受二人世界的宁静与美好。然后我们乘着小船在内湖和其他几个小湖的桥洞中穿进穿出。我们在好几处地方停船下来拍照。船穿过一个古老的桥洞便到了孤山。经过放鹤亭时,我们发现雷雨就快来了。西边的天空乌云密布,白色的雨幕沿山谷而下,向孤山和我们这边袭来。我们一直雇用的船夫从岸上急奔过来,把我们拉上了岸(从一开始起我们就做他的船,或那位姑娘的船,他俩是一起的,他们现在已经跟我们很熟了)。我们徒步回到了住的地方,刚进屋,暴雨就追了过来,一时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今天我们回来得早,就顺便读了一会儿书,弹了一会儿钢琴,晚饭前后我们还逗乐了一会儿,之后便美美地睡了一觉。

杭州湖心亭

马尔智在西湖游船上

从桥洞里望西湖

饶道立在白云庵花园内留影

马尔智在白云庵花园内留影

在白云庵的庭院里

给马尔智夫妇划船,态度十分友善的西湖船工。这位热情友善的船工,像西湖一样给马尔智夫妇留下了深刻印象。

7月30日,星期四

今天我们的婚姻“满月”啦。我们结婚已经整整一个月了,彼此十分恩爱。今天仍然天气晴朗,清风习习,就像在天堂一般美好。中午我们请厨师做了一顿美味的中餐,用完餐后,就坐黄包车沿着马路前往灵隐。我们在这儿逛了很长时间,又拍了许多照片。之后我们走进了大雄宝殿,坐下来和僧人们聊天并参拜众佛像。

(现在我在日记中添入一段道立所写的文字)

一缕余晖游离了西斜的夕阳,静悄悄地溜进了灵隐寺的大殿,爬上端坐在莲花宝座上那如来佛安详的指尖。

穿着短衫的开心僧人一直在说笑,这时突然停下来,看着那道光线说:“到点了。”

他轻捷地行动起来。与之形成反差的是,大殿里一片寂静,铜钟沉默,深红的暮鼓沉默,香炉上的青烟低迴袅袅,金色的佛祖三尊静坐在宝座之上。

“到点了!”他喊道。一个穿灰袍的和尚走了过来,和他一道为这间宏伟的寺庙准备晚课。

他们降下释迦牟尼佛前巨大的琥珀油灯,新点了一根灯芯。石榴色的灯火缓缓升起,光明照亮佛祖额头上的蓝宝石,他的双眸笑意盈盈。

巨大的铜钟敲了三下,悠扬的钟声和着屋顶白鸽的低鸣在红色的柱子间回荡。

接着他们点燃了香炉里的檀香,又点亮了供桌上的蜡烛。

两个僧人一声不吭,忙碌地准备着,好像单调的一天终于有事做了。

他们准备了一大碗纸钱,以便投进香炉,化成上蹿的火苗,以供奉佛主。两旁的功德箱上放着用棕榈叶做成的扇子。

两个僧人用脚把棕色的蒲团调整到合适的位置,然后便披上了长长的袈裟。

灵隐的大雄宝殿。7月30日,马尔智称之为他们蜜月的“满月”日。这一天,他将日记交给妻子多萝西来写。他们再一次来到了灵隐。

这时侧院里传来了三下钟声,今晚的当班和尚走了进来。他虔诚地跪下,直到他的光头碰到扎人的蒲团。其他僧人从四处赶来了,他们肩上披着各种颜色的袈裟,棕色的,褐色的,黄黑相间的,紫灰相间的。他们双手合十,低眉顺目,接二连三地跨进高高的殿门,然后便站在殿堂里,恭候住持的到来。

住持身披猩红色的袈裟,向自己的蒲团走去。那大大的蒲团有着蓝色布面,布料是专门供礼拜用的。

鼓声轰然,钟罄齐鸣,一个声音开始诵经,称颂莲花宝座上的佛祖,其他声音都加入进来——老者的声音低沉稳重,面带稚气的少年则童音未脱,轻快地跟着一起念。

檀木的香气从铜炉中飘了出来。

那缕阳光暗淡下去,逐渐融入了灵隐山谷后面的绚丽晚霞。

僧人们边诵经,边行进和做礼拜,活动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那位早就剃度了的住持带着职业宗教僧侣的神情,引领念经祈祷,或至少在仪式活动中处于中心位置。他面容虔诚,心无二志,轻启嘴唇诵念着佛经。旁边一个年轻的僧人显得活跃一些,跪拜佛像后,又对一杯香油施了福咒,随后将之倒入门外的容器中。这个僧人看起来天赋并不是很高,但却很善于学习模仿。只有他和住持两人穿着四角带红色方块的黑边袈裟。

当班和尚看起来清瘦虔诚,是僧众的仪表和行为的样板。他调动众僧的行列,还派了几位和尚走进行列去督促其他人。大殿里总共约有五十名僧人。当班的负责引领礼拜活动,监督各群体的行为。但我怀疑他这样做是否有助于宗教礼拜的精神。

看着这些出家人,就知道僧人的声誉如今为什么不高了。年轻的僧人或脸色阴沉,或面露贪相,或是一脸的冷漠。中年和尚看起来很享受寺院的清闲,简直把这里当成了避难所。老年和尚则一边傻笑,一边慵懒机械地跟着队伍前行。也有些僧人看起来和刚才同我俩谈话的僧人一样,面有悦色,却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家,或许他们从小就被送到了寺院,所以才会很享受这种令人压抑的清闲生活。谁知道这些灰色僧袍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

有一个和尚很特别。他站在第一排队尾的倒数第二个,个头很高,脸色苍白。他穿一身黑色僧袍,露出两截白色的袖口,念经时瘦长的双手时开时合,不时抬手去擦从刚剃过不久的青亮头皮渗出的汗水。这是一位能通灵的僧人,他让我联想到那些博学高僧和伟大先知。假如有合适的环境中,他就能像有些僧人一样成为伟大的画家,也许会写出新的启迪心灵的经书,给人们提供新的寄托。任何一种宗教只要能造就、吸引或维系这样的人,都不会完全消亡或完全失去希望。他似乎是佛教理想中恬静安详、平和忍让和静心冥思的化身。看到这样的僧人,我感到今天下午不虚此行。

我们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直等到晚课结束。僧人们诵唱念经,相互应答,行进祈祷,直到晚课结束,他们鱼贯而出,回到各自的寮房。之后,我们也离开了已经昏暗的大雄宝殿,那儿的木柱是用来自美国俄勒冈州的红松木做成的,如来佛静坐其间。

我们离开灵隐后,来到了孤山一家颇负盛名的楼外楼饭庄,以庆祝我们新婚满月。我们到那儿的时间还早,所以幸运地坐到了能眺望西湖的阳台上。我们吃了鱼、松脆的小面卷(我无法用英语描述这道菜,只能说它是面卷了)、藕蒸火腿、鲜虾笋尖烩粉丝,还有佐餐的葡萄酒和绿茶。晚餐有几道杭州的特色菜,简直棒极了。

夜色渐深,高空明月伴着我们回到了家。

从窗洞里看西湖。马尔智颇谙东方审美意趣,这帧照片是真正的别有洞天。

灵隐的理公塔

(1) 沈弘:《天堂城市中一曲柔美动人的抒情曲——论1925年马尔智的杭州西湖蜜月日记与照片》《文化艺术研究》2009年9月第2卷第5期(总第8期),第15-28页,彩页第1—16页。

(2) 2009年11月,浙江大学沈弘工作室曾经与美国弗瑞尔美术馆和杭州唐云艺术馆合作举办过马尔智杭州蜜月老照片和日记的展览,所以我跟美国弗瑞尔美术馆的档案部负责人戴维·霍格比较熟悉。2012年3月中旬,我趁去美国华盛顿市开会的机会专门去弗瑞尔美术馆参观了档案部的藏品。戴维向我介绍了朱迪丝写她母亲的那部传记,并且告诉我,他即将去她家接收一批最新整理出来的档案。我回到杭州之后,戴维就在电子邮件里附来了马尔智和饶道立的几首西湖风景诗歌作品,并且慷慨同意我将它们译成中文。在此特向他表示感谢。

(3) 戴维·霍格也向本文作者提供了该私人相册的扫描电子文本。

(4) Judith March Davis.Pagoda Dreamer.Minneapolis,MN:Langdon Street Press,2010.

(5) 道德学社由段正元(1864—1940)于1916年在北京创立,以阐扬孔子大道,实行人道贞义,提倡世界大同,希望天下太平为宗旨。不久后,南京、汉口、杭州、上海、奉天、荥阳、随县、徐州、保定、天津等地成立道德学社分社。

(6) 清涟寺,又名玉泉寺。南齐为庵,五代时改为净空寺,南宋时又称净空院,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改名为清涟寺。

(7) 据《杭州名胜大观》(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法相寺遗址在南高峰和三台山麓的颖秀坞内。五代吴越王创建,初名长耳寺。相传后唐时,有一个法真和尚,耳长九寸,人称长耳和尚,又号定光佛,自天台国清寺来游钱塘,吴越王待以宾礼,延居寺中,后在此圆寂,故以为名。宋大中祥符年间,改名为法相寺。寺内旧有宗慧堂、竹阁、颖秀山房、青莲居、种石轩、梦化石等。法相寺四周遍植林木,古朴幽静。寺前有许多高大的樟树,其中一株传为唐樟,树龄达一千多年。

(8) 即位于丹崖宝洞前的观海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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