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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双水:咸阳门与涵泽楼

时间:2023-10-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据2016年颁布的《成都市中心城区历史地名保护名录》,咸阳门始建于秦代,是成都城的北门城门,“大城北面三门,惟此门最繁盛”[5]。丧车至城北门,忽陷入地中。蜀人因名北门曰咸阳门,为蜀侯恽立祠。涵泽楼则是北门的城楼。东门溥济楼、西门江源楼、南门浣溪楼、北门涵泽楼,各有六点水,合起来是二十四点水,故称“二十四城”。

北门双水:咸阳门与涵泽楼

南宋教宗淳熙三年正月初七,这一天是1176年的人日,五十二岁的正七品朝奉郎、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兼四川制置使司参议官陆游,一天得闲抽身,出北门,去北郊的昭觉寺吃了一顿斋饭,以《人日饭昭觉》[1]一诗为记:“天涯羁旅逢人日,病起消摇集宝坊。雪水初融锦江涨,梅花半落绿苔香。家山松桂年年长,幕府文书日日忙。自笑余生有几许,一庵借与得深藏。”

这时候,陆游自上年春调至成都为官后,已经从寓居的花市官居搬到了浣花溪之东、浣花村的筰桥附近的草庐(僧庐)。春来出游,他喜欢去拜访成都周边的寺庙。《旧在成都初春无事日访昭觉保褔正法诸刹甚可乐也追怀慨然因赋长句》,诗题就透露了陆游曾经在成都的生活

▲1917年,成都北门的城楼[美]西德尼·戴维·甘博摄

二月,陆游带着小儿再次走进昭觉寺,还吃了一顿斋饭,因为遇上一场淡淡的春雨,在昭觉寺的钟鼓声中,待了一天:“身堕黄尘每慨然,携儿萧散亦前缘。聊凭方外巾盂净,一洗人间匕箸膻。静院春风传浴鼓,画廊晚雨湿茶烟。潜光寮里明窗下,借我消摇过十年。”(《饭昭觉寺抵暮乃归》)

陆游喜欢去昭觉寺吃饭,吃的当是寺里的斋饭,而之所以常常往昭觉寺跑,对他来说,昭觉是其心目中的正法寺院。从淳熙二年(1175)春调至成都到淳熙五年(1178)春应诏东归,陆游在成都一住三年。东郊踏青,城内赏梅,浣花傍晚散步,大慈寺、保福寺、昭觉寺,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不过,仿佛春天得的一场大病就是预兆,陆游没想到的是,或许是因为这一年三月三上巳节给范成大的诗集作序后,他就遭致小人弹劾,夏天即因不拘礼法“燕饮颓放”而被免官,后来以“闲身”在成都别领了一年多的台州桐柏祠禄[2]

宋史》本传载,此时报国无门的陆游,“人讥其颓放,因自号放翁”。这一年的秋天,十一月三日,一早出北门的陆游,过升仙桥的时候,在桥边的小场上匆匆买饼吃了一顿早餐。这次过升仙桥,他一气写了三首诗,其中一首有点像日记:“早过升仙不暇炊,桥边买饼疗朝饥。纷纷满座谁能识,大似新丰独酌时。”升仙场上,小店里面坐满了吃早餐的人们,但或许是他穿着便服的原因,他像独自饮酒的“新丰客”一样,人们都不认得他。“新丰独酌”典出《旧唐书·马周传》:唐初,大臣马周未仕前,曾在新丰旅店住宿,店主人看不起他,他就叫了一斗八升酒来“悠然独酌”,大家都为之惊异。

▲1917年,成都北门口的挑夫们 [美]西德尼·戴维·甘博摄

这次出门,陆游还是去昭觉寺吗?夏天刚过的时候,他才去了一次。《访昭觉寺》[3]:“久矣耆年罢送迎,喜闻革履下堂声。游山笑我蓦直去,过夏怜君太瘦生。庭际楠阴凝昼寂,墙头鹊语报秋晴。功名已付诸贤了,长作闲人乐太平。”

陆游出北门去昭觉的这条习惯性的路线,一千年后,依然是成都人北门出行的一条重要的路线,民国胡天所编的《成都导游》第七编“名胜古迹”,就载有“北门外—由城内至昭觉寺沿途所经”线路。[4]

▲1917年,成都北门的街道[美]西德尼·戴维·甘博摄

在秦兵攻陷成都之前,成都平原上的成都,或是一座有城而无墙的都城,即“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但古蜀人并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无遮拦的成都,会被异族占领。直到东周慎王四年(前316),秦国兼并蜀国,并设置蜀郡于成都。为了彻底征服古蜀国,建立秦的权威,同时也出于军事考虑,秦张仪、张若等相继建造了三座崭新的城市——有城墙的成都城、郫城和邛城。

咸阳门即当时成都城的北门。据2016年颁布的《成都市中心城区历史地名保护名录》,咸阳门始建于秦代,是成都城的北门城门,“大城北面三门,惟此门最繁盛”[5]。咸阳门的得名,还与一个悲惨的故事有关:

(周)赧王十四年,蜀侯恽祭山川,献馈于秦昭襄王。恽后母害其宠,加毒以进王。王将尝之,后母曰:‘馈从二千里来,当试之。’王与近臣,近臣即毙。王大怒,遣司马错赐恽剑,使自裁。恽惧,夫妇自杀。秦诛其臣郎中令婴等二十七人。蜀人葬恽郭外。十五年,王封其子绾为蜀侯。十七年,闻恽无罪冤死,使迎丧入葬之郭内。初则炎旱三月,后又霖雨七月,车溺不得行。丧车至城北门,忽陷入地中。蜀人因名北门曰咸阳门,为蜀侯恽立祠。其神有灵,能兴云致雨,水旱祷之。

上述是东晋常璩《华阳国志·蜀志》所记,而西汉扬雄在《蜀王本纪》里则写得较为简略:“秦王诛蜀侯恽,后迎葬咸阳。天雨,三月不通,因葬成都。蜀人求雨,祠蜀侯必雨。”

公元前301年,秦惠文王之子、秦昭襄王的异母兄弟,蜀国灭后被分封为蜀侯的恽,在成都(或在望乡台,即今羊子山)祭完山川后,将祭品献给咸阳的秦昭襄王。但恽的后妈,昭襄王的母亲宣太后害怕其受宠,对儿子的王位有威胁,就暗自做了手脚,将毒药加在了祭品里。当秦昭襄王正打算吃的时候,宣太后就说:“这些东西从两千里之外运来,怕不安全,应该叫人先尝一尝。”结果昭襄王让近臣吃,近臣当场死了。昭襄王大怒,派遣将军司马错赐剑给蜀侯恽,让其自杀。可怜蜀侯恽听到风声,就和妻子一道自杀了。该事件还牵连到蜀侯臣子共二十七人被诛杀。后来,蜀人自发把恽埋在了成都城外。公元前298年,秦昭襄王才听说恽是无罪冤死的,便派专使将其迁葬到成都城内。这一年,先是大旱了三个月,接着又下了七个月的大雨,恽的灵车刚驶至城北门,就深陷泥里,再也走不动了。蜀人就因此把北门叫咸阳门,并在北门为其立祠[6]。恽就成了蜀人的雨神,但凡水涝天干,求他没有不灵验的。

涵泽楼则是北门的城楼。乾隆四十八年(1783)四月初一,成都发生了一场大火,火灾之后,当时的四川总督福康安上奏朝廷,对成都城进行了一次重修,重修之时对四门城楼的命名均以“水”作偏旁,分别是溥济、浣溪、江源、涵泽,以祈永不失火。1927年,作家、翻译家罗念生先生在清华校刊发表散文芙蓉城》,文中引过一句不知出处的诗句“二十四城芙蓉花,锦官自昔称繁华”,后贾樟柯以“二十四城”为题拍了以成都东郊420厂为原型的电影,后成华区又有华润二十四城的楼盘。很多人纳闷这“二十四城”之来历,其实我以为当源于成都四门城楼。东门溥济楼、西门江源楼、南门浣溪楼、北门涵泽楼,各有六点水,合起来是二十四点水,故称“二十四城”。清嘉庆八年(1803)七月,成都人杨燮作《锦城竹枝词》就有“城楼二十四浓点,分镇东西南北同”之语。

清远桥即今北门大桥。据同治《重修成都县志》云:“清远桥,县北城外。唐光启三年(887),王建攻成都,田令孜登楼慰谕之,建与诸将,罗拜于清远桥上,即此。今名迎恩桥,又名大安桥,北路第一桥也!”[7]后来,因地处成都北门,就被今天的成都人喊为北门大桥。北门大桥下跨两条大马路,靠南的那一条,名叫大安路,即因大安桥而得名。桥头有家有名的“北大铺盖面”,经常喊号排队,我和家人也常去排队,其名不是因为店老板是北大毕业,而是源于“北门大桥”的缩写“北大”。

北门为什么又叫大安门呢?

明末清初,经历过“张献忠剿四川”与清军反复“屠蜀”的成都城,沦为大地上的一座孤零零的空城。

成都空,残民无主,强者为盗,聚众掠男女屠为脯。继以大疫,人又死,是后虎出为害,渡水登楼,州县皆虎,凡五六年乃定。[8]

返乎三巴,见乎尸骸遍野,荆棘塞涂。昔之亭台楼阁,今之狐兔蓬蒿也;昔之衣冠文物,今之瓦砾鸟鼠也;昔之桑麻禾黍,今之荒烟蔓草也。山河如故,景物顿非,里党故旧,百存一二,握手惊疑,宛如再世。[9]

康熙三年(1664),巡抚张德地上疏入蜀所见:“臣奉命抚蜀,由广元入境,沿途瞻望,举目荆榛,一二孑遗,鹑衣菜色……在川省境内行数十里绝无烟爨。迨至郡邑,城鲜完郭,居民至多者,不过数十户,视其老幼,鹄面鸠形。及抵村镇,止茅屋数间,穷赤数人而已。”面对“举城尽为瓦砾,藩司公署久已鞠与茂草矣”的成都城,他首先上疏,“地旷人稀,请招民承垦”,继后又重修破烂不堪的成都城墙,以及桥梁、庙宇。据雍正《四川通志·城池》记载,重修后的城墙“高三丈,厚一丈八尺,周二十二里三分,计四千一十四丈,东西相距九里三分,垛口五千五百三十八,敌楼四,堆房十一,门四”。此时的四门分别为东门迎晖、南门江桥、西门清远、北门大安。门外,还建有方形瓮城,并遍种芙蓉,间植桃柳。(www.xing528.com)

后来,经过乾隆年间福康安历时三年、集全川之力再次重修的成都城,“周围四千一百二十二丈六尺,即二十二里八分。垛口八千一百二十二,砖高八十一层,压脚石条三层,大堆房十二,小堆房二十八。八角楼四,炮楼四,城楼顶高五丈”[10]。嘉庆《华阳县志》称其“楼观壮丽,城堑完固,冠于西南”。

明人曹学佺在《蜀中广记》卷三“名胜记”里记载,川西道成都府“北门之胜,武担山、子云宅、金马祠、太玄城、玉局观、升仙桥、万岁池、学射山其最著者”。而有清一代,因为北门是官员入川的门面,又因西门为满城专用,郫县、灌县等地方向出入成都城也多绕道从北门入城,所以城北更是盛极一时,就连寺庙祠观,也几乎一街一座或两座。如北门一带,就有继勇公祠、昭忠祠、慰中祠、文成公祠、温公祠、诸葛武侯祠(又名丞相祠,在簸箕街,今八中校园内)、福善祠(福善巷)、福德祠(西马道街)、桓侯庙(金花街)、岳武穆祠,有城隍庙、龙王庙、东岳庙、仁寿宫、五岳宫、武曲宫、九皇宫、露泽寺、甘露寺白马寺、临江寺、大悲寺、金绳寺、广福寺、观音禅院、得胜庵、芙蓉观(慈云寺、观音寺)、玉局庵、昭应寺(白家塘街)、东岳庙(白家塘街)、十方堂(文武路)、卧云庵(文武路)、火神庙(草市街)、弥勒庙(西马道街)、量寿庵、景云观、报恩堂、大南海、小南海、下南海等。这里还有酱园公所、帘官公所、燕鲁公所、女婴教养公所、酒坊公所、船行公所、屠业公所等行会和政府机构。

似乎北门在宋代,自古就是老百姓做生意的地方。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就曾记载,当时成都“席帽行范氏,自先世贫而未仕则卖白龙丸,一日得官,止不复卖;城北郭氏卖豉亦然,皆不肯为市井商贾,或举货营利之事”。城北卖豆豉的郭氏,以及陆游在升仙桥吃饼的店家,无意间,串联起了城北的生意买卖的前世。而珠宝街之地,让人想起古蜀开明王朝时的“七宝楼”。有人说,清初最先修建北门的街道,因发现“七宝楼”遗迹而使珠宝商人聚集,后名珠宝街,这是一个错误的说法。正确的解释是,因清初川陕官道恢复后,最先在北门恢复与聚集,形成了与北方中原交往沟通的平台,因此有了珠宝街,包括金丝街、白丝街、草市街、簸箕街,都可以看出北门市场的繁荣。后来,市中心的春熙路兴盛,珠宝类高端产品就朝市中心转移。

从清末民初,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七十年,星移斗转,在双水人的眼里,北门口的鸡公车,曹家巷的架架车,火车北站的火车,梁家巷的气包车,以及城隍庙电子市场、荷花池批发市场,小孩们梦中的动物园,小孩们口中的“文殊院里喝茶,文殊院外买宫廷桃酥,酱园公所街上奥数课”,以致后来成都人说的“东穷西贵南富北乱”,抑或“北门忙,西门贵,东门穷,南门富”,都在述说着北门的历史与变迁。

1917年,美国人甘博沿岷江上溯至汶川(绵虒)、里番(理县)、茂州(茂县)、安县等地考察后,从新都走川陕路回成都,从成都北门入城的时候,看见颇为热闹的北门,一时兴奋的他,拍下了好几张北门的照片。其中,还留下了一张手工着彩的幻灯片。从甘博的照片,可见北门的市场交易、等待生意的鸡公车和推车苦力。当甘博来成都的时候,城门还要晨启晚闭,或许,他还能听见打更的声音。1928年后,城门就再也不用关闭了。

而在甘博到成都的七八百年前,宋孝宗淳熙四年(1177)的九月,诗人“放翁”陆游在城北的一个夜晚,久久睡不着,他写道:“端居厌孤寂,偶系北城舟。天地凄凉色,江湖汗漫游。萤光矜暗夜,虫语报新秋。老去功名意,青灯映布裯。”于是,满腔抱负的诗人只能无望地写下一首《秋晚登城北门》:

幅巾藜杖北城头,卷地西风满眼愁。

一点烽传散关信,两行雁带杜陵秋。

山河兴废供搔首,身世安危入倚楼。

横槊赋诗非复昔,梦魂犹绕古梁州。

在那一个秋天的晚上,陆游在异乡,登上了城北的城楼,在黑暗里极目远眺。在北方,在成都北门外的远方,是一条象征着国与家的、通往家国与理想的大道,然而壮志雄心、百姓苍生,一切都沉浮、破碎在大宋辉煌与落寞的灯火与星光里。

【注释】

[1]《重修昭觉寺志》第四卷“艺文·诗”载此诗,作《人日饭昭觉寺》。

[2]宋制,大臣罢职,令管理道教宫观,以示优礼,无职事,但借名食俸,谓之“祠禄”。

[3]《重修昭觉寺志》第四卷“艺文·诗”载此诗,标题为《访昭觉寺》。

[4]胡天:《成都导游》,福民印刷公司,民国二十七年(1938)。

[5][东晋]常璩著、任乃强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6]任乃强认为,蜀侯恽即改葬于羊子山:“其最下之战国时墓,只土砖,有铜鼎殉,应即蜀侯恽墓。盖旧俗传恽神灵,称其仙去,故曰升仙山。”参见任乃强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

[7][清]李玉宣修、衷兴鉴纂《重修成都县志》“舆地志第二下”“津梁”,清同治十二年(1873)刊本。

[8][清]费密:《荒书》,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

[9][清]李馥荣撰《滟滪囊》(清道光二十七年鸣诗刻本)卷四载:原明阆中庠生刘达,曾为李国英帐下幕僚。清顺治四年(1647),奉命赴西宁口外购买战马。清顺治十五年(1658)返回阆中,见到家乡被清军烧杀抢夺得面目全非,便愤然给李国英写信辞职。引文为刘信中所写。

[10][清]李玉宣修、衷兴鉴纂:《重修成都县志》“舆地志”第二上“城池”,清同治十二年(1873)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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